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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参将皱着眉头,谢原礼叫道:“参将老爷,你知道这批茶叶值多少钱吗?”
舒参将是奉命来剿贼,剿贼过程中茶叶有什么损失,跟他有什么关系?只是冷笑:“那是你的事情!”就仍然要下令逼盗贼出来投降。
谢原礼叫道:“舒参将!这批茶叶是吉山老爷交代了放在小人仓库里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有失,如果茶叶被烧,吉山老爷怪罪下来,舒参将你吃罪得起码?”
舒参将是广州将军麾下的将领,并不是吉山的该管,就算吉山官大势大,也毕竟隔了一层,这次虽然是奉命行事来帮着监督府这边,但他一个高高在上的旗人老爷,听谢原礼一个汉人保商竟敢威胁自己,不由得大怒,喝道:“我只是奉命剿贼,广州将军可没跟我说要保住你的货,货物有什么损失,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原礼被逼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说:“好,就算舒参将不怕吉山老爷怪罪,那和珅和大人呢!”
舒参将一惊,喝道:“你胡说什么!这事又能跟和中堂扯上什么关系!”
谢原礼指着仓库道:“那批茶是…是那位…”他终究不敢第二次把和珅扯出来,“北京那位放在我们仓库的,真要被烧了,我谢家没有交代,舒参将只怕也脱不了身。”
十三行是内务府管着的,内务府的头就是和珅,和中堂让一个保商经手什么货物,这事还真的很有可能,舒参将听说茶叶居然还跟和中堂能扯上关联,一下子谨慎了起来。
旁边冯都头和老周听了“和珅”两个字,则是一起吃了一大惊,两人不由得同时退了两步——两人都万万没想到今晚的事情会牵扯得这么深!这可不是他们愿意听的。上头神仙打架,随便一个雷劈下来,就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舒参将又是烦躁,又略有无奈,忽然想到:“这就没错了!这大半夜的,广州将军怎么会这么顺遂就答应了监督府那边,连夜出兵?”
吉山是有这个面子让广州将军出兵,但要让广州将军的动作这么迅速不敢有所拖延,那就不是吉山所能拥有的权限了。
想到这里,再不敢造次,一边派人去向吉山和广州将军请示应该如何做,一边下令:“让民壮向后退,给我团团包围起来,一个人也不许走漏!”
谢原礼也赶紧派了一个人去监督府禀报。
冯都头领了命令,赶紧有多远跑多远,这些牵涉到上层的事情他是一句都不想听了。
老周也说:“我去跟里面的人交涉一下,让他们不要冲动乱来。”
舒参将道:“去吧。”
老周走到小窗前,叫道:“周师爷,我是老周。”
小窗推开一线,周贻瑾的声音传了出来:“周捕头。”
老周道:“周师爷,你们可真是大胆!”
周贻瑾笑了笑,道:“周捕头不必多问,总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吴家已经赢了一大半了,你只要坚守初心,我保证你不会有事。”
老周将外头发生的事情择要说了,又道:“他们已经派人去请示吉山了,万一那边让强攻仓库…”
“不会的。”周贻瑾道:“只要吉山知道这边的情况,就更不敢乱动了。如果真要强攻,那你让那位参将老爷放心,我们一定说到做到,也不劳烦舒参将动手,我们会先烧了茶叶,然后就出来束手就擒。”
老周回去把周贻瑾最后那句话回复给舒参将听,舒参将听得眉头大皱,里头这帮人果然不是什么悍匪——这根本不是盗贼的行事套路,看来这批茶叶的确是牵涉到上面的什么权力争斗,这种事情,他们当武将的最是警惕,当下决定尽量置身事外,一切只听命令行事。
第八十二章翻盘
吴承鉴都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他微微抬头,先是看见了几个丫鬟的腿,又听见茶碗碟盘放在桌上的声音,估计是在摆布茶点。
过了一会,有走进来几个随从,然后才看见一双官靴从后面踱了过来,就听嘎溜叫道:“主子!您来了!”
