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雨兰没想到秦继舟会这样,脸白在了那,楚雅不服气地说:“你不替小露操心,难道还不许我这个当师母的尽点责任?”
“你也配谈责任?我告诉你楚雅,少动歪脑筋!”
“你什么意思?”楚雅猛地将削一半的苹果扔地上,脸上凶相尽显,也顾不上苗雨兰在场,就要冲秦继舟发作。秦继舟抢在前面说:“装不住了吧,还以为你一直演下去呢。小露,去叫大夫,我需要安静,让她们走!”苗雨兰脸上挂不住了,本来她还想打圆场,结果也被秦继舟训了一通。
“你以后做事也光明点,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我都脸红。”秦继舟训她道。
两位女人讨了没趣,悻悻离开病房。邓朝露要送,秦继舟说:“小露你留下,我有话要问你。”
邓朝露脸上就不是一种颜色了,七层八层都有。两个女人走了很久,她还呆立在那,傻了般地难受着,无所适从的样子让人想到一只可怜的鸟,没有地方可以找到庇护。事实也是如此,刚才楚雅和苗雨兰根本不是赞美她,也不是真心关爱她。她们到底揣着怎样的意图,邓朝露心里一清二楚。只是碍着是长辈,丝毫不敢有不满挂在脸上。但是,她的心是痛着的,这一刻她想到了母亲邓家英。她的眼泪快要出来了,床上气咻咻的秦继舟忽然又说了话。
“你跟林海洋到底怎么回事?”秦继舟余怒未消地问。
邓朝露本想摇头,不知怎么忽然又变了主意,很痛快地嗯了一声。秦继舟的脸色更难看了,身体也跟着抖动。过一会,他突地抓起电话,直接打给邓家英。邓家英在电话那边唯唯诺诺,忽而说不清楚这事,忽而又说既然小露愿意,她这当妈的也不能反对。
“胡闹,你们这是胡闹!”秦继舟气得扔掉了手机。
而在这个下午,秦继舟家,楚雅和苗雨兰正进行着另一场愉快的谈话。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楚雅不停地诅咒秦继舟,说这辈子嫁给这呆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看上他呢?苗雨兰一直眯眯笑,看不出她是同情还是讥笑。等楚雅骂得差不多了,苗雨兰说:“够了吧,我看秦教授挺不错的,有学问,性格又孤傲。”“学问能顶饭吃?”楚雅反问一句,却不指望苗雨兰回答,两个人嘻嘻哈哈往家走去。等进了家门,就看不到楚雅有什么不快乐了,快乐得很。她请苗雨兰坐,给苗雨兰沏茶削苹果,未等苗雨兰喝水,马上又钻进卧室,抱出一大摞衣服,穿给苗雨兰看。苗雨兰便夸楚雅身材保持得好,一点没变形,还像少女。楚雅说哪呀,你才没变呢,我的腰都快成水桶了,说着眼神里滑过一道子暗,是为腰上的赘肉滑的。苗雨兰开玩笑说,那是你们床上运动少,要是多点,保你小蛮腰越扭越曼妙。
“什么呀,也不知害臊。”楚雅扭捏地说了一句,又将衣服抱进去,坐下说话。两人很快就说到秦雨和吴若涵。楚雅很兴奋,好像儿子能娶到吴若涵,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不停地夸赞着未来的儿媳妇,夸得苗雨兰脸上的笑都不知怎么堆了。作为回报,苗雨兰也夸赞几句未来的女婿,说这孩子懂事,有教养,至于专业方面,苗雨兰倒没多说,这让楚雅多少有点不快。
就两人态度看,苗雨兰显然没楚雅激动,好像把女儿嫁给秦雨,也不是件多开心的事。这跟苗雨兰最初设定的目标有关。一开始苗雨兰坚决不同意女儿嫁给中国人,回国都不许,一再强调要女儿留在国外,美国英国法国都行,嫁哪个国家的男人不要紧,只要这男人有钱有地位身体强壮就行。她的目的差一点就要实现,女儿读博第二年,真的跟一个叫保罗的法国男人相爱了,女儿寄来一大堆亲密照,看得苗雨兰心花怒放,就像自己热恋了一般。那个保罗人高马大,身体分外强壮,外国人嘛,身体方面当然没说的。专业领域同样没说的,博士毕业不久,就成了法国一家著名的水文研究机构的研究人员,学术论文发了好多呢,有几篇还翻译到了国内,深受国内专家学者追捧。这中间她就听到秦继舟一个人在批判,说那个保罗完全在沾他导师的光,他导师才是这个领域的权威,保罗算什么?苗雨兰嘴上说是呀是呀,他算什么,心里却极不服气地辩白,你的弟子又算什么?人家法国那家研究机构全世界有名,排第三呢,你的研究所又算什么?一想女儿不久之后就能进到那家世界排名第三的研究机构,苗雨兰就兴奋得要唱歌跳舞了,她才懒得跟秦继舟这样的老顽愚计较。等着吧,她在心里说,将来我女儿女婿在学术界站稳脚跟,看你还能说什么!
