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秦雨刚刚搁在椅子上的屁股弹起来,吃惊地盯住妻子。秦雨有一本书要出版,这是他多年研究的成果,吴若涵一心想分享这成果,不管秦雨怎么反对,还是坚持要将自己的名字合署上去。这样不劳而获的事,她也能做得出,而且理直气壮。秦雨是个非常严谨的人,尤其学术方面。别的怎么让吴若涵都行,独独这件事他不能答应,而且觉得可耻!
“干吗这样看着我,要吃人啊。”吴若涵莞尔一笑,顺手将睡衣往上拉了拉。这睡衣也真是,老往下掉,老把她半片酥胸外泄出来。见秦雨还傻瞪着她,吴若涵丢下一句:“说好了啊,你的就是我的,不能对我小气哟。”说完,一步三扭地往客厅去了。很快,她打电话给向敏。向敏正闲得无聊,一听吴若涵约她去女子会馆,马上兴奋地答应下来。两人约好半小时后见面,还在电话里很响地吻了一声。
秦雨恨得牙齿咯咯响,一月前就发生过类似的事,吴若涵将他两篇没来及发表的论文掠为己有,发在了一家权威杂志上,而且只署了她一个人的名。现在吴若涵又打他专著的主意。而她自己,结婚到现在,连书都不碰一下,整天就知道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玩。
不一会儿,吴若涵打扮得亮丽光鲜地走了,秦雨走出书房,呆呆地站在客厅。这是他的家吗,他真有了家?看着这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秦雨不止一次地恍惚。自己真的跟她结婚了,真的要跟这样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对婚姻,秦雨有自己的幻想,他希望自己的妻子温柔、贤惠、漂亮而且好学,事业上能成为他的帮手,生活上能成为贤内助。这要求或许高了,但他真渴望能找到这样一位美丽、贤淑的女子,能跟她走完一生一世。不可否认,秦雨对邓朝露动过心。祁连山白房子那个多情之夜,不只是在邓朝露心里种下了爱情,在他心里同样也留下了梦幻。此后,一个美丽的倩影总在他眼前闪现。山上那些孤单的日子,是那个影子伴着她。他没想到,当年在他眼里那个丑小鸭,竟出落得如此清新、如此脱俗,宛若仙女令他青春的心蠢蠢欲动。后来邓朝露毕业,在父亲手下读起了研究生,有事没事,秦雨总要找一些话题跟她套近乎。邓朝露有时躲闪,有时目光痴痴地望着他。有时热,有时却又冷冷的。那是爱情吗,秦雨觉得是,又觉得不是。因为他实在捉摸不透那个外表清秀、文静的女孩子心里怎么想。一段时间,大约是邓朝露读博那年吧,秦雨曾想大着胆,明白不误地问她一次。但是母亲发现了他的心思,及时地阻断了他的“野心”。
母亲说:“小雨你要听好,你可以爱任何一个女孩,就是不能爱她。她是谁你知道吗?”秦雨说:“她是邓阿姨女儿啊,小时候还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哥哥呢。”说这话时他心里是甜蜜着的,小时候的很多场景又在他脑子里出现,他奇怪一个拖着鼻涕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女孩怎么会出落的那么抢眼。是的,抢眼,那段时间只要邓朝露一出现,他的双眼立刻放光,瞳孔都能放大好几倍。可是没想到,母亲听完他的话,冷冷一笑:“小雨你太天真太善良了,都怪妈,把善良遗传给了你,你这样子妈真是担心啊。”
“妈,到底怎么了,你想说什么?”秦雨怪怪地看住母亲。
母亲楚雅不阴不阳笑一声,叹道:“小雨啊,很多事妈都没告诉你,就怕你分心,影响工作,影响我们小雨的事业。不过现在你大了,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说着,楚雅坐下来,一本正经地,坐在了秦雨对面。她的坐相是很受看的,有派,也有领导干部的范儿。秦雨曾经开玩笑说,他的父亲像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更像个佝偻着腰钻古纸堆里的学问家。而他的母亲却颇有风采,怎么看怎么像领导。那天的母亲果然就摆出领导的架势来,双腿并拢,用手抚抚垂下来的头发,还嫌这么不周正,又往端里坐了坐身子。
