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他又打电话召来李大坤,向他吐露了消息。李大坤感激不尽,表示愿为关书记效犬马之劳。
关隐达说: “不要这么说。县委是从公安工作大局考虑,你今后担子重些,要多多辛苦。不过,我这是个别同你通气,还不是代表组织正式谈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大坤点头不止。
一个月之后,李大坤正式被任命为公安局长。朱克俭调政法委当副书记。
李大坤上任后,第一着棋就是把朱克俭的八大金刚全部从实权岗位上换下来,用了自己的人。就有人跑到关隐达这里告状,说李大坤打击报复。关隐达表示很重视这事,亲自参加了公安局局党委会议,在会上反复强调了团结问题,还不点名批评了李大坤。
李大坤像是心领神会,很委婉地检讨了一下。
(三十七)
县政府要换届了,传闻多了起来。说周书记要调地区行署当副专员,向县长接书记,王副县长当县长。这是传得最多的,当然也还有别的说法。
关隐达感觉不到自己的政治命运会有什么变化,心态很平静。对传到他耳中的各种说法,他也没什么反应。他现在只图到哪里都有人听他的,工作起来指挥自如就行了。
各种传言流行一阵之后,周书记倒真的是调走了。不过不是当副专员,只是去任地建委主任。临走前,他同关隐达长谈过一次,很有情绪,全然不是平时那种书记姿态。他说,自己在这样一个落后县干了差不多两任书记,到头来得到这个待遇。在好县干容易出成绩,你不让我去干呀!我周运先比谁不本事,硬是差那么远?
关隐达只好说一些安慰的话。他没有让周运先引出自己的情绪来。心想宣泄一下情绪,最多只能图个一时痛快,对改变自己境遇没有任何帮助,倒不如保持平和好些。
在周书记变动的同时,向县长被任命为县委书记,王副县长任代县长。这样,黎南县新一届县委、政府的领导格局算是定了下来。只等人大会上给政府班子履行个法律程序了。
没想到,选举的时候出了意外。正是开人大会的前几天,建设中的城北大桥出了事故,刚浇好的一个桥墩出现了塌陷。
正好碰上选举的敏感时期,各种说法都出来了。有人说王永坦同陈天王是把兄弟,不知受了他多少好处。不然,会把这么大的工程给一个村办建筑队去承建?陈天王只是没人去搞他,要是有人去搞他,县里只怕要倒一批人。手中有权的局以上干部同他没有牵扯的只怕找不出几个人来。这种种议论关隐达也早听说过,但他知道这种事情,不到人倒霉的时候,社会上就是再怎么议论都是枉然。
可这一回似乎不是一般性议论了。城北大桥的建设资金有一部分是从干部和群众手中摊派的。本来集资时就已经闹得意见纷纷,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更是群情激愤。群众才不管你刘先生投了多少,省里和县里投了多少,他们只知自己的钱丢进水里泡儿都不冒一个。县委预料会有麻烦,就专门安排王永坦在反腐败会议上亮相,做了一次重要讲话。县有线电视台在黎南新闻时间专题播出王永坦讲话的实况。王永坦平时讲话像是底气不足,可上台做报告的水平还真不错。谈到腐败问题,他显得很气愤,好像高血压都要发作了。可有人一看就反感,打电话给电视台,要求停播,说看不惯这装腔作势的样子。
向书记看到情况严峻,就专门召集几个常委研究这事。向书记强调,首先是常委一班人要统一思想,维护地委的意图。
群众不明真相,只要做好耐心细致的疏导和解释工作,问题还是可以解决的。所以关键还是领导。
关隐达听了这话,意识到这话别有意味。大家都知道他同王永坦是面和心不和,一定有人以为他在背后做了反面工作。
他问心无愧,但一解释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讨论时,管党群的副书记刘志善提出,为了慎重一点,是不是向地委汇报一下,引起上级领导的重视。必要时请求地委出面做工作,免得出乱子。
关隐达明白刘志善的用意。前一段,地委为黎南的班子费了些周折,左定右定,就是定不下来。所以地委领导的各种设想,加上有些人的臆测,就成了小道消息在下面飞快地流传。
