⑤太上:最上;最好。
⑥人事:本篇这里指人为制造的动乱之事。
⑦荧惑:这里谓迷惑。古代本指火星,因其隐现不定,使人迷惑,故名火星为“荧惑”。
⑧巫觋(—xí):泛指以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巫师。古代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
⑨文绣:谓刺绣华美的丝织品或衣服。这里泛指刺绣。
⑩菽粟:菽(shū),豆类。粟,小米。菽粟合用,则泛指粮食。本篇这里代指农业生产。
⑪淫俗:不正的社会风习。
⑫结舌:不敢讲话。
⑬匡助:辅助;协助。
⑭淫刑:滥用刑罚。
⑮逆忠进谄:谓排斥忠良,进用谄佞。
⑯请谒公行:请谒,请求拜见。公行,公然进行。句义是,托人情走门路的事公然盛行。
⑰蓍龟卜筮:蓍,蓍草;龟,龟甲。古人以蓍草和龟甲占卜吉凶;用龟甲占称“卜”,用蓍草占称“筮”。
⑱祷祠:祷告祭祀。
⑲谗佞奇技:谗佞,阿谀奉承之徒。奇技,指过于奇巧而无益的技艺制品。
⑳际:本篇这里指君与臣之间的关系。
㉑忠说:忠诚正直。
㉒忠谏:谓忠心规劝。
㉓隳(huī):毁坏。
㉔三家:指春秋时期鲁国大夫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三家,因皆为鲁桓公之后,故又称“三桓”。鲁昭公五年(周景公八年,前537年)正月,三家四分公室,季孙氏择其二,叔孙氏、孟孙氏各得其一,各自独揽征兵和征税之权,仅以其中一部分贡给鲁昭公。于是三家益强,公室益弱。说见杨伯峻《春秋左传注•昭公五年》。
㉕韩、魏用此而东周分:战国时期周显王二年(前367年),周威公去世,其少子根与太子朝争立,韩、魏乘机以武力支持少子根谋立于巩(位于今河南巩义西南),从此周朝分裂为东、西两个小国。
㉖儒生:泛指读书人。
㉗伯王:霸王。伯,这里通“霸”。
㉘万乘:指万辆兵车。乘(shèng),车子,古时一车四马为一乘;春秋时期多指兵车。周制,天子地方千里,能出兵车万乘,因以“万乘”指天子,后亦指帝王或帝位。
㉙阴倾:暗中颠覆。
㉚夜行:本谓夜间行动,本篇这里引申谓隐秘行动。
㉛文武之教:文,这里指政治之术,即前文所谓“以阴谋倾之”之术;武,指军事之法,即前文所谓“以兵从之”之法。教,这里指以文武结合为教化手段。
㉜昭然:明白貌。
㉝忻然:喜悦貌,愉快貌。
[译文]
经典上说:古代善于用兵的人,必定重视天下的权谋而研究诸侯的思虑企图。重视权谋但研究不够详审周密,就不知道权衡事物的轻重和力量的强弱;估量情势但分析不够详审周密,就不能了解在隐蔽藏匿和瞬息万变中的敌情动态。重视权谋没有比周密了解敌情更难的了;估量情势,没有比全面掌握敌情变化更难的了;用兵之事,没有比一定要获得成功更难的了。以上这三条,只有智慧超凡的圣人才能做到。
