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诸葛亮喜欢自比管仲、乐毅。管、乐均文韬武略过人,而且都是善于主动求仕者。管仲,春秋时期齐人,“三仕三见逐于君”,最后得到齐桓公重用。“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①乐毅,战国时期赵国人,得知燕昭王招贤,“遂委质为臣”。燕昭王使乐毅为上将军,配相国印,联合赵、楚、韩、魏等国伐齐,“徇齐五岁,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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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史记•管仲传》。
以属燕”。他的《报燕惠王书》,至今读来令人感叹不已①。
第二,诸葛亮等待时机而谋仕进的意愿早已明显流露。如本传注引孙盛《魏略》说:“亮在荆州,以建安初与颍川石广元、徐元直,汝南孟公戒等俱游学,三人务于精熟,而亮独观其大略口每晨夜从容,常抱膝长啸,而谓三人曰:‘卿三人仕进可至剌史郡守也了三人问其所至,亮但笑而不言,后公威思乡里,欲北归,亮谓之曰:‘中国饶士大夫,遨游何必故乡邪!’”这说明,诸葛亮的抱负是很大的,虽然没有打算北向投曹谋官,但什么刺史、郡守都不放在眼里。裴松之认为,孙盛《魏略》此言,“谓诸葛亮为公威计者可也,若谓兼为己者,可谓未达其心矣,老氏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凡在贤达之流,固必兼而有焉。以诸葛亮之鉴识,其不能自审其分乎?”显然,这是一种想当然的分析,没有事实根据。
第三,孙盛、司马彪,皆晋人,去时不远。两人皆书其事,当非空穴来风。
由此可见,先有诸葛亮主动求见,后有刘备亲顾问策,遂礼而用之,不是没有可能。其实,不管何种情形,都无损于刘备善用诸葛亮之明、自然,对于诸葛亮形象的树立,后者似乎不如前者,但亦无损大局。
这里还需要指出的是,《隆中对》出自陈寿《三国志•诸葛亮传》,文字工整严密,述事若合符契,显系后来整理过的语言,正因如此,难免真假之讽。窃以为,虽如此,但其基本内容当非伪造,因就当时的形势育,有头脑的政治家作此判断并不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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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史记•乐毅传》。
二、刘表“托国”
刘备屯驻新野(河南今县),声名日播,荆州豪杰图谋前程者纷纷投靠。这种情形,自然引起刘表的注意,所以便有了“表疑其心,阴御之”①的记载。由此看出,刘表对于刘备待以上宾之礼,乃是表面现象,而心怀疑虑则是其真实的心理状态。
刘表“阴御”刘备的方法,最主要的有两点,一是表示“信任”和“重用”,让他拒守边埸,离开新野。这是一箭双雕的计划,既让刘备离开了临时根据地新野,又让他为自已拒敌于边場。二是表示“亲热”,将他羁縻于襄阳,使离军事。无疑,这后一种则是更深一步的阴谋。
刘备对于刘表的心思自然是明白的。因此,他能自觉而有效地利用刘表所提供的条件,既能暂安于荆州地域,又能适度发展自己,相机而动,
博望诱战夏侯惇
史载,刘表使刘备“拒夏侯惇、于禁等于博望(今河南南阳东北)久之,先主设伏兵,一旦自烧屯伪遁,惇等追之,为伏兵所破”。②既谓“久之”,可见是有一段比较长的时间离开了新野,驻扎在同曹操军事接壊的地区;并且曾经主动发动过一次战役,取得小胜,打败了曹操名将伏波将军、河南尹夏侯惇和虎威将军于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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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蜀书•先主传》。
② 同上。
