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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魏书•武帝纪》注引《山阳公载记》。
的胜利。诚如王夫之所说:“一时之大计,无有出于此者。”
第三,战术运用得当。其一,料敌周密,对于敌人的数量、战斗力都做出了合理地分析,敢于以少制敌;其二,有效地利用了曹操自傲轻敌、虑事不周、急于求成的弱点,敢于行诈降之计,并获得成功;其三,有效地利用了天时地利条件,出敌不意,火烧敌人战船成功。
就曹操方面说,笔者曾在《曹操传》中作如下分析:
从思想上说,曹操其人极易激动,易被胜利冲昏头脑,每当轻易取胜常手舞足蹈,歌咏随之,几至忘乎所以;每当受阻,常生激愤,以至乱杀无辜。曹操南征荆州,本承北伐乌桓获得大胜之后,骄傲情绪很重,所以不能冷静分析形势,过高估计自己的力量,过低估计敌人的力量,自认天下无敌。及至兵不血刃,荆州投降,威震四海,孙、刘诸敌难与争锋,曹操的头脑就更加膨胀了。他只看到了自己的优势所在,以为只要大兵压境,即可所向披靡,该用的策略、常用的战术都不再运用了。甚至向以重视人才著称的他,竟对送上门来的人才也不再虚怀相待了。史载,益州牧刘璋很想巴结曹操,听说曹操已克荆州,便派别驾张松向操致敬,表示愿“受征役,遣兵给军”,以求交接。张松为人短小放荡,然识达精果。他本想乘机投靠曹操,为曹操西取益州献谋。但曹操以貌取人,看不起张松,觉得已经取得荆州、赶走了刘备,这样其貌不扬的人没有什么用处了,所以“不复存录松”。
大军南下,两弱难对一强,如要图存,孙刘必将联合的形势本来是明摆着的,以曹操之才智应该能看到这一点,但他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先是认为孙权必杀刘备,继则不把孙刘联合放在眼里,从而不考虑采用多次用过而且行之有效的离间策略,也不考虑各个击破战术的运用。
从战略上说,第一,他贻误了战机,没有乘胜把刘备彻底击溃。刘备当阳惨败,已是惊弓之鸟,其兵力亦极有限,如果在刘备东走时,追而歼之完全可能,即使不能全歼,刘备将被迫南走苍梧,而大军进取夏口,进而扼住夏口、樊口要冲之地,汉沔以西全处自己控制之中,那形势将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夏口距离柴桑已不甚远,如果那时给孙权送上一封恐吓信,其威胁效果就会大得多,肯定就不止张昭、秦松等人主张投降了。第二,他弃其所长,用其所短而与敌之所长相较,使之在特定条件下,优势兵力转化为劣势。这正是敌方敢于抵抗的主要出发点。这就是诸葛亮所说的“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周瑜所说的“操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乃“用兵之患”。但曹操却没有认识到这种重要性,他以玄武湖上风平浪静中所练之兵投之大风大浪中,自顾尚且不暇,何来战斗力。如果用己之长,不试图依靠新附的、心怀狐疑的荆州水兵取胜,而靠自己久经征战的陆军为主谋战,自江陵长驱东下,扼江两岸,然后视机以远倍于敌而非疲病的水军战于于己有利的战场,则取胜是完全有可能的。
从战术上说,第一,如前所述,曹操不用贾诩之策,贻误战机,兵进非时;第二,曹操其人深知兵法之要,尤善水、火之攻,但他为了解决士兵晕船却只考虑燃眉之急,竟将战舰连锁起来,而未谋及易被火攻的危险。而且水寨陆营紧紧相连,一旦战船被烧,迅即延及陆营,士兵惶恐,全军大乱难制。他也只好自顾性命,弃军而逃,其惨不可言状。一把火,把他统一中国的迷梦彻底摧毁。第三,曹操其人最善用诈,但他竟不识黄盖之诈,完全相信黄盖真降,而不做任何一点防范。如果稍存戒心,做些防患于未然的必要部署,至少陆营可保,不致大溃。这实际也是他傲敌思想所致。
当然还有些绝非人谋的原因,诸如:第一,疫病流行。曹操就是把失败原因归于疾病的,他说:
赤壁之役,值有疾病,孤烧船自退,横使周瑜虚获此名。①
