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父亲显然不高兴了,他最烦秦雨凡事不当事,缺乏严肃认真的态度。秦雨只好往端正里坐了坐:“好吧,我正要告诉你呢,我跟若涵马上要结婚了,这是我和母亲的决定。”
“不谈你母亲!”父亲严厉地打断他。
秦雨摇了摇头。他曾经提醒过母亲,这事得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最起码应该提前告诉他。母亲极为不屑地说:“告诉他,你指望他给你出钱还是出力?雨儿你别傻了,他不添乱就好,你就当没他这个父亲。”
现在看来,母亲是对的,有些事真没必要让父亲知道,更别指望他会为你做什么。一个容易给别人添堵的人,秦雨想起自己将来的岳父、谷水市委书记吴天亮曾经说过的话。
父亲咳嗽了一声,用以缓和他和秦雨之间的气氛,然后喝了口水,道:“当然,谈婚姻之前,我想跟你谈一个人,吴天亮,难道你真的打算让他做你的岳父?”
秦雨傻眼了,父亲这是怎么了,跟他玩意识流,东边一句西边一句,他到底要做什么?再说吴天亮三个字父亲几乎是怀着深仇大恨说出的,而且有种居高临下的腔调。秦雨不喜欢这种腔调,父亲其实就毁在这种腔调上,老以为自己是神,是救世主,别人都是俗物。可神与俗物有界限吗,父亲这时候看上去就很俗。秦雨回敬一句:“这事不用你管,老爸你就省省心吧。”
父亲再次厉声打断他,这次他的怒气显然比刚才还要大:“我警告你秦雨,吴天亮和苗雨兰的这个女儿你根本娶不了,她不配进我秦家的门,我也不可能让你娶她!”
太吓人了!父亲说的斩钉截铁,好像他早已做出某个决定,事实上他对儿子的婚事到底进展到何等程度心中并无数,典型的刚愎自用。秦雨显出极大的失望,逗逗父亲的兴趣都没了。本来他还想,既然父亲要跟他谈,那就和和气气谈一次。父子之间总这么僵着也不是回事,迟早得把这种拧巴劲儿扭过来,再怎么,也是一家人嘛。再说,结婚大事,怎么也绕不过父亲,是该听听他的意见。哪知父亲是如此态度,于是秦雨那根筋也就挑起来了,又回到了过去对父亲的态度。
“是你结婚还是我结婚啊,爸,你不至于给我包办吧?”
秦继舟冷冷地扫一眼儿子:“我劝你还是正经点,这话我只说一次,你要想清楚,婚姻对男人来说,不只关乎幸福,还有……”还有什么,他自己却说不下去。
秦雨诡秘地一笑,马上从另一个方向还击:“爸,你是不是在暗示这辈子你娶错了人?”
“我在说你,少跟我玩嘴上游戏!”秦继舟脸色蓦然苍白。每次儿子拿他的婚姻取笑,就感觉要被击溃一样。是人都有软肋,秦继舟的软肋就在楚雅那里。
“那好吧,你就替我做主吧,让我跟谁恋爱我只管奉命去爱就是。”秦雨忽然不想让父亲太难堪,父子俩总是在攻击中又为对方挽留着一丝体面,他们不想把对方剥得太净。
秦继舟体会到了儿子言语里的那丝暖意,脸上不那么凶了,放缓口气说:“一点没有诚恳的态度,如果专业上也这样,会毁了你自己。”说到这,又紧着道:“不,你已经在毁自己,尤其到省里后,跟着那个苗雨兰!”
秦继舟鼻子里重重哼出几声,苗雨兰三个字几乎是嚼碎后吐出来的。
至于吗?那天秦雨很是解嘲地笑出了声。他觉得父亲不只是愚顽,简直就有点僵化到底。多少年的恩怨,到现在还化不开,人干嘛要把自己装进过去啊,让过去压住一生,永远翻不过身,有意思吗?
“爸,我觉得你挺没趣,你们都很没趣,陈芝麻烂谷子,你们当宝贝一样珍藏一辈子。”
秦雨本还想说,他心里有许多这样的话,一直想找机会吐出来,吐给父亲,也吐给苗玉兰还有楚雅,吐醒他们。哪知父亲突然喊叫起来:“不许你小看历史,更不许你用这种口气!”
