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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大少的病情,在大少奶奶蔡巧珠的照料下似有好转,一天之中能清醒些许时间了,然所谓的清醒也不过半昏沉状态。
对此蔡巧珠又是欢喜,又是哀伤,欢喜的是丈夫的病没有继续恶化,哀伤的是许多症状都与二何先生的判断十分吻合,若是这般下去,丈夫岂不是命终难久?
不过心中再怎么哀伤,平日里还是要将笑脸拿出来:一是给下人看的,好让家宅安;二是给公公看的,好让长辈安;三是给孩子看的,好让儿子也安。
这段时间,她除了服侍丈夫,给公公晨昏定省之外,几乎足不出户,但若听到某处寺庙灵验,近的就亲自去求拜,远的就派人去供奉,昨日才从海幢寺回来,因听说西樵山有一座小道观,里头供奉的吕祖十分灵眼,但每个月那位观主只在限定时辰才肯开门授符,且只接待本人或至亲。
蔡巧珠如今是病急乱求医,听得灵验天没亮就出门了,从西樵山求来了符水,又急急忙忙赶回来喂丈夫服下,然而看看情状,暂时并无好转,双手合十于胸前,默念着诸天神佛,请诸神佛菩萨看在自己一片诚心的份上,让丈夫多延些岁月吧。
她回头再看看昏沉中的吴承钧,心中哀痛,低泣道:“大官啊,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哪怕挨到孩子成人也好。”
这泪水流了又流,擦了又擦,好一会,才注意到连翘站在门外,没有进门,却就在门槛外跟着主母默无声息地哭。
蔡巧珠赶紧又擦了泪水,说:“这会子来,是有事情么?怎么不叫我?”
连翘也擦着眼泪说:“看大少奶奶哭,我心里也难受。”她是八岁那年吴承钧买进大宅的,之后便指给了大少奶奶,两人对她都很照看,所以对大少和大少奶情感都深。
连翘帮着蔡巧珠换了一条干的手帕,才说:“少奶奶,大新街来人了。”
蔡巧珠的父母住广州城内大新街,说大新街来人,那就是说蔡巧珠娘家来人了。
“哎呀,怎么不早说。快让进来。”
一个四十几岁的婆子进了门,果然是蔡家的人。他们吴、蔡都是商贾人家,虽然也家大业大奴仆众多,但比不得那官宦人家规矩多,婆子也只躬身一下,就跟蔡巧珠说老爷太太想姑娘了,想过娘回门一趟。
蔡巧珠一想,吴承鉴去惠州之前,她因丈夫不在便在家里撑持着,不想丈夫回来却又是一连串的变故,这段时日牵挂的都是丈夫的病,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然而想想这么久没回去,也是愧对爹娘。
婆婆还在世时,她回门是禀了婆婆,没有不准的。婆婆去世后她当了家,要回家就跟丈夫说。现在丈夫也昏迷着,想了想,便到后院来见公公。
吴国英养了这么些日子,病已经好了很多,这时已不需卧床,正在院子里闲坐,听了蔡巧珠的来意,说道:“该回去的,该回去的。这段日子可苦了你了。去了大兴街,替我多多拜候亲家。”又命人将出许多礼盒来让蔡巧珠带回去,又道:“你许久没回门,与爷娘一定有许多话说,若是看天色晚了,便在大新街住一晚,明日再回西关不迟。”
蔡巧珠忙道:“那怎么行!如今老爷的寿辰将近,家里诸事忙乱,我怎能这时候在外过夜?现在虽然是三叔当家,但他一个大男人,平时也就算了,遇到这般大关节,整治内宅时难免会有疏漏。我还是得回来帮他看着点。”
其实她还有一个理由没说,那就是病人入夜之后病情易有反复,她担心着丈夫吴承钧,所以断不肯在娘家过夜的。妇人家总比较迷信,事涉不祥的话都不愿出口,唯怕出口成谶。
吴国英嘿了一声说:“做什么大寿!都是老三在那里胡闹。要不是他说要给老大冲喜,我这寿也不想做的,哪有什么心情。”
蔡巧珠忙劝告说:“老爷切不要这么说,承钧向来纯孝,想必也是希望公公开开心心做寿的。他人虽然昏沉着,但耳朵里若听到喜讯,内心一喜,或许也能帮他病体渐安。三叔说要冲喜还是有道理的。”
吴国英摇头:“你就知道帮老三。”
