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善于统御军队的人,没有不赢得人们忠心支持而能得到人们效力劳作的,也没有不得到人们效力而能得到人们情愿赴死沙场的。因此,国家必须首先充满礼仪信义和亲情爱心之风,然后人们才能情愿忍饥挨饿以换取温饱的生活;国家必须首先形成尊长爱幼和廉洁知耻之俗,然后人们才能甘愿牺牲自己以换取国家的生存。所以,人们能够坚守攻战而至死斗志不衰的原因,就在于统治者给予他们以丰厚的利益;统治者所给的利益丰厚,那么,人们回报他的也就自然丰厚。况且,士卒对于将帅来说,并没有骨肉之亲,要想使他们临战能冒着枪林弹雨,突破剑戟刀丛,奋勇杀敌而至死不后退,那么,平时就要用恩德信义培养他们,用礼仪忠信训导他们,用实际恩惠抚慰他们,就像慈父养育爱子一样。因此,将帅要切实做到:在士卒遇到危险时能够解救他,在士卒遭到摧残时能够拯救他;要谦恭礼让而礼贤下士,要与众互勉而同甘共苦,要亲自慰问有病的士卒;严寒天气自己不穿皮衣,酷暑天气自己不搞扇子,行军登高时不乘坐马匹,下雨天气也不张伞遮雨;军营帐幕没有搭好,将帅不说坐下休息;军用水井没有凿好,将帅不说口渴喝水;将帅的妻子在军营给士卒缝补衣服,将帅本人也亲自分工从事各种劳作;要把民众赠送的一箪水酒,一定倒入河里,(与士卒同流共饮);要把人民慰问的温暖话语,一定传遍全军,(与士卒同受鼓舞)。因此,士卒们喜闻临战的金鼓之声,而听到战鼓声响就勇气倍增的原因,不是由于厌恶活着而乐意去死,而是想要用牺牲生命来报答将帅平日给予他们的深恩厚爱。
所以,(诚如《孙子兵法》所说:)“将帅对待士卒就像对待自己的婴儿一样,那么,士卒就可以和将帅共赴危难;将帅对待士卒就像对待自己的爱子一样,那么,士卒就可以与将帅同生共死。如果对士卒只是厚待而不能使用,只是溺爱而不能教育,他们违法而不能惩治,那么,就如同娇惯了的子女一样,是不可以用来对敌作战的。”“所以,要用宽厚仁恩之‘文’的手段去培养教育他们,用威刑法纪之‘武’的手段去管束整饬他们,这样的军队就能成为攻必取、战必胜的军队。”又如俗话所说的:“一个国家内的夫妻和睦相处,就可以团结一致地进攻齐国;平民百姓怒恨仇敌,就可以同仇敌忾地进攻鲁国。”战国时期秦国的名将王翦、赵国名将李牧、魏国名将吴起,以及春秋时期齐国名将田穰苴等将领,都是采用文武相兼、恩威并重的治军原则办法,而把本国的军队治理得强大于其他诸侯国的军队。
[解说]
本章以《子卒篇》为题立论,旨在取孙子“视卒如爱子”之义,从治军的战略高度探讨将帅如何爱兵带兵、整军治军及其重要意义与作用的问题。军队建设发展的历史经验表明,士卒是国家武装力量的主体成分,军队战斗力构成的第一要素。战争中没有广大士卒的参加和奋勇杀敌,要想取得战争的胜利是不可能的。所以,从春秋时期的大军事家孙武到历代有作为的兵家,都把将帅整军治军、爱兵带兵的问题,作为军队建设的根本任务加以重视和研究。唐代兵学家李筌也不例外,他在完全继承孙子关于将帅爱兵带兵思想的基础上,着力就将帅怎样爱兵带兵及其重要意义与作用等问题,而展开深入探讨。
李筌认为,将帅统御士卒并欲发挥其强大战斗力的重要作用,关键在于能“得其心”,而“得其心”才能“得其力”,进而才能“得其死”,使广大士卒在对敌作战中拼死杀敌而赢得战争的胜利。那么,怎样才能实现“得其心而得其力”、“得其力而得其死”呢?李筌结合历史的实践经验,着重强调要解决好以下四个问题:
