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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蝴蝶坐在梳妆台前,正用眉笔轻描着双眉。王顺清推门进入,反手扣上门闩。花蝴蝶从镜子之中已经看到了王顺清,但她没有回头,继续若无其事地描着。
“今天怎么来了?”花蝴蝶问。
“老子日他个乖。”王顺清说,“张祖仁那个病秧子,老子迟早有一天要废了他。”
花蝴蝶说:“好好的,怎么和他生上气了?”
王顺清说:“我渴死了,给我倒杯水来。”
花蝴蝶说:“没见我忙吗?壶里有水,你不会自己倒?”
“老子日你个乖。”王顺清骂了一句,站起来,自己倒水,“老子就是想不通,怎么会被你这个婊子迷得五迷三道?”
“这还不明白?你前世肯定也是个婊子。”花蝴蝶说。
花蝴蝶是个美丽的女人,但不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她八岁的时候被父母卖给了长沙香满园,十五岁就成了香满园的头牌,十六岁被城西老财主赎身做了小。没想到才过一年,老财主病亡,大老婆对她恨之入骨,欲置她于死地。花蝴蝶带着自己的家当逃出了财主家,财主大老婆收买几个流氓追杀她。流氓们抓住了花蝴蝶,不仅仅要她的钱,要她的身体,还要她的命。天无绝人之路,洪江忠义镖局的少镖头刘承忠正好路过,一顿拳脚,打跑了几个流氓,花蝴蝶保住了身家性命。
一年之后,花蝴蝶来到洪江,在绍兴班隔壁租了房子,挂起了百花楼的招牌,主做绍兴班的剩余生意。在洪江,绍兴班的名声太大了,自从开业,生意便夜夜爆满。有些客人在绍兴班订不到房间,便就近找一个地方,自然而然地就进了百花楼。
从百花楼到万花楼,离不开一个人,他就是王顺清。
那时,王顺清刚刚当上洪江汛把总,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有一天,他和朋友一起喝酒,自然谈起了风花雪月。洪江的妓院太多,竟然没有一个称得上当红花魁。几个人凑一起,意见完全不统一,这个说,应该是绍兴班的小菊儿,那个说是荷风院的小青儿,莫衷一是。最后有一个人说,要说漂亮,只有百花楼的花蝴蝶,那张脸,就像刚开的花,粉嫩粉嫩的,拧一把,好像就能拧出水来。
王顺清说:“还有这样的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朋友说:“你当然没听说,人家是老板,不卖肉的。”
“扯淡。”王顺清扔下一句话,起身就走。到了百花楼,他大大咧咧往前一站,高声叫道:“老子日你个乖,谁是花蝴蝶,给老子出来。”
花蝴蝶真的像一只最漂亮的蝴蝶,飘一般过来。
进门时,王顺清还是满身的匪气,看到花蝴蝶,顿时全身一软,半天不会说话了。
花蝴蝶眉目含笑:“把总爷…”
王顺清穿的是便服,他低头看了看:“你知道我是把总爷?”
花蝴蝶反问:“整个洪江,谁不知道你是把总爷?”
王顺清大笑:“知道就好,今天晚上,你陪我。”
花蝴蝶慢条斯理地道:“把总爷,民女是有规矩的,卖艺不卖身,民女可以给把总爷弹几首曲子,陪把总爷说个笑话。至于陪把总爷上床,我这里的姑娘,个个年轻漂亮,技艺精湛,保证让把总爷满意。”
王顺清一想,这事如果太软了,肯定搞不成,便立即拿出兵爷的凶狠劲,说:“什么规矩,在洪江,老子就是规矩。”他伸手入怀,掏出一锭金子,递给花蝴蝶。花蝴蝶站在那里不动。王顺清说:“少了?身上今天就只这么多。如果不够,你说个数。”
花蝴蝶软软地说:“把总爷,真的对不起,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王顺清勃然大怒,将那锭银子往地上一丢:“老子日你个乖,给老子摆谱是吧?敬酒不吃,要吃老子的罚酒,是吧?那好,老子给你两条路。一条路,好好陪老子。第二条路,立即卷起铺盖,给老子从洪江滚蛋。”
花蝴蝶看着怒发冲冠的王顺清,王顺清也狠狠盯着花蝴蝶。花蝴蝶扑哧一笑:“土匪!”
