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低谷】

窦海涛走后,许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下瘫坐在椅子上,仰天闭目,人仿佛就跟了椅子旋转了起来。旋转了好一会儿,他才感到身体慢慢地平衡了下来,睁开眼,见陈东杰和江欣然都坐在了他的对面,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他知道,她俩与他一样都很难受,彼此间需要对方的安慰、鼓励,需要共同承担起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除了他的父母,就是他的团队了。
“张涛呢?”他问了一声。
“他到车间里重新检测去了。”陈东杰说。
许强长叹了一声说:“东杰,我没有想到我是搞技术的,最后还是败在了技术上。”
陈东杰说:“现在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还不清楚,等张涛查清楚了再说吧。我甚至怀疑,是不是窦海涛从中搞了什么鬼。”
江欣然说:“看这个人流里流气的,像个黑社会混混,说不准他为了吃利息,故意把我们的产品捣鼓坏了。”
许强摇了摇头说:“凭我的直觉,他不可能,问题还在我们自身。人算不如天算,本来想得好好的,一步一个脚印,夯实我们的基础,没想出师不利,兵败如潮,这一退货,一下子大伤了公司的元气,不知明天怎么应付过去?”
江欣然说:“万一不行,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先赊着吧。”
许强却坚决地说:“不!不答应!”话刚说完,手机响了,接起一看是王西生的,不由得火上心头,还没来得及发,王西生却说:“许强,我到樟木头来办事,货款到了没有?我实在顶不住了。”
许强冷冷地说:“到了,你来拿吧。”
王西生高兴地说:“真的?那我马上过来。”说完就挂了电话。
许强说:“奶奶的,是王西生,又来催款。”
江欣然说:“他可能还不知道他的元件出了问题。”
许强狠狠地说:“说不准他早就知道元件有问题,才这么急着催账。”
正说间,张涛手里拿着几件产品匆匆走了进来。
陈东杰说:“什么原因,查清楚了没有?”
张涛说:“我在检测仪上又检测了好几台,别的方面都正常,就是声音有问题。我敢肯定,王西生他们的元件质量不过关,经不起震动,路上一颠簸,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许强一阵悔恨,用拳头砸着自己的头说:“这都怪我贪利,当初要不是图着拖欠他的款,我进谁不是进,为什么要进他的?没想到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被所谓的哥们儿给害了,我真瞎了眼,我拿他当朋友,他却拿我当傻瓜,这个王八蛋!”
陈东杰说:“这也不能怪你,你当时这样想也是为了公司利益来考虑,现在问题出了,不是哪一个人的责任,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我们应该一起来承担。”
许强说:“谢谢东杰的谅解,你们可以谅解我,但我自己却无法谅解自己,如果真是喇叭元件的问题,将来所造成的经济损失算在我的头上,我一个人来承担。”
张涛说:“许总别这么说,要说进货,是我与你一起进的,谁能想到王西生会这样呢?”
许强说:“难怪他这么着急,像催命鬼一样催着要货款,莫不是他早就知道是一批不合格产品,怕我们发现了不给他货款?”
话音刚落,王西生进来了。
王西生笑呵呵地说:“一听你们的货款到位了,真是谢天谢地,我总算得救了。”
许强绷着脸,没有说什么。
王西生说:“你们是不是在开会,怎么这么严肃?”
许强这才说:“老王,我一直把你看做朋友当做哥们儿,你怎么为了一点儿个人的私利,竟能下狠心来害我?你是不是太歹毒了点儿?”
王西生突然拉了脸说:“许强,你这是什么意思?害你!谁害你了?你要把话说清楚!”
许强忽地站起来说:“我难道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你害别人可以,你少来害我!”
王西生一下指着许强大骂了起来:“我好心好意赊货给你,你不感谢我反而骂我害了你,是不是想赖账?我算瞎了眼,怎么认识了你这样一个小人!”
许强突然一个箭步跨上去,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一伸手牵住了王西生的领口:“你说谁是小人?”
王西生也一把揪住了许强的领口说:“怎么?是不是想故意找茬子打一架再赖账?谁怕谁呀,今天老子也豁出去了。”
陈东杰和江欣然见状,马上上去就拉他两个。
江欣然说:“许强,你怎么这么冲动?有什么事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吗?”
许强说:“我就是让他说清楚谁是小人?”
