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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洲是广州最大的情报交流地之一,三娘的人虽然离开了,但仍有耳目不断给她传递各种消息。
吴承鉴就对吴七说:“最近找个空档,输点钱给老周。”
吴七笑道:“老周的钱,要赢他都容易,何况输给他。”
最后,吴承鉴让穿隆赐爷好好主办吴国英这次的六十大寿,一定要做得风风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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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些事情,吴承鉴才回了舱房,疍三娘早做了一碗莲子汤等着他了,说道:“莲子能清心,你这两天太劳心了,喝碗莲子汤润润心扉吧。”
吴承鉴抿了一口,忽然道:“你封帘不是说要请客吗?且缓一缓。”
疍三娘问:“怎么,可有什么妨碍?”
吴承鉴道:“我今天跑你这里来,回头阿爹大嫂知道,少不得一个骂、一个劝。老头子骂就让他骂吧,别骂坏了身体就行。但我嫂子那通劝啊,我一想起来就觉得难受了。若我再帮你大办封帘宴,老头子非从病床上爬起来扒了我的皮不可。至于我嫂子,一定要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喊着承钧叫着光儿,非把我骨头都哭软了不可。”
疍三娘道:“我自己设宴,你不来就是了。”
“那怎么行!”吴承鉴笑道:“满广州都知道你疍三娘是我梳笼的人,你要封帘,我怎能不来捧场?就推迟几天吧,等到我哥哥的病情稳住了,你再设宴,那时我再溜来,就没那么显眼了。”
他嘴里说着,一边将碗放下,就顺手摸住了疍三娘的手。疍三娘是渔家女出身,刚入行的时候就被老鸨嫌弃手糙,但这些年下来,一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二来吴承鉴为她搜罗、炮制了许多润手护肤之物,竟然硬生生把手养了回来。
这时吴承鉴把玩了一下她右手食中无名的指尖,看着修长如葱条,摸着光滑如凝脂,一时间看个不够、放不下手。
疍三娘道:“这几年我都被你养废了,以前几十斤的渔网也轻松从海里捞上来,现在那些粗重的毛巾一过水,拧着都觉得费劲。”
吴承鉴笑道:“那不是你的错,是毛巾的错,回头让人挑轻薄的就好,干嘛还要用那些粗笨的东西来为难自己?”
疍三娘道:“享福时要想无福时——我难不成还能一辈子这样享福?总得为将来打算打算。”
吴承鉴笑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再说,我就觉得咱们的将来会越来越好。”说着又对着疍三娘的手赞了起来:“这双手真是漂亮!虽然这上面有几分我的功劳,但也要它本身的底子好才行。满神仙洲都找不到第二双手这么漂亮了,也就贻瑾的手能跟你比比。”
疍三娘隔着窗口,瞥见吴七正笑吟吟看着两人,呸了一声,轻轻打了吴承鉴一巴掌:“都是宜和行当家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吴承鉴笑道:“我从来都不是正经人,倒是你,在花行里做好事,都快做成菩萨了。对我又老是一副贤妻范,贤妻范也不是不好,只是多少有些无趣。话说,都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能老吊着我啊,什么时候给我…”
“别闹!”疍三娘低了头,跑出去了。
吴承鉴叫道:“喂,喂!难道你真的打算做菩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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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清华从花差号下来,回了广州城客栈之中,一进门,就发现床铺更换一新,桌上也多了些东西,显然不是自己出门前的样子,急叫小二来问,小二道:“昨天下午客官后脚离店,就有位爷前脚进门,说是客官您订的东西,吩咐我们搬入房内去。怎么,那不是爷您订的?”