吴承鉴把头埋下了,同时听见吉山坐下的闷响,接着是茶碗磕碰的声音,想必是喝茶。然后又是茶碗碰到桌面的响动,就知道吉山是作不耐烦状,果听吉山冷冷道:“怎么回事!”
这话是问蔡士文的。
蔡士文爬近两步,头微抬,只敢看到第九颗扣子,说道:“回老爷,刚才是闹出了一些事情。也是小人的错,被这个败家子之前的姿态给蒙蔽了,没有料到他毕竟不甘心,死到临头还要搞出一些麻烦事来。不过老爷放心,这些事情就像夜里乱叫的蚊子,虽然让我们烦闷了一下,但终究改变不了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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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山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吴承鉴,就像看着一只蝼蚁,冷冷地说:“你之前说,今晚会带着银子进监督府,现在银子呢?”
嘎溜道:“老爷,这贱狗太不驯顺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他家银库搬了个半空,现在只剩下四十二万两白银了。奴才为这事气得够呛,就还没得老爷的话,这才没揍他,老爷,您看要怎么处置这贱狗?”
吉山冷眼盯着吴承鉴,淡淡道:“吴承鉴,你怎么说。”
吴承鉴把头抬了抬,已经看到了吉山的第九颗纽扣,再抬一抬,竟然看到了吉山的第八颗纽扣…
嘎溜大喝:“大胆!快给我把头埋下去!”
不料吴承鉴没听他的话,将头继续往上抬,第七颗、第六颗…终于最后整个头都抬了起来,终于看到了吉山的脸。
光头鼠尾辫,老鼠胡子,这模样,真是难看得很。
吉山的脸色也有些变了,这个汉狗,竟敢这般冒犯自己!
嘎溜跳了起来,呼的就过去狠狠甩了吴承鉴一巴掌,打得吴承鉴嘴角出血。吴承鉴手指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也不还手,只是改变了一下坐姿,两膝着地,小腿贴地,臀部坐在小腿及脚跟上——这是汉人的古礼跽坐。
这姿势一变,他与吉山之间便产生了一种分庭抗礼的平等气势,他转头扫了嘎溜一眼,嘎溜的第二巴掌一时竟打不下去了。
蔡士文跪在吴承鉴的左前方,眼睛向后看到了吴承鉴的姿态,一下子浑身发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他再想不到,这个败家子怎么敢这么大胆!换了是他,便是明知道下一刻要死了,在满洲人的积威之下也是不敢如此的!
吉山的眼睛,如同要冒出火来,几乎就要下令让人将吴承鉴拖下去活活打死。
却见吴承鉴轻轻一笑,说道:“吉山老爷容禀。小人运走的,并不只是卖掉杂货的那笔钱——我也不怕说,那笔钱虽然我最近花掉了了不少,却还有不少存余,放在我们的货仓,吉山老爷如果有兴趣,可以派人去清理盘点。”
吉山使了一个眼神,旁边便有一个家奴出去了。
吴承鉴笑道:“何必着急呢,杂货款项剩下来的那点钱,无关大局。我们吴家的房产、土地、茶山、船只、店铺、债权,这些才是吉山老爷更应该关心的。这才是我们吴家财产的大头啊。”
吉山冷笑道:“这些东西,我谅你也带不走!就算你将房契地契偷运出去,大清境内,也没人敢接手!”
“吉山老爷说的是。”吴承鉴道:“所以我将这些东西,一股脑抵押给了东印度公司,日间拜寿的时候,已经全部交给米尔顿先生带走了。还有一些比较值钱的古董首饰,也放在那些大箱子里头带走了。”
吉山怔了一怔,跟着眼睛忽然胀大,瞪着吴承鉴,又是暴怒,又是不可置信,如果说刚才他盯着吴承鉴就像虎狼盯着到嘴边的肥羊,那么这一次他看向吴承鉴,就像盯着一条原本以为是条养熟了的狗谁知道狗皮底下却是一条没养熟的幼狼!