王顺清以为花蝴蝶愤怒了,在骂自己,正想冲上去,给花蝴蝶一顿老拳。转而一想,不对啊,她怎么笑着说的?而且,她说出的土匪两个字,怎么这么有韵味,像唱曲儿似的?
花蝴蝶骂中带笑地又补充了一句:“何止是土匪,简直就是土匪。”
王顺清虽然是粗人,但也有细的时候,他从花蝴蝶的媚态中明白过来,一步跨上前,抱住花蝴蝶,双手一用力,扛在肩上,往楼上走。花蝴蝶在他的肩上乱踢乱打,一遍又一遍地说:“你个土匪,你就是个土匪。”
王顺清不管不顾,上了楼后,走到第一扇门前,一脚将门踢开。里面有一个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王顺清大喝一声:“滚!”那个姑娘急巴巴逃了。王顺清将花蝴蝶往床上一扔,门也没关,直接扑上去。
花蝴蝶并非答应了他,而是看清了形势,知道把总爷是洪江城里最大的官,如果得罪了他,肯定无法立足。相反,若是把他服侍好了,在洪江城,就是另一片天地了。
初到洪江时,花蝴蝶确实暗暗发誓,从此洁身自好,不再接客。她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还是因为刘承忠。那时的刘承忠还不到四十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龄。可惜的是,这种年龄的男人,通常都已经结婚生子。花蝴蝶完全不在乎这些,宁愿给刘承忠做小,可刘承忠有自己的信念,不拈花惹草,更不纳妾。
在这个社会,未婚的女人属于公共资源,美貌性感的未婚女人,就属于紧俏的公共资源。花蝴蝶心里很清楚,自己如果不找个男人倚靠,在洪江,肯定干不长久,但又不能随便把自己交付出去,一定得找个硬靠山。除了王顺清,整个洪江城,还有哪一座山比他高比他硬?
王顺清呢?完全被花蝴蝶给迷住了,却又碍于身份,不好经常往百花楼跑。为了解决这一问题,王顺清绞尽脑汁,最初想到的,当然是纳妾。可纳妾有几大问题无法解决。第一,家里的那位,一定不肯答应,后院会起火。当然,王顺清才不在乎这一点,为了花蝴蝶,哪怕离婚,他都在所不惜。但也有第二大难题,那就是父亲那一关,恐怕难过。最难过的还是第三关。大清朝虽然不反对纳妾,但是对于官员的管理,还是很严格的,像他这么一个小小的七品武官,已经有了一妻一妾,若是再纳一妾,人家就会怀疑他的财源。
最后,王顺清想到了一个办法,找一个好地方金屋藏娇,这个地方,就是万花楼。为了掩人耳目,王顺清不仅买下了万花楼,还买下了太白楼。整个洪江城,除了花蝴蝶之外,没几个人知道,万花楼和太白楼都是王顺清的产业。
正因为如此,王顺清来到万花楼,就像回自己的家。花蝴蝶呢?心中早已经不拿王顺清当老板,更不当嫖客,只是当自己的家里人,彼此说话,才会全无顾忌。
王顺清心里不爽,有两个原因。第一个,自然是张祖仁拒绝了他的好事。第二个嘛,就是那个胡师爷,以前只不过是洪江城里的小混混儿,如今竟然也有了人的模样。胡不来只不过一个师爷,竟然能惹王顺清生气,花蝴蝶就有些不解了。
花蝴蝶说:“那个古大人,只不过是个县令,他是七品,你也是七品,他的一个师爷,就能把你气成这样?”
