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快下班了,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喊关书记电话。他忙跑了下来,原来是肖荃打来的。他心跳都加剧了,可脸上表情却尽量平常一些。这里有县委办许多同志都在看着他。注视领导是一种礼节,这会儿关隐达真想废了这礼节。
肖荃说:“刚要去买盒饭的,传达室左大妈说刚才有人打电话找,是个男的,听口音像是南方打来的。我猜只有你了。
我又还不知道你的电话,就打你们的114问。你还好吗?”
“好,好。这是县委办的电话。你记下我办公室和家里的电话吧。”关隐达就把号码一字一字地念了一遍。
“你好吗?那边天气很冷吗?”
“也不冷,今天才零下六度。”
关隐达笑道:“才零下六度?你说得轻巧。这气温要是在南方,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他本想交待她天气冷了,要注意一点。但怕显得太婆婆气了,就忍住了。肖荃却要他少喝点酒。一听这话,他鼻腔酸了一下。这是自己夫人才关心的事啊。
他说:“现在不太喝了。有时是必要的应酬,身不由己。”
两人一下都不说话了。他感觉谁也不想放下电话。过了片刻,肖荃说:“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啊。”
“好的好的。”他的声音轻了下来。这么说话心情又太沉重了,就问:“你现在还写东西吗?”
“不太写。学校升学竞争很激烈的,总觉得压头。你知道的,我也不是成什么作家的料,写也是心血来潮。”
关隐达说:“我却是很喜欢看你的散文。”
“你当然啦。”肖荃说这么半句,又不说了。关隐达听了这半句话,心里暖暖的,却不知要说什么。
肖荃说:“今天就说这些吧。陶陶和孩子都好吗?”
“好好。陶陶仍在工商银行。在家收拾几天,前天才上班。
通通也乖。”他有意大点声说到陶陶,免得周围这些人猜测什么。
接完电话,他总感觉自己有些不自然。马上走的话,只怕手脚都会是僵硬的。他便随手拿了张报纸,无心地问:“有什么好文章吗?”办公室的几位就不知怎么回答,有些手足无措了。一位干部支吾道:“没见有什么好新闻哩。”本是他自己不自然的,这下倒成在座的干部不自然了。他便乘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扬扬手走了。
(三十四)
关隐达最先听取公安局的汇报,政法委邓书记一同去的。
小顾也随了去。同朱克俭一见面,关隐达就玩笑道: “老朱,你家老婆蛮贤惠嘛。” 朱克俭一时摸不着头脑,笑着说: “怎么?怎么?还可以吧。”
关隐达就说:“我打几个电话找你,你老婆封门封得天紧,都说你不在家。你不会天天晚上都不在家吧。我想同你商量一下工作。后来我就同老李讲了,要他同你讲一下。”
关隐达巧妙地隐去了向老李交待工作的时间和地点,又为自己做了开脱。朱克俭再有看法就是他自己不对了。
朱克俭这下不好意思了,说:“我那婆娘,没文化,人还是蛮好的。你哪天见了面就知道了。”
朱克俭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汇报,基本上是按要求谈的。但他没有谈改进工作方法问题,只解释道:“这事老李同我传达过。老李只讲了个大概,我还没完全理解,就没过多考虑。加上这几天连续发生几个大案子,我们几个人也还没时间凑在一起研究。我个人意见就不好汇报了,还是下回好好研究后再说吧。”
关隐达一听,就知道朱克俭的确是有看法子。他的解释听起来恳切,表情也极为谦恭,骨子里却是咄咄逼人。其实就算老李说得不清白,前几天政法委也通知过一次。这朱克俭分明是有意在向他示威。再看看老李,脸色不太好,可见朱李二人是有意见的。这一切,关隐达都只是看在眼里。他高度赞扬了公安局去年的工作,对他们明年的工作设想也作了充分肯定。