半天,父亲又说:“雨,你不懂啊,真不懂。”父亲的眼变得茫茫苍苍,是云,是雨,又像是电。突然地,父亲气急败坏打翻了桌头的杯子,一把推开桌上的资料还有书本,像是要发疯似的,说出一句让秦雨这辈子也不可能忘掉的话。
“谁忘了过去,谁就不配谈未来!”
父亲说完那句,像是突然被掏空似的,整个人变得虚脱,很有点力不从心要倒下去的幻觉。那一刻秦雨有点怕,父亲身体不好,激动不得,不管怎么样,父亲的健康他不能不管。就在他试图走上前宽慰父亲时,父亲从怔想中醒过神来,用几近温暖的语调说:“你应该清楚爸的心思,放着那么好的姑娘不爱,却要走弯路,你啊——”
秦雨一下懵了,不敢再儿戏,父亲这句话显然还是捅到了他某个地方,让看似什么也不在乎的他心里狠狠地抽搐了几下。父子之间到底还是有一些默契,用心说出的话彼此都能听出深意。秦雨垂下头,沉闷半天,然后咬咬牙说:“爸,不要抱这想法了,我跟她之间,根本不可能!”
秦继舟心里也是一动,他能听懂儿子的话,儿子此时说的这个她,决非吴天亮和苗雨兰的女儿吴若涵。
臭小子,想瞒我,没那么容易!秦继舟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不过很短,对待儿子,秦继舟丝毫不敢大意,生怕一疏忽,落进儿子设下的圈套。跟他妈一样呢,满脑子是不干净的东西,诡计!
“为什么?”他问儿子。
“我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秦雨忽然变得烦躁,刚才那种儿戏的心境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安,是惶恐。好长时间,秦雨是不能想那个人的,不管谁提起,他都会条件反射似的显出不安,显出莫名的焦躁和愤怒。他恨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自己。
“绝不可能!”他又咬牙说了一声,好像是给自己鼓劲儿。
“不可能,真不可能。”说这话时,秦雨的声音弱了下来,学他父亲那样,也变得要虚脱。
“如果爸非要让它变成可能呢?”
“不,这不可能!”秦雨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眼睛里突然布满了血,“爸你装什么糊涂,为什么不可能,应该问你自己!”
瞬间,秦继舟傻了,哑了。这话太恶毒,太有杀伤力,秦继舟彻底被击败。
儿子这话是有明确指向的,往事滚滚而来,裹着沙,裹着尘,夹杂着雷电,他抵挡不住。
无耻!他从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声,尔后,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瘫在那儿。
儿子在怀疑他,捣毁他,甚至撕碎他,让他连一点尊严和体面都留不下。
这个孽障!
床上实在躺不住,秦雨起身,往外走。夜色如潮,带给人太多的联想,也带给人太多的不安。院子还是那个院子,白房子还是以前那白房子,院里的花草,还是曾经的花草。可这次来,感觉跟以前幡然不同。以前秦雨是这里的主人,院里的一草一木,都跟他紧紧相连,他熟悉它们的气味,熟悉它们的生长和枯萎。它们也同样熟悉他,他高兴时,这些草木会发出欢笑的声音,当他悲伤或彷徨时,草木们会眨着眼睛,露出忧伤的表情。多少年过去了,秦雨觉得早跟它们融在一起,分割不开也断裂不开。可是现在,陌生两个字袭击着他,让他觉得离开这里是一件耻辱的事,一件绝情的事。