若是要店家从客房里取东西,店家肯定要生疑拒绝,但往客房里放东西,店家的疑心就降低了许多。而且小二还有事情没出口——来办这事的人,是他没法拒绝的,不过对方有交代过,这话就不敢跟客官说了。
蔡清华就知有异,但他何等精明的人,也不说破,也不追问。
再进客房,再看那桌上之物,都是十分精美的日用之物,有穿的,如上等质料做的换洗衣服,有吃的,都是本地老字号的糕饼点心,又有些让蔡清华拿着顺手的玩物,至于床铺席被更是全新的上等货——并无特别名贵的东西,也无金银细软,不至于让蔡清华为了守规矩而拒之门外,但又件件琢磨过,送来这些东西的人,用心之细腻可想可知。
桌上诸物下面,压着一封拜帖,更无一字,只有一个印记,仔细辨认,认出是“潘”字的变体。
蔡清华就笑了,心道:“我这次轻车简从,悄悄入粤。看贻瑾见到我时的诧异,吴家应该是真不知道我的事情,广东地面无人对我有什么表示,十三行其它诸家也没动静,来这般向我示好的只此一家。潘家啊潘家,终究非诸家可比。”
心念未已,就听门外小二来报,说有客人来访,又呈上了拜帖。来人没有直接上楼,而是在客厅等候,谦逊的姿态做到十足。
蔡清华打开拜帖,却是个不认识的人,叫段弘毅,自称晚辈,在自叙中若有若无地点出他是在广东巡抚衙门行走,蔡清华就猜来人是广东巡抚的师爷,轻轻一笑,就知道自己的行藏已经泄露了出去。
不过潘家的人,来得比广东巡抚的人更早更快,反而更加印证潘家在京师情报网的强大。
两广总督与广东巡抚之间只差一肩,蔡清华也不敢怠慢,亲自下去请那段师爷上来会见一番,彼此都是绍兴人,话题先在同乡之谊上绕了一下,很快就熟络了。
这一开了头,来访者就络绎不绝,先是一干在粤汉臣如广州知府等,都派师爷前来示好,再跟着满大员也来致意,广州将军、粤海关监督等都派了家奴前来拜访。
先前几个是按得到消息先后来的,后来消息大概在广州官场上传开了,再来拜访的就是按照东主的品级轮序,到得后来,就是连番禺县、南海县也听到消息赶来,这两位不敢派师爷,却是亲自前来。
蔡清华一一接待,言语之中不作半点得罪,也不露半句口风,师爷也罢,家奴也好,还有两位县太爷带来的礼物一件都不收。众人叹息而去,朱珪清名在外,他们也就都不敢强塞。
再往下的小官吏、大富商,蔡清华就托言疲倦不再接见了。
这半日功夫下来,蔡清华大感疲累,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对两广官场以及南粤地面的信息掌握不足,初来乍到又无一个信任之人,既要了解情况,又怕被人窥破心思,所以这半日下来就累得他慌。
因此之故,他对招揽周贻瑾更上了三分心,心道:“这广东地面,豪富之中暗藏凶险,朝堂之上,又有和珅随时要背后捅刀子。东家孤身南下,下要慑服这两省军民,上要不为和珅所趁,这里头的分寸该如何把握,局面该如何打开,委实非有一位广知下情、又能信得过的人不可。”
两广总督总揽二省军政大权,军务政务牵涉之广,比之一个中型国家犹有过之,千头万绪之中,十三行只是其中一端,来访并无人主动言及,旦蔡清华心中既挂着周贻瑾,便于不动声色间旁敲侧引来了解十三行之事。
南海知县偶说起来一件轶事,却是最近粤海关监督两个小妾争风吃醋,跟着两个家奴煽风点火,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宅斗。
这本是满大员后宅里一件小到微不足道之事,却有两个十三行行商牵涉其中,被那两个家奴指挥着跑进跑出,用尽各种办法来为那两个小妾争宠固宠。
“蔡师爷你来晚了几天,所以才未亲眼看见。这事啊,在全广州都成了笑柄。在外头威风八面、富可敌国的行商巨富,却因两个小妾醋海翻波、两个家奴一点暗示,就城内城外地跑断了腿。子曰:为富不仁。商贾之辈富而不好礼,全无半点尊严,终究还是下贱末流。”
南海县是没话找话,把这事当笑话来说,以明官宦之高贵与商贾之低贱。
蔡清华却暗中留了心,心道:“粤海关监督的这场后宅风波,背后或者更有干连。能否因势导利,为我所用?嗯,却还需要更深入了解一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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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洲上,疍三娘传言给花行姐妹,说封帘之宴暂且推迟,原因嘛大家一想就明白了。
现在都在哄传,疍三娘要做姨娘了,这个姨娘可不一般:一是三少够豪富;二是三少够痴心,许多人都在说,三少年纪这么大了还不娶亲,就是为了三娘,这番情谊真是不浅;更何况,今天的吴三少可不是往日的那个纨绔,如今的三少是宜和行的新当家了。
因此三娘虽然不设宴,神仙洲的小船快艇却都往花差号上走,不是送点礼物表心意,就是上门嘘寒暖。
只有沈小樱对此全无表示,连那日许下的三千两银子都假装没那事。
秋菱知道后,就来她房里说:“姐姐怎么都不派人往花差号上走走?莫不是心疼那三千两银子?”