一想到保罗,苗雨兰就又兴奋得不能自已了,简直像自己热恋般,逢人便夸洋女婿。可是突然有一天,女儿红肿着双眼回来了,回来就躺在床上,跟她一句话不说。过了好长日子,女儿才告诉她,不想在国外混了,想回国,要她和吴天亮联系工作单位。苗雨兰惊诧着问,怎么回事呀,不是说好要留在法国的吗?女儿冲她一句:“法国有什么好,还没咱祁连省大。”“那保罗呢,保罗准许你回国吗?”苗雨兰马上就想到保罗,保罗怎么舍得让她宝贝女儿回国呢,法国男人那么浪漫。女儿的回答差点击倒苗雨兰。天啊,她叫了一声,然后就抱头痛哭起来。
女儿说,王八蛋保罗是个骗子,他有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他骗了她,还让她怀了他的坏种!
苗雨兰在床上睡了三天,一开始她还抱着期望,心想保罗不会是那种男人吧,最好是在跟她女儿开玩笑。后来想打电话给保罗,问个清楚。但女儿坚决不给她保罗的电话,气得她想揍一顿女儿。再后来,通过外国朋友多方打听,终于探得保罗的底,这杂种果真是骗子。他不但让自己的女儿怀了孽种,还同时跟三个中国的留学生恋爱,搞大了她们肚子。
无耻!苗雨兰只能骂这么两个字,因为保罗不在中国,也不在祁连,更不在她老公的地盘上,否则,让他知道个好歹!
骂过哭过之后,苗雨兰跟女儿商量,看怎么善后。女儿已经不在乎了,伤得快好得也快,一脸无所谓地说,还怎么善啊,滚他娘的法国人,就当我被蚊子咬了一口。听听,她说的那个轻松。苗雨兰又颤颤抖抖地问:“那,肚子里的孩子咋办?”
吴若涵瞪母亲一眼,不耐烦地说:“什么咋办,我早打掉了。”
这事发生在一年前,一年里苗雨兰跟谁也没提,包括丈夫那里,也瞒得紧紧的,只是叮嘱丈夫多使点劲,给女儿找个理想单位。女儿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必须要在工作单位上给她弥补。
一年过去了,这桩事也算是让她们娘俩忘了,可是法国人保罗又来到中国,以国际专家的身份参与到石羊河的治理中。女儿先是扬言要找他算账,后来又软软地说,算了吧,我看见那高鼻子鬼就来气,暂且放过他吧。
苗雨兰怕,她清楚地看见,女儿说这话时眼里滑过一丝东西,那东西她再是熟悉不过,那叫余情未了,女人中毒的表现。她怕生变,更怕女儿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她受不了,所以急着想给女儿找到新的恋爱对象。
当然,女儿跟秦雨恋爱,有一件事令苗雨兰十分开心,她从女儿口中得知,邓家英的女儿邓朝露暗恋了秦雨近乎六年!