蔡巧珠道:“无论如何,新妇一定赶在天黑前回来。”
第十七章回门
西关是广州胜地,自十三行开辟以来这里豪富云集,一些外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西关位于广州城内,其实在清朝西关是位于广州西门之外,所以才叫“西关”——此地属于南海县该管,那大兴街却位于广州城内,所以蔡巧珠要回娘家就得进城。
蔡巧珠之父叫蔡士群,能在大兴街买一处三进的宅子,显然家境富裕,但跟吴家自是没得比的。但蔡士群的堂弟蔡士文却正是十三行之一的万宝行的第二代商主,也即吴承鉴口中的“蔡谢卢”三家中的蔡家商主。
六年前,一口通商后十三行的第一代总商、人称粤海金鳌的潘震臣去世后,潘震臣的儿子潘有节接掌了同和行,当时同和行的规模虽然远超余子,但潘有节年纪太轻,各方面都担心他压不住场面,蔡士文便趁机联合了谢家,一举压倒其余商号,登上了十三行总商的宝座。
蔡士文当上总商之后,不但万宝行规模日扩,他在西关地面的权势也日益加重,虽然比起当年的潘震臣仍有不如,但蔡、谢两家联合后的势头,已能在十三行中独领风骚,与六年前只能以微弱优势夺取总商宝座的情况大为不同。
蔡士群自己也经营着一个不算小的商号,主要是向万宝行供货,并从万宝行中倒手一些西洋商品卖往内地,算是依附于万宝行的一个附庸,虽然如此,但利润也十分的高,再加上这两年有女婿眷顾,自然是赚得盆满钵满。
蔡巧珠一边是宜和行吴家的大少奶奶,一边是万宝行蔡总商的堂侄女,吴蔡两家联姻,吴国英与蔡士文是心有默契,蔡巧珠嫁过吴家之后,蔡士文对待蔡士群便与别的堂兄弟不同,而对蔡巧珠更是如同亲侄女一般,吴承钧那边也让妻子多与蔡士文走动,以亲叔叔敬待他,逢年过节的送礼拜候都是少不了的。
双方虽不是亲生子女嫁娶,却也算是结成了亲戚,六年前蔡士文争夺总商位置的时候,吴家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而这些年吴家能发展得这么顺利,与蔡家坐在总商之位上也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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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巧珠嫁了个好婆家,丈夫对自己又好,所以每次回门都如衣锦还乡一般,甚受娘家上下敬待,但这一次回来,一进门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蔡巧珠说不出是哪里不对,然而总觉得气氛十分压抑。
她进门后为太久没回娘家告了罪,又问候了爹娘的身体,见二老安康便放了心。
蔡母拉了蔡巧珠进了内房,将连翘也支了出去,才问:“乖女,跟娘亲说句实话,姑爷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蔡巧珠刚才在外头还保持着吴家大少奶的风度,这时屋内只有娘俩,亲生的母女,更无隔阂,再忍不住,眼泪就像崩堤了一样,将丈夫的病势、二何先生的判断以及这几日来的症状都告诉了母亲。
蔡母听了默然许久,说道:“这么说来,姑爷的身子是迟早的事情了…女儿,你得想想后事该如何安排了。”
蔡母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似乎感到十分为难,但还是逼着自己说了出来。
蔡巧珠一愣,道:“娘亲,你说什么呢!承钧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哪里去想什么前事后事!”
蔡母道:“这是什么话!咱们家又不是那乡下死读书的穷酸,不需要一块贞洁牌坊来减免田赋丁税,你年纪轻轻的,难道还能就这样守一辈子寡不成?”