“给妈倒杯水。”她说。
秦雨赶忙倒过一杯水来,一边欣赏母亲的风姿一边可怜巴巴说:“讲啊,妈。”楚雅咳嗽一声,这也是她习惯性动作,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单位,只要楚雅郑重其事讲一件事时,就会先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然后条丝不乱地把它讲出来。可是那天楚雅却突然间乱了思维,好像这件事不知该从何讲起,或者这件事实在是太难讲了,让她羞于启齿。总之,她在咳嗽完后,用水润了润嗓子,仍然不说话,自个像是突然间迷乱到什么中去了,以至于刚才还容光焕发的脸,倏忽间阴郁下来,向来明亮的眼神,也在那一刻变得暗灭,变得痛苦变得让儿子心惊了。
秦雨吓了一跳,慌张地扑向母亲:“妈你怎么了,妈你别吓我。”秦雨双手抓住母亲,使劲摇她,嘴里不停地追的问。楚雅缓缓伸出手,握住儿子的手,她的手有几分冰凉,这更让秦雨不安。
“妈——”秦雨又叫一声,手掌拭了拭母亲额头。母亲的额头居然也冰凉,且有冷汗渗到他手指间。
“妈,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啊。”秦雨的声音完全失真了。
“别急,小雨,妈没事的。”楚雅挣弹着说,同时用手掌传递给儿子一种力量。
“妈只是不能想起那些事,那些事虽然过去这么些年,可妈一想起来,就要窒息,要死。小雨,妈真要死了,妈活不下去了。”
“妈——”秦雨大声唤着母亲,努力着想将母亲抱到床上去,他甚至要打“120”急救电话了,楚雅制止着他:“你陪妈坐会,千万别离开,妈不能没有你,你要是离开妈,妈就什么希望也没了。”
“不会的,我怎么会离开你呢,真的不会,妈你别吓我啊。”
“可是你要爱她,你居然要爱她,爱那个孽种。你知道她是谁吗?”楚雅似乎厉了一声,旋即声音又变得极其虚弱,“妈不能说,妈真的不能说,不过你千万要记住,离她远点,越远越好。你听见没?”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不能爱小露,妈你讲清楚啊。”秦雨松开母亲,他没想到,母亲会反应如此强烈,如此痛苦,他必须搞清楚真相。
可是没有真相,直到现在,母亲也没告诉他真相,只是一个劲警告他,胆敢爱上小露那个孽种,她就死给他看,让他再也享受不到母亲的爱。
秦雨不能失去母爱,不能。这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小,他就跟着母亲长大,母亲是他的一切,远比父亲重要。有时候,母亲甚至比他还重要。于是秦雨妥协了,答应母亲不再想那个女人。
“不,她是孽种。”母亲固执地纠正着,想让他亲口将这两个字说出来。秦雨说不出口,但母亲显得远比他顽强,似乎他不那么称呼邓朝露,她的痛苦就减轻不了。终于有一天,秦雨咬着牙说:“好吧,我再也不想那个孽种了。”
楚雅甜甜地一笑,脸上闪出少女般的羞涩状,情不自禁地居然吻了一下儿子额头。
一度,秦雨以为母亲有了病,不是身体,是思想,或者灵魂。秦雨在大学里接触过一些西方书籍,也听同学们谈起过人世间比较怪诞比较荒唐的那种爱,后来他读弗洛伊德,几乎就要肯定母亲阻止他跟小露相爱,是心理问题了。可是母亲很快给他带来一位女孩子,是母亲系里公认的美女。那位女生的家在江南水乡,外表远远胜过了邓朝露,而且有着显赫的家庭背影,她父亲是江南那边一个市的市长。母亲说:“跟她接触接触吧,她身上有你喜欢的东西。”
看着母亲大大方方的样子,秦雨才知道自己错了。母亲不是因为他担心的那个原因,这点上他真是有点猥琐或者下作了,怎么能那样想自己的母亲呢?责备完自己,秦雨却又茫然,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反对他跟邓朝露呢?