王西生说:“你干的这些事就是小人。”
江欣然掰着许强的手,陈东杰掰着王西生的手,总算是把他俩劝开了。
江欣然拉着王西生坐在了一边说:“老王,你也冷静冷静,有话好好说。”
王西生说:“还怎么让我好好说,难道我还要向他下跪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哪有他这样的人,欠了账不但不还,反而说我害了人。哪有这样害人的,给你赊了产品,向你收费就害人,不收费白白让你用就不害人?”
许强说:“产品?亏你还能说出口,什么产品?都是垃圾,垃圾都不如,你赶快给我拿走,省得污染了我的环境。”
陈东杰拉着许强坐在原来的位子上说:“你也冷静一下,别再说什么。”说完又转过来对王西生说,“老王,你误会了,许强不是想赖账,而是我们的产品刚刚被经销商全部退回来了。”
王西生还没等陈东杰把话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说:“你们的产品被退回来与我有什么关系?也不能有气没处使朝我身上撒!”
陈东杰说:“恰恰与你有关系。你清楚不清楚,你们的产品质量严重不过关。你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了你再说。我们的手机组装后,在检测仪检测过,没发现什么问题,可是发货搬运时受到了轻微的振动,货到零售商那里,已经发生了严重的质量问题,声音不清楚,杂音很大。你不相信现在就可以随便拿出一部试一试。这一次,我们是损失惨重,许强心里窝了火,正好有火无处发,才与你发生口角之争。”
王西生一听,不觉有些吃惊地说:“不会吧,怎么会是这样呢?”
张涛给王西生拿过产品说:“刚才我们试过了,又做了检测,确实是你的产品出了问题。”
王西生这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嗫嚅着说:“怎么会是这样呢?”
江欣然说:“真是这样的。许强可能觉得你们是多年的好朋友,又是老乡,你的产品不合格怎么不给他打一声招呼?要是你给他打过招呼了,我们哪会这么惨?”
王西生说:“我哪里知道产品不合格?我只是做销售的,根本不懂技术,我要知道不合格,不要说给你们推荐,你们就是向我要货,我也不会给的。如果是这样,许强,我真的对不起你,你就是骂我打我也是应该的,谁让我好心办了坏事儿。”
许强听到这里,气也消了一大半,给王西生扔了支烟,自己点了一支说:“对不起,老王,怪我刚才不理智。这一次我真是损失惨重,没有问清楚就朝你发火了,请你谅解。”
王西生说:“如果是质量上的问题,也不能怪我,无知者无罪,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害人的心。”
江欣然说:“我们的资金全部投进去了,现在就是重新进一批替换你们公司部件的资金都没有了。也不是许强发火,换谁也有点儿承受不了。”
王西生也有点儿忿忿然地说:“我要是知道那是一个烂公司,我还入什么股?你们惨了,我也惨了,真是跟上个好鬼喝碗好水,跟上个窝囊鬼,喝的都是刷锅水。”说着忽地站起了身,要回单位去。
陈东杰和江欣然赶紧起身去送王西生。
许强静静地坐着,他没有起身,他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感觉整个人都垮了。
陈东杰和江欣然送完王西生先后进来,谁都没有说话,似乎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
沉默了一会儿,许强问:“张涛呢?”
“来了。”话音刚落,张涛就在外面应了一声走了进来。
许强示意张涛坐下,才说:“我们不能这么坐着等死,奶奶的,与其等着让窦海涛来宰我们,还不如雇辆货车,今晚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把东西搬走,看他怎么样?”
江欣然吃惊地说:“天啦,这能行吗?”
许强说:“怎么不行?反正我们现在还是一家没有注册的黑公司,他就是告到工商局也查不着我们,怕啥?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能逃债,管他呢。”
江欣然说:“搬到什么地方去?我们房子还没有租。”
许强说:“要搬就搬到常平,或者黄江去,离开樟木头,到了那里,再租房子也不迟。东杰、张涛,你们觉得呢?”
陈东杰犹豫了一下说:“行是行,不过,风险也大,如果让窦海涛发现了,可能会更糟糕。”
许强说:“风险肯定有,如果不冒险,背上30万元的债务,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翻身?”
张涛说: “许总说得对,管他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等到夜深人静时搬,估计他们不会发现。”
江欣然说:“我们搬走了,工人怎么办?”