第一、强调国家须有良好的政治环境和道德氛围的深刻影响促进。李筌指出:“古之善率人者,未有不得其心而得其力者也,未有不得其力而得其死者也。故国必有礼信亲爱之义,然后人以饥易饱;国必有孝慈廉耻之俗,然后人以死易生。”这就清楚地告诉我们,一个国家的政治环境和道德氛围的好坏,对军队建设的影响作用 极大。所以,作者李筌强调指出,只有国家处在“必有礼信亲爱之义”的政治环境之中,才能获得士卒热爱国家之心;只有国家处在“必有孝慈廉耻之俗”的道德氛围之中,才能获得士卒为国捐躯之力,从而使他们在对敌作战中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国家的生存与发展。显而易见,在李筌看来,搞好国家政治与道德建设,乃是搞好军队建设的重要前提条件。李筌此种认识,无疑是值得今人充分肯定的正确观点。
第二,强调将帅要像慈父关爱子女那样去关心和爱护士卒。国家对军队的使用,是通过各级将领来组织实施的。因此,将领尤其是将帅以什么样的思想和心态去对待士卒,直接关系着军队质量建设问题。明于此理的李筌十分强调为将帅者应当“如慈父育爱子”那样关心和爱护士卒。为此,他一方面要求将帅平时对士卒要“以恩信养之,礼恕导之,小惠渐之”;一方面要求将帅在战时对士卒要做到“能救其贴危,拯其涂炭”于危难之时。李筌认为,将帅只有做到这样,才能使那些与将帅“非有骨肉之亲”的广大士卒,在战争中敢于“冒锋镝、突干刃,死不旋踵”地去拼命奋勇杀敌,以赢得对敌作战的胜利。
第三,强调将帅要以身作则,与士卒同甘共苦,严防生活特殊化。李筌一方面要求将帅在生活上与士卒打成一片,决不搞特殊化,切实做到“寒不衣裘,暑不操扇,登不乘马,雨不张盖;军幕未办,将不言坐;军井未通,将不言渴”,等等;一方面强调将帅要起到表率作用,做到以“妻子补绽于行间,身自分功于役作”,亲自为士卒做好事做实事。作者李筌认为,将帅只有切实做到这样,才能真正使广大士卒在对敌作战中,成为“人喜金铎之声、勇鼓肇之气者”,从而做到“思欲致命而报之于将”,为赢得战争胜利而拼死奋战。
第四,强调将帅爱护士卒,必须加强部队管理教育,以提高士卒的军政素质为根本目的。李筌引录孙子的论述指出:“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理(孙子原著'理'作'治'),譬如骄子,不可用也。”(见《孙子兵法•地形篇》)可见,作者李筌真切认识到,将帅对士卒仅仅做到厚待和慈爱是不够的,还必须认真贯彻“恩威”并重、“爱畏”兼行的治军原则,对部队一定要严格管理教育,切实做到“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提高士卒的军政素质,增强部队的战斗力。这样,打起仗来,才能战必胜、攻必取。为了进一步说明从严管理部队的重要意义和作用,李筌以史为例,盛赞春秋战国时期秦国的王翦、赵国的李牧、魏国的吴起、齐国的田穰苴等将领,正是由于贯彻了“恩威”并重、“爱畏”兼行的治军原则,对所属部队从严管理教育,从而才使他们成为当时“兵强于诸侯”而流芳千古的著名军事统帅。
古今中外的历史经验表明,军队是国家实施专政的重要工具,从来不是脱离现实而生活在真空之中。因此,国家政治生活的优劣,社会道德习俗的好坏,无不给军队以深刻影响。生活在唐代中后期的兵学家李筌,能够比较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并且提出国家“必有礼信亲爱之义”和“必有孝慈廉耻之俗”而给军队建设以良好环境和纯正影响,以及将帅如何关心和爱护士卒的诸多思想观点,这在我们党和国家深入开展党风廉政建设与反腐败斗争的今天,对于我们如何搞好军队质量建设,是有极其重要的借鉴意义。