他忽然大吼:“汉狗,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小人是说…”吴承鉴轻轻笑了一笑:“宜和行没钱了,吴家也没钱了。一分钱都没有…哦!不对,刮刮地皮,连同剩下的银子,应该也还有几十万吧。”
吉山瞪着吴承鉴,几乎说不出话来。
于是吴承钧又“一片好心”地解释说:“日间英国人来拜寿的时候,米尔顿和他的人抬着十二口来,其中四口装满了金银当众打开,剩下的八口,来的时候装的是砖头,去的时候,却把吴家值钱的东西几乎都带走了。要不是这样,东印度公司的人怎么会那么顺遂?他们这些西洋番人,可都是无利不起早的。”
啪的一下,吉山随手抓起的茶碗飞了过来,砸向吴承鉴的头。换了蔡总商,这下子是不敢躲避的,吴承鉴却举手抵挡,不料吉山这一下手劲奇大,这一挡茶碗碎了,碎片斜飞,在吴承鉴的脸上刮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吴承鉴轻轻抹了一抹,看了那丝血迹,神情懒懒的,不当回事。
吉山的嘴里终于挤出了四个字:“小子尔敢!”
“没什么不敢的。”吴承鉴笑道:“反正都快家破人亡了,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吉山怒道:“小子!你可知道,我要踩死你们吴家,就像踩死一窝蝼蚁!”
“当然当然。”吴承鉴哈了哈腰,但那哈腰可一点敬畏感都没有,这肢体动作更像在讽刺:“十三行嘛,就是十三窝蚂蚁。哦不,现在只剩下十窝了,再过几天,应该就只剩下九窝了。”
他依然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不过,监督老爷啊,你踩死了小人一家之后,又有什么好处呢?该收的钱,就能收上去了吗?该办的事,就能办成了吗?和中堂的交代,能用小人一家子的尸体去应付吗?”
他前三句话,说一句,吉山的眼皮就跳一下,说到第四个反问,吉山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小子!你知道什么!”
“不多,不多。”吴承鉴又是一通毫无敬畏感的哈腰:“小人只是还知道,朱大方伯那边,也正等着小人破家呢。小人破了家,如果能把家抄了,把钱送到北边,把该补的亏空给补了——那么这次的事情就过去了。广州这边嘛,也就是死了两窝蝼蚁,十三行少了两家,有需要的话,回头再发两张补上就是。反正有的是人等着这张纸。”
他说着,又换上一张一脸诚恳的假笑:“可小人替监督老爷担心啊!若是抄了小人的家,钱却拿不到,那这个亏空还怎么补?和中堂的吩咐还怎么交代?监督老爷你要杀我如杀蝼蚁,但和中堂那边要杀老爷您,那也只如杀一条狗罢了。”
吉山冷笑:“你这是在威胁我?”
吴承鉴打了个哈哈:“不敢,不敢。”脸上却是没有一点“不敢”的。
吉山冷笑道:“敢威胁老子!真是没死过!可惜你打错了算盘!”
吴承鉴笑道:“监督老爷大概是想,吴家的不动产业一时丢了,但有另外两笔大钱在手,勉勉强强大概也还足够了吧,也就是广东上下的官吏没得贪了,实在还不够,就让蔡谢叶诸家再割些肉补上——谁让他们办事不利呢!”
吉山被他说的一阵烦躁——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
“只可惜…”吴承鉴道:“怎么,潘家的人还没来么?”
吉山道:“什么潘家。”
吴承鉴笑道:“我用我家的不动产业,给了东印度公司做抵押,所以米尔顿已经把那半张提款的凭证给我了,傍晚时分,我的人已经去了潘家,将外家茶的那笔银子运走了。”
这下不但吉山,连蔡士文都再忍不住,回头望向吴承鉴,就像看到一个恶鬼!
