由此可知,社会交往环境的优劣,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着宴会在社会上的盛衰状况。
二 皇帝赐宴
皇帝赐宴在宴会中占有很大比例,赐宴的目的基本是为了赐恩于臣下,让臣下报恩效忠,造成一个君臣和同一致治理国家的政治局面。皇帝赐宴有各种形式,除去赐宴嫔妃近臣外,主要有大酺、节日赐宴、赐宴功臣等。
1.大酺
由皇帝赐天下大酺的事例,集中在这一时期的前半特别是唐玄宗以前。据《隋书》、《旧唐书》、《新唐书》、《旧五代史》各皇帝《本纪》的记载统计,隋炀帝赐大酺一次、唐太宗九次、高宗十三次、武则天二十次、中宗六次、睿宗五次、玄宗十五次、肃宗一次、后梁太祖一次。赐大酺比较多的,是武则天和唐玄宗,这或许反映了前者在位期间致力于宣扬武周代唐革命的合理性,后者则是为了显示自己统治期间万民同乐的太平盛世。
大酺一般为三至五日(武则天时则多为七至九日),在全国城乡举行。大酺期间,百官、庶民可任意聚饮、歌舞嬉戏,其中尤其热闹的是像长安、洛阳这样的大都市。例如唐玄宗时的长安大酺,聚乐中心在勤政楼下。届时除有乐舞外,还有山车旱船、寻撞走索、丸剑角抵、戏马斗鸡,“百戏竞作,人物填咽”(《开天传信记》),简直像过节一样。
唐代镶兽首玛瑙杯
2.节日赐宴
这一时期皇帝对臣下的节日赐宴很频繁,但从诸正史皇帝《本纪》看,赐宴主要集中在唐玄宗以后,尤以唐德宗至文宗时为最盛。节日赐宴主要包括正月晦日、寒食、上巳和重阳,正月晦日后来改为中和节。《旧唐书•德宗本纪》记贞元四年(788)九月诏云:“其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为三节日,宜任文武百僚选胜地追赏为乐”。同年癸丑重阳节,“赐百寮宴于曲江亭,仍作重阳赐宴诗六首赐之”。到贞元五年(789)又诏“自今宜以二月一日为中和节,以代正月晦日,备三令节数,内外官司休假一日”。这三令节的赐宴,一直延续到唐末。
这一时期除“中和节”是新的节日赐宴外,还有一种新的节日出现,那就是皇帝诞辰日的赐宴。这一制度形成于唐玄宗时期。《旧唐书•玄宗本纪》记开元十七年(729)“八月癸亥,上以降诞日,百僚于花萼楼下。百僚表请以每年八月五日为千秋节……天下诸州咸令乐,休暇三日,仍编为令,从之”。此后或“天长节”“天兴节”、或“庆成节”“庆阳节”,这些皇帝生日期间的休假宴乐,一直延续到这一时期末并更进一步延续到明清时代 (1) 。
3.赐宴功臣
赐宴功臣是皇帝赐宴中最具政治性或功利性的宴会,其目的无非是为了笼络大臣、密切君臣关系,有时也为调节各将相之间的矛盾。
对功臣的赐宴无一定之规,完全取决于皇帝个人的意愿以及政治形势的需要。例如隋朝宴韩擒虎、高颎,唐朝宴郭子仪、李晟、田弘正,是为了酬劳功臣;隋宴贺若弼,后晋宴范延光,是为了安反侧,以示无间;而唐玄宗时宴安禄山、哥舒翰,则是调节武将间关系的著名赐宴。《资治通鉴》卷216唐玄宗天宝十一载(752)记:“哥舒翰素与安禄山、安思顺不协,上常和解之,使为兄弟。是冬,三人俱入朝,上使高力士宴之于城东。禄山谓翰曰:‘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类颇同,何得不相亲?’翰曰:‘古人云,狐向窟嗥不祥,为其忘本故也。兄苟见亲,翰敢不尽心!’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尔!’翰欲应之,力士目翰,翰乃止,阳醉而散,自是为怨愈深。”这次以调节安、哥舒之间矛盾为目的的赐宴,未能获得成功,影响了唐玄宗时期的政治结构,甚至影响到嗣后发生的“安史之乱”的进程。