许强说:“这好办,等我们到了新地方,再回头通知他们。事成于密败于泄,在没有行动前,一是我们要严守机密,不能走漏任何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看出我们有搬家的迹象;二要速战速决,晚上下班后,到外面找三四个民工来打好包,再叫一辆货车,等到深夜一点钟左右装货,30分钟搬完东西,凌晨两点到达常平。就这么定了。”

【午夜】

许强怎么也没有想到,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午夜时分,他们正从楼上往下面的货车上搬东西,窦海涛带了五六个人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江欣然突然一回头,禁不住惊叫了一声,正待回楼上报信,窦海涛一个箭步跨上来,将她堵在了货车车厢旁,嘿嘿冷笑着说:“想搬了东西逃跑?没那么容易!我早就知道你们不是省油的灯,幸亏派人做了盯梢,否则,真的让你们的阴谋得逞了。”
江欣然说:“我们哪里是逃跑?是……房子到期了,想换个地方。”
窦海涛说:“放屁!你少给老子耍花招,什么到期了?”
江欣然不想理他,刚要走,却被窦海涛一把揪住头发,江欣然大叫道:“放开我!”
窦海涛说:“你这个小婊子,竟然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你也不看看你大爷是谁?”说着将江欣然头往货车厢上一碰。
江欣然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这一声,正好被刚刚搬着东西下了楼的许强听到了,知道大事不好,循声看去,正好看到了江欣然头被窦海涛撞到车厢上的那一幕,他不由得血脉贲张,放下东西,冲上来就朝窦海涛的面门上打了一拳,窦海涛“哎哟”一声,放开了江欣然,指着许强说:“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竟然还敢动手打老子?要是今天我不拿出点儿厉害来让他看看,你还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许强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身?”
窦海涛摸了一把脑门说:“你少给老子来这一套,半夜三更的偷偷搬东西,想赖账是不是?还大男人,你能算大男人?”
说着一拳就朝许强面门打来,许强闪了一下躲过后,一把拽过江欣然问:“你没事吧?”
江欣然刚说:“你小心。”话还没有说完,窦海涛又扑了上来,一拳打在了许强的脸上,许强后退了几步,几个手拿木棍的混混一起向许强围了来。
许强推开江欣然说:“你赶快离开,别管我。”话音刚落,身上就挨了一木棍,许强还没有来得及还手,背后又挨了一棍。许强刚要拿起放在地上的铁椅准备玩命,被一起扑上来几个人摁倒在地,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拳脚相加。
江欣然一看这场景,大声叫了起来:“快来人呀,要出人命了。”
窦海涛上来就是个大嘴巴,打完后还说:“小婊子,乱喊什么?打!给我狠狠地打!打死这个狗日的。”
江欣然早已顾不上了自己,看到许强已被打得血肉模糊, 就朝躲在远处观看的几个搬运工说:“求求你们,过来拉开架,否则会出人命的。”
那几个工人刚要过来,窦海涛指着他们说:“你们别过来,冤有头,债有主,不该你们的管的少管。”江欣然扑上去去拉架,被一个打昏了头的浑小子一把推倒在了一边。
此刻的许强,已经被他们打得浑身麻木了,他只感到拳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他的身上,早就失去了知觉,他只朦胧地意识到,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他本能的紧紧护着头,只有一个愿望,一定要活下来,不能这样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陈东杰、张涛听到外面的叫声,迅速赶到楼下,才知道出大事了,陈东杰大声说:“住手!你们这样会出人命的!”然后又对一旁的窦海涛说,“ 窦老板,有什么事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你赶快让你手下的人住手,否则出了人命对谁都不好。”
窦海涛嘿嘿一笑说:“好好说?你们这是好好说的态度吗?”张涛刚要上去拉架,却被一个小混混挡住说:“你想打架吗?打架就一起过来。”说着,给了张涛一拳。
张涛后退了几步说:“你怎么随便打人?”陈东杰也扑上去拉架,一时间这里已成了乱糟糟一片,江欣然眼看问题越来越严重了,抽身避开人群,悄悄拨通了110……
此刻的许强早已没了力气,他只隐隐约约听到陈东杰叫他的声音,还有江欣然的哭喊声,这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有点儿缥缈与虚无,就像孩童时在家乡的田野里,远远地听到了母亲在呼叫着他的小名。哦,真的是他的妈妈在喊他回家。他向他的妈妈奔去,却找不到鞋子,看到了童年的小伙伴在田野里捉蚂蚱,他想去好像动不了身。妈妈还在叫他,声音隐隐约约的,从田野里传来,好像变成了警笛声音,也很遥远,也很缥缈与虚无,他不知道是在电视里,还是在现实中?他还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地面上卷了过来,仿佛滚雷从他的身上掠过,传到了极远极远的地方。他感觉很疲乏,他很想就这样静静地躺一会儿,好好休息休息,他实在太累了,太疲倦了。
渐渐地,他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短的时间,也许一个世纪,他又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叫声,是妈妈的叫声。渐渐的,那声音清晰了,才听清是低低的哭泣声,他睁开了眼,满目都是耀眼的白色,他又睁了一下眼,才看清坐在旁边的江欣然,正握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说:“许强,你醒了?”仿佛就在梦里,许强点了点,轻轻说:“欣然,我怎么在这里?”江欣然高兴地说:“许强,你终于醒了,你在医院里。”
许强刚想坐起来,一动身感到浑身疼。江欣然马上制止他说:“你别动,现在正在输液。”这一疼,他彻底醒了,这才想起他是怎么受伤的,便问:“这是什么时候了?”江欣然说:“大概五点多了,天都快亮了。”
许强突然想起了公司的全部家当都装在了货车上,那可是他的命,急忙问:“我们的东西呢?装在货车的东西呢?”
