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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洲在百花行虽是风头无二,其实却是近三年才出现的,吴国英是正经人,引退之后对外间的事情半知半不知,后生们风流快活的场所自非他所关心的,因此竟然不知道那地方,就问:“什么神仙洲?”
蔡巧珠原本只道吴承鉴是去花差号躲清闲,那还情有可原,但去神仙洲就真的不知怎么替他解释了,侧了头,又有些恼,又不想去应答那神仙洲是何等肮脏的所在。
吴国英回望众人,见没人开口,杨姨娘忍不住道:“听说那是近几年广州城最出名的水上娼寮。”
吴国英一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姨娘说的没错,”吴承构说:“就是白鹅潭上的一个伎寨。老三从昨晚就没回来。”
吴国英一听,一口气差点没气得背过去,一手拍得桌子上的紫砂壶都跳了起来,大怒道:“这个逆子!这个逆子!他大哥还躺在床上生死不知呢,他竟然有心情去宿娼?去叫人,去叫人!叫回来看我不打死他!”
蔡巧珠道:“老爷息怒,也许真是那老刘看错了,也未可知。”
吴国英怒道:“下九老刘一年中来我们家窜门十几回,怎么会认错人?罢了,把春蕊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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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这边出事,左院那边春蕊也听到了风声,心中暗暗焦急,早已经派人急去找吴承鉴了,想在事发之前把三少找回来,没想到派去的人才出门,自己就被传唤了,传唤自己的还是老爷。
她心道:“这一回老爷也被人请出来了,可怎么才好。”
一步一拖延地蹭到后院,结果进门就被吴国英喝道:“这几步路,走这么久。老二说的没错,老三当家之后,这个家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春蕊一听就跪下了,吴国英大声喝道:“给我说,老三去哪里了?敢说一句虚的,立刻赶出家门。”
春蕊进吴家十几年了,从没见老爷发过这么大的火,更别说是冲自己来,心里惶惶不安,当场哭了出来。
“哭什么!”吴承构喝道:“快说!”
吴承鉴的行踪从来都是不瞒春蕊的,防的就是家里有什么急事找自己,这时春蕊抵不住,抽噎说:“三少去神仙洲了,说是与南海三班头目喝酒。”
蔡巧珠忍不住道:“三叔干这等荒唐事,你怎么不劝劝?上一回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她是掌家多年的女主,春蕊实不敢顶她的嘴,可是上次劝了一句,就被吴承鉴回了那般重的一句话,夹在两个强势的主人之间,左右都不是人,这份委屈,如何当得?这时再加上被老爷怒吼、二少逼迫,春蕊当场嚎啕大哭起来,只恨不得就此死了才好。
蔡巧珠看看春蕊的模样,心道:“宅子里都说这丫头沉稳有担当,看她平时管一房内事还行,可丫鬟就是丫鬟,终究是上不得台面、临不得大事。还是得赶紧把三叔的亲事给完了,叶家二小姐在西关也是有闺誉的,就不知出了这事,叶家那边会不会有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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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让快嘴吴七去给南海县捕头老周输钱,吴七倒也去了,寻了个由头找到南海县,在广州下九流行当里,他快嘴吴七也算是出手阔绰,所以几个府衙县衙里都有点名声,出入不禁。
找上老周后,老周正输怕了,哪还敢赌,吴七就想了个办法,先与其他衙役赌了起来,要吊老周的胃口,他于赌字上有几分天赋,这天运气又不错,竟是连开连赢,老周一时手痒,就问吴七能不能跟着他坐庄,蹭蹭他的手气。