有关古立德,始终是悬在王顺清头上的一把剑。别说王顺清这个七品武官,就连知府乌孙贾大人,也是有所忌惮,因此才会密令王顺清,对古立德的一言一行,严加注意。当然,乌孙贾自己也没闲着,早已经托人打听了古立德的底细。
古立德此前一直在京城做官,做的是言官,小小的六品。
古人对于官场结构研究得很细,知道任何权力都需要监督,但身为天子,如果像后来的美国那样,设立一个和自己平起平坐的监督机构,是一定不会干的。那些研究者思来想去,就建立了一种言官制度。言官不任实职,专门负责给皇帝提意见,而言官是有免责权的,所提意见,不管对错,皇帝都不能责罚。正因为言官属于一种监督官员乃至监督皇帝的官员,所以,这类官员,职级不能太高,职位太高的话,便能直接干预朝政。所以,古代的言官,通常都是六七品,最多也不过五品顶了天。但也有皇帝不遵循这一套,毕竟,他是皇帝嘛,大权在握。历史上既有皇帝把言官提到很高级别的,也有皇帝置言官免责制度于不顾,对言官大加刑罚的。
古立德就是当朝的一名言官。但凡言官,所干只是一件事,挑刺。因此,本身就可能是个刺头,用一个比较文学的词来形容,就是生性狷介。古立德在朝廷是个有名的刺头,上过很多让皇帝让慈禧老佛爷心中不快的奏疏,但大官毕竟是大官,不与他计较,忍了。不久前,他又上了一疏,力言禁烟。朝廷其实也想禁烟,根本原因在于,这些年的鸦片进口,使得大量白银流出,整个大清朝,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贫困。在此之前,朝廷早已经下过八次禁烟令,可这些禁烟令,只有少数官员执行,大多数官员,考虑到自己的收益,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古立德的禁烟疏一上,便是对朝廷中诸多大员的利益发起冲击,这些人,自然将他视为眼中钉,必置之死地而后快。于是,一大堆朝廷要员群起而攻之。慈禧老佛爷见这个不懂事的古立德引起了官愤,不得不做出个姿态,将古立德贬谪,外放湖南黔阳县令。
县令本是七品官,让古立德一个六品官来当,自然是贬谪了。
问题是朝廷的任命文书出了问题,只说让古立德做黔阳县令,却没有明确降低他的品级。仅从字面上理解,古立德的职务是县令,而他的品级仍然是正六品。整个湖南官场,都没有搞明白一点,他到底是被贬谪还是高配?
其次,湖广总督是林则徐,此人是整个清朝最大的禁烟派。早在十几年前,林则徐担任江苏按擦使时,认为江苏风气之败坏,全都因为鸦片害人,因此下令江苏禁烟,也因此促成了朝廷第一次禁烟。现在,朝廷把古立德外放到林则徐治下,这林则徐还会让古立德吃亏?似乎是将他保护起来了。
第三,湖南有两个鸦片重灾区,一个是长沙,另一个就是洪江。其中洪江比长沙更盛,根本原因在于洪江有一条直通云南的茶马古道,大量的鸦片,通过这条古道到达洪江,再由洪江销往湖南各地。洪江鸦片猖獗,与乌孙贾、王顺清这些人大有关联。朝廷把古立德放到洪江,是否希望古立德到洪江禁烟?
