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笑了,是她的眼睛笑了,那双大眼一下就灿烂了,她望着他调皮地说:“你也该来呀…”而后,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说:“请吧。”
进门后,呼国庆才松了口气,那提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他大略地看了看房间的格局,这是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单元,好像是只住着谢丽娟一个人。房子不大,却布置得很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当他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小谢已经把水果、香烟都端上来了。而后,她歪着头,甜甜地问:“喝茶还是咖啡?”
呼国庆说:“茶吧。”
不一会儿,谢丽娟就把茶泡好了,她把茶端上来,放在他的面前。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茶杯,里边的茶叶碧绿碧绿的。接着,她拉过一张折叠椅,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当两人面对面时,却出现了瞬间的沉默。两人都在注视着对方,就好像是分别很久的老朋友,又突然重逢了一样。
片刻,小谢说:“我猜,你肯定会来。”
“噢,为什么?”呼国庆笑着问。
小谢看了他一眼,说:“因为你鬼。”
呼国庆一时之间不适应这样的谈话方式,他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笑了。
“已经到任了?”
“到任了。”呼国庆点了点头。
“祝贺你呀,县长大人。”小谢笑着说。
“祝贺什么,一个烂摊子…”呼国庆故意说。
“又藏呢,又藏呢。”小谢歪头看了看他。
“不是藏,是确实不好弄。”呼国庆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小谢眼里闪着光:“我还不知道你吗,鬼精鬼精的。”
呼国庆笑笑说:“你知道我什么?我那都是些小把戏,上不得台面的。能干的人多了去了…”
小谢说:“你也别给我来这一套。按你的能力,当个市长也绰绰有余。这你心里清楚。可你也有不足的地方,你知道你的最大缺陷是什么吗?你太精明,小智慧太多,处处显示你的机智,显示你高人一筹,你把智慧用滥了。你缺的是大智慧,缺的是傻气。而古往今来,能干成大事的人,身上都有一股傻气。这是你的致命伤…”
呼国庆怔住了,紧跟着,他的激情一下子被调动起来了,他的两只眼睛也开始放光了。他说:“你说得太对了,你敲到我的麻骨上了!我知道我身上有毛病。有时候会忍不住显示自己…但是,有一点,可以说,你还不了解这个平原。在这里,缺的不是傻气,我知道你是从大的方面说的。在这块土地上,生长着的就是一股股的傻气,到处都是傻气,傻气是平原上的最大优势,同时也是最大的劣势。装傻充愣、大智若愚是这块土地的特质,正是因为傻气太多了,它把很多好的人才都淹没了。傻气是可以做大,但它也磨人,它吞吃的是人的灵性…”
小谢两眼直直地望着他,说:“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呼国庆故意贬低自己说:“我就蒙了个电大,后来又晕去进修了两年。”
小谢问:“在哪儿?”
呼国庆说:“武大,是呼伯保送我去的。”
小谢惊喜地说道:“哟,说起来咱们俩还是校友呢,我也是武大毕业的。”
呼国庆摆摆手,调侃说:“不敢,不敢。我那不算,我那不算,你们才是正牌。我是瞎晕的,拿钱买的。”
小谢嗔道:“就是校友嘛,你看你…”
呼国庆笑笑说:“就算是吧。高攀了。”
小谢仍很激动地说:“你的话也有道理。可我认为,土壤是可以改良的,这当然是一种文化改良。它需要时间。我刚才说的‘傻气’,跟你所说的傻气还是有区别的。虽然同是本质,但‘本质’和本质也有区别。我明白,你所说的本质其实是血脉里带着的一种东西。而我所说的本质,则是一种大的走向,这两个相比较来说,一个是遗传,一个是认识…”
呼国庆点点头,接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大器须钝力。其实,这里边有一个‘度’的问题。任何事情都是有‘度’的,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关键是在‘度’的把握上…”
往下,两人越说越近乎,越说越投机,都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那话语就像是一把打开心灵的钥匙,两颗心都在一个亮点上跳跃着,你近一步,我也近一步,你跃上一层,我也跃上一层,很多东西一点一点地被剥蚀掉了,剩下的只是两颗心的交汇,是精神亮点的互补…