这实是自我解嘲、不愿面对现实。按理说,作为一个政治家、军事家,如能冷静虑事,不难想到这一点。疾疫流行,的确削弱了战斗力,的确是导致曹操失败的客观原因之一;但从另一角度看,这也是人谋失当的问题。凡事预则立,不预而成大误,所以作为统帅则难辞其咎。第二,“凯风自南,用成焚如之势”。寒冬刮东风、南风殊难料及,所以裴松之为其辩解说“天实为之,岂人事哉”②。严格说来,冬天间有东风南风并非偶见,作为统帅亦应知天时之变。第三,迷失路途,致使败兵再次受创。曹操败退中几为刘备所擒当是事实,他在给孙权书中称“赤壁之困,过云梦泽中,有大雾,遂便失道”③,也当是事实。
总之,赤壁之战,包括江陵争夺战,曹败而孙刘获胜,原因是多方面的。若用简短的话概括,曹操失败的根本原因不在原来的力量对比,而在于曹操自身:他胜利冲昏了头脑,骄傲轻敌,导致虑事不周,战术失当,优势变成劣势;孙刘胜利的原因也是重在自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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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吴书•周瑜传》注引《江表传》。
②《三国志•魏书•贾诩传》裴注。
③《与孙权书》,《曹操集译注》,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22页。
们适时而有效地利用了曹操的弱点,成功地利用了联盟形成的合力、利用了天时地利条件,在一种特定的环境下变劣势为优势,最终以少胜多,以弱制强,获得胜利。
赤壁之战的历史影响是巨大的。第一,曹操南进之势受到遏制,天下三分成为必然趋势。东晋史学家习凿齿说:“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①此论很有道理。第二,赤壁之战等于给曹操头上泼了一盆冷水,所以不久他便冷静了。虽然在口头上他依然不断强调客观原因,但实际上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从而把自己从狂躁的情绪中拉回现实,重谋进取,政治重点放在了巩固权力,应付内部反对势力,军事上开始做重大战略调整,考虑用兵西北。第三,赤壁之战等于给孙刘两家打了强心针。自此,孙权便公然东西两线同时部兵,表现出了绝不同曹操妥协的阵势;刘备则得机南征四郡,代刘琦而自为荆州牧,势力发展,竟使孙权感到害怕,伏下了孙刘争夺荆州的军事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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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资治通鉴》卷65,汉献帝建安十三年。

第五章 北抗曹操
赤壁战后,孙权与曹操形成了直接的军事对峙。孙权甚知,曹操不会善罢甘休,再次来犯,势不可免。并知曹操必将力避其短,短期内不会在大江会战,而长江以北的合肥、庐江、潜山一线将成为先期争夺焦点。因此,他把战略重点向东转移,一切政治、军事行动都围绕着在东线北抗曹操展开。
一、主动应敌
形势多变,曹操和孙权的战略战术也都因时因势而异,有时此方主动出击,彼方被动应战,有时则相反,彼方主动出击,此方被动应战。
乘曹军之敝,兵围合肥
前面提到,建安十三年十二月(按:《资治通鉴》系于十四年),孙权在东线发动了策应进攻。这次进攻对于迫使曹操江陵驻军曹仁“委城而走”有作用。然而,就当时的力量对比看,曹操虽然兵败赤壁,但在东线仍占优势。所以结果是:“权自率众围合肥,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昭兵不利,权攻城逾月不能下”,“曹公自荆州还,遣张喜将骑赴合肥。未至,权退。”①
具体情况,我在《曹操传》一书中曾做如下概括:孙权趁曹操赤壁败归之际,即以准备增援周瑜之兵,进攻合肥,守将张辽、李典等奋力抵抗,久攻不下。曹操遣将军张喜带一千骑兵,并让他经过汝南时再把汝南兵带上,去救援合肥。但军队又发生了传染病,所以久而未至。情况紧急,扬州别驾蒋济同刺史定了一计,诡称收到张喜的书信,信中说曹操发步骑四万已到雩娄(今安徽霍丘西),让守军快派主簿去迎接。同时派出三批使者带上书信入城“语城中守将”,实是故意让孙权一方获得这一假情报。果然,三批人中的二批被孙权的人捉到。孙权得到假情报,以为曹操的救兵真的来了,便撤军了。