吴七心想:“总之让他赢钱就行。输钱给他是让他赢,带着他赢也是让他赢。”就答应了。
他的手气真是大顺,一连赢了十七把,这一来把老周赢得眉开眼笑,却将其它人输得脸色都青了。
县衙有三班衙役,皂、壮、快,皂班管的是县衙内勤,壮班和快班共同负责缉捕警卫,以后世比喻,壮班更像武警多一些,快班更像警察多一些。
老周这个快班捕头赢得开心,皂班的皂头老郑和壮班的都头老冯却都恼在心头,一言不合三人就打了起来,头头打架,下面的人一半起哄一半帮忙,要不是有相熟的刑房蒋书吏赶来,这场哄闹几乎就要惊动知县老爷。
蒋刑书事后一盘问,才知道始作俑者竟是快嘴吴七,当场就叫人把他拿下了,蒋刑书管的是一县刑名的具体操作者,相当于后世司法局局长,名头不高,实际权力却不小,见快嘴吴七敢在县衙设局聚赌,若不是老周他们拦着,当场就要给县太爷递条子将快嘴吴七给法办了。
吴承鉴听到消息,赶紧赶到南海县,见面大家都是相识,就都拉不下脸,吴承鉴当面把快嘴吴七训斥一通,蒋刑书倒也还卖吴承鉴的面子,就将事情轻轻放下了。
吴承鉴见皂壮两位班头因为输钱还神色不悦,就开了口,在神仙洲设宴赔罪,顺便把蒋刑书也请了。众人都知吴三少在神仙洲面子大,也乐得去那销金窟帮三少糟蹋糟蹋钱,就都欣然应邀。
这一顿花酒喝得几方面皆大欢喜,蒋刑书和三班头都是一人一个银钗陪着,这可是难得的机遇,乐得三班班头乐开了花,当晚诸人尽兴。
吴承鉴也喝了不少,当晚连花差号都没回。
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秋菱房中,秋菱见他醒了,就拧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吴承鉴被人服侍惯了,任凭她擦拭,只是问道:“我怎么在这?”
秋菱道:“昨晚三少醉了,难道秋菱还能让您睡在下面不成?那几个班头能睡二楼是给了他们面子,三少你睡那,可多掉价!”
吴承鉴笑道:“睡哪里都无所谓,但睡了这张床,我怕陈少回头找我算账。”
“他呀,”秋菱嘻嘻笑道:“难得三姐姐不在神仙洲,别说陈少昨晚不在,就算他昨晚在,我也照样接三少上来。”凑到吴承鉴耳边说:“再说,像三少这般风流人物,睡了谁家的床,都是那人的光彩。”
“我可不信,陈少家做的是实打实的产业,他自己年青俊俏又多金,”吴承鉴笑道:“你是他梳笼的人,他还能让别人碰你?”
秋菱媚眼如流光:“别人敢碰我,回头就得断腿,三少嘛,他不会介意的。他恨不得你来呢。”
吴承鉴笑道:“难道他还会喜欢这调调儿不成?”
秋菱在吴承鉴耳边呼着气,若有若无的:“有一回啊…我就忽然叫你的名字…他啊…嘻嘻…打了个哆嗦…就丢了。”
吴承鉴听得哈哈大笑,对这种风言风语却也不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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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宿醉头疼,近来事情多杂,这日干脆就在秋菱房里住下了,且躲半日闲再说,佛山陈少留在这房里的好东西,他也不客气地就用了,秋菱也尽力迎奉着。
看看到了傍晚,天色昏黄了,就要回西关家里,快嘴吴七闯了进来说:“三少,快回家吧,老爷发火了。”
秋菱整了整衣服,道:“你们聊。”就闪了出去。
吴承鉴才问:“发什么火?”
“好像是二少把你在神仙洲留宿的事情捅了上去,老爷知道后暴跳如雷,这会家法都准备好了。”快嘴吴七道:“咱们快回去吧,再迟了,二少再泼一勺油上去,后院还不得烧烤变爆炒了?”
吴承鉴本来已经准备动身了,听了这话道:“不回去了,今晚再睡一晚,明天再回吧。”伸了一下腰,反而倒床上去了。
吴七:“啊?”
吴承鉴道:“你不也说,老爷子家法都准备好了吗?现在回去一定当头就打,我嫌自己肉厚啊。再等一天,明天再回。”
“那就是连续两天宿娼在外…那那那…那老爷还不得气到火冲天?”
吴承鉴笑道:“我自有妙计,你听我的没错,把家里派来的人都给我拦住不许上神仙洲,我再猫一天再说。”
吴七答应了,就去办事。
门呀的一声,有人刚好进来,被吴七擦了一下身子,不悦道:“这谁啊?”