直到两年前,秦雨从祁连山回来,母亲跟父亲吵了架,父亲一怒之下搬到研究所小二楼去住。夜里母亲跟他诉完苦,也睡了。秦雨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起身去了父亲书房。
父亲的书房是很少容许他进去的,母亲也一样。这个家里总有一些奇特的现象,母亲可以在别的方面为所欲为,可以对父亲发号施令,甚至根本不把他当回事,但独独对书房这条规定,母亲却遵守得比秦雨要好,而且一再叮嘱秦雨:“那是你爸的私人领地,千万别进去,免得他狼一样嗥叫。”那晚,秦雨忽然来了兴趣,鬼使神差的,就进了书房。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是放在书架上层暗蔽角落里的一本书,秦雨拿它的时候,上面落着厚厚一层尘,以至于灰尘飞扬起来,迷了他的眼。等他拿毛巾将尘灰擦净,才发现那是一本很旧的书,纸已发了黄,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一本水利工程知识普及读本。秦雨觉得好笑,父亲藏着这样一本书有什么用呢,难道他对那个年代还抱有怀恋?可是等他打开书,看到两张照片,他傻眼了。
书里藏着两张发黄的照片,一张背景是龙凤峡,那条峡谷对他来说已是再熟悉不过,尽管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照片,他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条峡谷。隐隐约约,还有那条大坝。而在堤坝下游,一片相对开阔地带,河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他父亲秦继舟,一个是邓阿姨。
他们并排站着,脸上是那个时代特有的表情,坚定、充满信念,但是,父亲跟邓阿姨眼里还有另一层内容。那内容秦雨眼里也有过,是喜欢上邓朝露那阵子,他最爱流露出的内容。
这张照片还没怎么刺激他,等看到另一张照片,秦雨的面色登时成了灰白。
照片上三个人,父亲、邓阿姨,邓阿姨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这张照片是在照相馆照的,父亲正伸出手指,幸福地逗着那个女孩。
女孩就是邓朝露!
秦雨绝不会认错,尽管女孩只有一岁多的样子,可她眉下那颗紫色的美人痣出卖了她,秦雨猛就想起邓朝露那张脸来。
按时间推算,那时候秦雨应该四岁。四岁的他跟母亲生活在省城,那是一段非常清苦的日子,而且艰难,而他的父亲,怎么也不愿意回来。
不回来原来是有原因!秦雨手一软,那张照片落在了地上。
那天起,他就知道再也不能对邓朝露有任何想法了。不,应该有,是恨。
恨就那么顺理成章生了出来,在他最需要父亲的时候,父亲却躲在祁连山,打着一个堂而皇之的旗号,说是要将青春还有才华奉献给那条河,奉献给那座山……
无耻!那晚他这么骂了父亲一句。随后,他才猛醒,为什么父亲在他面前总是缺少热情,为什么父亲一直要将邓朝露留在身边,原来如此!
第18章
流域治理再次被提上日程,据说是副省长下去检查,对各项工作都不满意,而下游的旱情越来越严重,已经危机到沙湖县四十多万人的生存。副省长黄国华要求省里各方都动起来,密切配合,精诚协作,上下齐心,正视问题,打一场抗旱救灾的战役。
秦雨他们也一下忙了起来,省里要求科研部门深入下去,再做调研,拿出几个像样的报告来。经过竞标,秦雨他们的生态治理中心拿到了《石羊河流域环境改善与生态修复研究》项目,课题由他负责,这是中心副主任、他的岳母苗雨兰在会上指定了的。当然,就中心目前科研力量看,这项目也只有他能负责得了。另一重点项目《祁连山水源涵养区生态环境保护和综合治理规划》被邓朝露所在的北方大学水文水资源研究所拿到。项目公布那天,研究所副所长章岩跟秦雨说:“这下又能给你丈母娘争光了,你丈母娘眼光就是好,知道储备人才。”秦雨无言地笑笑,对父亲的这位女同事,秦雨的感觉跟别人不同,有人说章副所长太有野心,从来不把科研当科研干,而是当向上爬的阶梯。秦雨烦那个爬字,但不烦章岩。因为他比别人更懂得,科研不是在玻璃瓶里搞的,你得走出去,走出去就意味着科研要带某种色彩。他倒是很烦父亲,父亲这一生,是把科研搞僵化了。或者说,父亲是让科研绑架了。
一番准备后,秦雨他们离开省城,往流域去。