蔡巧珠刚才只是小愣,这下是彻底愣住了,蔡母这话可说的太直白了,简直把吴承钧当死人来论事,她心中一阵恍惚,母亲对自己丈夫向来十分喜爱的,怎么今天一闻其病,一不见伤心,二不见着急,全不管女婿的生死,就一心一意为女儿打算起“后事”来了?
蔡母拉了女儿的手说:“乖女,不是娘亲薄情,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知道你和承钧感情深厚,但人总得活着才能论个情义,一死如灯灭,就算他生前与你有千般恩爱,等到进了黄土,你还能陪着一块神主牌来过剩下的几十年光阴不成?”
蔡巧珠越听心里就越堵,终于忍不住抽开了手道:“娘!承钧他还没死呢,你就这样咒他!什么黄土,什么神主牌,这是岳母在女婿病重时该说的话?”
蔡母道:“怎么是我咒他,二何先生的诊断,什么时候出过错?可记得三年之前,下九路王员外在南海见他一面,被二何先生断了三日内要办后事,当时王员外觉得自己吃得下睡得着身康体健的,全没放在心上,结果如何?第三天夜里就闭眼了。再说了,承钧的病是你侍奉着的,他到底还能不能活,你比别人心里有数。”
蔡巧珠倏地站了起来道:“我不想听这些疯话。母亲,女儿要回去了。”
“你给我回来!”蔡母拉住了蔡巧珠:“屁股都没坐热,走什么走。”
蔡巧珠道:“若要女儿再留一留,就求母亲不要再说这些扎人心窝子的话。什么神主牌,什么身后事,母亲,你别忘了女儿膝下有个光儿的,他可是吴家的嫡长孙!是宜和行未来的第三代少东。就算承钧真有个三长两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女儿的‘后事’,也只会落在吴家,不会在蔡家。”
“宜和行若是还在,自然一切好说,我们一定要帮光儿把商号争过来。”蔡母道:“但宜和行要是不在了呢?你还待在吴家有何意义?”
蔡巧珠整个人都呆住了,今天这一次回门,真是每说两三句话就大出一次意料之外。
“母亲,你说什么?宜和行怎么了?什么叫不在了?”
蔡母道:“宜和行的茶叶在惠州丢了,对吧?这事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你叔叔?我们早就都知道了。”
蔡巧珠暗叫不好,心想家里瞒了这些天,终究还是再瞒不住了,却还是道:“母亲放心,我家老爷已经派了得力的人去寻访了,就算寻访不到,这一次我们宜和行最多也就伤筋动骨,不至于一蹶不振的。”
蔡母冷笑道:“若只是惠州之事,那也只算是吴家栽了一个大跟头,可惜不止如此,尚有更大的灾劫等着吴家呢。乖女,你听娘亲说,你叔叔已经明告诉我们了,吴家之倒,就在旬月之间了。”
蔡巧珠大吃一惊,刚才若是七分恼、三分惊,那惊的也只是不明白母亲对自家夫婿的态度为何变得如此恶劣,而现在则满腔都是惊,且惊的是蔡母所说的“灾劫”。
“娘,吴家还有什么事情,你快告诉我。”
蔡母却不管女儿的问题,只道:“乖女,乖女,吴家是十三行的保商,不比寻常商户,若是吴家破了家,男的要流放边疆,女的要发配为奴。娘亲我图的不是别的啊,娘亲就是想保着你一条性命啊。娘也不是不爱女婿,可女婿再亲,怎么比得上女儿的性命啊?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叔叔肯提前给我们提个醒,已经是顾着亲族情面了。你切不可为了一时之情,而自己往火坑里跳啊。”
蔡母说到后来,真情牵动,泪水也下来了。
蔡巧珠却是越听越是心惊魄震,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闺中妇女,是掌家多年的宜和行大少奶奶,什么话是真,什么话是假,真话里有几成假,假话里藏几分真,她比寻常人分得更清楚,这时已猜到必然是总商叔叔蔡士文给父母透露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极有可能会导致吴家家破人亡。
“娘亲!”蔡巧珠握住了蔡母的手,切切道:“就不说承钧了,若你还疼着女儿,还疼着光儿,你就告诉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蔡母听得踌躇,蔡士群是叮嘱过不能透露的,蔡巧珠手帕抹眼,呜呜哭了起来:“就算女婿是外人,女儿终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光儿身上也有一半流着你的血啊。吴家如果遭了祸事,就算女儿跑得了,光儿能逃得掉?难道你就这么忍心看着自己嫡亲的外孙,小小年纪就被拿去给披甲人为奴不成?”