嘎溜打了个寒颤,道:“奴才…奴才这就去潘家问问。”
他还没出门,就有个管事家奴快步跑了进来,禀道:“老爷,潘家那边派人来说,傍晚时分,宜和行吴家的人拿了凭证到潘园提款,潘家的启官辨明凭证无误,已经按照当初的约定,将银子给了对方了。”
哗啦一声,吉山身边的茶几都被他整个儿推倒了,杯盘破碎,点心洒了一地。
吴承鉴笑了笑,道:“那么吴家的钱,就还剩下最后一笔,也就是那批本家茶的茶叶。如果吴家破产,按照十三行的老规矩,可以由蔡总商出面,指定一家新的保商去跟东印度公司交易,之后由谢家出面,运了我们那批本家茶去跟米尔顿交易,大概也能把白银套出来吧。不过…吉山老爷,你最好派人去问问白鹅潭仓库那边的情况吧。”
吉山便想起刚才蔡士文来求的调兵令,胸口更是一堵,对着嘎溜喝道:“去白鹅潭看看怎么回事!”
嘎溜吓得又是一个哆嗦,急忙跑了出去,没跑出府门,就遇到了舒参将和谢原礼派来的人,赶紧将他们引了过来。
舒参将的副手行了一礼,将白鹅潭谢家仓库那边的事情说了一遍,问道:“舒参将请示吉山老爷,仓库里的人,究竟是不是老爷派去的?仓库里的茶叶是否真的与和中堂有关?接下来我们又应该怎么做?”
这毕竟是在满洲将领面前,吉山勉强压住了胸中那股火,冷着脸说:“此事稍后再说。”便让人将舒参将的副手带下去好生伺候。
那个满洲将领下去后,吉山盯着吴承鉴,一双眼睛都布满了血丝。
“你这条小狗!”吉山咬牙切齿道:“你以为送走房契地契、运走金银、烧了茶叶,就能让老爷我向你低头么!你想错了!老爷我就算拼了这个前程,也要将你这条汉狗千刀万剐!还有你的家人,全家全都千刀万剐!”
吴承鉴笑了笑,道:“老爷,你做不到的。你杀不了我全家的。”
吉山冷笑。
“老爷不信?”吴承鉴笑道:“家父年老,家兄病重,大嫂已经决定跟我吴家同生共死,我们是准备好随时去死了的。但我那侄儿,却已经被我送走了。”
“什么?!”
吴承鉴道:“米尔顿先生的那十二口大箱子,其中一口,就装了我的贴身丫鬟夏晴,还有我们吴家的长子嫡孙光儿,一路由王副将护送到了海边送上了船,现在人都不知道到哪里了。我们吴家后继有人,钱又都已经运走,将来只要光儿有点出息,家道中兴也指日可待——家父、家嫂和我都已无后顾之忧。倒是老爷你…”
他顿了顿,道:“吉山老爷,你好像还是没看清楚局势啊。”
吉山这时连气都气不出来了:“你还有什么花招,不妨都亮出来。”
“可不是花招,都是实招啊。”吴承鉴笑着,摊了摊手,道:“如果只是我的这些动作,那也只是让老爷大大为难。只要老爷你肯硬起心肝来,狠一狠心,拼个自损八百,的确也能将在下千刀万剐,一泄心头之恨——只可惜啊…”
吉山怒喝:“可惜什么!”
吴承鉴忽然语气变得森然,冷冷道:“只可惜现在满广州除了在下,短时间内就再没有人能拿出足够帮和中堂填补亏空的大批白银了!”
吉山的怒火,也挡不住这个消息的可怕,这个晚上不知第几次愕然了:“你说什么?”
吴承鉴冷冷道:“我说现在满广州除了我,已经没人拿得出这么大一笔现银了。就算你把蔡家、谢家、叶家都抄了,如果我不出手购买他们的产业,一时之间谁也拿不出来那么多银子!”
吉山似乎不信,又不明白。
吴承鉴道:“老爷如果不信,问问蔡士文就清楚了。”
吉山转头望向蔡士文,蔡士文就像在打摆子,整个人都抖得无法自控,看到这反应吉山也已经猜到吴承鉴所言只怕不假了。
“这—怎—么—回—事!”