但最后还是强调,要好好研究一下如何进一步改进工作方法问题。情况会越来越复杂,而警力又有限。怎么办?只有在改进工作方法上下功夫。
朱克俭说:“好的好的。今天当面听了关书记的指示,心里一下明白了。我们局党委一定认真研究一下。”
这下朱克俭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让他关隐达今后只能向他直接下达指示。
关隐达终于看出这朱克俭的确是不好对付的人。今天是给他下马威了,而且并不在乎一个县委副书记给他家打过电话。
但他只能装傻。中间的误会等以后慢慢消除。现在不可以挑明,挑明了今后就不好处理关系了。同下级搞不好关系,只能说明当领导的没本事。汇报完了,他便笑容可掬地同公安局各位头儿握手告别。
接下来几天,听了检察院、法院、司法局等单位的汇报,多是程序化,并无多少新意。但他不论走到哪里,都显得兴致勃勃。到过这么多县,他也越来越老练了。当领导的,指望下级个个都听你的,都对你心服口服,只能是一种幻想。也不要以为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欢呼声,就以为你受到了绝对拥护。你必须清醒,有许多人是在演戏。但这出戏你不仅要主动配合好,还要善于导演。还只怕别人不同你演戏哩。你必须借助这种真真假假的场面,造成一种你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气氛。不然,你要是事事认真,今天批评这个人阳奉阴违,明天批评那个人不听招呼,到头来只会让人觉得你管不了人,缺乏领导才能。
这天,地委书记宋秋山来黎南视察,全体县级领导都去黎国宾馆参加汇报会。几天前地委办就来电话通知过,要县里准备汇报。周书记跟关隐达说:“黎南人有个不好的习惯,喜欢告状。特别喜欢在上面来领导的时候当面递状子上去。而且上访的人消息格外灵通,领导什么时候来,住哪间房,他们都清清楚楚。这就是个问题了,说明中间有人给他们传消息嘛。这事发生过多次了,弄得县委面子上很不好过。所以这次一定要做好防范工作。”于是关隐达就吩咐下去,先是把那些常年在城里游荡的乞丐集中到收容所去养几天,再就是加强宾馆保卫,派人在黎园全天值班,负责劝退上访的人。凡关隐达到过的县,县领导都说这里的老百姓是中国最喜欢告状的人。可见喜欢告状已不是个别地方的习惯。他心里也清楚,怪老百姓喜欢告状是没有道理的。
各位县级领导早早到了会议室恭候。关隐达一个人留在背后,他要看看是不是还有什么情况。就在这时,一位农村妇女模样的人抱着一个小孩来了。一见就像是要来上访的,关隐达就示意工作人员盘问。果然,那妇女说要伸冤,要找地委宋书记伸冤。工作人员叫她到一边来说说情况,她偏不,硬是要找宋书记。缠了半天,工作人员来火了。那妇女说:“你杀人我都不怕,我是什么事都见过了。乡长要强奸我我都不怕,我都要同他拼哩。”一听这话,关隐达就留意看了这妇女,一脸脏兮兮的,五官像是摆错了位置。这女人会有人来强奸?看样子这妇女有点泼,不劝走的话,等会儿嚎啕大哭起来,整个宾馆就甭想安宁了。果然这女人突然扯开了衣襟,露出了乳房。
“你们看你们看,这青的紫的都是乡长打的。”一位女工作人员忙上前厉声喊道:“快把衣服穿好。”那妇女却挣着还要脱。宾馆几个女服务员忙过来帮忙,按着那妇女,把她的衣服扣好。
关隐达见这事有些棘手,便亲自过去说:“你有什么事,到公安局去反映清楚。宋书记正在开一个重要会议,没时间。再说全地区六百多万人,大家有事都要找宋书记,就是天上掉下一千个宋书记也忙不过来是不是?”那妇女见关隐达架势不同,倒也安静些了,却又说:“我来县里告状几天了,哪个门都不让我进,我们娘儿俩三天没吃饭了。”关隐达只求马上能把人支走。就掏掏口袋,拿出一张一百块的钱,说:“我这是给你的,你去吃点饭,完了再去公安局把情况反映反映。”那妇女接了钱走了。
关隐达进会议室时,汇报会已开始了。
宋书记在黎南活动了两天,高度评价了黎南的工作,特别赞赏了县委、人大、政府、政协一班人团结实干的作风,还做了一些重要指示。还好,两天也没出什么麻烦。周书记很满意,说隐达同志工作有魄力。