江欣然说:“你放心好了,没有损失,全部又搬回公司了,有张涛守着。”他这才长叹了一声说:“东杰呢?他有没有受伤?”江欣然这才告诉他,就在他生命攸关的时候,110及时赶到了,才制止了这场恶性事故的蔓延。110的同志看他血肉模糊,昏迷不醒的样子,马上打了120急救中心的电话,然后才做出决定,一切以救人为主,医疗费由窦海涛全部承担。货车上的货物统统放回原处,不得再搬运。110带走了窦海涛和他手下的几个打手,并让陈东杰到他们那里去作笔录。现场处理完毕,正好120救护车赶到,江欣然就随大夫一起把他送到了医院。
经过江欣然的叙说,许强这才感到有些后怕,要是110的同志迟来一会儿,他现在有没有命还很难说。他想看看他是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动了动了手脚,虽然有些疼痛,还是有知觉,他这才放下心来,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没想到这次风险冒得真是太大了,为了逃债,要是真的把命丢了就划不来了。”
江欣然说:“还说哩,你都把我吓坏了,当时送你到医院来的时候,你满身是血,神志不清,我真担心,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江欣然说着,不由得悲上心来,又抽泣了起来。
许强的心里一阵儿难受,嘴上却故意逗江欣然开心,便说:“你以为我会光荣了?不会的,我命大着哩,这算什么?”
江欣然破涕为笑说:“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贫。”
许强说:“没啥,只不过是一点儿皮外伤,过不了几天就好了。”
江欣然说:“还皮外伤哩,头上缝了七针,左臂错位,身上到处都是淤血,脸都变形了,让人看着就心疼。”
许强说:“没事的,我皮厚,”
正说间,陈东杰敲了一下门进来了。
江欣然叫了一声:“东杰,你来了?”
陈东杰说:“醒过来了?”
许强说:“醒过来了,东杰,没想到这次没有听你的,真的失算了,这么一折腾,差点丢了小命不说,公司怕也受了很大的负面影响。”
陈东杰苦笑了一下说:“别那么说,看你醒了,我就放心了。”然后又问江欣然,“医生诊断的结果怎样,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江欣然说:“医生说了,现在看来主要是外伤,等天亮后,做个心脑电图,看看有没有留下轻微的脑震荡或者什么后遗症。”
许强说:“不会有什么的,我心里有数。”
陈东杰说:“无论心里有没有数,都要好好检查治疗,要是落下什么病,可是一辈子的事。刚才在110警务室,窦海涛要求扣押我们的财产抵债,110的同志说,经济纠纷得法院判,他们只管治安,没有权力做判决。他们还说了,根据现在取证,窦海涛要全面负责你的治疗,如果身体留下什么伤残,由窦海涛负责赔偿经济费用。在你没有脱离危险时,窦海涛他们几个人还在那里关着,鉴于这样的情况,你没什么也要假装有什么,最好是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到时候欣然再给医生说说,把病历写重一些,逼着让窦海涛给我们让步。”
许强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就点了点头。
陈东杰又说:“公司的事由我和张涛打理,你别担心,没有搬成家,财产又搬回到了原处,今天早上工人们一来,不会影响他们继续上班。你只管好好养伤,窦海涛不让步,你就不出院。”
许强说:“好,这一次,我就听你的。”
陈东杰说:“那我先回公司了,欣然,你就好好照顾许强。” 说完,勉强地笑了一下离开了。
许强一直在医院里住了五天。
在这期间,医院给许强做了几次复查,没有查出什么毛病,江欣然给医生私下打点了一下,最后在病历单上填了“患有轻微脑震荡”几个字。110的同志来取过一次证,又带着窦海涛来付过一次医疗费。许强与窦海涛两个人一见面,就像钉子对了铁,许强说要起诉窦海涛故意伤害,窦海涛说要起诉许强经济欺诈。110的同志调解说,你们双方最好都冷静一下,协商处理。
许强说要起诉窦海涛只是一个幌子,就是想给他造成一种压力,他知道,窦海涛所说的起诉,也未必是真的,像这样的经济纠纷案多了,他又不是不承认,只是还不起,起诉到法院对窦海涛也没有什么好处。倒是他要真的起诉了窦海涛,法院认定了他是故意伤害罪,还要判刑的。他看到尽管窦海涛表面上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底气显然有些不足。
许强躺在病床上,一边与窦海涛打着心理战,一边又在想着公司的事。小死了一次,让许强感悟了不少,也思考了不少。
产品退货,资金链断裂,又经过搬家的重创,损失不小,如何挽回这一败局,使公司走出这一困境?