蔡母在丈夫和蔡士文的劝说下,本来已经决定只保女儿,这时被蔡巧珠几句话牵动了心肺,想起自己的外孙那般精灵可爱,若真被拿到边疆塞外吃那风霜雪雨之苦,那真是挖了自己一块肉了,这下也哭了,这次是真的伤心,几乎就要把话说出来。
忽然蔡士群闯了进来,喝道:“不是我们忍心!实在是无能为力。如今大局已定,吴家是没救了的。若不壮士断臂,不但你陷进去了,我们蔡家也得受牵连。”
蔡巧珠上前攀住了蔡士群的臂膀,哭道:“阿爹,阿爹,你知道什么的对吗?你就告诉女儿吧。”
蔡士群道:“若是能救,你叔叔早就出手了。我们能说的话,能求的情,在你叔叔面前我和你娘都说了,都求了,可是没用!这次的祸事,不是你叔叔能罩得住的。连他都没有办法,别人还能有什么办法?乖女,你就听你娘的,尽快料理料理,这几日就设法与吴家撇清干系,这样你叔叔才有办法救你。”
“不!”蔡巧珠猛地后退了几步,说道:“女儿嫁到吴家十二年了,早就血肉相连,哪里还撇的清楚?这一回若只是承钧有个长短,我顾念着光儿也要咬牙活下去,可是如果光儿也出事,爹,娘,你们觉得女儿还活得下去吗?”
她知道蔡母的心肠,总没蔡父来得硬,就扑到了蔡母怀中哭道:“娘亲,你若还可怜你苦命的女儿,就告诉我一句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第十八章吴家女主
蔡母听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的,也再忍不住,看看丈夫,蔡士群其实也不是个极狠心的人,只是势之所逼,不得不为,忍住了不去看女儿的惨状,说道:“总而言之一句话,你若还有一分二分孝心,就留在蔡家,别再想吴家的事情了。”
跟着叫了一个婆子来:“帮着太太,送小姐回闺房。”这个女儿嫁得好,出阁后闺房还留着,以待她回门时用。
蔡巧珠退后两步,叫道:“父亲,你这是要做什么?”
蔡父道:“你就暂且在娘家住下吧。外头的事情,爹和你叔叔会帮你料理。”
蔡巧珠陡然抬高了声音,大喊:“连翘,连翘!”
连翘在外间听大少奶奶叫得凄厉,不顾一切挤了进来。
蔡巧珠对连翘道:“出去告诉吴六,让他准备好轿子,我现在就回西关。快去。”
连翘转身马上就出去了,她身形灵巧,那婆子拦不住,也不好硬拦。
蔡士群怔了怔,这才想起女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承欢膝下、娇俏弱小的少女了,她如今是吴家的掌家女主,这次回门没有大张旗鼓,却也还有连翘与两个小丫鬟伺候着,一个婆子跟着,还有一个得力家人吴六护着,四个轿夫也都是吴家叫来的,加在一起九个人,可不是自己用一两个婆子就能扣住的无依少妇。
更别说蔡巧珠背后还有宜和行,还有吴家,吴家就算可能要败落,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若是蔡巧珠强项抵抗,自己今天就算能扣留住她,回头吴家找上门来,更是一桩大麻烦了。
蔡母急道:“女儿,你这是做什么?”