离开省城的前一个晚上,秦雨跟吴若涵吵架了。小两口本来亲亲热热,吴若涵还表现出不舍的样子,一口一个老公,叫得非常缠绵,非常动情,让秦雨徒添出几分伤感。毕竟这是婚后第一次分开,秦雨心里也有些舍不得。后来吴若涵拿出红酒,非要跟他喝。秦雨接过酒杯,目光朦胧地望着妻子。有时候他觉得这是梦,不怎么真实,怎么真就娶了吴若涵呢,一点也没犹豫。有时又觉得自己很幸福,有这么漂亮可人的娇妻陪着,还有丈母娘疼爱,世界真是对他充满了微笑。不过这种幸福感很短暂,尤其眼下,秦雨老觉得生活跟自己开了个玩笑,这玩笑开得有点急,开得有点太随意。但具体哪里不妥,又一下两下不能明辨。所以吴若涵对他态度好时,他的心情就能明亮一阵,一旦吴若涵那张脸变冷或变了颜色,秦雨就有种掉进水帘洞的感觉,好像生活一下把他淋湿了。
这晚的吴若涵态度不能说不好,秦雨明显感觉到了,一想此次下去,至少要在流域待上个把月,秦雨就有种对不住妻子的内疚。撇下新婚妻子,毕竟不是什么好事。他伸出手,揽过吴若涵。吴若涵很给力地配合着,双手钩住秦雨脖子,一口一个老公,叫的十分亲热。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比平日暖些,而且越来越暖,秦雨忍不住地吻住妻子,说了句舍不得离开的话。这话他是打内心说出的,不管他对吴若涵多有意见,也不能阻止离别时的相惜。他搂住吴若涵,搂得很紧。吴若涵也极力配合着,坐他腿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如果这样下去,这晚应该是美好的,甚至热烈的。可是,可是这种感觉很快被吴若涵打碎。
就在他们互吻着往床上去时,吴若涵突然说了一句话:“老公,我打算去趟国外,正好这段时间你要下去,我跟向姐已经商量好,明天就走。”
这句话震住了秦雨,让秦雨既意外又吃惊。
“去国外?”秦雨猛地推开妻子,怔怔地看着她。
“是啊,一直想去的,就怕你不许。向姐老公已经答应,他可以帮我们联系单位。”
“我们?”秦雨越发惊愕。
“对呀,我这次去是打前站,向姐也要出去,迟早的事,现在谁不想出去呢,待在国内多没劲,我都快憋死了。放心吧老公,有你这张王牌,加上向姐老公的努力,不愁找不到落脚点。”
“你说什么,若涵你说清楚点,他们出国跟你我有什么关系?”秦雨急了,一开始他以为是吴若涵想去国外玩几天,心想一个从国外回来的人,干吗还对那边那么痴迷?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劲了,吴若涵说的不是这个。
吴若涵身子软软地往秦雨身上一靠,手指顺势点了下秦雨额头。
“你呀,真笨。”
酒后的吴若涵面若桃花,性感的身体在幽暗的灯光下发出一层层诡异的光芒。女人在这种时候,身体的能量是很强大的,散发出的气息也超强,男人很难抵抗过去。吴若涵另一只手仍然端着酒杯,轻呷一口,“噗”就喷到秦雨脸上。她喜欢玩一些新花样,有时秦雨不大配合,令她扫兴,没出过国的人就是老土,什么也不会,床上更是保守得要死。这是婚后吴若涵最不满意秦雨的地方,不过她相信,在她的引导下,秦雨会一天天的成为一个优秀的猎手。
对,猎手!吴若涵为自己能在这种时候想到这样一个词很是激动了。
吴若涵是任性,甚至霸道。可女人是复杂的,尤其吴若涵这种女人,任性和霸道只是她的一面,她有许多面呢,有些别人能看见,有些不能,很隐秘。这阵,吴若涵就想把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那部分放出来,让她野,让她妖,让她媚,让她疯。
吴若涵脚一蹬,一只高跟鞋飞了出去,身子往床上一倒,另一只脚出奇地就蹬在了秦雨下巴上,而那只酒杯居然端得稳稳的。
“老公,你爱我不?”吴若涵问着,红色高跟鞋在秦雨下巴上轻轻磨蹭。她的脸色早已变了,像有红潮漫过,胸脯剧烈起伏,很显然,某种东西已经在她身上燃烧。
卧室里腾起了浪。
秦雨一把打开那只脚,他早已火冒三丈,哪还能理会吴若涵这一套。
“你给我起来!”他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凶恶,跟吴若涵刻意要制造的法国情调大相径庭。
“老公。”吴若涵还是软软地叫了一声,她想起身,想用身体俘获住秦雨。她的身体已经像个热气球,随时准备爆炸开来。她淫邪地笑了一声,猛地踹掉另一只高跟鞋,用丝袜蹭了下秦雨的脸。
秦雨却一点不识趣。
“吴若涵,你给我听好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出去,你也别抱这种想法!”