他觉得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购进一批质量可靠的喇叭,把问题手机的喇叭统统拆下来换上新的,重新走上市场,他就有希望了。可是,现在的问题是账上空空如也,如何筹集资金呢?想来想去,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法有两个,一是让公司董事会的成员想想办法,自己凑一点儿,再找亲戚朋友借一点儿。这四个创业者说到底都是草根,都是普通的打工者出身,家庭相对比较困难,为了闯一番天地才到东莞来打工。最初的入股,已经将他们身上的油水榨干了,现在再让他们筹资,恐怕有一定的难度。第二种方式就是找一家质量可靠的厂家直接赊一批出来,等资金周转开来再还给他们。这种借鸡下蛋的方法当然好,但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呢?
归根结底,他觉得今天的被动局面都是他这个决策人一手造成的,一是他不该贪图小便宜,为了省资金进了不合格的产品,结果是让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二是他不该过于自信,过于自信就是一种无知的轻狂,一种缺乏城府的表现。刚刚有了一点儿钱就自鸣得意,不听江欣然的劝阻,一味地发展生产,导致了资金的断裂。三是暴露出公司的元件来料把关有漏洞,自己是搞技术出身的,漏洞却出在与技术相关的来料检验环节上,实在是太不应该。
有钱难买后悔药,痛定思痛,他才理智地觉得,导致惨败的原因主要是他一个人造成的,而挽救败局还得团队,还需要发挥大家的力量。
与窦海涛几经交涉,到了第五天,双方才达成了协议,许强放弃起诉,窦海涛答应给在原来协议的基础上减去5个点的利息率。当场打了欠条,抵押了身份证复印件,这场流血事件才算划了一个句号。
许强因惦记着公司,头上的线还没有拆,裹着纱布就急着出了院。

【不当懦夫】

退货后,背了窦海涛20多万元的债务,承担着25%的利息,公司一下陷入了困境,没有启动资金,产品走不到市场,就只能等死。
一连几天许强吃不下饭去,睡不着觉,人也憔悴了许多,头上的纱布刚拆了,嘴上的水泡又起来了,陈东杰也憔悴了不少,张涛却越发地成了闷葫芦。董事会上大家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出办法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们都是草根,没有家庭背景,没有富贵的亲戚,该借的钱入股时就借过了,不该你借的钱即使你遇到再大的难处也借不来。许强深知底层人的艰难和卑微,越穷越自卑,越穷越借不到钱。
眼看离发工资的时期越来越近了,公司还没有任何指望。
许强长叹一声说:“现在能凑够2万就好了,先把工人的工资发了,别的办法我们再想。”
陈东杰说:“万一不行,就把原材料再低价卖出去一些。”
江欣然说:“原材料要是从我们这里卖就不值钱了,这样算下来,太吃亏了。再说了,你就是卖,也未必能卖出去。”
许强说:“东杰,张涛,你们估计一下,我们要是开口向何少雄借一点儿,他能借给我们吗?”
陈东杰苦笑了一下说:“我估计够呛。你想想看,我们背叛了他,他不恨死我们才怪,哪里会借钱给我们?”
许强说:“妈的,过去还能卖血,现在就是想卖血都卖不出去。”
张涛说:“就是让你卖血,又能卖几个钱?”
许强一时被张涛说得无话。他知道张涛对他有怨言,想对他发火又不好发,说出的话就硬硬的能把人冲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