过几天又是一种说法。今天是这个要当县长,明天那个要当县长。也有一种说法就是刘志善出任县长。关隐达也从地委组织部的朋友那里知道,刘志善自己到地委活动过。现在若是把群众的意见捅上去,说不定地委还会考虑变动盘子,他就有一线希望。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只怕都看出了刘志善的心迹,只是心照不宣。关隐达不想让人觉得他做过反面工作,他也确实无意这样。就是把王永坦搞下来,他自己也不可能当县长。就说:“我谈一下我的意见。城北大桥的事,如果注定要出问题,我认为迟出问题,不如早出问题。现在开工不久,损失一个桥墩,只损失五六百万。要是问题迟出一点,那就不是几百万的事情了。所以单说这事,是坏事,又是好事。当然,这次出问题的时候不巧。再一个,关于群众意见问题,迟早会有人捅到上面去的。但我看暂时不宜主动反映上去。为了避免以后上面追究时的被动,我们可以一边着手选举,一边让人准备汇报材料。这也不是我们有意掩盖矛盾,最近事情确实太多,一时顾不过来。还有一点,我建议人大会议早开一点好。要是准备工作做得过来,可以考虑提前。”
向书记很同意关隐达的意见,表示暂时不往上反映,并初步决定提前召开人大会议。这事还要同人大常委会协商,并要报告地委和地人大联工委同意。
会后,向书记说:“隐达,你想问题还是蛮细哩。”
关隐达见向书记这话说得是轻描淡写,却是在赞赏他。他便明白自己的发言收到了效果。那么王永坦对他也不会再有什么猜疑了。果然,在以后他同王永坦的接触中,感觉不同一些。
征得地委同意,提前召开人大会议。地委派组织部田部长亲临黎南坐镇指导。
这次也是采取差额选举的办法,还有一位候选人,是县政府的调研员贺达贤,前几年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副团职干部。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人是拿来配相的,最后要被“差额”掉。可贺达贤就是有些神古隆咚,居然到各代表团去看望代表,欢迎大家投他的票。还信誓旦旦,表示一旦当选,一定不辜负人民的重托。就有人背后开玩笑,说组织上安排这样一个人来候选,还要想担负重托,他担得了吗?只怕把人民的重托看得太轻了吧。有些话来得更尖刻,说拿个二百五来愚弄人民代表,岂不是把人民代表也当二百五了?可县委向书记却表扬贺达贤同志敢于向代表推荐自己,做得很好。有人不是羡慕西方式的民主?达贤同志这样宣传自己,就有这个味道。当然我们这是有组织,讲秩序的。
可不知怎么回事,这次的人大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难以驾驭。会上的传言特别多,甚至还出现了小字报,说要好官,不要贪官。本地方言的“坦”和“贪”同音,说明这矛头明显是针对王永坦来的。
向书记找关隐达商量,这事怎么办?是不是可以查一下这小字报的来路和后台?
关隐达说:“我的意见,查不得。查只会激化矛盾,反而可能把事情搞得更复杂。不如不提这事,也不解释这事。领导同志下到各代表团,也只从正面引导,强调维护地委意图。”
向书记想了想,说:“也只好这样了。”
可是,就连关隐达都没想到,有几个代表团把他作为县长候选人提了出来。
这下向书记急了。他找田部长商量这事。田部长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局面。黎南以往的选举都是比较正常的。
“我还是请示一下地委吧。是否调整一下会议日程,明天的选举暂时停下来?”田部长很担忧的样子。
向书记说:“好吧,就请您向宋书记汇报一下。”
晚上,熊其烈到关隐达家里坐,说:“关书记,几个代表团都提了你的名。我们代表团也提了名。我个别了解了一下情况,对你的呼声很高。乡镇这一头,多半是倾向你的。”
关隐达觉得在家里说这事很不妥当,就问: “其烈同志,你是哪年入党的?” 熊其烈不明白关隐达的意思,惑然道:“七三年吧。怎么?”
关隐达也不说为什么,又问:“你当县人大代表是哪一年?”
熊其烈更加不明白了,说:“我是几届代表了。最初是八四年吧。”
关隐达就笑了,说:“你的党龄还是比当人大代表的时间长吧。你首先应是一个党员,所以要同党组织保持一致,要维护地委意图。”
熊其烈这才明白关隐达的意思,就说:“党的意愿同人民的意愿应是一致的嘛。说白了,这又不关你事,是人民代表要把你往台上推啊。”
关隐达就说:“老熊你也难得到我家来一次,我们说点别的吧。你家里都好吗?孩子怎么样?”
熊其烈说:“我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我老婆一直在农村没上来,小孩也就都是农村户口。女JL是老大,已出嫁了,我也不管了。只是儿子,今年二十二了,有个自学的大专文凭。
我说给他买个城镇户口吧,又怕找不到单位接收,白花了钱。”
关隐达就很生气的样子,说:“老熊呀,你也太不活了是不是?我知道你是个不求人的人,不愿同组织上讲自己的事。
但同我也该讲呀?你呀!当然,也怪我平时太官僚了,没细问过你家里的事。小孩学的是什么专业?”