可是过了几天,银盘岭乡党委书记陈世喜打电话给关隐达,汇报说:“那天在宾馆瞎闹的那个妇女是他们乡的超生户,手中抱的是第四胎了。几天前,乡长熊其烈带着计划生育工作组上她家去做工作,她放肆撒泼,满地打滚,要死要活。她说要从她家屋后的山坡上跳下去,乡长一步上前抱住了她。这妇女就耍赖,说乡长调戏她。磨了一天,没有结果,工作组暂时撤了回来。乡里工作组以为她躲到亲戚家去了,还到处找她。
不想她到县里来了,又说乡长强奸了她。那天关书记给她一百块钱,要她吃了饭去公安局反映情况。她哪里去?径直跑到了乡政府,说县里关书记是她亲戚,她要找乡长算账。一般超生对象躲都躲不及,她倒闹到乡政府来了。”从电话中,关隐达感觉乡里的同志对这事有看法了,熊其烈只怕还一肚子火。
这是关隐达万万没想到的。就怪自己妇人之仁,给了她一百块钱。这种人哪,就是这么不识好歹!
他知道下面同志为这事有看法并不为过,但他不能在电话里就道歉,只是解释了一下当时的特别情况,最后说了几句客套话,要他们还是要注意一下工作方法。
这几天有些奇怪,天天晚上有群众到他家里来上访。有工厂发不出工资的工人,有要求安排工作的自卫还击战伤残军人,有嫌生活费少了的五保老人,连夫妻离婚后女方要求男方赔偿的事也找来了。他们都说,群众都反映,关书记是老百姓的贴心人,最肯给群众办事。
陶陶本是最有耐心的,平时来了人,她总是笑脸相迎。这回她向关隐达发了火。这是怎么回事?也不管是不是你分内的事,都来找你。我们这日子怎么过?通通这书还读不读?
关隐达也有火了,把陈兴业和马志坚找来,狠狠批评了一顿,责问门卫是怎么搞的?信访办都是干什么的?
县委、县政府在一个大院,门卫由政府办管,信访办由两办共管,以县委办为主。今天是关隐达来黎南后第一次发火,两位主任都不好意思了。两人都说要加强门卫和信访工作,不能让领导的精力分散在烦琐的小事上。
这么弄了一下,情况才有所好转。晚上上门的群众有还是比前一阵少多了。他便交待两办主任要进一步抓一下。
关隐达冷静一想,这事来得有些蹊跷。一定同他那天给了那个女人一百块钱有关。是谁在中间捣鬼?要说可能的话,只能是熊其烈。那件事只对他有直接影响。但细想又不像。银盘岭乡距县城五十多公里,而最近到他家来上访的多是城里人。
熊其烈没工夫跑这么远来做手脚。那么是谁呢?关隐达想不出是谁,只是隐隐感觉到他又开始陷入一个复杂的局面。不知今后还会有好多麻烦。
(三十五)
县直有关部门跑得差不多了,他同周书记招呼一声,到各乡去跑一圈。
他带着小顾,第一站就到了银盘岭乡。去的时候,正逢乡里召开全乡村组干部会,陈书记和熊乡长都在主席台上。乡里秘书上去耳语一阵,主持会议的陈书记下来了,同他热情地握手。陈书记是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关隐达就说:“很年轻嘛,不错,不错。”
陈书记说:“我们抓紧开个半天会,只讲一个事,冬季计划生育突击月。原来按县里统一要求发动过一次的,但效果没达到,只好补半天火。现在下面事太多了;又是冬种、冬造、冬修,又是计划生育,又是催上交。乡里干部个个焦头烂额,村里干部怨气也大。正好关书记来了,请你给我们村组干部做做指示。”
关隐达说:“我就不讲了吧,别打乱了你们的部署。”
陈书记说:“还是请你讲讲。什么部署不部署?说了你要批评。我们事一多起来,说开会就开会,来不及过多考虑。所以开会多半是急就章。”
关隐达便答应说说。
陈书记带了关隐达走向主席台。熊乡长还在讲话,关隐达就同陈书记坐在那里。熊乡长可能快五十岁了,讲话的底气很足,很压台。一看这架势,就是个风风火火的人。
熊乡长一讲完,陈书记就接过话筒,说:“同志们,今天机会很好,正好县委副书记关隐达同志来我乡检查指导工作。一点。”
朱克俭马上回过话来,说: “我们一定按关书记这个指示办。”
通完电话,关隐达想想自己刚才讲的话完全是废话。既然依法办事,还管什么领导威信?但他只能这么讲讲废话。这朱克俭真的是个人物!