邓家英,你哭去吧。苗雨兰窃窃地笑出了声。
远处的邓家英果真在哭。她打电话找路波,路波不在,水文站的同志告诉她,路波又跑下游人家喝酒去了。天啊,他居然还喝酒,喝了一辈子还没喝够。把自己前程喝没了,职位越喝越低,身体越喝越差,还喝!邓家英本还想,找来路波,跟他商量商量。具体商量什么,她还没想清楚,但她想,路波来了,她的思路就会清晰,心里主意也会正一点。这个世界上,邓家英唯一能说知心话的就一个路波,这似乎是命定,一个单身女人跟一个一辈子没结婚的老男人,却能把话说一起,心也能想到一起。可是路波现在意志消沉,醉生梦死,几乎已经担当不起什么了。想想现在还如此的孤立无援,邓家英心里就着实不是滋味,痛得要出血了。
正伤心着,市里来人通知她,市委书记吴天亮叫她,说有重要事面谈。
邓家英不敢怠慢,工作归工作,私事归私事,哪怕天大的事,也不能影响工作,这是她的原则。
到了市委,吴天亮刚送走客人,见邓家英脸色苍白,问:“气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邓家英紧忙摇头,生怕吴天亮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还好,吴天亮及时转了话头,谈起了工作。省里来人要检查流域治理情况,吴天亮要邓家英把面上的工作做一做,甭到时候交不了差。邓家英眉头锁在了一起,自身体不适后,工作方面就很难全身心地投入,尤其最近,心思几乎搁不到工作上。
“怎么,有问题?”吴天亮声音里突然有了关切。
邓家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没说,愣一会,艰难地道:“我尽力吧。”
“家英……”吴天亮似是从邓家英的态度还有脸色上看出什么,往近走了一步,声音明显跟刚才不一样了,两只手像是尝试着要抚摸邓家英肩头。邓家英慌忙往后一闪,嘴里本能地说:“请书记放心,我会尽力干好的。”
吴天亮往前走的步子止住,脸上表情既痛苦又尴尬,片刻,自嘲似的笑一声,道:“管理处有你,我是放心的。不过让你这么受累,我心里不安啊。”邓家英扬起头,努力着冲吴天亮笑了笑:“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书记干吗不安?”
“家英……”吴天亮的声音里多了些东西。邓家英头一低,这次没躲。感觉吴天亮的手又要伸过来,最终肩上却空空的,没落下什么。偷眼一瞄,吴天亮双手僵着,似是被某样东西挡住了。
“家英你坐,有件事要跟你商量。”过了一会,吴天亮说。
邓家英犹豫一下,坐下,吴天亮心事很重地说:“我家若涵要跟秦雨订婚了。”
“若涵跟秦雨?”邓家英猛地抬起眼,吃惊不小,脸上甚至闪出惊恐来。
“我也是刚刚知道,小涵她妈告诉我的。”吴天亮讪讪道。
邓家英内心剧烈地起伏,按说吴天亮的女儿跟谁订婚,跟谁成家,跟她没一点关系,但这句话愣是伤着了她。伤在哪儿呢,邓家英一时有些把握不准,只觉得心在叫,很尖厉,血往某个地方集中,近乎坐不住了。“恭喜你。”半天,她动了动屁股,从嘴里挤出三个字。
“恭喜我什么,这个小涵,把生活搞得乌七八糟,我这个当爸的,不称职啊。”吴天亮灰着脸叹一声,尔后无话。看得出,他告诉邓家英这个消息,也是迫于无奈,绝无报喜的意思。邓家英不再说什么,脑子里反复闪着吴若涵和秦雨两张年轻面孔,后来忍不住就又想到自己的女儿,哦,小露。她的心连着抽搐了几下,慌忙起身说:“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家英……你家小露她?”吴天亮像是在着力弥补什么。
“小露怎么了?”邓家英莫名其妙地又是一阵紧张。
“哦,没事,我只是问问。”吴天亮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终还是忍不住地又道,“她的个人问题呢,你这当妈的不能不操心啊,孩子们都大了,我们得腾出时间为他们着想。”