所以,用兵打仗虽能百战百胜,但并非是高明中最高明的,不如未经交战就能使敌人屈服,这才是用兵打仗高明中最高明的。用兵的最好方法是运用计谋战胜敌人,其次是运用外交手段策动敌国内乱,最下等的方法是使用武力攻战征伐。运用计谋的方法,是指以迷惑敌国的君主为目标,暗中移送阿谀奉承的佞臣去伺奉辅佐他;用男女巫师来迷惑他,使之迷信鬼神;让他偏重于刺绣华美的服装,而轻视农业生产,从而导致其仓廪空虚;送给他美女珍玩,来消磨他的意志,腐蚀他的思想;送给他能工巧匠,使他大造宫殿楼台,以此来竭尽其财富,消耗其国力,改变其性情,使其变得荒淫鄙俗、奢侈残暴、骄横放纵,致使贤臣不敢讲话,没人肯于辅佐帮助他;让他滥施奖赏、滥用刑罚,任其喜怒无常,政令不能推行,迷信占卜,祭祀鬼神,排斥忠臣,进用谄佞,托人送礼走门路之风公然盛行,完全丧失圣明君主之政;让他喜爱谁就给谁官职,没有功勋也晋爵,没有辛劳也奖赏,高兴时就赦免罪行,发怒时就肆意杀人,法律束之高阁而凭自己意志行事,命令虽然发出却不能认真执行;让他迷信蓍龟占卜吉凶之术,迷信鬼神祷告祭祀活动,致使阿谀奉承之徒和奇技淫巧之人随意出入其门户;他所说的正确都是错误,而所说的错误都是正确,从而离散其君臣间的关系,阻塞其忠臣进用之路。然后,再用美色使他荒淫无度,用财物使他利欲熏心,用乐舞使他迷恋娱乐,用美味使他养尊处优,从而使他黑白颠倒,把诚信当作欺诈,把欺诈当作诚信,把忠贞当作叛逆,把叛逆当作忠贞,致使忠心直谏的人被处死,谄媚奸佞之人受到奖赏,君子隐居在野,小人当权在朝;严刑酷法盛行,百姓不堪忍受。以上种种情形,就是所说的未经交战而暗中运用计谋使其政权颠覆,他的国家实际上已经破败不堪了。此时,再出兵进攻之,就可以俘虏他的国君,摧毁他的国家,攻克他的城邑,击溃他的军队。
所以,商汤运用了这种计谋而放逐了夏桀,周武王运用了这种计谋而迫使商纣王自杀,越王勾践运用了这种计谋而使吴国灭亡,楚国运用了这种计谋而使陈、蔡两国投降,孟孙、叔孙、季孙三家运用了这种计谋而使鲁国走向衰弱,韩、魏两国运用了这种计谋而使周朝分裂成两个小国。
一般读书人的说法都认为:兵力强大的国家必定胜利,兵力弱小的国家必定灭亡。按照这种说法,小国的君主不可能建立霸王之业,而拥有万乘兵车的大国君主就没有败亡的时候了。(其实,这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错误论调。)以往,夏朝的地域广阔而商汤的土地狭小,殷商的兵力强大而周的兵力弱小,越国的力量衰弱而吴国力量强盛。(然而,结果却是国小力弱的商汤、周和越国,最终战胜了国大力强的夏、商和吴国。)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不经交战而能取胜的原因,乃是运用了暗中颠覆的计谋,秘密行动的途径,文武结合的手段之结果。智慧超凡的圣人对此之所以具有明确的独立见解,并且怡然而独乐于此道,其原因就恰恰在这里!