我难道真的错了?往外走时,秦雨忽然生出这样的感慨。这感慨一半来自于对白房子的感情,另一半,则是这次到流域后意外生出的一种恍惚感,距离感,还有专业领域的迟钝感。
是啊,迟钝。一个天天坐在办公室里,玩虚的玩空的,按照上级意图去刻意“编造”学问的人,一旦回到这真实而又残酷的现实中,落差立马就有了。
秦雨很痛。这痛,是为自己热爱的专业生出的,也是为急剧消失的绿色和河流生出的。
哦,河流——夜色下,秦雨发出这样的呼唤。
这个睡不着的夜晚,秦雨的步子最终停在了北边小山包,玛尼堆前。这可能是宿命,他是发誓不想邓朝露的,他现在是有妇之夫,吴若涵的老公,吴天亮和苗玉兰的乘龙快婿。这个世界上别的女人,他没资格想,也不能去想。但是他的步子还是停在了玛尼堆前。
夜色朦胧,凉风习习,皎洁的月光刺破淡淡的云层,将一匀儿的白洒下来,晕白,凉白。山在月色里变了颜色,草也在月色里变了颜色。高高的玛尼堆越发朦胧神秘,仿佛一个谜团,竖在那里,可上面又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夜空下冲他发问。脚下的大地,身边的山峦,在风中微微发颤。那颤通过一种奇特的方式,电流一般击到他心上,秦雨站不住了,仿佛随着风抖起来。
抖着抖着,眼前忽然出现幻景。十多年前的那堆篝火又燃了起来,就在玛尼堆旁,篝火映出一张张年轻而又红润的面庞,那么青春,那么耀眼,朝气蓬勃。面庞里有他,也有她。天呀,她怎么那么真实,那么清晰,仿佛一天也没离开过他。
秦雨兴奋了,月夜里他想叫,想奔跑,想不顾一切地奔向神秘的玛尼堆,奔向那堆篝火,奔向……
“小露!”过了很久很久,秦雨疯狂而又压抑地喊出了这么一声。

第21章

邓家英出院了!
病没好。尽管术后恢复的不错,但医生还是建议,继续住院治疗,以防复发或其他恶性病变。可医生的话管什么用呢?邓家英一刻也耐不住了,先是冲女儿邓朝露说:“快办手续吧,我一分钟也躺不下去了,我要回谷水。”女儿哪能答应,哭着求她:“妈,忘了你的工作好不,工作可以由别人干,妈却不能由别人代替啊。”
“妈不是为了工作,妈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躺下去啊。”邓家英撒谎道。
女儿邓朝露因为跟法国人合作的那个项目,被迫离开医院,邓家英马上催促路波:“还愣着做什么,快接我出去。”路波哪敢,打电话向吴天亮求援,吴天亮说:“你让她在医院好好养病,啥也不能想,啥也不用她想。”
由不得不想。包括吴天亮自己,也做不到。旱情像瘟疫一般蔓延,谁也阻挡不住。不只是下游,包括龙山还有谷川区很多乡镇,也频频出现水荒。农作物大面积旱死,谷水县六个乡镇人畜饮水出现问题,就连最上游的毛藏县,牧民们也开始赶着牛羊往雪线最深处转移了。那是一列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草原上,颇为壮观,也颇令人寒心。牧民们一边走,一边祈祷,雪山之神啊,请庇护你的子民,保护你的牛羊。白房子北边的玛尼堆前,藏人自发地组织了一场规模宏大的祭山盛会。方圆数十里乃至百里,上千号牧民如期而至,天堂寺高僧担起主祭之责,为凡黎祈福。可是不管用,几年前举行这样的大型法会,一定是阴云掠山,细雨霏霏。可这次,任凭虔诚的藏民们怎样叩拜,那一丝云彩就是不肯前来。骄阳似火,草原如灼,滚滚热浪蒸腾得人想叫,牛羊们大张着嘴巴,却流不下一滴水来。更可怕的,祭山当日,现场就有五头牦牛晕死过去。最后连高僧也不得不发出长叹,恩我泽我的草原啊,怎么变成这样?
