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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众人见他举止失措,都暗中好笑,只是不知蔡清华的态度,便都且隐忍着不表态。
蔡清华笑道:“宜和三少怎么派了你这么个人来。说吧,有什么事情。”
吴小九慌慌张张把怀里的字条掏出来,双手奉上,因离得近了,蔡清华瞥见了点他的容貌,就道:“抬头我看看。”吴小九又惴惴不安地抬头。
蔡清华最喜欢美少年,见他长得好,心里就宽容了几分,笑道:“慌张什么,递个字条,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吴小九结结巴巴说:“这,这这…这是两广总督府啊!”他一张清秀的娃娃脸,慌张中就憨里带萌。
厅中诸人闻言都大笑起来,觉得这孩子真是没见过世面,怎么宜和行会派这样不靠谱的人来办事。
蔡清华笑着打开了字条,心里先是一阵小小失望:“原来不是吴家的事。”但转念又想:“贻瑾有点好东西就想着我,真是好徒儿!”
便对吴小九说:“你们周爷是一番美意,那我就领受了。”便让贴身书童去取茶具、茶叶、泉水来。
吴小九道:“周爷还让我带了茶叶,是二两极品碧螺春。”
蔡清华笑道:“那更好了。我们来试试贻瑾的珍藏。”
书童将茶具泉水取了来,蔡清华对众人道:“这是我一个老乡推荐的茶童,据说茶艺上佳,相请不如偶遇,今日便与诸位共享。”
众人都说好。
吴小九一碰到茶具,精神就抖擞了几分,人也不慌张了,眼神也灵动了起来,这茶还没喝到嘴里,光是看他泡茶蔡清华就觉得赏心悦目。
三巡茶喝毕,吴小九就按照吴承鉴的吩咐告辞,蔡清华也想不到留他的理由,想想人在周贻瑾那也跑不掉,便挥手道:“去吧。”
他走了后不久,那几个经制吏也相继告辞,出门后,有一人暗中道:“真没想到,宜和行那边竟然早就攀上总督府了。”
另一人道:“二两茶叶而已,就算攀上?”
原先那人道:“正是只有二两茶叶,才算攀上了啊。若是寻常交情,谁敢拿着二两茶叶就来叩两广总督府的门?”
余人恍然:“有理,有理!”
那边蔡清华还在回味着,也不知道还在回味什么,旁边书童酸溜溜道:“师爷,这茶真有那么好吗?也值得大老远送上门来!”
蔡清华笑了笑,正想骂他两句,忽然一拍桌子:“哎哟,不好!一个不防,还是给贻瑾借了势去!”
第二十二章后院
吴承鉴踏着朝阳之色,回到西关大宅,日头尚未高升。还没进大门,就觉得今天的吴家似乎和往日不大一样。
进了门,循例调笑了门房两句,发现吴达成回应得十分拘谨,只是低声说:“三少,当心点,老爷找你,这回可不是玩笑的。”说完就不开口了,吴承鉴见他这副模样,心中有些奇怪,就先回了左院。
一路上再遇到家里的童仆,都规规矩矩地避道让行,没人敢和平时一样,与自己说两句玩笑话——吴承鉴平时在家里可是出了名的宽容,下人都喜欢与他玩笑的,因此他就猜有人出手整治内宅了,“多半是嫂嫂。”
还没进房,夏晴瞧见了他,叫了一声阿弥陀佛:“三少,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整个宅子可都要翻天了。”
吴承鉴笑道:“又没个孙猴子大闹天宫,谁翻得了天?”
夏晴嘻嘻笑道:“你人不在,却把家里也闹翻了天,你比孙猴子厉害。”
吴承鉴笑道:“还好还好,咱们家夏晴还是会说会笑,从进门这一路走来,我都以为家里的人全变哑巴了。”
春蕊听到声音,小跑着出来,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眼圈黑黑的,显然不止哭过,而且失眠,想必昨晚是一夜没睡。
看见了吴承鉴,本已经哭干了了的眼眶又是一红:“你…你怎么才回来!”