蔡巧珠道:“母亲,承钧为人温和谦让,我三叔的脾气可不好。去年上九许家冒犯了女儿一句,他回头就带人将许家砸个稀烂,这事母亲也知道的。”
蔡母讷讷道:“这会说这些做什么。”
吴承鉴是败家子不错,可他那种一犯浑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性情,满十三行的人可都有几分忌惮的。
蔡巧珠道:“母亲,我婆婆早逝,承钧又病着,但我回来之前禀告过我家老爷,说了今天会回。若我不回,只怕会招惹长辈挂心。”
她跪了下来,给二老行礼:“女儿不孝,女儿拜别二老。”
这一拜,父女母女之间便拜出了隔阂,若是吴家真个出事,这一拜说不定就是诀别。
蔡巧珠拜完,掩了面就冲了出去,蔡父蔡母都不敢强留,那个婆子又哪敢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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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之上,蔡巧珠心情数变。
吴承钧病倒之后,她人前强颜欢笑,人后哭哭啼啼,一心只在丈夫的病体上,连账目都移交出去了,听到吴承鉴胡闹,生气归生气,心还是牵挂在丈夫身上,后来就不了了之,因为实在心不在彼了。
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却让她心中警钟长响,刚从蔡家出来,先是心慌意乱,忍不住催轿夫快些走。
轿子跑出大新街,她心神就已经宁定了下来——毕竟是有多年掌家管事的历练的人,心里就想着:“爹娘所说之事,不知有无夸张,但无风不起浪,总之定是有什么人准备祸害我宜和行。哎呀,越是这等时候,越不能让人瞧出慌乱来。”
想到这里,反而叫连翘:“让轿夫慢点走,赶得及关城门前回西关就行。”
轿夫们不知道吴大少奶的心思转变,只是暗中腹诽大户人家花样多,一时要人跑快,一时要人跑慢。
蔡巧珠一大早坐车赶去西樵,回来后又坐轿子赶进广州,这会又要赶回西关,饶是她年轻保养好,这会整个人也如同散架了一般,几乎就要昏昏睡去。
可是刚闭上眼睛,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就冒上心头,再跟着光儿被官军押走时大哭无奈的场面就闪了出来。
蔡巧珠打了个寒颤,一时再没半分睡意,诸般蛛丝马迹浮现心头,越想得深入,心反而越是透彻,到最后心里只是在想:“若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便无法从阎王爷那里保住承钧的性命,但至少要保住光儿!”
想到这里,便在轿子里头,整理妆容,抹去了泪痕,打开一个小镜盒给自己重新上粉。
回到西关大宅,天还没昏。
这一趟大新街之行,可硬生生把消失了半个月的宜和行掌家女主给拉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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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奶,到了。”
蔡巧珠先摸了摸头面,以确保妆容未乱,这才气态沉稳地下了轿,扶着连翘的手,从侧门缓步回宅,一进门就听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佣和门房吴达成在调笑,蔡巧珠扶着连翘走了过去,那个女佣和门房才发现了,忙收笑站好。
吴达成笑着请安:“大少奶奶,怎么回来了?”
蔡巧珠道:“大少病着,老爷也病着,看你们心情倒是挺好。”
唬得二人忙道:“没有,没有。”
蔡巧珠道:“不用这么紧张,这里不是皇宫大内,我们吴家也不是皇帝皇后,还能自己不开心,就不许你们开心不成?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不同心的话,日子总过得不长远。”
对连翘道:“告诉春蕊,把这位大姐的工钱结了,另找个人吧。”
吓得那女佣叫道:“大少奶奶,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
蔡巧珠心知这个家接下来恐将面临大变,门风可得好好收一收,有心杀鸡儆猴,便理都不理那女佣,又对吴六道:“让你爹另找个稳重些的来看门,半个月后老爷寿宴,到时候定有贵客临门,失礼了贵客就不好了。”
吴达成几乎就要跪下了:“大少奶奶,我可给吴家看了十五年的门了,大少奶奶入门的时候,还是我捧来的火盆。”
蔡巧珠冷笑道:“那是资格比我还老了。罢了,想必我发落不了你,咱们这就去后院,请老爷来发落吧。”
吴达成哪里敢跟她去后院?在儿媳妇与门房之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老爷子会怎么选,心里只是奇怪大少奶奶怎么今天又变回去了?还比往昔更厉害。
他能做门房,就是个有眼色的,知道此时强项没好处,赶紧低了头,哭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老奴哪里敢,大少奶奶真要发落老奴,老奴马上就滚,再不敢有半句怨言。可是老奴的老婆女儿都在宅子里行走,大少奶奶要真将老奴赶了出去,她们在宅子里也就待不住,那样我们一家子就都没活路了,还请大少奶奶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网开一面啊。往后老奴一定看好门户,不敢再乱来了,不敢了。”
蔡巧珠见他服软,便轻轻放下道:“都是家里的老人了,就该给其他人做个榜样,今天就且饶了你这一回,以观后效。”
也不管吴达成惊吓叩谢,蔡巧珠就扶了连翘,这是吴承钧病倒之后,她第一次回家不先回去看丈夫,直接往后院老爷子处去。
吴老爷子看到了儿媳妇,有些小讶异:“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蔡巧珠先请了安,对连翘道:“把我刚才吩咐的事情,去跟春蕊说。”连翘就答应了出去了。
吴国英就知道家嫂有事要说,让杨姨娘也出去了,才问:“家嫂,怎么了?大新街那边出什么事情了吗?”