来人走了进来,却是一个中等身材、面如冠玉的青年,看到秋菱床上有男人,脸色就变了一变,走近两步,看清是吴承鉴,又呆了一呆,随即恼意就消了,反而满脸春风,笑着说:“什么好风,把三少给吹来了。”
第二十章佛山陈
吴承鉴半躺在床上,这会就是赶紧起身反而着相了,干脆就不动了,懒懒地说:“原来是陈少。”
来人正是力捧秋菱的佛山陈陈天垣,他又走近了些,吴承鉴笑着说:“昨晚喝醉了,秋菱念着和三娘的旧情,把我弄上来了,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虽然我睡了她的床,但昨晚我们什么也没做。”
陈天垣却靠了过来,也半倚在床上,脸上满是惋惜之色,说:“那也太可惜了,我还指着三少你指点她两招,回头我好享用呢。”
吴承鉴盯着他的一双桃花眼看了半晌,见他眼中果然没有恼意,就笑了:“莫说教她,陈少要乐意的话,找个时候,我教你也可以的。”
陈天垣嘻嘻笑着说:“那敢情好。我可是从小仰慕着三少的,多年相识却不得亲近,今天三少能上秋菱的床,也是我们的缘分。”
吴承鉴听了这句话,满脸嫌弃地道:“别!说的我好像多老似得,你最多小我两三岁,什么从小仰慕我。”
陈天垣笑道:“小弟十七岁那年初游白鹅潭,不知深浅,仗着家里有点银子就不知天高地厚,给三少你狠狠收拾了一顿,还记得不?”
吴承鉴每年明里暗里收拾过的人可不少,哪里记得那么多,但被他一提,就隐约记起真有这事,当时陈天垣年轻气盛,竟敢在白鹅潭逞富使气,结果被吴承鉴略施手段,敲了一闷棍,把少不经事的陈天垣给整得懵逼了,成了当月白鹅潭的大笑话。
之后吴承鉴也有防着他报复的,毕竟佛山陈家也是广佛豪族,后续该如何转圜、如何化敌、如何和好的手段都安排好了。不料那之后陈天垣竟然全无反应,只是人就忽然老实了,久而久之,吴承鉴也就忘了。
陈天垣道:“在那以后啊…”
吴承鉴道:“你就记恨上我了?”
陈天垣笑道:“哈哈,小弟当时被吴兄整得狼狈不堪,原本是恼怒得不得了,可当时我傻着呢,被整了还不知道出手的是谁,直到第二天有人指点了我,我才醒悟过来,那人又细细跟我说了你整我的手腕,我细细一品,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人是这般做事、这般整人的,真是让我叹为观止,从那以后啊,我就盯上三少你了,一路看着三少怎么做人做事。不出三个月,我爹就说我长进了,不出一年,我爹就说我出息了。嘻嘻。”
吴承鉴笑道:“我知道神仙洲一堆的女人背后盯着我,可没想到盯着我的人里头,男的也有。可按你这么说我是你恩师啊,你之后怎么又来惹我?”
陈天垣笑道:“我学了你两年,觉得出师了,就想试一试手,结果也只成功了第一步,之后三少就反应过来,又不动声色地就把我的招数都化解了,还反过来又把我收拾了一顿,从那之后我就知道,我的能耐跟三少差远了,还是老老实实跟在后头继续学吧。”
吴承鉴笑笑道:“从那之后又两三年了,想必现在你已经满师了,要不要再整整我试试?”