吴天亮的日子更不好过,前段时间为应付省里检查,市里通过行政手段,从上游三座水库往下游“借”了水,这水一直小心翼翼存在沙漠水库,一滴也不敢往下放。来了省里和更上面的领导,市里会兴致勃勃带他们去看,观景似的。但在这一天,“借”来的水没了,沙漠水库原又干涸见底。雪上加霜的是,副省长黄国华偏巧这一天来到沙湖县,跟吴天亮没打招呼。这下,吴天亮露馅了。
“务必在半个月内拿出流域治理方案,省里研究后上报中央。”这是副省长扔给他的话。
“治理问题再不提上日程,我们就是罪人!”副省长这话更狠。
这一天,流域管理处副处长毛应生匆匆忙忙来到医院,病情都没来得及问,就拿出一份报告,急着让邓家英看。
“书记使劲催呢,要不您就签个字,我拿去报了?”见邓家英满头是汗,虚弱的身子几次要倒下去,老实厚道的毛应生不忍心了,提醒道。
邓家英哪容应付,披衣强坐在床上,一字一句斟酌,看着看着,忽然发了火:“这算什么方案,这是自欺欺人!”未等毛应生反应过来,她已下床,穿好衣服。
“走啊,这方案要是报上去,你是罪人,我也是罪人!”
毛应生不敢,邓家英又道:“送我回处里,处理完这事我再回来治疗。”
去了,就不见得能回来。毛应生呈给邓家英的那份报告,或者叫方案,是经市里方方面面讨论过的,也就是说,吴天亮原则上同意这方案。可邓家英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方案一方面淡化了流域用水矛盾,对干旱造成的损失采取保守态度,该放进去的不放进去,尤其对生态的破坏程度,缩了很大水。另一方面,对下游开荒打井,过度开采地下水的事实只字不提,将旱情简单归结到降雨量减少。也就是说,整个方案只谈天灾,不论及人祸。
“怎么会这样,谁定的调子?”邓家英怒问副手毛应生。毛应生支支吾吾,不敢作答,问急了,说:“有些东西不是我们能做主的,哪些能提,哪些不能提,上面都有规定。还有方案中的数字,是市里权威部门统一提供,变动其中一个,都要经主要领导核准。”
“又是他!”邓家英气得脸都变了形。她知道,吴天亮又在避重就轻,玩搪塞的游戏。他们总是不敢正视,对自己所犯的错误从不去检讨,甚至不去面对。
“下游过度开采,这个问题怎么不提,我们是搞科研的,不是搞政治的,不能听他那一套!”邓家英气呼呼地说。
毛应生挠了挠头,他真是两头为难。邓家英根本不知道,关于下游过度开采,目前已是敏感问题,根本不容提起。谁都知道,下游过度开采,滥采乱采,是造成流域断水的一大诱因。近五年的数据表示,下游沙湖县每年地下水开采量是整个流域降水量的五倍还要多,下游开采量不控制,流域治理就无从谈起。可目前谷水市正大批量地往沙湖移民,这也是市里脱贫致富的大战略。就在一周前,龙山北部山区又有两个乡镇五个村共计一千三百户近五千人搬迁到沙湖,市里管这一战略叫“下山入川”。两个战略互相矛盾,搞得他们这些科研人员都不知该怎么说话。一开始,毛应生是坚持了实事求是原则,在报告中翔实地列举了下游超量开采给流域带来的种种恶果,用一大堆数据和事实阐明,要想从根本上治理流域,就必须停止下游打井开荒,严格控制地下水开采,建立节水型社会。报告呈上去,让吴天亮一顿恶骂。
“照你的意思,是市委错了,是我吴天亮错了?”
毛应生哪敢辩论,只能低下头,任凭吴天亮发火。
见毛应生不说话,吴天亮又问:“不开采,沙湖几十万人怎么办?不移民,龙山几十万人又怎么办?你去过龙山没,你见过北部山区农民怎么生活,为拉一桶水,得花一天工夫,有些家庭现在不但不敢养羊不敢养牛,连鸡都不敢养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因为缺水,三天不敢洗脸,这样的日子,你体验过吗?”
听得毛应生心里一紧一紧,龙山县的情况他当然清楚,他家就在龙山北部山区,铁柜山顶。当年龙凤峡水库,就是在他家山下修的。一个山头上住三个村子一千八百号子人,小的时候,半山腰处有一眼井,家家户户用驴驮,驮水是一天里最重要的事。十年前,那眼井干了,一滴水也没有了。人畜饮水只能用三码子到龙凤峡水库去拉。为此常常跟水库闹矛盾,有时还为几桶水打架。三年前水库作出决定,不让农民到库里拉水,农民只好越过堤坝,到南部山区的龙水河拉水。山道崎岖,根本不具备通车能力。毛应生每年都能听到拉水的三码子翻下山崖的消息,村里为此已死了不少人。就这,乡亲们还是艰难地活着。
是啊,不移民,龙山群众又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受穷,被贫穷和干旱逼死?