三 会食
会食是一种极具时代特色的宴会形式。所谓“会食”,指官员们在自己的办公处会餐,同时商议政事,很有些像现代的工作午餐。会食起源于唐代,当时唐太宗发现来上朝者退朝稍晚就要饿肚子,因此决定赐一顿饭,称为“廊下餐”。唐睿宗景云二年(711),曾有敕说:“左右厢南衙廊中食,每日职事官五品以上及员外郎,供一百盘,羊三口。”(《唐会要》卷65)廊下餐后来逐渐发展成各官司各具本钱、备公厨,以供百官聚餐的会食,上自宰相,下至郡县官员,无不如此。会食因此成了诸种宴会中社会性甚强的一种宴会,其社会性质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议政事
这是会食的主要目的。例如宰相会食,就在其办公场所的“政事堂”,会食期间,百官不得谒见宰相。韩愈在《顺宗实录》中记载说:“(郑)珣瑜方与诸相会食于中书。故事,丞相方食,百寮无敢谒见者。(王)叔文是日至中书,欲与(韦)执谊计事……(执谊)竟起迎叔文,就其阁语良久,宰相杜佑、高郢、珣瑜皆停箸以待。”王叔文敢于打扰宰相会食,在当时就是极有权势的一种象征了。其他各州、县诸司,也都设食堂为会食场所,同时它也是议政事处。例如录事参军食堂的墙上,就有关于审判犯人的条文,甚至“令刻石置于会食之所,使官吏起坐观省,记忆条目,庶令案牍周详”(刘濛《请石刻准勘节目奏》,《全唐文》卷791)。因此蔡词立在《虔州孔目院食堂记》中说:“京百司至于天下郡府,有曹署者则有公厨。亦非惟食为谋,所以因食而集、评议公事者也……事有疑、狱有冤,化未洽、弊未去,有善未彰、有恶未除,皆得以议之,然后可以闻于太守矣。冀于小庇生灵以酬寸禄,岂可食饱而退、群居偶语而已。”(《文苑英华》卷806)这就明确指出了“议政事”是会食的主要目的,而宴饮不过只是一种手段、一种形式罢了。
2.观礼仪
通过会食时的礼节来教育百官自觉遵守并维护统治秩序,是会食的另一重要目的。李翱在《劝河南尹复故事书》中论证了河南府府僚在会食之际,司录进来后应该站在什么位置、对判司诸官应如何行礼的问题(《李文公集》卷8)。《唐语林》卷8也详细记述了御史台“每公堂食会,杂事不至则无所检辖,唯相揖而已;杂事至,则尽用宪府之礼”的情况。所以崔元翰在谈到会食时,说它可以“由饮食以观礼,由礼以观祸福”(《判曹食堂壁记》,《全唐文》卷523);柳宗元也说在食堂会食时的“升降坐起、以班先后”可以“正位秩之序”(《盩厔县新食堂记》,《柳河东集》卷26)。
3.和僚友
会食归根到底,是一种宴饮形式。通过僚友相聚会餐的活动,追求同事之间、上下级之间的团结协力。李翱在《故河南府录事参军卢君墓志铭》中说:“(君)召主馔吏约之曰:‘司录、判官、文学、参军,皆同官环处以食,精粗宜当一,不合别二。’”(《李文公集》卷15)这位录事参军,就是在有意识地通过会食来密切上下级之间的人事关系。所以柳宗元还说会食时的“筵席肃庄,笾豆静嘉,燔炮烹饪,益以酒醴”,可以“获僚友之乐”(《盩厔县新食堂记》,《柳河东集》卷26)。