《三国志•李典传》记载了这次战争的简单情况:“刘表使刘备北侵,至叶(今河南叶县西南),太祖(操)遣(李)典从夏侯惇拒之。备一旦烧屯去,惇率诸军追击之,典曰:‘贼无故退,疑必有伏。南道狭窄,草木深,不可追也。'惇不听,与于禁追之,典留守。”夏侯惇中了刘备的埋伏,“战不利,典往教,备望见救至,乃散退”①。
刘备用诱敌深入的计策打赢了这一仗。取得小胜,但未敢主动扩大战果。这是他一生中少有的胜仗之一。这次战争,规模虽然不大,但因对方是曹操的名将,所以大大増强了刘备在荆州地界的威望,也更加增大了刘表对刘备的疑虑,使刘表感觉到让刻备远离自己而亲临军事前线,并不是制约的好办法。
羁縻于襄阳、樊城
刘表的第二手是,将刘备羁廉于襄阳、樊城(两城均属今湖北襄樊市),让其离开军事前线,率领部伍屯驻樊城。刘表做荆州牧,治襄阳,而樊城与襄阳隔水相望。这样,从地域上看,刘表便让刘备驻扎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无疑,这更有利于掌握和窥测刘备的动向。但是,这样又不免使刘表产生了新的疑虑。《三国志•先主传》注引《世语》说:“备屯樊城,刘表礼焉,惮其为人,不甚信用丁相对来说,屯驻樊城,其实也不是刘备所希望的。他所希望的是能在荆州地域内,不受控制和限制地、更方便地发展自己的势力。
刘备羁于襄阳、樊城的时间可能比驻兵在外更长。所以留下了不少有趣的故事。如《三国志•先主传》注引《九州春秋》说:“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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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演义》渲染的刘备住新野期间大战曹仁、袭夺樊城的战争,不见史传。
在荆州数年,尝于表坐起至厕,见髀里肉生,慨然流涕。还坐,表怪问备,备曰:‘吾常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日月若驰,老将至矣,而功业不建,是以悲耳。’”这是刘备慨叹事业不成,更是意欲摆脱刘表的羁縻血想出的一条试图打动刘表心灵的计策。刘表懦暗,自然看不出来,而反为所动。
另外,还有一些更具戏剧性、信疑参半的记载,如同书注引《世语》说:刘表“曾请备宴会,蒯越、蔡瑁欲因会取备,备觉之,伪如厕,潜遁出,所乘马名的卢①,骑的卢走,堕襄阳城西檀溪水中,溺不得出。备急曰:‘的卢:今日厄矣,可努力!’的卢乃一踊三丈,遂得过,乘桴渡河,中流而追者至,以表意谢之,曰:‘何去之速乎!'”对此,晋人孙盛说:“此不然之言。备时羁旅,客主势殊,若有此变,岂敢宴然终表之世而无衅故乎?此皆世俗妄说,非事实也。”其实,蒯越乃刘表重要谋臣,蔡瑁系刘表忠实心腹,素忌刘备,既知刘表“不甚信用”刘备,图谋除之是完全可能的。刘备当然亦知刘表及其谋臣的心思,在一种特殊环境下不辞而别也会是有的。至于“马跃檀溪”,当然属于夸张性的描述。
劝刘表袭击曹操后路
官渡之战,曹操打败了袁绍刀袁绍“惭愤,发病呕血”而死。嗣
①关于“的卢”马的来历和故事,晋人傅玄《乘舆马赋》说:“刘备之初降也(按:指归依曹操),太祖(曹操)赐之骢马,使(刘冬)自至厩选之,名马以百数,莫可意者,次至下厩,有的颅(卢)马委弃莫视,瘦瘁骨立,刘备抚而取之,众莫不笑之。其后刘备奔于荆州,逸足电发,追不可逮,众乃服焉。”(转自[清]枕世骏《三国志补注》卷五)“的卢(颅)”马的名字,《伯乐相马经》说:“马白额入口至由者,名曰榆雁,一名的卢。奴乘客死,主乘弃市,凶马也”(见南朝人刘义卿《世说新语•德行•刘孝标注)。
后,曹操曾在先征刘表,还是先彻底解决袁绍的儿子袁尚(自领冀州牧)、袁谭(青州刺史)、袁熙(幽州剌史)及其外甥高干(并州刺史)霸居北方的问题,犹豫过。我在《曹操传》中曾作如下表述:自建安七年九月至第二年二月,曹操大战袁谭、袁尚于黎阳,最后谭、尚败退还邺,谭、尚败退之后,诸将欲乘胜追击,曹操欲待其变而攻之。郭嘉更知袁氏内部状况,劝操待变,对操说,袁绍爱此二子,生前没有定下立谁,现花郭图、逢纪等分别为谭、尚的谋臣,必交斗其间,他们回军之后必将分裂,“急之则相持,缓之而后争心生,不如南向荆州若征刘表者,以待其变,变成而后击之,可一举定也!”①“何谓“若征”?就是摆出一个征讨的架势,并不是真正的用兵。曹操最善示假,而且屡屡得手。