“哪能啊!”陈天垣笑道:“从那以后,我对三少是心悦诚服,再没半点跟你争雄的心思了。哥哥你若是肯带着我玩,那就是我佛山陈最大的荣幸了。”
“你哥哥都叫出来了,我还能不带你玩儿?”吴承鉴笑道:“不过看来你真的满师了。通常我这么笑着,就是要笑得别人没半点防范心,笑到他放下戒心,我再狠狠给他来一刀,做个结局。”
陈天垣笑道:“哪能,哪能!这百花行的勾当,我是看着哥哥亦步亦趋学会的,哥哥既是我的师父,也是我的领路人,要不是哥哥比我大不了两三岁,天垣我应该敬酒行拜师礼才对嘛。”
两人说的哈哈大笑,就都从床上起来了,秋菱也笑眯眯进来,给两人摆了酒。
陈天垣举杯道:“那以后我到了外头,可就说自己是宜和三少的弟弟了。”
吴承鉴却拿着杯子不动:“我们吴家,最近行情可不大好。”
陈天垣笑道:“惠州那点破事,想来难不倒哥哥的。”
吴承鉴一听,眼神闪了一闪,脸上却还是笑:“原来连你都知道了。”
陈天垣道:“在这神仙洲上,我也不是第一个知道。还不是蔡老二,他大概是跟沈小樱通了什么风,沈小樱器量也是浅的可以,人前人后就对三姐没什么好颜色了,看看沈小樱屁股翘起成什么姿态,不就知道蔡老二穿什么裤裆了?再顺藤摸瓜一打听,就知道惠州的事情了。”
吴承鉴道:“既然知道了,还肯叫我这声哥哥?”
陈天垣笑道:“别人不懂哥哥,我陈天垣却是跟在哥哥身后四五年的人了,只看哥哥依旧在神仙洲好整以暇,就知道那点小事,哥哥早就胸有成算。”
吴承鉴哈哈大笑,这才举起杯子,与陈天垣一碰,两人一起干了。
秋菱又给两人斟满了,陈天垣道:“想来大事情哥哥都有安排了,可有什么边角小事用得着弟弟的么?”
吴承鉴目光又闪了闪,问道:“惠州那边你有关系没有?”
“哥哥想要小弟帮忙找回那批茶叶?”
“那个用不着你。”吴承鉴笑道:“这次丢茶的细节,我还没细查,但茶是在惠州丢的,碣石总兵就脱不了干系,这人收钱不办事就罢,还坏人大事,这不但不合江湖规矩,也不合官场规矩,我想把他撸了。”
秋菱听了这话,暗中可吓了一跳,总兵可是二品武官大员,撸掉一个总兵?这是小事?
陈天垣也是一愕,一时接不上口。
吴承鉴笑道:“那就当我没说吧。”
陈天垣微一沉吟,说道:“小弟既然开了口,怎么好就让哥哥把话收回去,哥哥第一件交代的事情,佛山陈就办不来,以后也不好意思跟宜和三少称兄道弟了。”
吴承鉴道:“有门路?”
陈天垣道:“要撸掉一镇总兵,不是小事,不是有钱就行,还得有大势,有门路,有把柄。反正那些当官的就没几个干净,哥哥若是不急,把柄可以慢慢找。”
吴承鉴笑道:“不急,广州这边的这摊破事,怎么也够我料理到秋交之后。”
“那我们把柄可以慢慢寻,反正当官的就没几个干净的。”陈天垣道:“至于门路,小弟可以去找。只是这大势却不易得。若不能使官场大势于碣石总兵不利,保他的人不会弃子,恨他的人也不会起而攻之。”
吴承鉴站了起来,说道:“秋交之后,大势便定。”弹了弹酒杯:“这杯酒,等碣石总兵的小妾送到神仙洲,我们再喝,那时候咱们还要烧黄纸、斩鸡头,做对真正的契兄弟。”
说完他就走了,招呼了一下刚好回来的吴七:“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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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菱偎依了过来,低声问道:“吴家现在最急的是那批茶叶吧?他怎么不让你帮找茶叶,却要撸那个什么总兵,堂堂二品总兵,是我们能动得了的?”