从柳宗元的话看,会食时的饮馔一定相当不错。由于史料缺乏,我们无法找到会食时饮食的详细记载,估计它虽不如权臣富豪家的家庭饮馔那么丰富,但其水平一定高于一般的官吏家,因此才会有人将会食时的饭菜省下来带回家馈赠亲友。《因话录》卷3,记庾倬“贞元(785—805)初为河南府兵曹,有寡姊在家。时洛中物价翔贵,难致口腹,庾常于公堂辍己馔以饷其姊”。这就是说,会食似乎是一般官员生活中一种重要的饮食补充,因此也可以说是间接的家用补贴。《清异录》卷下说,五代的南汉“会僚属不设席,而分馈阿堵,号润家钱”。这甚至就是直接的家用补贴了。
四 其他宴会
除去上述几种宴会外,这一时期还有许多各种类型、各种规格的公私宴会。例如有进士宴会、各种节日宴会、人生礼仪宴会,还有号称渔宴、脍宴、茶宴、香宴、文宴、舟宴、临光宴、钱龙宴、红云宴、双珠宴、花酒宴、红烛宴、观稼宴……等各种宴会以及各种家宴和迎送宴会。这些宴会中最具时代特色的,是进士宴会,其他从内容看,大致可分为有某种政治目的的宴会、处理各种人事关系的宴会、赏玩游乐的宴会、其他家宴和迎送宴会等类型。
1.进士宴会
进士宴会始于唐代,最初只是及第进士谢恩后与主司小规模的宴饮,同时在长安城的曲江为落第举人设有安抚性宴会,后来则变成以及第进士为主、参加者多为高官的大型宴会。据《唐摭言》记载,当时的进士宴会种类甚多,仅宴名就有大相识、次相识、小相识、闻喜、樱桃、月灯阁打毬、牡丹、看佛牙、关宴。其中最热闹的是关宴。
关宴也叫杏园宴或曲江大宴,因设在长安东南曲江池西边的杏园而得名。到中、晚唐,专门有“进士团”负责筹备这种宴会,“水陆之珍,靡不毕备”,还要请教坊的伎乐来助宴。到宴饮那一日,皇帝也要到紫云楼垂帘观宴。整个“曲江之宴,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阗塞”(《唐摭言》卷3)。杏园宴会有时还要撤馔而移乐泛舟,然后集于慈恩寺塔下登塔题名。唐宣宗大中八年(854),进士刘沧曾以《及第后宴曲江》为题作诗,酣畅淋漓地倾述了自己的愉悦心情,诗曰:“及第新春选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紫毫粉壁题仙籍,柳色箫声拂御楼。霁景露光明远岸,晚空山翠坠芳洲。归来不省花间醉,绮陌香车似水流。”(《全唐诗》卷586)
进士宴会似有固定的程序,一般是先选出“主宴”、“录事”(多由状元担当)等,然后大家凑钱,最后找一个地方聚宴。这些事情,在唐后期多由“进士团”之类的组织承办。及第进士们要出的钱数量很大,凑起来不太容易,前述刘覃办“樱桃宴”,就是在众进士刚开始议论凑钱时,他就“潜遣人厚以金帛预购数十石”樱桃,“于是独置是宴”的(《唐摭言》卷3)。独资办宴且办的是为新进士们所看重的樱桃宴,说明刘覃财大气粗。《唐摭言》卷3还讲述了另一个承办进士宴的故事,说唐代卢钧“初及第,颇窘于率费。俄有一仆愿为月佣……时俯及关宴,钧未办醵率,挠形于色”,当仆人问清有什么难事后,说他可以解决,“(卢)钧初疑其妄,既而将觇之,绐谓之曰:尔若有伎,吾当主宴,第一要一大第,为备宴之所,次则徐图”。卢钧的仆人,后来把宴会所需准备得十分妥当。这个故事讲神灵帮助卢钧备宴,显得有些离奇,却反映了承办进士宴会的一般程序及其特点。
唐佚名《宫乐图》(局部),绢本,设色
2.具有政治目的的宴会