熊其烈答道:“财会专业。”
关隐达马上表态:“你这事我管定了。不能让老实人吃亏。
这几天开完人大会后,你莫急着回乡里去。你先把小孩的户口办了,再打个报告给我。办户口的钱,我签字免一部分,你身上带的钱不够的话,先在我这里拿着。”
不想熊其烈一个呱呱叫的汉子,却容易动感情,听关隐达这么一说,禁不住眼睛红了起来。
说完这事,关隐达说:“今天我就不留你了。不然别人要说闲话的。今后有事就来同我说。也不一定硬是要有事,没事也欢迎来扯扯。”
熊其烈一走,关隐达就进去同陶陶说:“今晚我俩不能呆在家里。说不定等会儿还会来人的。这样不好。”
“到哪里去?”陶陶问。
关隐达一想,也真没地方可去。这会儿到任何人的家里去坐都不是个事。就说:“让通通早点睡了,我俩出去一下,随便去哪里。”
两口子就穿了大衣,出了大院。一出门,还真不知往哪里走。可他俩走在大街上也不行,认得的人太多,要一路打着招呼过去。两人就上了一辆人力车。车夫问去哪里。关隐达说往前走吧。他这是平生第一次坐人力车,感到新鲜。又想自己这么躲躲藏藏有些滑稽,就笑了起来。
陶陶问:“你怎么不把想法同我讲一下?都到这地步了。”
因是在人力车上,他就隐晦地道:“你知道我的心思,我是早把这事想开了。要是看重这个,我也早不是这么做人了。
同时起来的那些人,很多早就跨了几个档次了。现在我就是干了这个,在这里也只是个老二。这个老二最不好搞,事有做的,气有受的,再上只怕也是没指望的。但是这么多人推着我干,我想不干也不好。我中了,也会是在矛盾和压力下做事。
要是不中,就更难堪了,会有人说我炮制的阴谋不得逞,黄粱美梦一场。那就冤了,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工作。可权柄一到了别人手里,情况就不一样了。谁会相信我们的解释?当然我也不会去解释什么。总之,既然到了这地步,我就希望有个好的结果了。”
陶陶叹道:“就是那个了,也只有那么多意思。父亲也不大不小了吧,又有多少意思呢?”
“人啊,总不能事事都会按自己的意愿转的,没办法。我们还是在现实基础上考虑问题吧。”
县城只有那么大,人力车拉了一段,就快到城关了。关隐达心血来潮,说到电影院看场电影去。他俩只怕十几年没看电影了,陶陶说也行。
关隐达站在一边,让陶陶买了票。现在电影不景气,电影院就出了怪招,搞个什么通晚场,从晚上八点钟开始,连放四场,一直放到凌晨四点。票价十五块。
两人往里一坐,关隐达就竖起衣领,免得有人认得。陶陶往四周一看,见里面坐的多是年轻小伙子,就说:“隐达,就我们两位中年人。”关隐达说:
“管他哩,我俩也来发发少年狂。”
第一个片子是武打,没多少意思。没看完陶陶就想走了。
关隐达看看手表,说等等,看下一个怎么样。
下一个是个香港片子,带了点色彩。看着看着,关隐达感觉身边不太对劲了。他不经意地往四周溜了一眼,只见一对对多是抱在一起悉悉卒卒。他一看就知这里有许多是专陪别人看电影的妓女。
这个片子没看完,陶陶担心儿子,就说回去算了。关隐达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牵了陶陶出来了。
《朝夕之间》【下】
王跃文
王跃文,当代作家,湘西溆浦县人,因长篇小说《国画》的发表而引人关注。与他本人曾在政府机关担任过官职有关,其作品大多描写官场内部事件,有人喻之为现代的“官场现形记”,他的小说集,也被命名为“官场春秋”。
(三十八)
第二天,原定的选举议程停了下来,让代表们继续讨论代县长王永坦同志的《政府工作报告》。县委和人大常委会要求,这是事关今后五年全县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大事情,一定要认真对待,尽可能讨论得充分一点,修改得完善一点。
关隐达也参加一个代表团讨论。他一到场,就有代表鼓掌,提议欢迎关书记。关隐达很敏感,知道这样不好,就扬扬手,说:“我在这里不是一个副书记的身份,是以一个列席代表的身份参加讨论。在这个会议上,你们的权力都比我大。所以,我只想多多听取各位代表的意见。”
他刚说完这些,向书记的秘书小武来了,在他耳边轻轻说:“向书记请你去一下。”
小武带他到了田部长住的房间,向书记和田部长都在那里。小武给各位倒了杯茶,就出去了。
向书记先说:“隐达同志,你来黎南两年多,各方面工作都不错,与同志们共事也很好,在下面也有威望。这次代表们自发提议你作为县长候选人,这就是最好的说明。但根据地委意见,对你会有新的安排。等会儿田部长还要说的。所以,地委的意见,是要尽量维护地委的选举意图。这需要你来配合做做工作。”
田部长接着说:“向书记的意见我都同意。你在黎南的工作是有成绩的,地委是满意的。宋书记委托我同你谈一次,准备安排你任地教委副主任。这里只有在远同志,我可以同你个别交底。教委欧主任明年底就六十岁了,地委准备让他休息,由你来接主任。这事地委考虑好长时间了。现在请你协助组织做做工作,要保证地委意图的实现。”
关隐达觉得田部长做工作的水平真不敢恭维。说什么地委对他的安排考虑好久时间了,他一听就知是假话。他一时真不知从哪里说起。沉吟一会儿,说:“我作为一个党员,当然要维护组织意图。但这个工作我怎么去做?再说,我还有一个想法,如果认为这事关键在于我做工作的话,那么万一这个工作做不好,不就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了?”