“为什么?!”吴若涵被这句话激怒了,居然敢夭折她的梦!瞬间,身体退潮,刚刚膨胀起来的热气球噗一声,瘪了。再也没心思玩那些不入流的游戏,激动至极地弹起来,弹起的速度还有干练劲跟躺下时一模一样,一看就知是老手,动作熟练且极为规范,像在专业部门训练过。其实这是法国人保罗的功劳,那些年里,他们常玩这样的游戏。有时是他们俩,更多时候则有同好加入进来。法国是一个浪漫的国度,这谁都知道,但也有不知道的,比如酒后的混乱、迷离,还有放纵,但这是秘密。
吴若涵一站起来,气氛立即变了。浪漫和温馨一扫而尽,两人没说几句,便凶猛地吵起来。秦雨坚决不许吴若涵动出国的念头,休想。吴若涵哪里肯将这念头放下,她天天掰着指头算出去的日子呢,干吗要待在国内,没道理的。
争吵越来越激烈,骂出的话越来越难听越来越刺耳。眼见着两人都红了眼,她出国的梦想快要让秦雨这傻子打碎了,吴若涵用力将酒杯砸墙上,歇斯底里叫:“秦雨你是猪,跟你爸一样,一头愚蠢至极的猪。”
“猪!”她不解恨,又叫一声,双手猛地撕烂自己衣服,将洗干净的身子用另一种方式呈现到了秦雨面前。秦雨搞不懂这个动作代表什么,一股厌恶感油然而生,只觉得这一刻的吴若涵像魔鬼,像怪兽,狰狞可怕,很下作。目光扭过去,却发现墙上渗开一摊血,仔细一看,不是血,红酒泼洒到墙上,原来很像血。
但秦雨的心已经出血了。血里有很多东西死去,又有很多东西复活。
秦雨颓丧地倒在了床上。
天已不那么火热了,时令已到了这年九月,毛藏高原此时已有了凉意,微风吹来,十分的惬意。几片云从远处悠悠然飘过来,一片正好罩在秦雨头上,凉意顿时变成了痛快。
秦雨抬起头,看见有鹰从天上掠过,那是“疾风”,秦雨认得的。毛藏高原上青年洛巴的鹰。秦雨手舞足蹈,冲“疾风”兴奋地喊了几嗓子,回过身来,跟身后同事说:“只要一到草原,心立马就辽阔起来。”同事不大赞同这观念,他们没有草原上生活或工作的经历,感觉不到,他们觉得这样的草原一点没有诗意,哪有草原的样子嘛。还有传说中的雪线,哪有?他们宁肯守在省城,也不愿到这穷乡僻壤来。
秦雨兴奋了一阵,见没人响应,落落寡欢地往前去了。其他人怪模怪样看着他,目光里尽是不可思议。
走着走着,秦雨忽然看见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显然是青年洛巴,他的样子非常独特,不管在哪,都能一眼认出。可洛巴边上那女的是谁?女的留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垂在半腰间,飘逸中带着朦胧,给人一种飞的感觉。长长的衬衫裹着大半个身子,一看就不是草原上的。她是谁呢,秦雨这么想着,步子慢下来。
跟秦雨一同来的,有他的助手常健,年龄比他小一岁,进中心的时间也比秦雨晚,以前在黄河边上一个水文站工作,被苗玉兰发现,视为人才,通过关系调进了中心。还有一位是号称“书呆子”的郭子洋,华东水院研究生,郭子洋平常不大爱说话,老是沉在某个问题的思考中,对周围事物反应很慢,在中心又被人叫作“木头”。不过这根“木头”一旦发声,又控制不住,非跟你争个你死我活。中心几次项目讨论会,别人都一片声通过,独独这个郭子洋,非要揪住某些问题,穷追到底,惹得副主任苗玉兰很恼火。这次下来,苗玉兰本不打算让郭子洋一同前往,可偏巧最近事情多,中心人手忙不过来,只好让郭子洋也参加。不过苗玉兰再三叮嘱秦雨,郭子洋只负责数据采集,至于数据怎么运用,报告怎么出,跟他没关系。
“不能让这根木头坏事。”这是苗玉兰的原话。