这种宴会的目的,或是为了结成政治同盟,或是为了消灭政敌,借助宴会来杀掉叛乱的军将士卒等也属此类。例如唐文宗时(827—840)兴元军乱,杀节度使李绛。后来文宗派温造任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温造赴镇后在牙门置宴招待叛乱的士卒,暗以牙兵围住,然后“拔剑呼曰:‘杀。’围兵齐奋,其贼首教练使丘铸等并官健千人皆斩首于地,血流四注”(《旧唐书•温造传》)。这是宴杀叛乱者的一例。又如晚唐泽潞节度使刘稹叛乱时,其母“裴氏召集大将妻同宴,以酒为寿,泣下不能已。诸妇请命,裴曰:‘新妇各与汝夫文字,勿忘先相公之拔擢,莫效李丕背恩,走投国家。子母为托,故悲不能已也。’诸妇亦泣下。故潞将叛志益坚”。(《旧唐书》卷161《刘从谏传》)这是因宴而结成政治同盟的一例。至于通过宴会来杀掉政敌,其事例也不少。例如有隋末义军领袖李密宴请另一领袖翟让并将其杀掉、吞并了翟让所领部队的事件,以及唐末宣武节度使朱全忠宴请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于汴州上源驿、想趁李克用醉时将其杀死、结果被李克用逃脱的事件。后一事件加深了朱、李两大集团的对峙,给此后二者长达数十年之久的相互战争带来了一定的影响。
3.处理各种人事关系的宴会
这种宴会的目的,是为了调节不太和谐的人事关系,或利用宴会时有多人在场的机会褒贬人物,也有许多是求人办事的。例如唐太宗曾设宴调节他女儿与女婿的矛盾,《唐语林》卷5记载说:“薛万彻尚平阳公主。人谓太宗曰:‘薛驸马无才气,因此公主羞之,不同席者数月。’帝闻之大笑,置酒召诸婿尽往,独与薛欢语,屡称其美。因对握槊,赌所佩刀。帝佯为不胜,解刀以佩之。酒罢,(主)悦甚,薛未及就马,主遽召同载而还,重之逾于旧日。”又如唐宰相李德裕,曾打算借宴会之机为白敏中扬名,《剧谈录》记载说:“白敏中在郎署,未有知者。虽李卫公器之,多所延誉,然而无资用以奉僚友。卫公遗钱十万,俾为酒肴,会省阁诸公宴。”后来,白敏中由此成了宰相。只是他以后又掉头攻击李德裕,为时人所不齿。借宴会来处理棘手问题的例子我们也举一个,即《国史补》所说:“崔膺性狂,张建封爱其文,引为客。随建封行营,夜中大叫惊军。军士皆怒,欲食其肉,建封藏之。明日置宴,监军曰:‘某与尚书约,彼此不得相违。’建封曰:‘唯。’监军曰:‘某有请,请崔膺。’建封曰:‘如约。’逡巡,建封又曰:‘某有请,亦请崔膺。’合座皆笑,乃得免。”
4.赏玩游乐的宴会
这种宴会数量多、种类杂,各种节日宴会如寒食、上巳、端午、七夕、重阳的宴会均属此类。尤其有特色的,是春时的各种游宴。这种宴会多于春暖花开季节(如三月上巳前后)在花园或郊外举行,设宴者多为有钱的官宦或富豪家。春时游宴,形式繁多,有人还有意变出新奇花样。例如有轻薄的进士们带上女妓、乘着牛车,“指名园曲沼,藉草裸形,去其巾帽,叫嚣喧呼,自谓之‘颠饮’”(《开元天宝遗事》);又有些士女们游春时,“遇名花则设席藉草,以红裙递相插挂,以为宴幄”(同上)。此外还有“钱龙宴”,《云仙杂记》卷6记载说:“洛阳人有妓乐者,三月三日结钱为龙为帘,作钱龙宴。四围则撒真珠厚盈数寸,以斑螺令妓女酌之,仍各具数,得双者为吉。”这种钱龙宴耗费甚巨,不是极富有者恐怕是不能承办的。
宴会侍女图(唐永泰公主墓壁画)
这一时期还盛行舟宴。除去前述进士宴会中必有泛舟游宴外,关于舟宴的记载还有许多。例如有陶岘“自制三舟,备极坚巧。一舟自载、一舟致宾、一舟贮馔饮”(《甘泽谣》),用三舟联宴。又有白居易在自家池塘中泛舟饮宴,“绕船以百十油囊,悬酒炙,沉水中,随船而行,一物尽,则左右又进之,藏盘筵于水底也”(《云仙杂记》卷7)。白居易的舟宴可说是别有一番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