选士篇第十六
[原文]
经曰:统六军①之众,将百万之师,而无选锋,浑②而杂用,则智者无所施其谋,辨者③无所施其说,勇者无所奋其敢,力者④无所著⑤其壮,无异独行中原⑥,亦何所取于胜负哉?故《孙子》曰:“兵无选锋,曰北。”⑦
夫选士以赏,赏得其进;用士以刑,刑慎⑧其退。古之善选士者,悬赏于中军⑨之门。有深沉谋虑出人之表者,以上赏而取之,名曰“智能之士”。有辞纵理横⑩、飞箝捭阖⑪,能移人之性、夺人之心者,以上赏而礼之,名曰“辩说之士”。有得敌国君臣问间请谒⑫之情性⑬者,以上赏而礼之,名曰“间谍之士”。有知山川、水草、次舍⑭、道路迂直者,以上赏而礼之,名曰“乡导之士”。有制造五兵⑮、攻守利器,奇变诡谲者,以上赏得而厚之,名曰“技巧之士”。有引五石之弓⑯,矢贯重札⑰戈矛剑戟便于利用,陆搏犀兕⑱、水攫鼋鼍⑲,佻身⑳捕虏、搴旗摭鼓㉑者,以上赏得而抚之,名曰“猛毅㉒之士”。有立乘奔马、左右超忽㉓,逾越城堡、出入庐舍而亡㉔形迹者,上赏得而聚之,名曰“蹻捷㉕之士”。有往返三百里不及夕㉖者,上赏得而聚之,名曰“疾足㉗之士”。有力负六百三十斤、行五十步者,上赏得而聚之;或二百四十斤者,次赏得而聚之,名曰“巨力之士”。有步五行㉘、运三式㉙,多言天道、阴阳、诡谲者,下赏得而存之,名曰“技术㉚之士”。
夫十士之用,必尽其才、任其道。计谋使智能之士,谈说使辩说之士,离亲间疏使间谍之士,深入诸侯之境使乡导之士,建造五兵使技巧之士,摧锋捕虏、守危攻强使猛毅之士,掩袭侵掠使踏捷之士,探报计期使疾足之士,破坚陷刚使巨力之士,诳愚惑痴使技术之士。此谓任才之道,选士之术也。三王㉛之后,五伯之辟㉜,得其道而兴,失其道而亡。兴亡之道,不在人主㉝聪明文思㉞,在乎选能之当其才也。
[注释]
①六军:亦称“六师”。周制天子所统军队的编制序列,后因以为国家军队的统称。
②浑:用同“混”。谓混杂,混淆。
③辨者:指能言善辩之士。亦即游说(—shuì)之士。辨,通“辩”。
④力者:指力气大的人。
⑤著:显著;显扬。
⑥中原:本谓原野之中,但在本篇这里泛指天下。
⑦“兵无选锋,曰北”句:语出《孙子兵法•地形篇》。选锋,指经过选拔而组成担负先锋作战任务的精锐部队。北,谓败北、败走。
⑧慎:本谓谨慎、慎重,引申谓劝惩、警诫。
⑨中军:古代行军作战分左、中、右或上、中、下三军,而三军统由主帅所在的中军发号施令。
⑩辞纵理横:谓擅长辞令善于理辩。
⑪飞箝捭阖:飞箝,亦作“飞钳”,指辩论的一种方法。捭阖(bài hé),犹“开合”。本指战国时期纵横家一种分化拉拢的游说之术,后亦泛指分化拉拢。
⑫问间请谒:问间,谓打探间隙,探问矛盾。请谒,请求谒见。均指寻找敌国君臣之间相互关系存在的嫌隙及往来情况。
⑬情性:本篇这里指敌国君臣关系的情状及其性质。
⑭次舍:指行军宿营之地。
⑮五兵:亦作"五戎",指古代的五种兵器,但不同著作所指不同。如汉郑玄注《礼记•月令》称:“五戎谓弓、殳、矛、戈、戟也。”唐颜师古注《汉书•吾丘寿王传》则称:“五兵,谓矛、戟、弓、剑、戈。"亦泛指各种兵器。
⑯五石之弓:指拉力为五石重量才能拉开的弓箭。石(dn),计算重量的单位,通常一石为一百二十斤。
⑰重札(chóng zhà):指多层铠甲叶片。重,重复,多层之意。札,指用皮革或金属制成的铠甲叶片。
⑱ 犀兕(xīsì):即犀牛和兕兽。兕,古代犀牛一类的野兽名。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宣公二年》则称:“兕为犀之雌者。”
⑲鼋鼍(yuán tuó):鼋,大鳖,俗称癞头鼋。鼍,亦称“鼍龙”或“猪婆龙”,今称扬子鳄。