蔡巧珠就跪下了,吴国英吓得赶紧伸手来扶,道:“家嫂,这是做什么?”
蔡巧珠道:“新妇的娘家,对不起吴家。新妇先在这里向老爷请罪。”
“你别急。坐着说话。”吴国英将她扶了起来说:“你给我吴家生了光儿,吴蔡就是血脉相连了,就算两家有什么冲突,总能想办法化解。”
蔡巧珠道:“谢老爷宽宏。”站起来坐好了,这才将今日回门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吴国英。
吴国英越听越是惊骇,在吴承鉴接掌家业三年之后,他就真的退居了二线不再管事,但年纪虽老,沉谋尚在,听了蔡巧珠说明经过,再仔细琢磨其中所隐藏的讯息,拍着桌子道:“惠州之事,恐非偶然!”
蔡巧珠问:“老爷,你可有什么头绪也无?”
吴国英叹道:“此事诡异之处甚多,想来必是有人要阻击我宜和行。我细想了一番,我生平与人为善,多铺桥少堵路,虽然商场争端在所难免,但真要如你爹娘所说,那就是要将我吴家往死路上赶了,这样的生死仇敌,我想遍一生也想不出一个来。但亲家冒着转恩为仇也要将你留下,此事断非空穴来风。我吴家或许真的大祸将至了。这件大事,需速速叫老二老三来议,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拉了拉桌旁的铃铛,派人去寻吴承构、吴承鉴。
蔡巧珠又说:“三叔好玩不经事,他接掌门户之后,近日家里家风弛荡,下人全都没半点规矩,此势可得好好收一收。”
吴国英沉吟片刻,说道:“承鉴终究是承钧指定的当家,我若越过了他让你重掌内宅,不但是否了承鉴,也是否了承钧,往后他兄弟俩的话都要打折扣了。不过你说的对,遇到这等大事,家风是应该收一收的。”
蔡巧珠就明白了公公的意思,说道:“好,回头我去与承鉴说。男主外女主内,他一个大男人,内宅的琐事不好处理,又还没娶亲,总不能这个家指着春蕊去管。”
吴国英道:“家嫂所言有理。”
第十九章挑唆
吴承构倒是在家,很快就赶来了,吴承鉴却不见人影,那日他去花差号的事情,不但春蕊帮着遮,蔡巧珠知道后也帮着掩,所以吴国英至今不知此事。
蔡巧珠就猜到三叔多半又出去浪了,心里为吴承鉴暗暗着急,又有些着恼,心想:“三叔啊三叔,你不该如此啊。平日浪荡也就算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
吴国英因想着家难将至,饶是他老辣之性也有些坐不住,喝道:“这会子怎么不见了,到底哪儿去了?”左右都说不知。
吴承构忽然道:“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与下九的老刘擦肩而过,他问我阿爹和大哥的病是不是都大好了,我心里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老刘说他看见老三在神仙洲快活着呢,想必是阿爹大哥的身体都大好了,不然三少哪有心情去那里。不过我想老三再怎么荒唐,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多半是老刘看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