“按常理,当然要先解决完眼前之事,然后才是行赏报恩、除叛报仇。报仇之事,本在最后。”陈天垣看着那满满的酒:“现在满西关都觉得吴家摊上大事了,可他这事就偏偏不开口,却跟我说最后的报仇,他这是要告诉我们,眼前之事他并不放在心上,不但不放在心上,而且他还要告诉我,只要他想,他就能获得能定一镇总兵生死的官场大势。”
“吹的吧。”秋菱忍不住脸带讥嘲:“虚张声势。”
“但如果他真的做到了呢?”陈天垣忍不住就想起前两次自己被吴承鉴收拾的往事来,“如果到时候他真的做到了,那我佛山陈就真服他了。”
“你啊,还给他收拾上瘾了。”秋菱媚眼带笑,凑近了在陈天垣的耳边说:“要是那样,那我可就跟他…”
后面的话,低微得听不清楚,陈天垣却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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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坐小艇回了花差花差号,穿隆赐爷在小艇上回复寿宴之安排,大致上诸事都已妥当,就是一些请帖还没发出去。吴承鉴问哪些请帖。
穿隆赐爷道:“家里头该宴请的名单,让人知会了春蕊姑娘,春蕊姑娘去请示了大少奶奶,大少奶奶去问二少。二少那边已经拟了名单,小人拿给二两叔看过没问题,已经送出去了。至于外头的,我自己已经把名单拟好了,三少看看有没有漏的。”
吴承鉴就在小艇上扫了名单一眼,点了几个:“这些不用请了。”又点了几个:“这些把请帖给我,我亲自请。”
小艇靠近花差号,穿隆赐爷也不上去,就乘小艇回岸了。
第二十一章借势
近两日大概是风声渐传,花差号上门庭冷落了许多,神仙洲那边也没几个登船问候了。
疍三娘道:“西关那边找的你很急,来船上找的也有两拨人了。你快回去吧。”
吴承鉴道:“现在回去,老爷子正在气头上呢。且等一晚,明天他气消了我再回。”
疍三娘道:“万一老爷子怒火更旺了呢?”
吴承鉴笑道:“那我就陪你在船上住一辈子。”
疍三娘明知是句调笑话,却还是忍不住心里一荡,那是一个她觉得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美梦:“去去!谁跟你过一辈子!”她低了头闭了眼睛,以防泄露心中既甜蜜又哀伤的情绪,回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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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惋惜,轻叹一声,在甲板上小花园中坐下,就有小厮上前问三少要喝什么酒。
“不喝酒了,”吴承鉴说:“喝茶。嗯,就泡一壶家里的武夷吧。”
三少对生活品质的要求高,他手底下的丫鬟小厮,个个都有一手绝活,不会的跟了三少也要学会,三个月学不出点东西就会被打发走。
听说三少要喝茶,就换了一个小厮过来。
吴家祖籍福建,虽然来粤定居已有三代,但老家的风俗习惯还保留了一些,这全家上下,除了吴承鉴之外就没有不好茶的,所以家里的下人,也个个会冲茶。
福佬的功夫茶虽是在潮汕人手里发扬光大,但基本道理是通的,一嗅二尝三回甘,吴承鉴在这个海上小花园里,对着日落,啧品着这杯上品武夷,对那小厮道:“你手艺不错啊,在家里头也能排个前三,也就比不上我大哥和老顾了。可惜给我这不懂茶的喝了,这茶和这茶艺,都糟蹋了。”
小厮笑着说:“三少能喝出小的茶艺全家第三,就不是不懂茶的。”
“我是为了跟人吹牛才学了些论茶的道道,本身可不喜欢喝。”吴承鉴哈哈笑道:“我虽然知道这武夷苦涩之后会回甘,但就是讨厌它入口便又苦又涩的味道。都是甘味,为什么就不能像糖水一般,入口就甜呢?”
小厮道:“可糖水甜过之后,满嘴都是酸的,不像武夷茶,喝过之后,满口回甘呢。糖水的甜只甜过那么一会,武夷茶苦后回甘,却能啧莫老半天。”
吴承鉴大笑:“有道理,有道理!你叫什么名字?只是看着脸熟。”
小厮说:“小人叫吴九。”
吴承鉴讶异:“你不会是二两叔的私生子吧?看着不像啊,这唇红齿白的,你可比吴六吴七俊俏多了。”
吴九被吴承鉴夸奖长得好,脸红了红,说:“不是不是,小人从小没父没母,进了府后,自愿姓吴,因羡慕六哥哥能跟着大少、七哥哥能跟着三少,就想有朝一日也能像他们一样出息,所以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吴九。”
吴承鉴骂道:“吴六吴七那样就叫有出息?你可真没出息。再说了,你这名字传回西关大宅,让二两婶误会二两叔了可不好,加个小字吧,以后叫吴小九。”
“谢三少,那小的以后就叫吴小九。”
吴承鉴又说:“不过你的茶泡得倒是不错,嗯,好手艺不能不跟人分享啊,周师爷喝过你泡的茶吗?”