邓家英目光幽幽地动了几动,像是逃避什么似的说:“她不跟你家小涵像,这孩子……算了吧,我回去了。”说完,咬着嘴唇离开吴天亮办公室。还没走下市委大楼,眼泪哗就下来了。吴若涵要跟秦雨订婚,他们两家的孩子要走到一起,小露,你啥时候才能让妈高兴一下啊——
到楼下,邓家英忍不住就想跟小露打电话,想听听她的声音,目光一抬,意外地看见了苗雨兰正在几个人簇拥下朝这边走来。苗雨兰是省里干部,她到这来,就有一种气派。邓家英赶忙一闪,避开了他们。等苗雨兰趾高气扬走进市委办公大楼,她才像小偷一样从水泥柱子后面闪出身来。
这是个多事之夏,很多不痛快的事一齐涌来,袭击了秦继舟也袭击了邓朝露。秦继舟在医院里躺了两天,不见邓朝露的影子,不能再躺下去了,他要出院。主治大夫偏是不让,说病未完全治愈,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秦继舟跟主治大夫吵了一架,强行出了院。
回到研究所,他第一个给儿子打电话,让秦雨立刻回省城来见他。
秦家这对父子,感情上一直很拧巴。按秦继舟的话说,他们是冤家。儿子秦雨也这么认为。这怪不得谁。秦雨小时候跟着妈妈楚雅,是妈妈一手将他拉大的,性格更多地受了母亲的影响。那个时候秦继舟热血沸腾地在祁连山区,一座接一座修水库。石羊河几大支流,从源头到下游,当年一气修了十几座水库,每座水库都洒下了秦继舟的汗水,当然也有智慧。等他再次回到省城银鹭时,儿子已经老高了,见了他都不肯叫爸。楚雅也做得出,当年就给儿子灌输一个思想,说他爸死了,让河水冲走了,见了龙王。这些年虽然缓和了些,但缓和得远不够。加上秦继舟老要干涉儿子的工作,限制他不能做这,也不能做那,儿子想西,他偏让东,儿子想东,他又叫嚣着让西,结果就把好不容易才恢复的父子感情又弄出了问题。现在儿子有什么话都不肯跟他说,顶多就是在他们夫妇吵得不可开交时,站出来说上一句:“实在不行就离婚吧,你们这样吵,我看着都难受。”一度秦继舟还听说,儿子在教唆他母亲,让楚雅找个情人。“人不能太亏自己,更不能为某个虚拟的东西活一辈子。”这是秦雨的观念。秦雨还强调,这观念适合一切,人生如此,爱情如此,事业也是如此。秦继舟气得大翻白眼,痛骂秦雨没有信仰,年纪轻轻怎么能说出如此颓废的话?秦雨听了并不急,带着恶作剧的口吻道:“老爸,你这辈子信仰什么,马列主义,还是乌托邦?”笑完,沉沉道,“你那不叫信仰,是投机,是愚昧。你们这代人,嘴上老是强调信仰,最终却连信仰的门都没找到,可悲。”
秦继舟理论不过儿子,也不想跟他白费口舌,一贯采取的方法是,发现儿子哪儿走岔了,偏离了轨道,叫回来训斥一顿,命令着他该这么做。儿子如若不听,他就咆哮,连同他娘一起搬出来骂,直骂得儿子服软。
可儿子哪能服软?
这个夜晚,秦继舟又在教训儿子了。儿子这次回来倒比前几次稍稍规矩了些,知道先跟他谈论一番工作。他们的共同话题当然还是那条河。儿子秦雨现在是石羊河流域生态治理中心的工程技术人员,专家级的。这个中心是不久前成立的省级权威机构,专门对流域治理做技术评定,对流域内的项目有生杀大权。中心副主任就是苗雨兰。父子俩围绕着流域和这条河说道了半个小时,后来就开始吵架,两人的观念相差太大,谁也说服不了谁。令秦继舟痛心的是,儿子言谈举止间俨然已有官员的做派,这很可怕。搞技术的怎么能学官员那样拿腔拿势呢,他一生最最反感的,居然让儿子当宝贝一样捧了起来。
儿子开始玩虚的了。
“你不可救药!”愤怒中他这样斥责了一声儿子。没想儿子很快回敬道:“不可救药的恰恰是你,想想你这一生吧,到底坚持了什么,我觉得你特失败。”看着儿子幸灾乐祸的样,秦继舟恨不得抡起巴掌,照准儿子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脸甩过去。但是儿子很快又说:“专业上的事我们不争论了,这不是你我能争论得了的。说吧,急着叫我来到底什么事,是不是想跟我妈离婚?”