[解说]
本篇李筌以《术有阴谋》为篇题立义,实质是论述如何运用阴谋之术暗中破坏敌国,从而达成最终战胜敌人的战略目的。本篇所论的“阴谋”,是从战略高度上,阐述如何暗中策划和实施的旨在破坏敌国的一种军政结合的智略权谋。
强调以“伐谋”为手段而不经交战就能取得对敌作战的完全胜利,这是大军事家孙武最早提出的一个重要思想观点。他在《孙子兵法•谋攻篇》中提出:“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并据此认为:“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唐代李筌在完全继承孙子“上兵伐谋”重要思想的基础上,开辟专篇就如何运用计谋战胜敌人的问题,从三个方面展开较为深入系统地论述:
第一,作者认为周密了解敌情、全面掌握敌情动态,是对敌实施谋攻而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战略目标的首要前提。据此,李筌开篇伊始在首先援引《鬼谷子•揣篇第七》关于“古之善用兵者,必重天下之权而研诸侯之虑。重权不审,不知轻重强弱之称;揣情不审,不知隐匿变化之动静”的论述之后,强调指出:“重莫难于周知,揣莫难于悉举,事莫难于必成。”李筌认为,他所强调的为常人很难做到的此一“三难于”,但在智慧超凡的圣人那里却是能够做到的;并且,只有真正做到了周密了解敌情(即所谓“周知”),全面掌握敌情变化(即所谓“悉举”),就能有的放矢地对敌人实施谋攻而最终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完全胜利(即所谓“必成”)。显而易见,作者李筌以周密了解敌情、全面掌握敌情动态为实施对敌进行谋攻的前提条件的思想观点,应当说是对孙子“上兵伐谋”理论的进一步阐发,值得充分肯定。
第二,作者认为对敌实施谋攻必须以敌国君主为主要对象,强调要采取“以阴谋倾之”的谋攻与“以兵从之”的兵战相结合的战略方针。李筌明确指出:所谓“用计谋者,荧惑敌国之主。”也就是抓住“敌国之主”这一执掌国政的核心人物,暗中采取“荧其志”、“淫其俗”、“乱其政”等各种行之有效的阴谋之术,以“离君臣之际,塞忠说之路”,使敌国君主“以信为欺,以欺为信;以忠为叛,以叛为忠”;从而使敌国陷于“忠谏者死,谄佞者赏;令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急令暴刑,人不堪命”的混乱动荡局面。在经过如此“所谓未战以阴谋倾之,其国已破矣”的形势下,作者主张再及时“以兵从之”。这样,就可以达成“其君可虏,其国可隳,其城可拔,其众可溃”的战略目的。
孙子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一语,意思是说,不以兵力直接对敌交战而使敌人屈服。这是孙子对战争所希图达到的理想目标。但是,我们必须看到,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一理想战略目标,并非简单容易之事,它是由特定条件所决定的。战争的历史经验证明,通常情况下,唯有在己方的主客观条件对敌方完全构成绝对压倒优势的有利态势下,才有可能以“谋攻”为手段而达成“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战略目的。有鉴于此,作者李筌才更加明确提出,在实施“以阴谋倾之”的“谋攻”取得成效之后,再行之“以兵从之”的“兵战”,这样,才能确有把握地取得虏其君主、毁其国家、拔其城邑、溃其兵众的完全胜利。应当说,李筌把孙子提倡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谋攻”与适时“以兵从之”的“兵战”紧密结合起来的用兵谋略,是对孙子军事思想继承中的一种发展,值得充分肯定。