十点钟的时候,呼国庆看了看表说:“噢,不早了,我该走了。”
谢丽娟柔声细气地说:“好,你走吧。”话是这样说的,可她的声音太媚了,两只大眼直勾勾地望着他,那分明是在挽留…
十二点了,呼国庆站起身来,又说:“太晚了,招待所要关门了。该走了,真该走了。”
谢丽娟仍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并不站起送他,只是声音更软更柔更甜:“好,走吧…”
那声音实在是太诱人了,那声音鲜艳无比,像是一只只红色的小樱桃。呼国庆忍不住想把那声音吃下去…
他又坐下来,自我解嘲说:“好,我再吸支烟。”
谢丽娟什么也不说,站起身来,弯腰从茶几上拿起烟,给他递上一支,而后又拿起火,从容坦然地移坐到了他的身边,把火给他点上…
后来,不知怎的,两人就抱在一起了。先是嘴对着嘴,接着是舌头搅着舌头…心智已燃烧到了那种程度,肉体也要跟着燃烧。这种燃烧是先亲到了“里”而后才退到“外”的,是先有灵,而后才有欲;那舌尖尖上吮的是思想的汁液,亲的是语言的结晶,是在精神上成熟之后才在肉体上品尝的。两人先是坐着亲,而后又站起来亲,亲着亲着身体的那些部位就接触在一起了…呼国庆觉得他抱着的简直是一团火焰,一团肉艳艳的火焰,触到哪里哪里就有火热的回应…他也有过一瞬间的游移,他想到了妻子,可那火焰很快就把他仅有的一丝游移烧成了灰烬。小谢浑身颤抖着对他说:“国庆,国庆,你把我吃了吧,你把我撕撕吃了吧…”
一个月后,呼国庆决定离婚。
没有面条了
呼国庆是在极其秘密的情况下,实施他的离婚步骤的。他也没想一下子就把婚离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计划是三年,打一场“解放战争”。
呼国庆的妻子叫吴广文,师范毕业,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在县城的一所小学里当教师。她跟小谢没法比,人长得一般,干巴巴的,还是个温性子,说也说不出个什么,也只会教个加减乘除,哄哄孩子。一开始的时候,呼国庆并没有提离婚的事,他一字都没透,反而比平时回去得勤了。有一次,吃饭的时候,他对妻子说:你看,县上工作忙,应酬也多,一天到晚累得迷三倒四的,我也没工夫陪你,老让你一个人在家,我这心里挺不是滋味。你下了班,也出去玩玩嘛,跳跳舞什么的…吴广文说,我不去,搂搂抱抱的,啥意思?再说,我也不会跳舞。呼国庆说:不会可以学嘛。我也不会。这样吧,凑住机会,我带你去学学。于是呼国庆就抽空带她去了两次舞场…
此后,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呼国庆没再回过一次家。他先是借机会考察去了,在外地待了半个多月,出差回来,他也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个人开着车到小谢那里去了。这时候,他已学会了开车,常常独自一人开车到市里去“汇报工作”。不过,他已交代过秘书,让他隔三岔五地去给家里打个电话,送些舞票什么的。待他再回家的时候,发现妻子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她在穿戴上有些讲究了,走路也稍稍有些发飘,没事时,嘴里竟然哼出了“一二三四一…”他心里说:很好。
这样持续了一年多时间,呼国庆又有了新的发现。她发现妻子比以前爱说了,也都是些小道消息,从舞场上传出来的消息:县里的人事安排,谁谁跟谁谁有勾扯;学校里的一些变化,哪个班里学生如何…在她的话里,不时透出一个信息,她总是说,秦校长那人不错,秦校长那人水平高,秦校长那人思想解放…呼国庆总是笑笑说:我也看那人不错,是块料。有一天晚上,呼国庆突然开车回家去了,可门却锁着,于是他又驱车赶到了县城里的一家舞厅,一看,果然不错,妻子正跟那个姓秦的跳舞呢。从侧面看,那姓秦的眼里有东西。
他谁也没有惊动,就又悄悄地离开了舞厅,心说:好,好哇。
再后,呼国庆出差就更频繁了。他经常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他要出去几天,有时是一个星期,有时是半个月。初时,妻子还有些牢骚,时间一长,也就惯了。这时候,她已当上了那所小学的教导主任,常跟校长在一起研究工作,也忙起来了。到了第二年的冬天,呼国庆觉得时机成熟了,到了该摊牌的时候了。他先是秘密地去了谢丽娟那里一趟,告诉她不要再往县里打电话了,要她在这一段时间里跟他断绝任何联系。其实小谢很聪明,她从一开始就没有以个人的名义给他打过电话,每次打电话,只要他不在,她总是说:我是市政府办公室,有个材料让呼县长赶快报来…连这样的“暗号”电话,呼国庆也不让她再打了。眼看要过年了,小谢有些不高兴,就埋怨说:“你这个人就喜欢搞阴谋。摊开不好吗?”
呼国庆说:“我也想搞阳谋,也想光明正大,可这样行得通吗?”