“当然喝过,”吴小九说:“小的也是多次得周师爷指正,这才进步了许多。”
吴承鉴想了想,看看吴小九的俊俏模样,又问:“那天来的那位蔡师爷,你见过吗?可曾泡茶给他喝过。”
“没呢。”吴小九说:“那天七哥没安排小九上前。”
“去,”吴承鉴说:“跟周师爷拿张字条,让他再挑二两好茶,然后你进城去,泡一冲好茶给蔡师爷尝尝。就说周师爷偶得一童,茶艺上佳,故而遣来与恩师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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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小九记心不错,当场就记住了,跑去跟周贻瑾一说,周贻瑾一开始觉得奇怪,但想了想,道:“师父他不喝功夫炒茶的,他喝的是碧螺春。”
吴小九道:“小人也会啊。”
周贻瑾失笑道:“差点忘了。”他自己也是浙江人,也喜碧螺春,吴小九给他泡过不少回的。
当下就写了个帖子,大意云:近有一小厮,茶艺大进,颇脍人口,故同师父分享此甘云云。又去寻了二两上好的碧螺春,道:“今天晚了,等你上了岸城门都关了,明天再去吧。”
吴小九就问那位蔡爷住哪里。
周贻瑾道:“两广总督府衙门。”
吴小九一听,脸都扭曲了:“两广总…总督府衙门?”
“对,他是两广总督的师爷。当然住在总督府里头。”
吴小九腿都有些打哆嗦,就问:“那小人是要跟三少一起去吗?”
要去两广总督府衙门,若是前面有三少带着,那还好些。
周贻瑾道:“泡一壶茶,三少去做什么?就你一个人去。”
吴小九一听,人就快哭了:“师爷,那小人怎么进得去?小人不敢。”
虽然总听说三少交际广,甚至就是跟知县老爷也能谈笑风生,还去过海关监督、知府老爷的寿宴,但两广总督,那可是全广东最大的官老爷。他一个今天才被主人问起名字的商贾家童仆,让他独自去闯总督府邸,光想想心里就发怯。
“没出息,”周贻瑾道:“你去问三娘支几两银子,到了总督府走侧门,把银子给门房,再将我的帖子递过去,兴许就进去了。”
见吴小九脸上还有为难之色,周贻瑾说:“这次的茶泡得好了,回来升你两级月例。”
吴承鉴房内看似宽松,其实规矩严密,月例被吴承鉴分成九阶十八级,月例升两级,多的不但是钱,更还有在宅院里的地位。吴小九想到能升两级,就咬咬牙答应了:“好,小人就去闯闯。”
那副表情,就像要去闯龙潭虎穴一般,一脸的壮烈,幸而他颜值上佳,作这副模样时反而让人觉得好笑又可爱,周贻瑾看的哈哈一笑:“对,这副模样很好,多半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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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吴承鉴就坐小艇准备回西关,吴小九也同船随去,他人也还算聪明,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学得一手好茶艺,可这回打破头也想不明白三少让自己这样一个小厮去闯总督府衙门是要做什么,然而小艇上吴承鉴没有主动开口,他也就不敢问。
上岸后各自分开,吴小九便带着茶叶,花了点钱坐车,一路寻到总督府,找到门房,哆哆嗦嗦地请他帮自己递帖子,门房掂量了一下袋子里的重量,道:“等着吧。”
蔡清华正在偏厅与广州府几个经制吏在闲谈,这些在广州府握着庶政权的人都正奉承着他,看到帖子,心道:“吴家终于扛不住了么?且看看贻瑾要说什么。”就让来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