吴承鉴与自幼一块长大,呆一起的时间比疍三娘还长,春蕊与他是贴身得不能再贴身的人,这么长的时间就是块石头也焐热了,何况春蕊又是真的对自己贴心,前几日因故责了她一句,自那以后春蕊在自己跟前就拘束了,往日直言劝谏的话,这几日也不大敢开口了,这却也不是吴承鉴想要的,这时再看她如此模样,就能猜到昨日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忍不住心里就怜惜起来。
他走过去,把她拦腰抱起来说:“昨晚委屈你了,依你的脾气一定是一夜没吃东西没睡觉了,来,少爷看看咱们春蕊瘦了没有。”
吓得春蕊不断挣扎:“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快停下!你…你两夜不归家了,老爷找了你两宿没见到人,现在全家都快急疯了,就你还在这里胡闹。快去后院见老爷吧。”
秋月在旁边抿嘴笑,夏晴哼了一声,说句“没眼看!”转房内去了。
吴承鉴笑道:“攘外必先安内啊,我不把自己院子里的可心人儿伺候好,怎么有心情去见阿爹。”说着摸出一个镯子,套在了她手腕上:“哈,刚刚好,我就知道春蕊的手腕是这么大,嗯,饿了一夜,瘦了点儿。”
春蕊一听这话,身子已经酥了半边,口里连叫:“谁是你可心人儿,谁是你可心人儿!这些疯话你跟夏晴说去。”但看看十分合腕的手镯,知道这的确是三少用心亲自挑的,心里涌起一股微甜,昨晚一夜的怨气也消解了大半。
吴承鉴又好言好语地宽慰着,说得春蕊再没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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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左院这边氛围渐渐融洽,却早有人暗中飞往后院,吴国英正在喝粥,见有人在跟杨姨娘嘀咕,问道:“怎么了!”他等儿子等到子时也没睡着,熬了半夜,这会正上火。
杨姨娘走到跟前:“这…哎哟,我不敢说。”
“什么不敢说?说!”
“是三少,他回来了。”杨姨娘说。
“他回来了?那怎么还不来见我?”
杨姨娘道:“听说他先回左院去了,这会正跟院里头的姑娘们调笑。”
她只当老爷子一定会怒火大张,没想到吴国英听了这话,端着碗的手只是停了一停。
杨姨娘试着道:“要不,这就让人将三少叫过来?”
吴国英将碗在桌上一顿,说:“他要来时,自然回来。把二两叫过来,先准备好家法。”
杨姨娘大喜,赶紧跑出去叫人找吴二两了。
吴国英看了看她的背影,继续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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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院那边,春蕊早催着吴承鉴赶紧去见老爷,吴承鉴笑道:“急什么。一个晚上都等了,还差这会。”却还是出了门,不去左院,却先到右院来。
蔡巧珠这边也早得了消息,正想赶去公公处,将出门听说三少过来了,便打住了,憋着一张冷脸坐在厅中。
吴承鉴进了厅,连翘给他打眼色要他小心些说话,吴承鉴叫道:“嫂嫂,哥哥今天怎么样了?”