孙权此战不胜,除其力量不及外,战术也有不妥。据《三国志•张纮传》及注引《吴书》说,孙权以张纮为长史,从征合肥,合肥城久围不拔,张纮向孙权指出:“古之围城,开其一面,以疑众心。今围之甚密,攻之又急,诚惧并命戮力。死战之寇,固难卒拔,及救未至,可小宽之,以观其变。”张纮的意见,没有得到孙权及其将领们的同意,史称“议者不同”。及至曹操的救兵来到,“数至围下,驰骋挑战”,孙权又表现得很不冷静,竟然想率领少数轻骑“突敌”,幸被张纮阻止。张纮对孙权说:“夫兵者凶器,战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壮之气,忽强暴之虏,三军之众,莫不寒心,虽斩将搴旗,威震敌场,此乃偏将之任,非主将之宜也。愿抑贲、育之勇(按:孟贲、夏育皆古之勇士),怀霸王之计。”孙权听从了张纮的建议,没有贸然行动,随即顺利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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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吴书•吴主传》。
据载,回师以后,孙权依然心有不甘,“既还,明年将复出军”。张纮又阻止了一次没有把握的军事行动。张纮对孙权讲了三点:一为用兵“贵于时动”,指出“自古帝王受命之君,虽有皇灵佐于上,文德播于下,亦赖武功以昭其勋。然而贵于时动,乃后为威耳”;二为兵需休整,指出长期战争,师旅疲困,“宜且隐息师徒”;三为施德政,积蓄物力、人力,以顺天命,提出了一些颇为迂腐但也不无道理的论点,即所谓“广开播殖,任贤使能,务崇宽惠,顺天命以行诛,可不劳而定也。”孙权接受了张纮的说教,“于是遂止不行”。①
曹操东线再示兵
曹操从赤壁实战中体验到,没有经过训练有素的水军主力,要想征服孙权是不可能的;同时深感孙刘联盟已经成为严重威胁。为了再征孙权、重集力量和瓦解孙刘联盟,更为了加强内部权力、稳固地位,曹操需要经常地向外示兵。所以,战后不久,曹操便在长江以北(东)之扬州所属丹阳、庐江诸郡县,积极备战,开始了新的行动。
第一,作轻舟,治水军。根据记载判断,曹操在谯,很快便把赤壁败下来的残兵集拢起来,而且抓紧时间造作船只,投入了军事训练。所以,不到四个月即有了一支新的水军队伍。建安十四年(公元209年)七月,军队自谯起程,由涡河顺流而下,入淮河,出肥水,驰援合肥守军。据载,曹丕参与了这次重整军旅的活动,并随军东征,情绪很高涨,因作《浮淮赋》,描述了当时的军事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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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三国志•吴书•张纮传》。
其序说:“建安十四年,王师自谯东征,大兴水运,泛舟万艘。时余从行。始入淮口,行洎东山,睹师徒,观旌帆,赫哉盛矣。虽孝武盛唐之狩,舶胪千里,殆不过也。”曹操军旅恢复之快,使孙权感到紧张。
第二,置扬州郡县长吏。扬州辖境跨越大江南北,曹操和孙权都想得而据之,是必争之地,所以双方都设置了扬州刺史。曹操、孙权既已处在战争对立状态,扬州地位更显重要,尽快备置扬州郡县长吏和确定镇将人选,从战争和备边意义说都是非常紧迫的。但以何人主治扬州,不能不慎。曹操毅然以身边重臣丞相主簿温恢出为扬州刺史,同时又遣甚得见重的原扬州别驾、现为丹阳太守的蒋济还州继任别驾。
第三,开芍陂屯田。曹操重视屯田,到建安中,已收“天下仓廪充实,百姓殷足”①之效,使操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曹操芍陂屯田的重要的目的是屯兵、备边,对付孙权。芍陂,在今安徽寿县南,因引淠水经白芍亭东积而成湖,故名。《资治通鉴》胡三省注说,陂周一百二十许里,是战国时楚相孙叔敖所造,后经历代修治,陂周扩至二三百里,灌田百余万顷。据载,扬州刺史刘馥广屯田,曾修治芍陂、茄陂等以溉稻田。时刘馥已死,曹操军合肥,开芍陂,实是进一步开发扩大屯田规模。