沈小樱玩着一个蔡二少送她的鼻烟壶,说道:“三千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但肉包子打狗的事情,做来干什么?”
秋菱道:“姐姐你这话是怎么说?什么叫‘肉包子打狗’?”
沈小樱在四大花魁里头,脾性最傲,翻了翻白眼,只是冷笑,也不开口。
秋菱却是四大花魁中脾气最好的,沈小樱不开口,她还是凑了上来说道:“莫不是姐姐认为,三姐离开神仙洲了,就与咱们没什么关系了?可三姐姐人虽走,势还在。”
沈小樱哈哈一笑,就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第十三章作保
“怎么,姐姐还不知道吗?”秋菱说:“最近大伙儿都在哄传,说三少身边的人,自从他当了家就全都鸡犬升天了。”
沈小樱哦了一声,似乎在询问,但兴趣并不大。
“姐姐还不知道?”秋菱道:“连一个帮三少打争风吃醋架的帮闲,最近在佛山也是银子泼水一样地花。陈少跟我说,那个铁头军疤在佛山开了个夜粥场子,聚了七八个洪拳师傅,招了百十号后生,气势汹汹地要报当年一刀之仇。还有那个赐爷,最近忙着给吴老爷子办寿宴,银子也是海里去地花,暗地里不知道给捞了多少呢。”
沈小樱冷笑道:“三少他向来败家,满广州城谁不知道?只不过现在他当了家,败得更厉害罢了。”
“他肯败家,那是他吴家的祸事,却是我们百花行的好事啊。”秋菱笑着说,“现在神仙洲上,姑娘们龟奴们,不知多少人都想往三少身边蹭,都说哪怕能在三少身边待上三天,就胜过在神仙洲忙活十年了。可咱们花行的人要想近三少的身,怎么也绕不过三姐姐不是?”
沈小樱懒懒道:“我又不想往三少身边蹭,跟我有什么关系?”
“姐姐当然不需要蹭吴三少,姐姐有蔡二少嘛。”秋菱笑道:“不过人心如此,这势就还在。三姐姐那边,姐姐就算心里有什么不爽快的地方,至少这面子功夫也还是做做的好。”
沈小樱冷笑:“转眼就要拆了的灶头,还有人以为是口热灶,真是好笑!”
秋菱心里头暗暗一动,就问:“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妹妹怎么听不懂?”
沈小樱脸一冷:“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就别乱打听了。”
“是,是。”秋菱心里提溜了一圈,马上又说:“妹妹这不是怕姐姐听了不确不实的话,误了自己嘛。”
沈小樱不悦道:“我怎么听了不确不实的话?谁来误我了?”
秋菱笑道:“妹妹是听说那天蔡二少回去后就挨了好一顿打,怕蔡二少有一阵子要消沉了,人一消沉势头就低了,势头一低消息就不灵光了。”
“谁势头低了?谁消息不灵光了?”沈小樱受不住激,怒道:“二少的消息再怎么不灵光,也比那些就要家破人亡的好。”
秋菱惊道:“什么家破人亡?”