只一句话,蔡巧珠憋着的脸就松动了,现在满宅子都知老爷要家法伺候,他进门不关心自己的事,却先问大哥的病情,这是真有心了。
吴承鉴不等蔡巧珠回答,已经掀开纱布进了房内,换了吴承构是不敢这么唐突的,但吴承钧和大哥素来不分彼此,蔡巧珠也没觉得他失礼。
吴承鉴见吴承钧还在昏睡着,先翻过手用手背贴贴额头,又慢慢地按了按手臂,握了握手腕,摸了摸指尖,又探手进被子里去,探探双脚的是冷是暖,感觉手臂已比往日瘦了些,眼睛就有些红,但探到双脚还算暖和,手指也不冰凉,又稍稍放心。
蔡巧珠跟在后面,看着吴承鉴这般动作,这般神色,一颗心就都暖了,心道:“二叔每日也都来拜候,却像是例行公事,不像三叔,是真的把哥哥挂在心尖上。这才是同胞亲兄弟啊。”
吴承鉴道:“虽然入秋了,现在天气却还热,白天被子别太暖和。躺太久了还要防被疮。”
蔡巧珠说:“这个自然,我半个大时看一次,每天都有擦背的,你就放心吧。”
吴承鉴这才走出来,摸出一个小袋子,袋子中抱着什么东西,他就交给了连翘说:“这是冬虫夏草,我问过二何先生,哥哥还不能大补,但此物将按照适宜剂量,放进哥哥食用的流食中,能补元气,这是虫草中的上品,我找了广州城七家药铺,寻到他们的仓库里亲自挑选过,以此最佳。我又寻到一个回乡的御厨,他替我琢磨出了一道用虫草做的食疗汤,既能保留虫草的药性,又甘甜怡口,我跟他学会后,自己尝过了的,回头你来我房里,我教你怎么做。”
连翘答应了,便拿了虫草去藏好。蔡巧珠这时对吴承鉴已经彻底没脾气了。
吴承鉴放下了雪纱,隔绝了厅房内外,这才又走到蔡巧珠身边道:“嫂嫂,两个晚上不见,你怎么好像见清瘦了些。”
蔡巧珠想想还是要敲打吴承鉴一下,让他别太孟浪,这也是为他好,就重重往窗边椅子上一座,道:“你少气我点,我就能少瘦些许了!”
恰巧一阵风吹过,拂落几片梨树叶子,其中一片落到蔡巧珠头上。
吴承鉴轻轻帮着把落叶拈开,笑道:“嫂嫂是梨花般的容貌,清瘦些更好看的,不过最近是太操心了,这样的瘦可不好。”
蔡巧珠听得心神一荡,却赶紧冷了脸说:“跟我你说什么胡话!你这些油嘴滑舌的话跟你房里的丫头们说去,对我没用!我跟你说,这次你实在离谱,待会老爷要行家法时,休想我会帮你。”
“那可怎么办?”吴承鉴道:“虽然也不是没被阿爹打过,但以前有阿娘护着,阿娘去世后又有哥哥护着,所以阿爹再怎么恼火,我屁股挨上两下,第三下一定有人拦着了。现在哥哥又病了,哎呀,我这屁股要开花了。”
他说着把屁股抬起来,绘声绘色地仿佛已经被打过屁股了,连翘回来正好瞧见,忍不住嗤的一笑,蔡巧珠也掩住了嘴。
吴承鉴笑道:“别挡了,嫂嫂,我看见你笑了。嗯,笑笑好,虽然哥哥病着,但也不想你每天愁眉苦脸的。家里多一点笑意,多一点生气,哥哥的病才能好得快。”
蔡巧珠听他三句不离哥哥,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伤感,不但昨夜恼了吴承鉴一晚的火气早丢暹罗国,就是要教训他也板不起脸来了,站起来道:“好了好了,少在我这里插科打诨、卖傻卖乖了,老爷那里应该也知道你回来了,莫耽搁了,快去后院。迟了怕得多挨两下。”
吴承鉴道:“不去,我不去!家法都准备好了,我还凑上去挨打?我有病啊喜欢找虐。我又不是佛山陈。”
蔡巧珠也不知道佛山陈是什么典故,这会也不好问,只是柔声劝:“别任性了,快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吧,小杖受大杖走,回头老爷真打得狠了,嫂嫂会拦着的,难道还真能让你给打坏了?”
吴承鉴笑道:“嫂嫂这样说的话,那去去倒也无妨。”
蔡巧珠本来就拾掇妥当的了,也就不用再收拾,叔嫂俩出了院子,几步路到了后院,吴承构早等着院子里,看见了吴承鉴,戟指喝道:“老三!你两个晚上夜不归宿,都跑哪里风流快活去了?大哥病了,爹爹身体也不好,家里头一大摊子的事情,全都耽搁了你知不知道!”
吴承鉴笑道:“我去哪儿二哥还不清楚啊,我前晚在神仙洲喝酒,吴七说有个长得很像戴二十六的的一直在旁边鬼鬼祟祟,他不是二哥派去的?”
蔡巧珠听了这话,也拿眼睛来看吴承构。
吴承构脸色唰的有些难看,嘴上忙道:“你胡说什么!我…我怎么会派人去神仙洲!”