“这个课题副省长极其重视,我们一定要拿出一份让副省长满意的课题报告来。”这句话苗玉兰强调了不下五遍。当然,苗玉兰也清楚自己的女婿是怎样一个人,这个人某种程度上比那根不可雕的“木头”好不到哪里。苗玉兰既希望自己的女婿早出成果,早引起方方面面尤其副省长的重视,又怕女婿不领情,弄一锅烂了的饺子给她吃,一咬牙,将中心的专业权威、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老字号专家老叶也派来了。
老叶马上要退下去了,年龄到了,下个月就办退休手续。以前老叶也是个满身是刺的人物,跟秦继舟差不多,凡事只认死理,不跟任何人讲任何关系,尤其将“学术”两个字,看得格外重。但现在老叶不一样了,尤其苗玉兰通过特殊关系,将老叶的儿子、儿媳双双从一家快要倒闭的国企调进省里某部门后,老叶不只是专业态度发生了大的变化,人生理念更是发生了变化。老叶近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活了大辈子,快退休才活明白。
活明白的老叶一路总是微笑,不管秦雨他们说什么,争论还是激辩,抑或互相之间开玩笑,他都报以长者的微笑,让人有一种他已超然于世外的幻觉。这阵子,老叶正盯着草原上一伙“笨波”看得有滋有味。这些“笨波”活动已有段时日了,领头的正是跟路波关系很要好的于干头和五羊。因为持续不断的干旱给整个流域的生产和群众生活带来了灾难,省里拿出一笔数额不小的钱,用于救济救灾。副省长黄国华同时要求市、县也要拿出相应资金来,用于解决目前流域群众的生活问题。可是副省长回去有些日子了,这些钱还没发到群众手里,有传言说,市委书记吴天亮不但不积极响应副省长号召,市里一分钱不拿,反把省里下拨的救灾款也违规截留,说要集中起来用到下游沙湖县的移民中。“笨波”们便不依了,发给他们的钱怎么能让下游的人拿走呢?加上草原上不断有牲口饿死,毛藏高原上世代生活的牧民们生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一些“把窝”趁机也出来闹事,都说下游的汉人们掠夺了他们的水,让他们的草原无节制地退化,现在政府又把他们用来给牲口买草料的钱发给下游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他们当然有理由找政府讨个说法。于是某一天起,草原上便多出了脚步,先是三三两两,慢慢就聚集起来。此时老叶他们看到的大约有五十多人,有藏人也有汉人。为首的于干头和五羊显得很是兴奋,以前他们是被藏人看不起的,“把窝”们更是视他们为“天敌”或“败类”。现在,因为水,因为钱,一向嘴拙的藏人主动找到他们,求他们出头露面,能为草原捍卫点什么。
“义不容辞啊。”于干头逢人就说。
“为民请命呢。”五羊也跟着说。
来自省城的老叶看着这群人,心里觉得好笑。省里拨款的事他知道,苗玉兰跟他讲过。市委书记吴天亮截留扶贫资金的事他也知道,也是苗玉兰跟他讲的。
“不截留怎么办,省里只给百分之二十,市县自筹百分之八十,上哪筹?农业连年歉收,农民吃不饱肚子,工业企业又没几个出效益的,好不容易抓出几个大项目,又天天嚷着关停。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家老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龙山移民是大战略,没钱,搬下去的移民不安心,就又往山上跑,周而复始,没完没了啊。”苗玉兰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她就是谷水市委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