沈小樱欲语还休,终于冷笑道:“我说你啊,别看别人蹭也跟着蹭,没好处的。我话就说到这里,你自己琢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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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菱从沈小樱房里出来,又往银杏房里去,若是若非、半说半不说地把话给说了。银杏目光深沉,低声道:“看来…果然如此呢。”
秋菱忙问:“姐姐啊,什么果然如此?”
银杏笑道:“少打听这些,没你的好处。”
秋菱就把头埋在银杏胸脯上,蹭得她痒笑,道:“姐姐就跟妹妹说说嘛,就是不说个十分,七八分也行,七八分不行,那也指点一些许不是?”
银杏笑着推开她,道:“好了好了,我就指点你一些儿。”她指着南边——大概是花差花差号停泊的方向——“有人的靠山看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其实是外强中干,都快要倒了。其它的,你自己想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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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十来天过去,眼看还有半个月就是吴国英的六十大寿了。
这时秋交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上到掌柜,下到伙计,乃至货运码头的苦力,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时的秋交季,与改革开放后的广交会不同,并非是个商家就有资格做海外买卖的,所有与外洋的交易,都要通过保商。
大部分给十三行供货的中小商人,这时都已经出完了货,就是十三行的保商中,也有一两家开始盘点过去这一年度的收成。那些拿到钱的,自然少不得要犒劳伙计,自己也要好好庆祝一番。还没拿到钱的,就都眼巴巴地指着各家保商。
当然,像潘、蔡、谢、卢这“上四家”,由于货物数量过巨,牵涉的关系复杂、银流庞大,就不可能那么快了。
宜和行虽然还不是“上四家”,但去年就已经隐隐逼近,而今年又比去年更上层楼,货物规模和银流数量都大得惊人。亏得有刘大掌柜尽心尽力地主持,才总算没出什么乱子——不过他老人家也因为全身心都扑在这盘大生意上面了,所以最近都分不出心来教训吴承鉴。
这日将账盘得告一段落,刘大掌柜对侯三掌柜说:“杂货差不多都已经出完了,接下来就是茶了。”
宜和行货物的总装船量,别说跟潘家比,就是比蔡、谢、卢也都还明显不如,但挡不住他家的货利润大。不过总的来说,出货的速度还是比上四家要快得多。
侯三掌柜说:“茶的话,除了本家茶山的那一批,我们和东印度公司双方都已经盘点无误了,随时可以装船。但米尔顿先生不肯付钱,说装船可以,账却要等本家那批茶叶到了再一起结。”
对宜和行来说,那批茶叶才是整起交易的重中之重。
刘大掌柜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三少怎么说?”
侯三掌柜愁眉苦脸:“他说…装船就装船呗,钱早点到晚点到无所谓,我们要相信老米。”
刘大掌柜愕然:“这…这是原话?”
虽然侯三的口气不对,但那措辞,满广州除了那个败家子谁能说得出来?
“那您老看…是不是真的让对方装船?”
“不行!”刘大掌柜说:“本家茶山的那批茶利润虽大,但总值也不过宜和行茶叶总值的四成五六。现在的这几船茶的钱如果能收回来,再加上之前其余货物已经收回来的钱,我们宜和行今年差不多就能保本了,这对人心安稳用处极大。但要是收不回来,不但行里人心要浮动,而且钱都被对方握在手里,后半段的生意我们就会很被动。鬼佬素无信义,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又出什么幺蛾。”
侯三掌柜道:“那我再去说说。”
他又跑了一趟沙面,可东印度公司那边却坚持原本的主张。
按理说,款项一笔归一笔,这几船茶宜和行既然已经到货,东印度公司就应该给钱,所以刘大掌柜要求货到付款是合理的;不过吴家的那批本家茶,去年米尔顿是给过一笔高额预付的,而且约定如果茶叶不能及时装船,吴家要支付巨额赔款,而且这笔本家茶的生意,和其它外家茶的生意是一起签订的,所以米尔顿要求全部茶叶的买卖一起结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对东印度公司来说,那批本家茶牵涉到不小的利益,去年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装船而今年至今没看到货,且又传出吴家当家换人等不算好的消息,米尔顿自然要留个心眼;而刘大掌柜是知道那批本家茶出事了的,所以才要保得一笔是一笔。
双方各有利益,各有算计,各有隐瞒,因此僵持不下。
刘大掌柜便对侯三掌柜说:“不如这样,让三少在花差号上设个饭局,将米尔顿先生请来一叙。这件事情总归要解决。”
侯三掌柜便又跑去找吴承鉴,没多久就回来:“三少说饭就不用吃了,他写了一封信让我去交给米尔顿先生。说能解决此事。”
“信呢?”刘大掌柜问。
侯三掌柜取出信来,信封却用火漆封住了,盖了吴承鉴的私章,刘大掌柜便不方便拆看,问道:“信里写什么?”