吴承鉴道:“那看来我在神仙洲上的事情,二哥不知道啊。”
吴承构只得道:“我只从下九老刘处听说你去了神仙洲,你在那上面做什么勾当,我怎么会知道。”
“哦,”吴承鉴道:“那我错怪二哥了。”
就听吴国英在屋里头喝道:“都在外面叽歪什么,都给我滚进来!”
蔡巧珠先进去了,吴承构也跟着进了屋,吴承鉴才接着进了门,蔡巧珠先请了安,吴国英一摆手,让她坐了。
杨姨娘站在吴国英身边,眼睛里满是幸灾乐祸,吴二两捧着家法,暗地里却给吴承鉴使眼色。
吴承构道:“阿爹,老三总算回来了。您身子刚好,待会别太动气,要骂要打,我来就好。”
吴国英哼了一声,就瞪着吴承鉴看。
吴承鉴却就像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笑着请安:“阿爹,您早啊。”
“早?”吴国英扯了扯嘴巴:“我是大半夜没睡!”
“那怎么行!”吴承鉴道:“哎呀,看您老,嘴角都起燎泡了。姨娘,快去弄点凉茶,帮阿爹降降火。”
杨姨娘往日也常被承钧承鉴支使着,这时却动也不动。
吴国英冷笑道:“不用凉茶!给我家法伺候,打得你个逆子知错,我的火就下去了!”
第二十三章借钱
听吴国英说要打,吴承鉴道:“哎哟,等等,阿爹啊,为什么要打我?”
“还为什么?”吴国英道:“你自己说,你这两晚上都不归家的,是哪里去了?”
吴承鉴道:“我听到消息,说南海县出现了来历不明的茶叶,前晚就在神仙洲设宴,请了南海县刑房书吏和三班班头喝酒,让他们帮我留心些。”
对于惠州丢茶之事,当日吴家瞒得甚紧,实指望能在风声传出之前将事情解决,以全中外客户对宜和行的信心,不料事情不但没能好转反而恶化,近日西关商圈早得到了消息,吴家大宅里的人对此自然最是关心,口耳相传之下,就是下人也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了,所以吴承鉴言语间也就没有再瞒。
吴国英呆了呆,道:“你请他们在神仙洲喝酒,是为了找茶叶?”
这位宜和行的创始人是易怒之性,然而多年的商场历练让他逐渐沉着,怒火不会持久,过了火头就会沉思因果前后,沉思之后必有所得。
他前晚的确火气冲天,但一是因为怒,二是因为惧——蔡巧珠带来的消息让他心中实在不安,但在儿媳妇面前还要强作镇定,不能泄露这等不安,因此两种情绪一起发作成了怒火,吴承鉴若是昨晚回来,进门他就让打了。
但经过一天两夜的缓冲,他心里早已冷静了许多,吴承鉴虽然诨名在外,但“败家”背后所隐藏的许多内情他可比别人清楚,再者以吴承鉴与吴承钧的感情,也不至于老大病重他还有心情去花天酒地。
然而家里家外这么多人看着,吴承鉴至少表面上看确实不像话,所以还是摆开了要家法处置的架势,要听听吴承鉴是怎么应答。这时吴承鉴口中说出个正当理由来,吴国英的满脸火气忽然就都不见了。
吴承构暗叫不好,前晚吴承鉴与南海的书吏班头喝花酒、颠龙凤,他派去的戴二十六一直都在旁边盯着,根本没听见半句找茶的话,要待指出吴承鉴说谎,却忽然哑了嘴巴——他在外头可是当着蔡巧珠的面,否认过派人去神仙洲的!
“你…你!”
吴承鉴眼角瞥了吴承构一眼,笑道:“二哥,我怎么了?”
吴承构气的说不出话,对着吴国英道:“阿爹,他,他他…”
“他什么他!”吴国英道:“你也是的,听了别人一句说弟弟在什么神仙洲,也不打听清楚他是为什么去,就来跟我胡乱回话,还差点把你弟弟给打了。我要是真动了家法,现在你大佬病着没法拦,老三他从小细皮嫩肉的,万一给打出个好歹来,你这个做二哥的就忍心?”