周书记找到关隐达说:“永坦同志侄子的事,公安局讲是你叫抓的?我说隐达,不是说要官官相护,但这种事,也要讲究一点方法。当然永坦同志对这事倒没什么看法。”
一听说王永坦没什么看法,关隐达就知道他一定意见天大了,说不定还到周书记面前发过牢骚。他是有苦难言。他不能说不是自己拍的板。一来明明是他叫抓的,二来并没有抓错,要是推脱一下倒显得滑稽了。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他只有坚持到底了。就说,方法是要方法一点。但对三秀才,群众意见太大,不处理的话,只怕会有更坏的后果。
关隐达知道什么方法不方法,只是个婉辞,说白了就是要设法开脱一下。他想现在不管他怎么挽回,王永坦这个人他是得罪定了。要得罪就得罪到底。不管谁来活动,也要以强奸罪判他几年。若是王永坦公开表示对他有意见的话,他就索性把三秀才平日犯的事全翻出来,多判他几年。
过了几天,关隐达收到一封恐吓信,说要他全家人小心。
他一猜就知是三秀才的狐朋狗友干的。便召来朱克俭和刑侦队的人,并对他们说:“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困难,二十四小时之内,把这寄恐吓信的人给我抓采。这伙渣滓人不少,你们给我先抓三个再说。”
朱克俭说:“这些人也太猖狂了。好吧,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关隐达见朱克俭这么恭敬,心想这人达到了耍弄人的目的,以为我不知道,这会儿又装得服服帖帖了。他姓朱的敢如此弄人,一来是他这个人本身太混,二来也许是自己过来一段太软。还是熊其烈那句话有道理:有人你把他当人,他就把你当个鸟;你把他当鸟,他反而把你当人。好吧,我就不管你有八大金刚,还是十大罗汉,老子到时候一定端了你!
其实这些渣滓公安局心中都有谱,当天下午就抓了三个人,有一个就是写恐吓信的。这些人不抓没事,抓了尽是事,总有罪名可以治他们。关隐达就说:“这是一伙民愤极大的流氓团伙,要从重打击!”