田部长笑道:“也不是这么说。不过要承认,你做工作的效果会好些。解铃还是系铃人嘛。”
一听这话,关隐达就有火了。要不是这几年平和一些了,他马上就会发火。他就只是笑了笑,开玩笑似的说:“田部长你这么说我就接受不了啦。你这意思是我关隐达在这事上做过什么手脚?”关隐达说到这里忍住了。他还有一句话没出口。
那就是:我要做手脚也只能到地委领导和你田部长那里来做手脚呀?但他不能这么说,要是这么一说,等于说地委领导用人不是按照党的组织路线,而是讲关系了。也等于说王永坦到上头搞过活动了。
田部长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脸色红了一下。但只红了一下就恢复了常态。他笑笑,想尽量消解眼前的尴尬。然后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是口误,口误。算是措词不当,词不达意吧。我的意思是说,这事同你有关……不,也不对。
怎么说呢?这事牵涉到你……这个……也不知这么说准不准确,姑且不论吧,反正你出面做工作,问题容易解决些。”
关隐达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这个说法上去绕口令。一想,也不是这话不知怎么说,而是这事本身就不知怎么说。说是说不清的了。他也意识到,不管自己怎么解释,也不管别人怎么口口声声相信这是代表自发的行为,说到底都会认为他串通了一些人。这种情况下,他能做到的只能是表现得诚恳一些。就说:
“我会全力以赴去工作,但请组织上相信我是光明磊落的。”
田部长马上说:“组织上是相信你的。这个观点我刚才也是一直这么说的。”
谈话结束了,关隐达又去他所在的代表团。一路想,真是荒唐,贺达贤跑到各代表团去推销自己,向书记还要表扬。我什么事没做,却有了不光明磊落之嫌。不过他也只是偶尔想到这种荒唐,心想作这种类比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这事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他进会议室时,代表们根本不在讨论什么《政府工作报告》,而是在发牢骚,说原定今天选举,怎么临时又调整议程了?中间肯定有名堂。见关隐达来了,一位农民代表说:“关书记,这人大会根本就不要开。一次人大会,要花多少钱?这钱放到我们村去,还可以帮我们农民办点实事。都是上面定的人,下个文,红印巴子一盖,还方便些。开什么会?反正不选出上面定的人不让走。真不让走也好,有住有吃,开它个三百六十五天!”
全场轰然大笑。关隐达没有笑,举手往下压压,猛吸一口烟,说:“各位代表不要激动,冷静些,冷静些。在座各位差不多都是党员吧,是党员就要同党组织保持一致。要相信组织,组织上安排干部自然有它的考虑。我有一个请求。大家知道,包括我们这个代表团在内,有几个代表团提了我的名,我个人表示感谢,感谢代表们对我的信任。但我请求大家重新考虑提名。我们希望这次人大会开得顺利、圆满、成功。”
这时,他的秘书小顾进来了,他就招呼一声大家讨论吧,就同小顾出来了。问有什么事?