他称赞并采纳了郭嘉的计谋,遂示以南征刘表的假象,建安八年五月率军自北还许,然后大张旗鼓“南征”。果如曹操、郭嘉所料,不久,袁氏兄弟反目,袁谭攻袁尚,谭败,兵还南皮(今县);袁尚率兵攻谭,谭又败,奔平原(今县)。谭不僅得“唇亡齿寒”、“兄弟阋于墙”的严重后果,竟遣辛毗向首操求救。时,操已耀兵南下,军驻西平(治今河南西平西)“辛毗至西平见操,转达袁谭求救之意,因为军已南向,群下多以为刘表强,袁氏兄弟不足忧,应该先平刘表。荀攸则支持曹操、郭嘉的预谋,认为应该乘乱而取河北。荀攸做了两方面的分析,一是认为刘表虽强但不可怕,“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之志可知矣”;二是指出袁氏仍有势力,如果“兄弟和睦以守其成业,则天下之难未息也。今兄弟构恶,此势不两全,及其乱而取之,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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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魏书•郭嘉传》。
时不可失也”①。在此谋略的指导下,不几年,曹操便消灭了袁谭,打败了袁尚,稳定了北方,自已兼做了冀州牧。
建安十一年(公元207年),曹操决定北征乌桓,进而彻底消灭袁绍儿子袁尚、袁熙的残余势力。荆州得此消息时,刘备曾劝说刘表乘机袭许。刘表没有听从刘备的意见,即史籍所称:“表不能用。”应该说,刘备的意见是有道理的,如果付诸实施,可以对曹操的后方构成威胁。当时,曹操的许多将领也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说:“袁尚亡虏耳,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今深入征之,刘备必说刘表以袭许,万为变,事不可悔。”②这种意见的基点是,袁尚与乌桓不能联合,不可怕,而可怕的是刘备、刘表乘操北征,而袭其后。
当吋,曹操的重要谋士、军谋祭酒郭嘉则看得更远,深刻分析了北方形势以及刘表与刘备的关系,支持曹操征乌桓。郭嘉说:“公(操)虽威震天下,胡(乌桓)侍其远,必不没备。因其无备,卒然击之,可破灭也。且袁绍有恩于民夷,而(袁)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咸服,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刘表),(袁)尚因乌丸(即乌桓)之资,招其死主之臣,胡入一动,民夷倶应,以生蹋顿之心,成觊觎之计,恐青、冀非己之有也。(刘)表,坐谈客耳,自知才不足以御(刘)备,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刘)备不为用,虽虚国远征,公无忧矣。”③郭嘉的分析很透彻,一是乌桓无备,可掩而袭之;二是袁氏仍有影响,但袁氏兄弟尚未把势力收拢起来;三是刘表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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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魏书•荀攸传》。
② 《三国志•魏书•武帝纪》。
③ 《三国志•魏书•郭嘉传》。
坐而论道,“坐谈客耳”,不是忧;四是刘表对刘备存有戒心,指出刘备其人及其军事存在客观上已对刘表形成了制约,郭嘉深刻的分
析,切中要害,从而坚定了曹操的决心,遂起兵北上。
乌桓亦称乌丸,本东胡之一部。《后汉书•乌桓传》称:“汉初,匈奴冒顿灭其国,余类保乌桓山,因以为号焉。俗善骑射,居无常处,食肉饮酪,以毛毳为衣,贵少而贱老,其忤悍塞,有勇健能理决斗讼者,推为大人,乌桓长期臣服匈奴,每年都要给匈奴贡献牛马羊皮。西汉武帝时骠骑将军霍去病击匈奴左地,因徙乌桓于上谷(治今河北怀来东南)、渔阳(治今北京密云西南)、右北平(初治辽宁凌源西南,徙治河北丰润东南)、辽西(治今辽宁义县西)、辽东(治今辽宁辽阳北)五郡塞外,始置护乌桓校尉一以后时附时离。东汉灵帝初,乌桓大人上谷有难楼,众九千余落;辽西有丘力居,众五千余落;辽东有苏仆延,众千余落,右北平有乌延,众八百余落,均自称王。献帝初平年间,丘力居死,子楼班年少,侄子蹋顿代立,总摄辽东、辽西、右北平三郡。建安初,袁绍与公孙瓒相持,蹋顿遣使至绍求和亲,并助袁绍击破公孙瓒。袁绍假借皇帝的名义赐各部大人皆为单于,并以家人女为己女嫁给蹋顿。后难楼、苏仆延等共奉楼班为单于、蹋顿为王。因为袁绍曾厚待蹋顿,所以袁尚、袁熙兄弟兵败后投奔了他。