(三十六)
城北大桥的项目直到次年七月份省里才批下来。今天县委常委开会,专题研究施工队的问题。目前有省桥梁公司、铁道部某工程公司、枣园建筑公司等三家单位在争这个工程。省桥梁公司是专搞桥梁的,资质最好。铁道那家公司也可以,他们的长处是施工设备先进些。最差的是枣园公司,只是一家村办企业。但他们有天时地利,桥的两头都是枣园村的地盘。
枣园建筑公司的老总陈大友,外号陈天王,干了多年的建筑包工头,先富了起来。前几年,上面号召共产党员要做致富的带头人,可枣园村的党员没有一个人带头富起来。陈天王富了却不是党员。组织上就培养他人了党,担任枣园村党支部书记。他便把自己的建筑队挂上了枣园村的牌子,他自己出任经理。上面认为这是献出小家为大家的好样板,还专门宣传过一阵子。外地还有人来学过经验。
本来城北大桥工程,刘先生希望由他们负责招标施工,是县里争取过来的。说有县委、政府的领导,这个工程是一定能搞好的。县政府就此研究过多次了,今天正式提交常委会议决定。
王副县长为主汇报县政府的研究意见,倾向于由枣园建筑公司承建,说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劳务项目,让外地来搞太可惜了,不要肥水落了外人田。至于技术把关,可以采取技术单项承包的办法解决。
讨论起来,意见分歧很大。关隐达发言说:“这个工程是刘先生为主投资的。像这类工程的建设方式,国外通常采用BOT方式,从投资到建设,全部由投资商负责,建好之后,投资商按合同经营一段,再无偿交付给当地政府。目前国内有些地方也开始尝试借鉴这种方式。我认为这种方式很好。”
关隐达发言时,王永坦就冷笑了一下。一年前他的侄子与同伙都被法办了。三秀才又是强奸罪,又是流氓团伙头子,被判了二十年徒刑,其他几个人被判了十几年不等。王永坦嘴上不说什么,私下却是耿耿于怀。他的老婆很伤心,还哭过几场。他倒不那么伤心,只是觉得关隐达不给他面子。
因当地讲B是句痞话,指女性某个部位。待关隐达讲完,王永坦就开玩笑一样说:“关书记是读书人,知道的洋玩意儿蛮多。你讲的什么B方式,我是不懂。我觉得我们现在讨论这个问题有个前提,就是这个工程由县委、政府统一指挥来搞。这是早就定了的。还有,工程的地盘在枣园,不让他们搞,这施工环境就难说。当然我相信关书记有办法,那么多公安干警总要有事干嘛。”
王永坦这话明显带有戏弄和挑衅的意思。但他那表情有意笑嘻嘻的,叫关隐达不好怎么说。关隐达想这是无赖的做法,也就不想同他在这种场面上顶起来,便有意装糊涂,嘿嘿笑了一下。他心里另有一番安慰。到黎南不到两年,在下面干部中的威信可算是树立起来了。对三秀才的处理,又使他在一般老百姓那里有了很好的口碑。而王永坦的形象是一天比一天狼狈。
因为这事的基调早就定了下来,所以与会者虽然同意关隐达的看法,最后定的时候,还是决定让枣园建筑公司来干。但关隐达还是担心这工程枣园搞不好,会后就把这种心思同周书记个别扯了一下。周书记沉吟片刻,说:“永坦同志抓过多年交通和建筑工作,很有经验。只要加强领导,不会有问题吧。”
反正也定了,关隐达就不多说了。
不久,发生了一桩很棘手的案子。县五金公司同北京一家公司做生意,被北京人骗了六百万块钱。这事发生一年多了,五金公司北上多次,那家公司只是耍赖。万不得已,最近五金公司派人同公安局的一道再次北上,将他们老总骗到宾馆,作为人质带了回来,这老总姓邱,不知有多大后台。人还在路上,有关方面电话早到县里了。电话是北京、省里、地区一级一级打下来的,说经济案件还是要用经济的手段来解决。
关隐达琢磨这话,很有问题。这是什么屁话?经济犯罪也是经济案件,难道就不可以用法律手段处理?那么大的干部,居然讲出这种违背常识的话来。可上面电话打得很紧,反复强调这个指示。他便咀嚼出些味道来。上面讲话有无毛病都是次要问题,你只要领会内涵就行了。这话的内涵就是两个字:放人!