小谢说:“为什么行不通?我就敢去县里,敢当众宣布我爱你!你敢吗?”
呼国庆说:“你别再给我添乱了。还说呢,我第一次来市里找你,你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冷若冰霜。那不是阴谋?”
小谢抱着他的头,轻声说:“那我也是为你好。我就看你灵不灵。你知道有多少人追我么?一个排都不止。你刚当上县长,我是怕他们两个看出我喜欢你,我怕我忍不住会流露出来。他们在组织部门工作,捏着你的政治生命哪…多不利呀!”
呼国庆说:“对呀,这不叫阴谋嘛,这是策略。”
小谢嗔怪道:“阴谋,就是阴谋。我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原来可不是这样的。我在学校的时候,喜欢唱,喜欢跳,有什么就说什么,喜欢直来直去。可一分到这里,看一个个都那样…我是被你们染的,被这块地染的。”
呼国庆说:“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你,这就够了。你要相信我,我用三个月的时间把这事处理好,在这三个月里,咱们不能有任何联系,要完全断绝来往,你明白吗?”
小谢叹口气说:“你太精明,精明得过头了,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栽跟头的。可我没有办法,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包括你那些小诡计。亲亲,我对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哇!只好随你了…”
从这一天起,呼国庆说到做到,真的再不跟小谢见面了。过春节的时候,他到市里去给领导拜年,竟然也没有去看小谢。可小谢终于忍不住了,她在大年初一那天给呼国庆挂了个电话,电话是呼国庆接的,谢丽娟在电话里流着泪说:“我想你,我想死你了…”呼国庆对着话筒,很严肃地说:“噢,噢噢。是这样,上班再说吧,好不好?”谢丽娟说:“你装什么装?你真残酷!你连句话都没有吗?”呼国庆对着话筒说:“噢,知道了。这事要慎重。过罢年再说,行吧?”谢丽娟“砰”的一下子把电话撂了…
过罢年,呼国庆就开始放出风来,说他要跟一个企业到深圳去考察一个项目。这话在半月前就说了,可临走的时候,他却悄悄地借故留下来了。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白天里,呼国庆带着秘书和司机去了一个偏远的乡村,一直拖到很晚很晚的时候才往回赶。回到县城已经快十二点,呼国庆对秘书说:“走,跟我回去,让你嫂子下面条!”秘书忙说:“算了,呼县长,天这么晚了,不去了。”呼国庆根本不容他回话,虎着脸说:“去,都得去。跟着我你还怕什么?”就这样,呼国庆带着秘书和司机突然回去了。
推开门的时候,呼国庆“愣”住了,秘书和司机也都愣住了,只见他的妻子吴广文和秦校长抱在一起,双双在沙发上坐着…呼国庆的脸立时就沉下来了,他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屋里的电视机仍在呜哩哇啦地响着,正播演着一个外国的爱情片。可那一对就像是吓傻了似的,浑身抖着,却仍然是双双搂抱在一起,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沙发很大,他们只占很小的一个角…
片刻,呼国庆回过身来,默默地摆了摆手,对愣在那里的秘书、司机说:“没有面条了,你们回去吧。”秘书和司机这会儿才醒过神儿来,一个个像偷儿似的,慌慌张张地溜走了。
呼国庆“啪”的一下关上了门,甩开手,用力地摔了两个玻璃杯!只听“砰!砰!”两声巨响,地上飞溅着一片玻璃碎片!接着,他怒声吼道:“他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来了?!我崩了你个狗日的!”
那两个人像傻雀一样,这时才想起赶忙分开去,那秦校长胆都吓破了,竟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他跪在那儿说:“呼县长,你你,你你你…听我…解释。”
呼国庆破口大骂!整整骂了有十多分钟…骂得他们狗血喷头!这时,那些乡村里的骂人土话一下子就游到了他的嘴边上,张口就来,用得是那样的自如,骂得是那样酣畅淋漓!他已经好久没这样骂过人了,他觉得他早已知识化了,离昔日里的乡村已经非常遥远了,可他没想到,他一下子就骂回到乡野里去了。骂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过了,就拉回来说:“解释什么?还有什么可解释的?人赃俱获!你还有啥话说?!有多少人给我透风儿,我本来不信。可你们不作脸哪!”说着,他拉过一把椅子,在两人面前坐了下来,故意淡了语气说:“说吧,你们想怎么办吧?”
吴广文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她紧勾着头,流着泪说:“也,也没干,没干什么,真的没干什么…”
那秦校长也小声跟着说:“没干,真是没干,头,头一回,就,就接,接了个吻。”
呼国庆说:“吴广文,你别说了,你还有脸说?”