吴承构和杨姨娘都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便知吴国英怒火已熄,今天这顿家法是不用指望了,都是气忽然不作一处来!
吴三少打听茶叶下落云云,吴二少有耳目所以明知是谎话,但老爷子就算没内线,以他的精明老辣,难道就听不出半点端倪?现在只凭吴承鉴空口白牙地说了一句,他老人家竟然就信了,还反过来责备自己——这分明是偏心啊!
“也不怪二哥,”吴承鉴替吴承构分辩,但那副嘴脸吴承构看着就想冲过去撕了:“我呀最近太久没喝酒了,酒量就不行了,陪了他们喝了半夜,第二天就宿醉头疼,瘫在神仙洲都动不了,又怕回来你们看见我的模样担心,就在外边又躺了一晚。这才回来。”
吴国英道:“那现在怎么样了?头还疼不?”
吴承鉴道:“好了许多了,就是想事情还有些迷糊。”
吴国英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难为你了。难为你了。”
吴承构听了这几句父慈子孝的对答,气得肺都要炸了,要不是杨姨娘牵着他袖子踩着他脚,几乎就要冲出来骂人了。
吴国英却仿佛已经忘了家法的事情,挥了挥手,让其余人都出去了,只留蔡巧珠与吴承构、吴承鉴兄弟二人,这才说:“老三,本来我已经不怎么管事了,但前天出了一件事情,却不得不将你们兄弟都叫来。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不谨慎,又不能不全家一起商量。”
说着就让蔡巧珠:“家嫂,你来说吧。”
蔡巧珠就将前日回大新街前后之事,说了一遍。
吴承构本来还在憋闷气,可是听到后面,越听越惊,终于按耐不住,没等蔡巧珠说完就道:“究竟是什么大事,竟然让亲家公要留难大嫂?”
蔡巧珠没回答,只是将依旧把整件事情讲完了,这才停下。
吴国英道:“来,你们兄弟俩来说说,这怎么回事。”他的眼睛,却只盯着吴承鉴。
吴承构道:“这必定是我们惠州丢茶的事情传了出去,有人趁机想趁我们病,拿我们命,一来是想侵吞我吴家的产业,二来也可能是谋图夺取我宜和行的行商资格。”
“不错!”吴国英点了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已算是长进了。惠州丢茶,丢的不只是钱,就算茶叶能找回来,也定然会折掉一些商誉,若是找不回来,我们在东印度公司那边的信用将大打折扣。然而这伤的只是我吴家的皮骨。但若有人因此大做文章、推波助澜,逼得我吴家银根断裂,洋商再逼上门来,那时我们吴家就不只是伤筋动骨,而是抄家流放的结局了。”
吴承构大惊,道:“那…那我们可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吴国英转头问:“家里行里,银子可够赔偿?”他数年没管家管事了,家里行里的事情只知道点概略,却不知底细。
蔡巧珠摇头:“现在也就是维持个日常开销,若是不然,我也不会扣着三叔的月例不放,虽然新妇屋里头还有些值钱首饰,但这个时节新妇可不敢唐突出手,怕被人看破我们吴家的虚实。”
吴国英默然半晌,才道:“若如此,说不得,我只好拉下这张老脸,去找老朋友挪借了。”
蔡巧珠道:“若是惠州丢茶的消息还没有传开也就罢了,既然传开了,锦上添花的人多,愿意雪中送炭的就无几了。这个时节,老爷有把握吗?”
吴国英道:“开创宜和之前,我在潘家掌柜多年,与老东家情感深厚,有节当家之后,仍然是叫我一声叔的。潘家之财,深广无度,应该能挪借到一笔。叶大林跟我一起在潘金鳌手下行走,后来又先后出来,我创了宜和,他创了兴成,两家多年来互通有无,又快要做儿女亲家了…”
说到这里,他盯着吴承鉴说:“回头你就到你未来岳父家去,好好说话,让人家拉我们一把。”
吴承鉴道:“我不去。”
吴国英将桌子一拍:“你别扭个什么!现在可不是任性的时候!”