蔡士文虽然不敢抬头看吉山,但也从这一字一顿的语气中,听出了吉山是何等的怒火,他牙齿都在发颤,上下互碰,在保商会议上伶牙俐齿的他,竟然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第八十三章刘全
看看蔡士文几乎无法回答,吴承鉴道:“前一段时间,我岳父…”他本来也不知道叶大林想到提前散白银的具体情况,本想随便找句猜测的言语,话到嘴边,忽然念头一转,笑道:“我岳父叶大林与我里应外合,开始给供货商和债主提前结账…”
蔡士文听了这话,猛地抬头向后,望向吴承鉴:“什…什么?!叶大林他…他这个贱人!”
贱人两个字,他几乎是用牙齿磨出来的。
当此之时,吴承鉴说叶大林和他里应外合,在场所有人就没一个怀疑他说的是假话!
吴承鉴随手把岳父坑了后,笑了笑,道:“我岳父开始散白银之后,潘易梁马立刻就跟进,再跟着,谢家、蔡家也暗中跟进了。至于他们为什么急着要散尽金银,呵呵,吉山老爷,你今日之前或许不明白,现在也该想明白了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和珅需要用钱之际,保商们最大的罪过,就是手里有钱!虽然保商会议定了是吴、杨两家,但一日尘埃未曾落定,谁知道会出什么意外?
就像今晚,吉山一发现吴家银池全空,立刻要翻脸杀别的保商来填补亏空。他这么做肯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割肉自保,也总比拿不出钱被和珅捏死来的好。
正因为有这样的顾忌,所以当日叶有鱼提了那句话,叶大林马上醍醐灌顶——其实这是大势所逼,以众保商的精明,迟早都会想到,叶有鱼捅破这层纸,也只是让形势的发展早了半步罢了。哪怕保商们真的想不到,周贻瑾在外面也会让他们想到。
聚钱不容易,散财有什么难的?而且粤海关监督府这边的眼睛全都盯着杨、吴,其余保商迅速行动,不过数日间就将库中现银散了个七七八八,能给的给能藏的藏。就连谢家、蔡家,口中不说,暗中也在行动——就算他们对外自诩是吉山的心腹,却也都清楚真到了要紧关头,吉山宰起他们来,那也是不会犹疑的。
吴承鉴瞧着吉山的神情,看来已经是想明白了,才道:“监督老爷啊,现在广州的银流,已经散入百家千户,你除非能拿出李自成的手段,把千百家族都拘了一个个严刑拷打,把整个广州城榨上一榨,那样还有可能把你要的钱给榨出来。否则的话,呵呵!就等着时日空过,到了和中堂要你拿出钱来的时候,若是凑不齐…”
他没再说下去,吉山却只觉得背脊一片冰冷!
今晚进这间屋子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恐惧。
刹那之间,他的怒火都没了——恼怒既然无用,自然是恐惧占了上风,混久了官场的人,哪里会不明白这一点。
尽管极不情愿,吉山还是放缓了口气:“吴承鉴,你待怎样!”
吴承鉴道:“监督老爷,小人跪的有点累了。”
吉山一愣,但明白过来后,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道:“起来吧。”
看吴承鉴拍拍衣裤站起来,又对嘎溜道:“看座!”
嘎溜十分无奈,瞪着吴承鉴,把他引到一张交椅前,吴承鉴看着交椅上的灰尘,笑着不肯坐。
嘎溜恼火中烧,悄悄看了吉山的脸色一眼,还是低了头,用衣袖为吴承鉴抹干净了椅子。
吴承鉴这才大大咧咧坐了下来,翘起了二郎腿。
吉山眼睛一眯,心道:“且让你得意一时,回头再收拾你!”嘴角含笑,道:“昊官,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谁知道吴承鉴道:“我不敢跟吉山老爷谈。”
吉山喝道:“你什么意思!”
吴承鉴道:“我要跟和中堂的人谈。”
“混账!”吉山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吴承鉴笑道:“这次的事情,事关重大,我不相信和中堂没派人在广州。我不跟你谈,跟你谈了,不管答应了什么条件,回头都可能反悔…不,一定会反悔的。吉山老爷你气成这样,只要危机一过,不可能不找我算账的。所以我只能跟和中堂的人谈。”
吉山怒道:“和中堂没派人来!你也只能跟我谈!”