毛应生一时也茫然了,看来科研并不能解答一切。
“你以为我这个市委书记不懂得合理用水,不懂得建设节水型社会。我们是没有办法啊,这样的自然条件,我们除了靠天还能有什么办法?”吴天亮脸上突然露出深深的无奈来,说出的话也带着某种苍凉。
毛应生还能说什么,只好听吴天亮的,将下游开采的文字还有数据全部删掉,一律改用政府部门提供的。就在这时候,谷水市关井压田工作通过省里相关部门验收,验收资料表明,两年时间,谷水市在沙湖境内关停机井六百多眼,退还耕地两千八百多亩,开采量比两年前降低百分之二十六点七,省里对谷水还有沙湖县的做法给予了充分肯定与表扬。这些,可都是有红头文件作证的呀。
“造假,典型的造假,一派胡言!”听完毛应生的话,邓家英越发失控,脸色已经全变了。
“您别激动,身体要紧。”毛应生生怕邓家英再急出病来。
“要紧什么,要紧的是方案。方案拿不出来,我邓家英给自己交不了差,也给流域几百万群众交不了差。”
发了一阵火,邓家英突然说:“我找他去!”
毛应生哪能阻挡得住,邓家英的脾气他早就领教过,这人一旦较上劲,九头牛都拉不回。抓起电话,想打给吴天亮,号拨了一半又停下,她还没有资格直接给市委书记打电话。犹豫一阵,只好求助路波,哪知路波一句闷腾腾的话,差点让她背过气去。
“冤有头,债有主,我还巴望着新账老账一起算呢,是该算了啊。”路波说完,竟在电话里唱起秦腔来:为臣还有不敬言,我主不该去还愿,为臣也曾拿本参,毒龙出水真凶险,惊动圣驾非等闲,七郎儿挡驾把龙斩,手执龙头跪驾前,主封他斩龙将军身荣显,天庆王有书到山前,潘仁美一旁谗言谏,宁说幽州景非凡,为臣动本大佛殿,你反把为臣当奸谗,一言不和推下斩。
这个路波!
邓家英没找到吴天亮,吴天亮家出事了!
消息是秘书周亚彬告诉她的。一开始周亚彬什么也不说,只是告诉邓家英,书记有事外出,不在市里。邓家英急得上火,非要周亚彬告诉她吴天亮去了哪,周亚彬不说,邓家英就吵嚷着要见秘书长。周亚彬才怕了,急忙拦住她说:“阿姨,您小点声,这事目前不能声张啊。”
“什么事?”邓家英的声音果然小了许多。
年轻的周亚彬搓搓头发,又唤了一声阿姨,显出更大的不安和腼腆来。周亚彬不但是吴天亮的秘书,他还肩负着另一项艰巨任务,这任务是吴天亮交付给他的。
“我告诉你,给我当秘书事小,好好对待小露,把她娶到家,这事大,懂不?”这话是从医院探望邓家英回来,吴天亮关起门来对他说的。打那天起,周亚彬心里就藏了事,负担好重。见过领导用行政命令让部下干工作的,没见过用行政命令让部下谈恋爱娶老婆的。可吴天亮绝不像是开玩笑,更不是心血来潮,这里面,渗透着一份情啊。
周亚彬懂,可他没有办法。这段时间,他是努力了,非常用心,可人家邓朝露对他一点感觉没有,每次找她,都是自讨没趣。这阵,周亚彬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邓家英。
“亚彬你这孩子,有什么话快说,别跟我玩哑谜好不,阿姨没时间。”邓家英也忽然想起这档子事,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只是吴天亮秘书,弄不好,将来是她女婿呢。所以说话的语气当下就变了。
周亚彬获得了安慰,比刚才坦然了些,稍作思考,道:“阿姨,是小涵出了事。”
“什么,小涵能出什么事?”邓家英让周亚彬的话吓着了,声音突然又提高许多。
“这……”周亚彬吞吐。
“你这孩子,急死人啊,快说,小涵到底怎么了,她现在在哪?”