吴承鉴道:“叶大林是个跟红顶白的势利眼,前两年我们吴家势头大好,眼看就要有机会超过谢、卢,跻身四大家族,他叶大林就不管我名声多坏也要把女儿嫁给我。现在我们吴家出事了,阿爹,你不会认为他会因为二女亲事,就破财帮我们舒困吧?你认识他至少也有三四十年了吧,他叶大林是这样的人?”
吴国英气得猛拍桌子:“让你去你就去!很多事情,没做过怎么就知道结果?现在的形势,不去做什么都没可能,但把头低下,把腰弯下,事情就总还有一线生机!”
吴承鉴无奈:“好吧好吧,要不等到寿宴日再说,他如果来了,我请了他到账房求求他吧。但他要不来…以你们的交情,如果连您老六十大寿都不来,那其它事情也就都不用说了。”
吴国英却道:“不行!那太迟了。罢了,你就拿了帖子,亲自去请他赴宴,借机提一提此事。”
吴承鉴素知老爷子的执拗,也正是这份福建人的执拗劲,让他在无数阻力之下还能开创宜和,但作为他的儿子被这么逼着去做一件没什么指望又很为难的事情,可就不是什么好感受了。
被吴国英瞪了半晌后,吴承鉴终于无奈屈服:“好,好好,万一他不帮忙,我也一定求到他帮忙为止。”
吴国英点了点头:“就是要这样才对。”他又转头回顾蔡巧珠:“还有就是蔡总商那边…”
蔡巧珠道:“叔叔那边,我去求。新妇就算把蔡家的青砖跪碎了,也要为我们吴家求来一线生机。”
“好,好,就这么办!”吴国英道:“所谓骨肉齐心,其利断金。咱们一家人齐心协力,这个关口,一定能度过去!”
看看老爷子已经下了结论,吴承构忽然道:“阿爹,刚才您说的都是借源,除了借源之外,是不是还要节流?”
吴国英道:“源流源流,财源要得,若能节流,也是好的,你有什么主意。”
吴承构道:“家里头的开销,我虽然不知道数目,但看三弟在白鹅潭一掷千金的派头,就知道他的月例占了好大的一头。”
吴承鉴笑道:“二哥这是要节我的流啊?可我这个月的月例,都还没发呢。”
第二十四章吴二少的密谋
吴承构瞪着吴承鉴说:“如今家都是你在当,钱都是你在批,印章都在你手里,你自己给自己开多少是多少,还说什么月例。”
吴承鉴笑笑不语。
吴承构又道:“别的不说,就说最近,明明家里已经出了事,到处都等着花钱,阿爹、大嫂都要赔脸面去借钱了,你还大张旗鼓,张罗什么寿宴…当然,给阿爹祝寿是应该的,但你搞得这么大大张旗鼓,还将事情交给那个什么穿隆赐爷去办,老三,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手指缝有多松?十两银子的东西,他敢花二十两买回来,这其中他贪污了多少,你知道不?这场寿宴办下来,怕不就得被人吃掉上千两白花花的纹银!”
吴承鉴笑道:“原来赐爷这么贪啊,看来二哥对我下人的情况,比我还清楚嘛。”
吴承构哼了一声说:“你不用夹枪带棒,我只是看不过眼怕你被人骗了,你向来胡闹败家,我是做哥哥的,自然要帮你看着点人。”
吴承鉴摊手:“那二哥你说该怎么做吧。”
吴承构道:“把寿宴停了吧,这样就能省下一大笔钱,我们就在家里开个小宴,给阿爹贺一贺就好。拜寿不在排场,就在一份心意,阿爹你说对吧?”
吴承鉴笑道:“二哥你在开玩笑吗?大寿是一早在准备的了,东西该置办的都已经置办了,好多请帖也都发出去了,这时候说不开寿宴?”
吴承构道:“东西嘛,能退的就退,能省多少就省多少。已经发出去的请帖,人来了我们还是招待,只是别那么大张旗鼓就是。”
“那不行!”吴承鉴道:“搞得这么寒酸,这个脸宜和行丢得起,我吴三少也丢不起!”
“阿爹你听!”吴承构道:“老三这是把自己看得比宜和行还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