地委宋书记的电话是周书记亲自接的。周书记就找关隐达说这事。关隐达一听就有火。说:“五金公司和公安局北上前同我汇报过。我想这么办在方法上简单是简单了些,但对付这种无赖,这也是惟一有效的办法。现在人都还在火车上,要放人的圣旨就来了。人是好放,向五金公司职工就不好交待了。”
周书记说:“这事我原先也是同意的,他们向我也汇报过。
但你还不清楚?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就算支持我吧。拜托你做做工作吧。”
关隐达就找来朱克俭说这事。朱克俭听了情绪很大,说这到底是谁的天下?竟让这些人如此胡作非为?关隐达见他很激愤,心中就有了一计,也不接着做他的工作了,只说:“等人到的时候相机行事吧。”
人一押到,朱克俭也不让姓邱的休息,马上安排人问话。
有意给他制造心理压力。朱克俭自己也亲自参加了。但那姓邱的是有恃无恐,满不在乎的样子。看样子这人也有五十来岁了,却是一副花花公子的轻浮相。开口闭口只是一句话:骗你们乡巴佬几百万块钱算个什么事?朱克俭气得直骂娘。
朱克俭受了气,说老子就是掉脑袋也不放这个王八蛋。
关隐达就同周书记说:“这个朱克俭太不像话了,我们的话他就是不听。还是你亲自去做工作?”
周书记听了很生气,说:“这个朱克俭,毛病就是多。就是他一个人是马列主义,是正义的化身,我们都是藏污纳垢的?他通也要放人,不通也要放人,先服从组织再说。”
还再说什么,关隐达说:“我建议,要把老朱换了。你周书记只怕还只是第一次碰他的钉子。我要是不事事迁就他,早同他闹开了。”
周书记批评人的样子,说:“隐达你就是涵养太好了一点。
这种人你要同他来硬的。对这个人,我也有责任,县委向来就是太放任他了。这事我俩先说好了,先等一段,你考虑一下接手的人选。”
关隐达说:“好吧。”
他早就想在政法战线动一两个人,来个杀鸡儆猴。但要动也只能动那些动得了的。朱克俭不太合作,又没有过硬的后台,就拿他来开第一刀。
其实朱克俭不放人,主要还是想让关隐达为难。他知道人到最后还是要放的,上面压下来,谁也没办法阻拦。但还是要为难一下再说。而且他这是在坚持正义,谁也不好说他什么。
后来,周书记和关隐达一道找朱克俭谈,朱克俭才为难地放了姓邱的。
事情处理好之后,关隐达心里又不是个味道。他是真的不想放那个王八蛋,却只能将他放了。还在这事上借题发挥,整了朱克俭。便打电话同肖荃说起这事。肖荃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就不要太责怪自己。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官。,,关隐达说:“我自己检讨一下,坏还是不坏。也许是搭帮这几年倒霉,事事小心。若是一帆风顺过来,只怕也早忘乎所以了,不知成什么样的人了。”
肖荃就说:“难得你有这份自省。不过依我看,你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隐达,听我一句话,不管你以后命运的走向如何,都要守住自己。”
“当然。”关隐达说,“有了这几年的起落,我对生活的态度也通达些,凡事都还算想得开。你放心吧。”
人是放了,麻烦却来了。一定是有人把事情内幕捅了出去,五金公司一帮退休老职工就倚老卖老,到县委办闹,声称要饭吃,要生存。周书记同关隐达商量,分析这是怎么回事。
关隐达认为可能是朱克俭他们走露了消息。
周书记就问关隐达:“人选想好了吗?”
关隐达说:“公安工作有其特殊性,还是在内部考虑妥当些。你看李大坤同志如何?”
周书记说:“我原则同意你的意见。到时候几个常委统一一下。我看不要再等了,早点动了他。”
在关隐达看来,李大坤也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一时找不到更理想一点的,就只好将就了。再说,李大坤同朱克俭有意见,用了他,对今后制约朱克俭更有利些。
关隐达建议,先做做银行工作,贷给五金公司一笔款子,为他们解决流动资金困难。不然,职工的情绪平息不下来。·周书记同意这个意见。关隐达就说:“周书记你先同工商银行打个招呼,我再出面具体协调。这不是我份内的事,但我沾上了,推也不是道理。”
关隐达这么做,意在洗刷一下自己在放人这件事上留下的民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