接着,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茶几,喝道:“你看看,你们都成了啥样子了?!咱们在一个县里工作,你,你们能不能给我留一点脸面?就是有啥,背背人好不好?你们这样,传出去还叫我怎么工作,我还有脸在这里工作吗?!”
他这么一说,吴广文也默默地跪下了,两人都跪在了他的面前。那秦校长用力地朝自己的脸上扇了一巴掌,说:“呼县长,我错了,错完了…”
到了这时,呼国庆看火候差不多了,就站起身来,长叹一声,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这么走了一会儿,他摆摆手,默默地说:“起来吧,都起来吧。”
两人跪在那里,像惊兔一样地望着他,想起来,又不敢起来。呼国庆望着他们,再次用很伤感的语气说:“起来吧…”两人这才慢慢地站起来,又不敢坐,屁股只欠着沙发的边…
呼国庆说:“事已经出来了,我也不难为你们。只有一条,我只要求你们给我作个保证,保证今后不再往来,唉…也就算了。”
秦校长一听这话,就像是获了大赦一样,立即发誓赌咒说:“呼县长,你放心吧,我们绝不再来往了。从今往后,你要再发现我跟小吴有来往,我就是猪、是狗,是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
呼国庆说:“那好,我相信你。”接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老秦,县长也是个人哪,我也要个脸面,你总得给我个台阶下吧?这样吧,你给我写个保证书,签上你俩的名字,你就可以走了。”
秦校长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只见脑门上的汗珠一层层地往下滚落…最后,他说:“呼县长,你能不能放我一马?你要能放我一马,我一辈子听你使唤,一辈子保你的驾,永不反悔…”
呼国庆说:“这样不好吧?咱们都是为党工作的,不是为哪个人工作的。要不,我给公安局的马局长打个电话?让他来处理?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就再不要脸一回…”
秦校长的头勾得更低了,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一豆一豆地往下滴…末了他说:“我写。”
可拿起笔的时候,秦校长又犹豫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呼县长,你,你叫我怎么写呢?”
呼国庆冷冷一笑说:“怎么是我叫你写呢?是你自己下的保证嘛。你是校长,是玩笔杆子的,还用我来教你?实事求是嘛,如实写。”
秦校长双手擂着头,万分懊愧地说:“真的没干什么呀,真的…”
呼国庆引导说:“老秦,别的我就不说了。你半夜十二点还在我家里坐着,这关系正常嘛?我也不要你多写,就写两人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以后绝不再犯就行了。”
秦校长咬咬牙,也只好按他说的那样写了…而后,他和吴广文都签上了名字。
夜里,吴广文一直坐在那里哭…呼国庆反而安慰她说:“事已经出来了,我也不埋怨你。说起来我也有责任,整天不着家…今后改了就好,只要你能改,咱们还好好过日子…”这么三劝两劝,又把吴广文劝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上午,呼国庆拿着那份保证书,先是到了县政府的打字室复印了几份,而后就直接开车去了县法院。在法院里,他关上门对法院院长说:“日他妈,真是没脸见人了!你看看吧。”说着,把那份“保证书”递了过去。
院长一看,立时就炸了!说:“这姓秦的是吃了狗胆了?敢日到县长头上!收拾他!”
呼国庆长叹一声,说:“算了,一个县里工作,传出去影响不好。再说,闹起来还叫他们怎么活呢?我吃个哑巴亏,算了。你把这事给我办了吧,要不一想起来就恶心…”
院长迟疑着问:“你是说…”
呼国庆说:“你看呢?我听听你的意见。”
院长说:“这还咋过?离了吧!”
呼国庆说:“你说离?唉…啥法哩?离就离了吧。不过,这事你可得给我保密,不能传出去,传出去闹得沸沸扬扬的,说不定有人会自杀…你悄悄地把事给我办了吧。”
院长说:“好好,你别管了。”
事办到这一步,一切都是在预料之中的,应该说是非常圆满了,可呼国庆要更为圆满。十点钟时,他又回到家里,回头就往床上一扔,连连叹气…
妻子吴广文还在鼓里蒙着呢,见他这样,战战兢兢地偎过来,问他怎么了?呼国庆说:“没脸见人了,我是没脸见人了!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个县政府都知道!”接着,他先骂司机,后骂秘书,说是养了一群白眼狼!还拼命地揪自己的头发!
见他这样,吴广文慌了,一时也没了主意,只流着泪连声问:“你说咋办?你看咋办呢?”
呼国庆坐起来,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人言可畏呀,一个小县城,就那么些人,谁不知道谁呀,我们三个都在这儿,又都担着职务,往后咋见面哪?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了。一条是,我不当这个县长了,我调走…”
吴广文惊恐地望着他,说:“这…还有呢?”