建安十二年八月,曹操大胜乌桓,“斩蹋顿及名王以下,胡、汉降者二十万余。”袁尚、袁熙投奔辽东太守公孙康。九月,曹操从柳城撤兵,不久公孙康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斩袁尚、袁熙及苏仆延等,将其人头送到曹操面前,建安十三年正月,曹操凯旋还邺。
曹操北伐乌桓的成功,稳定了北方;彻底消灭了袁氏势力,根除了心腹之患;公孙康内附,幽、冀不再有重大反对力量存在。从此再也无须“临观异同,心怀游豫,不知当复何从”①了。于是,南征刘表便即提到日程上。
至此,刘表也意识到自己将是下一个被征伐的目标,大大后悔了。《先主传》注引《汉晋春秋》说,曹公北征乌桓胜利自柳城还兵后,刘表曾对刘备说:“不用君言,故为失此大会。”刘备则对刘表安慰说:“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乎?若能应之于后者,则此未足为恨也。”话虽这样说,但二人依然各怀疑虑,尤其是更加重了刘表对刘备的疑惧。郭嘉说的“重任之则恐不能制,轻任之则备不为用”两句话,可谓是刘表心理特征的生动写照。
刘表临终玩“托国”花招
建安十二年以后,刘表与刘备的关系,相对来说,形式上比较“融洽”了。这既有刘备谋事、处事、虚与委蛇和善于掩饰方面的原因,也有刘表迫于形势方面的原因。
所谓迫于形势,第一,最重要的是刘表知道曹操在先后解决了吕布、袁术、袁绍父子、乌桓以后,南征荆州已经摆到日程上了。据载,曹操北征乌桓凯旋回邺,立即开始了南征刘表的准备:先是在邺做玄武池训练水军;继而调整政治机构,自为丞相,控制权力,排除异己,以求有一个安定的后方;同时抓紧调整军事部署,以张辽屯长社(今河南长葛东),于禁屯颍阴(今河南许昌),乐进屯阳翟(今河南禹县),镇兵许都附近;表征前将军马腾为卫尉,以其子马超为偏将军统其众,同时迁其家属至邺,让马腾及其家属做了实际上的人质,以减轻西北方向之忧。七月,曹操在进行或完成上述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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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曹操集•步出夏门行》。
件大事之际,得知孙权已破江夏,斩黄祖,甚感时不我待。他知道,必须抢在孙权之前夺得荆州,否则一旦荆州为孙权所有,形势就大不一样了。因此,问计荀彧,荀彧提出了“可显出宛、叶而间行轻进,以掩其不意”。的策略曹操采纳了荀彧的意见,遂于秋七月,南征刘表,直趋宛(今河南南阳)、叶(今河南叶县西南)。
其次,孙权屡次向荆州用兵,早在曹操出兵荆州之前,鲁肃即劝孙权乘曹操北岀之机而取荆州,指出“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其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奏务,剿除黄祖(刘表将、江夏太守),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②甘宁也劝孙权说:“南荆之地,山陵形便,江川流通,诚是国之酉势也。宁已观刘表,虑既不远,儿子又劣,非能承业传基者也。至尊(孙权)当早规之,不可后操。”③孙权听从了鲁肃、甘宁等人的意见,建安八年(公元203年),西伐刘表的江夏(今湖北武昌)太守黄祖,“破其舟军”;十二年,再征黄祖,“虏其人民而还”;十三年,复征黄祖,屠其城,“枭其首,虏其男女数万口”④。可见,曹操、孙权都在觊觎荆州,而且都想遽而有之。荆州东线,北线都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