“她……她闯下了大祸。”
吴若涵的确闯下了大祸。吴若涵跟同事向敏一道去了法国,刚去时,住在向敏家里。向敏老公叫华树庚,曾就读于对外经贸大学,学的是国际经济贸易,毕业后先到法国留学,后来又到美国溜了一圈,然后回国,在国内一家金融机构工作。两年前华树庚办了出国手续,目前在法国里昂一家金融机构工作。
吴若涵跟向敏到了里昂,华树庚很热情:“来了好,来了好啊,像你这样的人才,早该出来了,窝囊在那边算什么?”华树庚一边殷勤地为吴若涵介绍里昂这座城市,一边抱怨妻子,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若涵小妹也要来,弄得他没一点准备。“你看看,你看看,要是早说,我就提前订宾馆,里昂不比国内,最近宾馆很紧张的。让小妹委屈在家里,不够意思啊。”
“没事,若涵是自己人,不会介意的。自己人来了,还是住家里好,你说呢若涵?”向敏笑眯眯地看着吴若涵。
吴若涵被他们夫妇俩弄得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表示,她喜欢住家里,喜欢他们拿她当自家人。接下来的几天,华树庚当起了向导,带着夫人和吴若涵,玩遍了里昂。吴若涵尽管也在法国待过两年,但她是在另一座城市,法国的每一座城市都是有个性的,跟街头的法国人一样,充满了自信和浪漫,每一个人呈现的浪漫又是那么的不同。吴若涵喜欢这座年轻的城市,不但富有朝气,而且很有底蕴。跟里昂比起来,银鹭算什么,自己这些年真是白活了,当初真不该回国,心血来潮啊。吴若涵后悔得要死,不止一次跟向敏表示,姐啊,咱不走了,赖也要赖在这里。
“好啊,有我家树庚在,你就只管放心,他在这里人脉很广的。”向敏信誓旦旦说。
华树庚的确在里昂人脉很广,这是吴若涵亲身感受到的。到来这些日子,华树庚摆了好几次饭局,应邀前来陪同的人个个身份不凡,且具有绅士风度。这可把吴若涵兴奋坏了,在国内,吴若涵绝不缺饭局,但就是见不到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哪个女人不愿意被人当鲜花一样捧着啊,而国内那些老土鳖,目光里全是色,是贪婪,一顿饭下来,就想把某个女人吞掉。现在不一样,吴若涵在异国他乡,终于享受到了赞美,享受到了贵宾级的礼遇。有个叫尼克的法国男人,第一次看见她,就热烈地唤她“东方女神”。
“天呀,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东方的维纳斯。”尼克张开热情的双臂,要拥抱她。吴若涵还有点放不开,目光跟向敏求助。向敏鼓舞她:“尼克从来不这样夸女人的,他跟我认识这么久,从没给我一个拥抱呢。涵,我真替你高兴。”向敏这样一说,吴若涵不再有什么顾忌了。不出一周,她跟尼克就已打得火热。尼克三十出头,或者更大一点,但这没关系,法国人是看不出年龄的,再说年龄跟吴若涵也没有关系,她看中的是尼克的热情与奔放,还有他在里昂的深厚背景。据华树庚介绍,尼克是一家庄园的庄园主,那个庄园盛产优质葡萄酒。尼克的姐姐是一家商会的会长,姐夫在里昂一所大学任教,更让吴若涵感兴趣的,是尼克的父亲在法国部级水资源管理委员会任职,这个信息是向敏悄悄告诉她的。向敏还说,她们两人能否顺利进入这家机构,就要看尼克了。
“是这样啊?”吴若涵意味深长地看了向敏一眼,见向敏还有话要说,忙摇头制止。“向姐你放心,这次来,我就没打算再回去,祁连那破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不只是我们俩,我还要想办法把秦雨也拉出来。法国这么大,不相信装不下我们仨。”
“若涵你真好。”向敏激动地一下子抱住吴若涵,差点就要吻她了。吴若涵红着脸说:“具体怎么做,向姐你可要教我啊,别到时你留下,把我打发回去。”
“哪能呢,向姐是那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