第三,揭示了弱小国家也有可能战胜强大国家的军事辩证道理。作者李筌从驳斥历史上那些所谓“兵强大者必胜,小弱者必亡”的“儒生之言”入手,深刻分析指出:倘若“儒生”的这种说法成立的话,那么,“小国之君无伯(霸)王之业,万乘之主无破亡之兆"了。然而,战争的历史实际并非完全如此。为了进一步说明这一道理,李筌列举了历史上的实例,指出说:“昔夏广而汤狭,殷大而周小,越弱而吴强”,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国小力弱的商汤、周武王和越王勾践分别灭亡了国大力强的夏桀、商纣和吴王夫差。李筌认为,他们之所以由弱小变为强大,最终战胜敌人而成就了“伯王之业”,都是由于在战争指导上,正确实施了“阴倾之术,夜行之道,文武之教"的结果。换言之,商汤、周武王和越王勾践之所以分别战胜了夏、商、吴三国,都是由于在周密了解敌情、全面掌握敌情动态的前提下,正确实施了“以阴倾之术”为内容的“谋攻”与适时“以兵从之”为武力手段的“兵战”紧密结合的战略方针的结果。作者这里不仅准确地叙述了弱国能够战胜强国的历史事实,同时也深刻地揭示了强弱这对矛盾的双方在一定的条件下,各自向对立面转化的辩证道理。显而易见,蕴含于文中的朴素的唯物辩证思维理念,恰是李筌《术有阴谋篇》最为可贵之处。

数有探心篇第九
[原文]
经曰:古者,邻国烽烟相望,鸡犬相闻,而足迹不接于诸侯之境,车轨不结于千里之外。①以道存生,以德安形,人乐其居。
后世浇风②起而淳朴③散,权智用而谲诈生,邻国往来用间谍,纵横之事用櫽括④之人矣。徐⑤守仁义,社稷邱墟⑥;鲁尊儒墨,宗庙泯灭。非达奥知微⑦,不能御敌;不劳心苦思,不能原事⑧;不悉见情伪,不能成名;材智不明,不能用兵;忠实不真⑨不能知人。是以鬼谷先生⑩述《捭阖》、《揣摩》、《飞箝》、《抵巇》⑪之篇,以教苏秦⑫、张仪⑬,游说于六国,而探诸侯之心。于是,术行焉。
夫用探心之术者,先以道德、仁义、礼乐⑭、忠信、诗书⑮、经传⑯、子史⑰、谋略、成败,浑而杂说,包而罗之,澄其心,静其志,伺人之情有所爱恶去就,从欲而攻之。阴虑阳发,此虚言而往,彼实心而来,因其心察其容,听其声考其辞,言不合者,反而求之,其应必出。既得其心,反射其意,符应⑱不失,契合无二,胶而漆之,无使反覆,如养由⑲之操弓,逢蒙⑳之挟矢,百发无不中,正犹设罝罦㉑以罹㉒鱼兔,张其喙㉓,磔㉔其腰,虚其脇㉕,必冲纲而挂目㉖,亦奚㉗有子遗㉘哉?
夫探仁人㉙之心,必以信,勿以财;探勇士之心,必以义,勿以惧㉚;探智士之心,必以忠,勿以欺;探愚人之心,必以蔽,勿以明;探不肖之心,必以惧,勿以常;探好财之心,必以贿,勿以廉。
夫与智者言,依于博,智有涯㉛而博无涯,则智不可以测博;与博者言,依于辨㉜,博师古㉝而辨应今㉞,则博不可以应辨;与贵者言,依于势,贵位高而势制高,则位不可以禁势;与富者言,依于物,富积财而物可宝,则财不足以易宝;与贫者言,依于利,贫匮乏而利丰赡㉟,则乏不可以赒丰㊱;与贱者言,依于谦,贱人下而谦降下,则贱不可以语谦;与勇者言,依于敢,勇不惧而敢刚毅,则勇不可以慑刚;与愚者言,依于锐,愚质朴㊲而锐聪明,则朴不可以察聪。此八者,皆本同其道,而末异其表。同其道,人所欲听;异其表,听而不晓。如此则不测浅、不测深,吾得出无间㊳、入无朕㊴,独往而独来,或纵而或横,如偃㊵枯草,使东而东,使西而西;如引停水㊶,决之则流,壅㊷之则止,谋何患乎不从哉?
夫道贵制人,不贵制于人。制人者,握权;制于人者,遵命也。㊸制人之术:避人之长,攻人之短;见㊹己之所长,蔽己之所短。故兽之动,必先爪牙;禽之动,必先觜距㊺;螫虫㊻之动,必以毒;介虫㊼之动,必以甲。夫鸟兽虫豸㊽尚用所长以制物,况其智者乎!
夫人好说道德者,必以仁义折之;好言儒墨者,必以纵横御之;好谈法律㊾者,必以权术挫之。必乖㊿其始,合○51其终,摧其牙,落其角,无使出吾之右○52。徐以庆吊○53之言忧喜其心,使其神不得为心之主。长生、安乐、富贵、尊荣、声色、喜悦,庆言也;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刑戮、诛罚,吊言也。与贵者谈,言吊则悲;与贱者谈,言庆则悦。将其心,迎其意,或庆或吊,以惑其志。情变于内者,形变于外,常以所见而观其所隐,所谓测隐探心○54之术也。虽有先王之道,圣智之术,而无此者,不足以成伯王○55之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