侯三掌柜道:“三少说,与其让局面僵持下去,不如各退一步,让东印度公司照货给钱,这钱先不直接给我们宜和行,且找个第三方作保,将这笔钱存起来。等本家茶的买卖办成了,我们再去把钱取出来。”
刘大掌柜愕然了好一会:“亏他想得出来。只是那米尔顿先生肯么?再说找谁来作保?钱又存在哪里?”
侯三掌柜说:“是请十三行蔡总商来作保,钱先存在潘家。”
刘大掌柜点头道:“昊官这次的主意,倒是靠谱。蔡总商如果肯作保,那当然好。钱存在潘家,也没问题。”
洋人南风来北风去的,若出个什么意外找他们算账如同捕风捉影,但潘家家大业大,信誉之佳更在吴家之上,而且正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潘有节肯接手,刘大掌柜就不怕钱会丢了——这笔钱虽然数目巨大,却还不值得潘家赔上信誉来贪昧。
侯三道:“只是既然找保人,为什么又找蔡总商作保,又找潘家存钱?直接找一位不就好了?”
刘大掌柜笑了起来:“潘家虽然家世第一,潘有节毕竟年轻,威望不足,找他作保不如蔡总商;蔡总商威望虽高,但钱放在蔡家库房,的确是不如放在潘家库房妥当的。昊官年纪虽小,考虑事情倒也贼精贼精的。可惜啊可惜,这小子就是不肯把心用在正经事情上。”
这次侯三去了,竟是出奇地顺利,说:“米尔顿先生看了三少的信,说没问题。”
当下由吴国英给蔡总商、潘有节分别写了信,老爷子在广州商场扎了四十几年的根,潘有节都是他的晚辈,蔡总商也得卖他面子,几方面便都应承了:吴承鉴承诺秋交结束之前米尔顿先生一定能拿到那批茶,否则这笔钱他就不要了;米尔顿承诺给出这笔钱,但吴家要提款必须得到他的授权许可;蔡总商为吴家的承诺做了保;潘家则保证这段时间里这笔钱的安全。
这次事情算是暂时解决,刘大掌柜道:“只是这样一来,所有的事又都押在那批本家茶上头了。三少敢这么做,莫非惠州那边已有消息了?”
第十四章永定河的水
刘大掌柜却是料错了,其实惠州的那批茶叶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老顾传回家里的消息很不理想。
而就在东印度公司的那批白银押进潘家库房之后,西关富豪、广州官场、沙面洋行,也忽然就都收到了宜和行惠州丢茶的风声。
花差号上,疍三娘在神仙洲的耳目回报了这个情况。
周贻瑾道:“这可真是巧了!”
吴承鉴笑道:“觉得这是巧合?”