第四,讨斩陈兰、梅成。曹操回谯以后不久,便有“庐江(今安徽潜山)人陈兰、梅成据潜(今安徽霍山东北)、六(今安徽六安)叛”②,先此还有庐江人雷绪起兵反叛。这样,在今安徽六安、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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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魏书•司马芝传》。
②《资治通鉴》卷66,汉献帝建安十四年。
山、舒城、岳西、桐城、潜山一带便陷入混乱,影响了对于此一地带的控制,不利保合肥,南向用兵。因此,曹操先是派行领军夏侯渊击败雷绪,既而派荡寇将军张辽督张、牛盖等讨陈兰,派于禁、臧霸等讨梅成。
第五,增加合肥兵力,“使张辽、乐进、李典等率领七千余人屯合肥”。①
第六,密遣蒋干说周瑜。赤壁战后,曹操军谯期间(按:不是在赤壁战时),曾试图瓦解孙权的兵力和孙刘联盟。所以便有了密遣蒋干往说周瑜之举。蒋干,字子翼,九江人。据载,“干有仪容,以才辨见称,独步江、淮之间,莫与为对。”蒋干扮成一介书生,“布衣葛巾,自托私行”,以旧友往见周瑜。周瑜甚知蒋干来意,明确说:“丈夫处世,遇知己之主,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恩,言行计从,祸福共之,……岂足下幼生所能移乎!”蒋干知周瑜难以说动,“终无所言”,回见曹操,称周瑜“雅量高致,非言辞所间”。②曹操密说周瑜的企图没有获得成功。
第七,征讨西北,解除对孙权用兵的后顾之忧。建安十六年,曹操进行了西征张鲁、马超、韩遂等的军事行动。此举有其更重大的战略考虑,其中一点就是避免两面作战,为下一步与孙权作战做准备。
第八,令阮瑀捉刀对孙权进行威胁。十七年正月,曹操由西北回到邺城,备战孙权的条件差不多了,即让记室令史阮瑀以曹操的名义给孙权写了一封软硬兼施的长信。阮瑀是受命而作,所以信的内容完全反映着曹操的思想和计谋。信中先述旧好,说“离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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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三国志•魏书•张辽传》。
②《三国志•吴书•周瑜传》注引《江表传》。
以来,于今三年,无一日而忘前好,亦犹姻媾之义(指曹操曾把侄女许配给孙权弟孙匡,为儿子曹彰娶权堂兄孙贲之女为妻),恩情已深,违异之恨,中间尚浅也”;继而说“常思除弃小事,更申前好,二族俱荣,流祚后嗣”;然后为自己赤壁失利辩护:“昔赤壁之役,遭离疫气,烧舡自还,以避恶地,非周瑜水军所能抑挫也。江陵之守,物尽谷殚,无所复据,徙民还师,又非瑜之所能败也”;同时假意表示,自己无意于荆州,“荆土本非己分,我尽与君,冀取其余,非取侵肌肤,有所割损也。思计此变,无伤于孤,何必自遂于此,不复还之。”然后为自己的备战活动打掩护:“往年在谯,新造舟舡,取足自载,以至九江,贵欲观湖濞之形,定江滨之民耳,非有深入攻战之计”。然后笔锋一转,威胁有加,一述自己完全有势力把你孙权打败,"以君之明,观孤术数,量君所据,相计土地,岂势少力乏,不能远举,割江之表,晏安而已哉!甚未然也”;二讲水战挡不住王者师,“若恃水战,临江要塞,欲令王师终不得渡亦未必也。夫水战千里,情巧万端,……江河虽广,其长难卫”;三言历史上凡抗王师者如淮南王刘安、西汉隗嚣、东汉彭宠,都没有好下场。最后,给开设二条路,任孙权选取:其一,“内取子布(张昭),外击刘备,以效赤心,用复前好,则江表之任,长以相付,高位重爵,坦然可观,上令圣朝无东顾之劳,下令百姓保安全之福,君享其荣,孤受其利,岂不快哉!”其二,“若怜子布,愿言俱存,亦能倾心去恨,顺君之情,更与从事,取其后善,但擒刘备,亦足为效。”就是说,如能把张昭、刘备都杀掉,我给你高位重爵;如果舍不得杀张昭,只要把刘备擒杀也可以得到谅解。① 这份富有文采的长信,是招降书,亦是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