“你浑蛋!”秦继舟又叫嚣一句,一张脸已经变形过好几次了,还是忍不住在变。秦雨替他倒了杯水,嬉皮笑脸说:“老爸,别激动,你这辈子错就错在凡事太激动,人可以有激情,但不能让激情冲昏头脑。”
“我还用不着你来教训!”秦继舟本想把杯子摔了,儿子的坏笑及时提醒了他,不能上这小兔崽子的当。他叹一声,端着杯子坐在了沙发上,开始用友好的目光望着儿子,心里道,你小子不就是想用激将法吗,想把我身上这点韧劲打掉?打不掉的,小兔崽子,你爸坚守了一辈子的东西,岂能在你们娘俩的夹击下丢掉?我不可能给你们投降,绝不可能!
“好,现在谈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干吗这么严肃啊?”儿子坏笑一声,道,“好吧,我保证。”
“你真要跟吴若涵过一辈子?”
“什么一辈子啊,那是你们的想法,我可不这么想。不过我已经跟她恋爱了,有可能要娶她。”
“有可能是什么意思?”
“变数啊,人一生什么变数都有,你不就这样吗?”
“扯什么淡,谈你!”
“好,谈我,谈我。可我实在没什么谈的,不就是恋爱嘛,老爸你不会对具体细节感兴趣吧,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少贫嘴。我问你,你怎么跟小露交代?”
“小露?”秦雨微微一怔,脸上表情动了几动,不过很快就又镇定。他说:“交代什么,我跟她之间什么也没有啊。”
“真的没有?”秦继舟哪能相信儿子的话,或者说他期盼儿子能马上推翻这句话,告诉他另外一个事实。可儿子像是吃定了他,一点都不在乎他此时的感受。秦继舟伤心了,重重叹出一声。儿子跟他一点都不像,他身上有的,儿子身上全没,他没有的,儿子倒是全有。这个孽种是专门跑来跟他作对的。
但他不能让儿子跟吴天亮的女儿恋爱,绝不能。
“我告诉你,你不能跟吴若涵谈恋爱,结婚更不许,听明白没?”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这么做!”
“不可能!”秦雨犯了犟,他受不了父亲这态度,当父亲硬逼着他朝某个方向走时,他心里就一个想法,朝相反的方向走,走给父亲看!
“不可能也得可能,你要敢跟吴家女儿来往,我饶不了你!”
“爸你错了,这事由不得你,明天我就跟她订婚,然后娶她。”
“你敢?!”
“没什么不敢的,爸你等着吧。”
说完,秦雨一甩门走了。走得那般决绝,那般无情。秦继舟傻住了,那一声门响重重砸在他心上。一股冷空气扑进来,袭击了秦继舟。他连着打出几个哆嗦,突然泄了气地瘫在沙发上。
第5章 坏消息
那条河估计是要流干了,谁也无能为力。它像个垂暮的老人,奄奄一息,更像一条筋疲力尽的巨蟒,在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坏消息不断传来,先是说,下游北湖村的村民跟南湖村又起了冲突,县长孔祥云出面制止,竟被王瓷人他们打了。紧跟着又说,王瓷人带着北湖村民杀回到龙山县,说啥也不去沙漠了,两个县为了移民问题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又说,谷水市做出决定,要从上游谷川开闸放水,给下游沙湖一点希望,好让那些张着嘴巴等水的庄稼解解渴。但是上游谷川也传来更坏的消息,谷川几座水库的蓄水量达到历史最低水平,已经无法开闸。
副所长章岩回来后,让林海洋将这次下去收集的资料拿给邓朝露,说尽快整理出来,要给上面报。林海洋说,石羊河快要断流了,如果真到了那一天,这个研究所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我们是搞学术的,没有河还研究什么?”说完,目光望着邓朝露,意思是邓朝露想不想跟他离开研究所,离开祁连,到更有意义的地方去?邓朝露一把打开那些资料,气急败坏地说:“干吗啥事都找我,你们不会整理啊?”她愤怒的样子吓坏了林海洋。林海洋默默捡起散落一地的材料,茫然地望着她。邓朝露又被那目光刺着,越发气急败坏:“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啊!”