呼国庆说:“要不,你调走?”
吴广文更慌了,说:“我…不在你身边?”
呼国庆说:“那就没路了,只有离婚…”
吴广文沉默了很久很久,眼里的泪一滴一滴无声地落下来,最后说:“那就离吧。”
呼国庆说:“广文,你人不错,是个好人。这些年,跟着我受委屈了。说来说去是我不好哇。这样吧,东西呢,都归你。丹丹在她姥姥家住着,孩子跟她姥姥有感情了,就让她还跟着姥姥吧。你要是真不想要,就给我送回来,孩子还是咱们的嘛。咱呢,先把事办了…我给你请几天假,你先回娘家住几天,避避舆论。回头也许咱还可以…”说到这里,呼国庆不说了。
这时的吴广文愧恨交加,已心乱如麻,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呼国庆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呼国庆亲自开车,一路上好言劝解把吴广文送回了娘家去了。
可呼国庆没有想到,就是这个尾声的“圆满”,圆出事情来了,圆出了一个大乱子!
“一号车”
每次路过这个十字路口,路过县城这条繁华街口的大转盘时,呼国庆就有一种涩涩的、说不出的感觉。
他与县委书记王华欣的矛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说起来,那也是一件很小的事,可以说小如一粒芥子,可就是这么一粒芥子,竟然顶出了一个裂缝。这个裂缝在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可到了关键时刻,它就起作用了。
那还是呼国庆刚任县长不久的事。有一天,县里四大班子的领导集体到邻县去签署一个有关水资源方面的协议。协议是双方早已商定好的,去这么多人的目的无非是表示一下双方的友好和重视(因为过去曾有过矛盾和争执)。中午吃饭的时候,由于参加者都是两县的主要领导,酒也喝得十分酣畅。县委书记王华欣身边坐的是邻县的一位妇联主任,那妇联主任叫陶小桃,长得有几分姿色,人也泼辣,很会劝酒。她一会儿跟书记猜拳,一会儿是押宝,一会儿又是“老虎、杠子、虫、鸡”,把书记的兴致很快就挑起来了。王书记一高兴,就放得很开,谁也不让替,输了就喝,喝着喝着就有些高了。书记一喝多,舌头不打弯,说话粗声大喉咙的,就有些放肆,他说:“小桃,桃儿,这、这样吧,我破、破个荤谜。你猜、猜着了我喝、喝一大白!猜不着你、你喝——一大白!”邻县的妇联主任是见过些世面的,根本不在乎,说:“行!倒酒。你说吧——”说着,抓过茅台酒瓶,也不用小酒杯了,把茶杯拿过来,竟然倒了两茶杯!王华欣酒壮豪气,一捋袖子,说:“听好了:掰开你的,入进我的,毛茸茸的进去,白花花的出来…”他刚把谜面说完,那妇联主任立时把那杯酒端起来了,先是一阵“咯咯咯…”的浪笑,接着大声说:“牙刷子!你喝吧。”说着,就端起酒硬往王书记嘴里灌!众人大笑。一时,王书记没有办法了,就勉强喝了半杯,这才缴械说:“桃,桃。投降,我投降。不行了,真不行了…”
宴毕,要走了。双方领导在大门口握手告别时,喝多了的王华欣却死缠着那妇联主任,嘴里一连声地喊着:“桃儿,桃儿,小桃…”逗一些荤荤素素的笑话。那女人也浪,两人一会儿你拍我一下,一会儿我挠你一下,叽叽嘎嘎地笑…人们都立在那儿等着,谁也不好说什么。等了有五分钟之后,见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呼国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说:“咱们先走。”说完就上车走了,其他的人也跟着走了。
王书记本就喝多了,昏头涨脑的,正跟人打情骂俏呢,扭头一看,他手下的人全都走光了。门外的停车场上孤零零地就剩下他那一辆车。这才有了几分清醒,也有几分尴尬。他匆匆地跟人告了别,一上车就虎着脸说:“开快点。给我赶上他们!”
两县相距并不远,一路上,王书记一再命令司机:“快!快!”就这样,一直追到县城的这个十字路口,到底把先走的车队赶上了。这时,王书记又命令道:“超过去!给我横那儿,拦住他们!”司机只好遵命。只听“嘎”的一声,王书记的轿车突然横在了整个车队的前边!他从车上跳下来,也不管什么交通秩序,三步两步跑到呼国庆的车前,对着司机厉声喝道:“谁让你走的?谁让你走的?!你是一号车?!…”见书记暴跳如雷,司机吓坏了,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不敢,只是默默地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