周贻瑾白皙的鼻子微皱,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虽然之前吴家上下瞒得紧,但如果真的有一个‘敌人’要搞宜和行,那这个‘敌人’肯定是知道这件事情的,若他一直不露风声也好理解,可做贼的事情总是越秘密越好,可他又放出了消息…放消息自然是要搞乱宜和行,可要搞乱宜和行就应该越早越好——若一开始就把消息放出,宜和行连那批外茶的买卖都难做,或者是会被米尔顿大肆压价,接着就是无数出货给宜和行的国内商人踏破门槛来要债,宜和行对外收不回款项,对内又被上游商行挤兑,也许不用等惠州丢茶的事情有结果,吴家现在就已经垮了。但那个‘敌人’却没这么做,他一直隐忍着,忍到现在才把消息放出来,这简直就像…”
吴承鉴笑道:“就像在等我们和米尔顿完成本家茶以外的交易。嘿嘿,真有这个人的话,这人对我们吴家还有几分香火之情嘛,劫了我们的茶,却还想方设法要让我们吴家能保住本钱。”
周贻瑾道:“钱还在潘家的库房呢。”
吴承鉴道:“我既然敢出这个主意,自然是有把握能把钱拿回来的。”
周贻瑾道:“你有把握,对方可不知道你有这个把握。”
吴承鉴道:“那就是对方有把握能把这笔钱拿出来。”
“呵呵!”周贻瑾笑道:“能办成这件事情的人屈指可数,若是这样,这个‘敌人’是谁,伸个手掌出来就能圈定了。”
“也有可能根本没这个人。”吴承鉴道:“一切都是巧合,都是我们瞎想。”
周贻瑾道:“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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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平时,吴家丢茶这么大的事情,哪怕只是传言也一定会引起坊间哄传,幸好最近广州出了一件更大的事情,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新任两广总督朱珪抵达省城了。
与历代前任不同,这位朱珪朱大方伯不是满人,而是汉臣,虽是汉臣,但来历甚大,他从乾隆四十一年起便在上书房行走,亲近陛前十余载,又曾主河南乡试、督福建学政,收得门生满天下,外放之前任职礼部侍郎,更是清贵无比。
然而以上这所有的履历,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另外一个身份——他是皇十五子永琰(未来的嘉庆帝)的老师。
当今皇上御极接近一个甲子了,这可是古今罕有的高龄皇帝,眼看年事已高,虽然传位诏书藏在正大光明匾后面未曾公开,但朝野上下,都猜那匾后诏书上的名字,极有可能就是十五阿哥,也就是说,指不定什么时候龙椅上换个人,这位朱大方伯便是九五帝师了。
所以朱珪此次履任,满广东的大小官员,个个毕恭毕敬,更不敢有一丝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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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就在朱珪履任的次日,蔡清华却忽然来找周贻瑾喝酒,这让周贻瑾大为吃惊,说道:“师父,大方伯初到广东,想必总督府衙门一定忙乱,你居然有闲情出来喝酒?”
蔡清华哈哈笑道:“我在东主幕内主掌的不是钱谷,而是书启刑名。这两日主抓钱谷的幕友倒是在忙着交割账目,我一个管刑名的,在大方伯刚刚履任之际,能有多少事?”
周贻瑾道:“那也不至于闲到能出来喝酒作乐。我听说这位朱大方伯御下是颇为严厉的,师父这般浪荡,可别触了东主的霉头。”
“无妨。”蔡清华笑道:“我请贻瑾喝酒,半是为私,半是为公也。”
周贻瑾就知道蔡清华对招揽自己不肯死心,他虽然有心拒绝,可对方如今是两广总督的谋主,就算不看多年的交情,也得顾忌这一层身份,态度便不好过于强硬。
“来而不往非礼也。”蔡清华道:“这一次,可得让我做东。”
他就包了一条小小的画舫,舫上连个唱曲的歌伎都没有,只有一个服侍蔡清华的俊美童子,还有就是一个半聋的老船夫掌舵,竹帘垂下,舱内摆着些下酒菜。
那俊美童子第一眼见到周贻瑾时,眼珠子就像要冒火。
蔡清华瞥见,轻轻打了他一掌,笑道:“找人妒忌,也找个跟你差得不远的。贻瑾之颜,犹如天上云、昆仑玉,清隽空灵却又高远不可攀,既不可攀,亦无须忌。你虽然长得俊俏,但要跟他比,那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