“是么?”吴承鉴淡淡道:“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说完竟然闭上了眼睛。
吉山怒道:“吴承鉴!你真当本官不敢杀你?”
吴承鉴无所谓地说:“要杀要剐,随便。”
“你!”吉山气得站了起来。
却听堂后一人笑道:“好,好!果然了得!果然了得!”
吴承鉴睁开了眼睛,就看后堂走出一个老者来,只见他身材比常人矮小些,背脊微偻,头顶半秃,剩下的一点头发也白了一半,脸上挂着下人特有的随时奉承人的笑,身上穿的也只是布衣。
然而吉山看见了他,站都站不住,冲上前去,他是官,对面那人是奴,按礼不能打千行礼,所以只是肩头向下垂,腰微弯,口中道:“刘公,怎么不在前面听戏?”
那老者笑道:“前头那场假大戏,哪有这里这场真大戏好看?”
吉山便猜他已经把刚才的话都听去了,一时之间,心中惶恐不安。
那老者说着,也不管吉山,直朝吴承鉴看过来。
吴承鉴站起身来,拱手为礼,笑道:“老丈姓刘?莫非是和府‘七品官’刘全刘公?”
那老者也还了一礼,哈哈笑道:“一个照面就认出老朽的来历,昊官真是火眼金睛啊!”
吴承鉴笑道:“京师官场人物,若只数出二十人来,刘公虽是布衣,却也必然位列其中。这会子能肩负重任光临广州,而吉山老爷又叫出了老丈的姓氏,吴承鉴若还猜不出来,这脑子就该挖出来喂狗了。”
那老者正是和珅的管家刘全,和后世影视剧演的不一样,他的年纪其实比和珅还要大得多,和珅之父钮钴禄常宝随康熙帝征准格尔阵亡,是刘全带着尚未成年的和珅和琳兄弟,一路照顾直到和珅成年,所以刘全虽是奴才,在和府的地位却极其特殊,在非正式场合,连吉山这般地位的人,都要尊称他一声“刘公”。
刘全笑道:“见微知著,却又消息灵通,更难得是有胆有识,手腕多变,怪不得令兄临危授命,会把宜和行的担子交到了你的手中!”
他扫了吉山一眼,冷笑道:“满十三行这么多人,谁不能开刀,却挑了这样一个硬茬子,吉山老爷的眼睛,却是半瞎!”
吉山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一刹那间汗流浃背,额头也有冷汗垂下,脚都有些软,叫道:“刘公…”
刘全没等他说完,就道:“老朽要借吉山老爷的地儿,与昊官把盏谈心,不想被旁人打搅。吉山老爷,可成?”
吉山忙道:“行,行,我这就让人出去。”
更无二话,把管事、随从、奴婢,连同蔡士文等全都轰走,这才来到刘全身边,看看刘全没有留自己的意思,忙道:“我也到门外去。”
等吉山也出去后,刘全走过来握住了吴承鉴的手,态度十分亲热:“昊官,来,坐坐,老朽对你一见如故,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吴承鉴笑道:“我与刘公相见,也觉面善,想必是前生带来的缘分。”
两人握手大笑。
刘全高声叫奴婢送了两盏茶进来,然后亲亲热热地与吴承鉴对坐,彼此都喝了一口茶,这才道:“昊官啊,你我既然一见如故,场面话就不说了。只说接下来这场事该如何了。”
吴承鉴道:“我等身为保商,自然要体念和中堂的难处,更要为皇上分忧。国库内府若是空虚,非社稷之福。我等保商虽然没多少能耐,但如果花上一点银钱,就能上解万岁爷之忧,下助和中堂之事,那不但是十三行的责任,更是众保商的福分。”
刘全笑道:“但现在十三行除了你家,都没钱了啊。”
吴承鉴笑道:“现在大家都怕着,人人捂着钱袋子,所以没钱,只要大家都不怕了,把钱都拿出来,广州的市井马上就会繁荣起来。那时要多少钱,有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