小顾说:“我一早就到这里找你,你不在。办公室又有事要处理,我就去打了个转又来了。是这样,昨天晚上,小武找我,说向书记找你有急事。我找了你几个钟头没找到你。晚上十二点我打你家电话还是没人。后来太晚了我就不打电话了。
我怕我是不是误了什么大事,就来找你。小武昨晚说是有紧急情况哩。”
小顾办事很认真,生怕出事。关隐达说:“没事了。这样吧,你去找一下熊其烈,就说地委领导找我谈话了,一再要求维护地委意图。你要他帮助我做做工作,不要选我。你叫他出来个别说,按我的原话说。”
小顾便去了。关隐达听说昨晚向书记那么急急忙忙要找他,一定是地委领导的指示昨晚就下来了。也说明他们早就向地委汇报了这里出现的异常情况,才有意调整会议日程,好让上面有回旋余地。可今天一早向书记和田部长同他谈话时,谁也不说昨晚找过他。他们忌讳说起,只怕是怀疑他晚上搞什么活动去了。他们永远不会说出他们的怀疑,关隐达也永远不会作什么解释。总不能拿出昨晚的电影票给他们看吧,这有失他的尊严。反正他们也这么怀疑了,关隐达就让小顾去找熊其烈说说。他了解老熊,这人厚道,直爽,仗义。他一听上面硬是不让选关隐达,他一定会去各代表团串联,鼓动大家非选关隐达不可。关隐达也越来越自信,他一定可以当选。代表们的情绪对王永坦不利,贺达贤更不屑说。而他在乡镇一二把手那里威望不错,县直机关多数也服他。再说,县委决定推迟选举说不定是个失策。代表们总是把城北大桥的事故同王永坦扯在一起议论,时间越拖议论就越多。
上午讨论结束,关隐达想回去吃中饭。向书记叫住他,说在这里吃算了,中午田部长说有事要扯一下。
田部长同向书记、关隐达一桌吃饭。饭桌上谁也不说什么,只是相互客套。饭后,三个人一道去田部长房间。坐下喝了会儿茶,田部长说:
“隐达同志,看样子情况还是复杂哩。
也不是说硬是不可以选你。我们分析一下。现在是三个候选人,一旦选票分散,谁也过不了半数的话,谁也当选不了,再来重新组织一次选举,又要费周折。现在各地都露出了苗头,凡是上面推荐的人选,代表都不满意。当然这也有上面做工作的问题,但最关键的问题是说明无政府主义有所抬头。如果听任这股风气蔓延,每年一到开人大会,各地都是一片乱哄哄的景象,怎么得了?地委对此深表忧虑。地区马上也要地改市了,也面临一个市政府选举问题。如果这么下去,今后市政府选举也是个问题。所以,地委的意思是,不能让黎南开这个头!”
向书记接着说:“按选举法,代表们依法提名了,只能作候选人参加投票,不然就违法了。所以就要请隐达同志一个一个代表团做做工作。我们都要以大局为重啊。你中午找各代表团的主席说说怎么样?”
关隐达说:“我说过了。那就再说一次吧。”
(三十九)
下午,田部长又紧急召见关隐达。向书记也在座。田部长说:“宋书记刚才打电话过来,要你马上去地教委上任。是这样的,这段地教委工作很忙,他们希望你快点到位。宋书记考虑了地教委的要求,请你先去地委组织部报到,再去地教委与同志们见个面。任命文件马上就下来。”
这却是关隐达万万没想到的一着。他也曾管过组织工作,从来没见过这么仓促任用干部。意图已很明显,就是不让他出任县长。既然有人这么做得出,他也铁了心,一定要赔一碗。
他有意不急于发言,只是慢慢吸烟。样子很沉着,又像是在想这件事。过了一会儿,他说:“田部长,我有想法,就直说了。
你是多年的组织部长了,想必这么匆匆忙忙任用一个干部,还是第一次吧。我把话说透了。这几天,好几个县都在开人大会,地委几个领导多半蹲在县市指导选举,也许没有机会坐在一起研究干部安排。我就对我的安排表示奇怪了。当然我是党员,什么时候都要服从分配。我今天不上地委组织部报到了,先口头向你报个到,改天再正式去。我家小陶这几天头痛,她有美尼尔综合症,说倒床就倒床的。我家又没请保姆。”
关隐达那几句直话说得田部长脸上不太好过,却又不好发作。又听说小陶身体不好,他也就说不出什么了。就是明知关隐达是在扯谎,也不便说的。只好说:“好吧,就算口头报到吧。小陶有这毛病,你还是请个保姆好些哩。”田部长显得很关心。
关隐达到代表团坐下听了一会儿意见,就像是出去解手的样子,出了会议室,去宾馆经理办公室。经理忙起身招呼:“关书记,关书记。”
关隐达笑着说: “我打个电话,请你稍稍回避一下。对不起。” 经理笑笑,马上去另一间办公室。
关隐达要了陶陶电话,如此交待了一番。
关隐达打完电话,就叫经理,说,走了。经理忙过来说:“这么快?坐一会吧。关书记对我们有什么指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