邓朝露的心情坏透了。当初听到秦雨跟吴若涵相爱,她的心里响过几声炸雷,所以没倒下,是内心还有几堵墙在支撑着她。那天在医院,师母楚雅和苗雨兰合着给她演那么一出,等于两双手合着用力,把她内心一堵最坚固最温暖的墙又给狠心地推倒了。她感觉无依无靠,几乎不能再撑下去。很快,导师秦继舟跟儿子秦雨的谈话又传到她耳朵里。
是苗雨兰跟她说的。苗雨兰说有件事要跟她谈谈,她就去了,结果苗雨兰说:“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思在小雨身上,怎么可能呢,天哪,你们不是……”话到这猛地收住,尔后又自嘲地说:“看我这嘴,哪壶不开偏提哪壶。不过小露你也别急,你的婚姻大事阿姨也替你着急呢,但小露你要听话,不能乱来。”邓朝露心里咯咯响了几声,酸着心问:“啥叫乱来?”苗雨兰没有回答,而是说:“小露啊,小雨跟若涵马上要订婚了,我和你吴叔叔早就做好了准备,等他们忙过这阵子,就给他们完婚,你可千万不能闹,你一闹,全都乱了套。”
邓朝露眼里的泪已经憋不住了,她的心上已经被秦雨狠狠捅了一刀,现在苗雨兰又温情脉脉往伤疤上撒盐。但她知道不能哭,不能让苗雨兰笑话她。母亲跟她说过,这辈子她在谁面前都可以哭,独独不能在苗雨兰这个女人前落泪,一点软弱都不能有。她强忍着,语气冰凉地问:“我闹了吗,谁说我心里有他了?苗阿姨你放心,我就算嫁不出去,也不会跟你家若涵抢男人。”
“怎么说话呢小露,这话听着咋这么别扭?”苗雨兰脸上果然别扭了几下,旋即又问:“真没有?”
见邓朝露郑重点头,苗雨兰像是松下一口气,不过很快又说:“没有最好,小露你也是阿姨看着长大的,放心,就算姓林的对你不满意,阿姨也要想办法,帮你物色一个更好的,这事包在我和你师母身上。”
邓朝露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姓林的对她不满意?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啊。后来她明白了苗雨兰的用意,那用意明显地写在脸上,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明白后邓朝露就变得无所谓了,她谢了一声苗雨兰,然后告诉苗雨兰,她的事不用任何人操心。苗雨兰说怎么会呢,阿姨可不能那么绝情,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大堆照片,让她挑。邓朝露随便拿起几张,扫了一眼,说还是留给你家若涵吧,我用不着。她的话把苗雨兰脸都气青了,第二天就跑去跟楚雅告状,说她越来越没教养了,怎么看怎么像邓家英,楚雅很快又将这些话传到了所里。
这个多事之夏,邓朝露突然感到有很多东西朝她涌来,挤压着她,撕裂着她。以前的她单纯、透明,像个小傻瓜,现在这些人却一股脑儿让她复杂。更可怕的,这些人似乎不只是冲着她的爱情,还冲着她的导师,她的母亲。邓朝露果然就复杂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不可阻挡地跳出来,狠狠地把她压住。她翻不了身,也动弹不得,感觉周身压满了东西。那些东西带着颜色,带着牙齿,也带着毒。
我是谁,我来自哪里?邓朝露忽然就问了这样的话。她把自己吓住了,面色惨白。尔后,她身上爬满了蚂蚁,心上更是爬满了坚硬而又刻薄的虫子。她一刻也坐不住了,研究所这幢曾经充满诱惑充满温馨的小楼,现在变成了蒸炉,变成了电烤箱。她甚至看到,墙上每一块旧砖,都在冲她发出嘲笑。
她没了一点心劲,心思再也回不到工作回不到科研上,甚至觉得将此生囚禁在象牙塔里搞学术是件十分滑稽愚蠢的事,学术都成了这样子,还有什么搞头?尤其是副所长章岩津津有味帮下面作假,沾沾自喜地炫耀又有多少赞助到账时,更让她看到学术的末路,看到自己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