⑳佻身(tiáo—):单独;只身。
㉑搴旗撩鼓: 搴旗(qiān—),拔取敌方旗帜。摭鼓(zhí—),夺取敌人的战鼓。
㉒猛毅:勇猛刚毅。
㉓超忽:迅速貌。
㉔亡(wú):义同“无”。没有。
㉕蹻捷(jiǎo—): 矫健敏捷。指动作迅速。
㉖夕:傍晚,日暮之时。
㉗疾足:谓足力矫健,奔跑飞快。引申谓行动迅速。
㉘步五行:谓以五行(金、木、水、火、土)推算命运。步、本谓以脚步测量远近,引申为推测,推算。实系迷信活动。
㉙运三式:谓运用三式(即六壬、太乙、奇门遁甲三式)来占卜吉凶福祸。实系迷信活动。
㉚技术:本篇这里指方术或法术。
㉛三王:通常指夏、商、周三代之君王,但不同著作具体所指不同。如晋范宁《春秋穀梁传集解•隐公八年》称“三王”是:夏禹、商汤、周武王;东汉赵岐《孟子章句注》则称夏禹、商汤、周文王为“三王”,等等。
㉜五伯之辟:五伯,即“五霸”。通常指春秋时期的五个霸主,但不同著作具体所指不同。如汉高诱《吕氏春秋注》称“春秋五霸”是: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楚庄公、秦穆公:《荀子•王霸篇》则称:齐桓公、晋文公、楚庄公、吴王阖闾、越王勾践为“春秋五霸”。等等。辟,开辟,开始。
㉝人主:即人君,君主。
㉞文思:谓才智与道德。古代专用以称颂帝王。
[译文]
经典上说:统御六军之众,率领百万之师,对敌作战而没有精锐先锋部队,仅将各种士兵混杂在一起使用,那么,即使是睿智聪慧的人也无法施展其智谋,能言善辩的人也无法施展其辩才,勇敢无畏的人也无法奋发其英勇,身强力壮的人也无法展现其力量。实际上,这与一个人独自闯荡天下没有两样,他对战争的胜负又有什么可取之处呢?所以《孙子兵法》说得好:“用兵打仗,没有精锐部队担任先锋而失败的,这叫作‘败北’。”
选拔勇士要靠奖赏,通过奖赏而使其奋勇前进;使用勇士要靠刑罚,通过刑罚而使其警诫后退。古代善于选拔勇士的将帅,都在中军营门张贴悬赏之令。对于那些深沉不露而谋虑超出常人之上的人,以上等奖赏来录用他们,命名他们为“智能之士”。对于那些擅长辩辞、分化拉拢而能改变敌人企图,扰乱敌人心志的人,以上等奖赏来礼待他们,命名他们为“辩说之士”。对于那些能够获得敌国君主与大臣之间嫌隙及其往来情状性质的人,以上等奖赏来礼待他们,命名他们为“间谍之士"。对于那些熟悉山川、水草、宿营之所、道路曲直情况的人,以上等奖赏来礼待他们,命名他们为“乡导之士”。对于那些能够制造各种兵器、攻守器械,以利于神奇变幻、实施诡诈作用的人,以上等奖赏来厚待他们,命名他们为“技巧之士”。对于那些能够拉开六百斤强力的弓箭而能射穿多层铠甲叶片,能够熟练地使用戈、矛、剑、戟,在陆地上敢于搏击犀牛咒兽,在水中能够捕捉大鳖和鳄鱼,或者能够只身捕获俘虏、夺取敌人军旗战鼓的人,以上等奖赏得而抚慰他们,命名他们为“猛毅之士”。对于那些骑术娴熟,乘坐飞马可以左右迅速奔突,跨越城堡、出入营垒而不留形迹的人,以上等奖赏得而集中起来,命名他们为“矫捷之士”。对于那些能够往返三百里路而不到一天时间的人,以上等奖赏得而集中起来,命名他们为“疾足之士”。对于那些力大能背六百三十斤重且能行走五十步的人,以上等奖赏得而集中起来;或者能扛二百四十斤重的人,以次等奖赏得而集中起来,命名他们为“巨力之士”。对于那些能够运用五行、三式之术,善言天道、阴阳之说,用以施行诡诈诳骗惑众的人,以下等奖赏得而保存起来,命名他们为“方术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