古今同理,京官到下面任了实职,级别倒还在其次,最最关键的,没有人能搞得清他背后有什么样的硬后台。这类硬后台只要一句话,就可能让某个人脑袋搬家。尤其令人不安的是,古立德很可能带有特殊使命,这个使命到底是什么?没有人清楚。
对于古立德很可能带有特殊使命这件事,王顺清几乎是认定的。
按照常理,任何一任县令上任,都要沿途拜见上司。王顺清掌握的消息是,古立德确实去了一趟武昌,拜见了湖广总督林则徐,也在长沙拜见了湖南巡抚裕泰。但是,经过宝庆的时候,却没有拜见乌孙贾,甚至没有在宝庆府落脚,直接穿城而过。
这是一个什么信号,太耐人寻味了。
知府可是从四品衔,又是顶头上司,他古立德一个六品官,却完全不放在眼里,这难道不是一种信号?每一个官员,头顶上顶着的,并不仅仅只是官帽,更是保护伞。乌孙贾是王顺清的保护伞之一,而且是最大的保护伞。乌孙贾能从黔阳县令一路当到宝庆知府,一来因为他的满族身份,二来,裕泰两任湖南巡抚,对他恩顾有加。王顺清也是因为押对了宝,担任洪江汛把总时,和乌孙贾一样,都是七品官。可王顺清对这个和自己品秩相同的黔阳县令恭敬有加,甘愿当乌孙贾的马前卒。此后,乌孙贾一路升迁,王顺清却始终稳坐在洪江汛把总的位子上,也是因为乌孙贾需要王顺清替他管理洪江这个钱袋子。
令王顺清胆寒的是,且不说他在洪江捞了多少钱,仅仅在同一个职位待了十余年这一点,就说明有大问题了。清朝官制,通常是三年一轮换,鲜见连任的。如果乌孙贾出了问题,他王顺清肯定逃不掉。
花蝴蝶不是完全明白王顺清所说的这些,同时,她又知道一个简单的道理,惹不起,还躲不起?既然如此,何必同一个师爷斗气?失了身份不是?
王顺清说:“好好的一盘生意,被这个胡不来给搅了,想想就气不顺。”
花蝴蝶说:“能有多大一盘生意?别人不知道你,我还能不知道?在洪江,明面上,张祖仁是首富,实际上,还有谁能富得过你?”
王顺清叹了一口气:“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第三章 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
还没见到人,光是听到声音,狼王千人斩身子就有一种麻麻的感觉。只见花蝴蝶曳地长裙,长发飘飘,宛若仙女,从楼梯款款而下。人未到,一股清香袭来,沁入心扉。千人斩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在花蝴蝶身上扫过,只见她肌肤胜雪,眼若秋水,眉若青黛,腰若细柳,忍不住心中怦然乱跳,猛吞了一口口水。
胡不来单枪匹马,杀回了洪江。
来到洪江,他也不去别的地方,直接走进了汛把总署。他虽然以师爷的身份在洪江活动过几天,但下面那些汛兵,注意的毕竟是县令、县丞和主簿大人,不可能注意到他。见他进来,以为是个什么老百姓来了,立即把他往外轰。
胡不来自然不会出来,大大咧咧地坐下来,道:“去,把你们把总爷叫来。”
汛兵看了他一眼,道:“我们把总爷,是你想见就见的?”
胡不来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也不和汛兵多话,直接叫道:“王顺清,你给我出来。”
这一叫还真有效,王顺清从旁边的房间里出来了,一看是胡不来,便拿足了七品官的架子,道:“什么事?”
胡不来说:“叫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顺清自然不肯听他的,只要今天听了他的,从今往后,所有一切就都得听他的。官场这个套路,他王顺清还是懂的。王顺清再次端了端架子,道:“胡师爷,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他有意将师爷两个字说重一些,意思是要提醒胡不来,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胡不来立即站起来,向外走,同时说:“你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我原是想救你,既然你不领情,那就等死吧。”
这话把王顺清吓了一大跳,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个大贪官。天下哪一个贪官不怕死的?又有哪一个贪官心里没鬼的?莫非古立德到黔阳,真有特殊使命?见胡不来要出门,王顺清立即大叫:“把他给我拦住。”
几个汛兵冲上前,将胡不来拦回来。
胡不来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顺清自然不想低头,怎么说,他是官,胡不来只能算是民。民见官,是要下跪的。自己免了他下跪,已经够看重他了。“老子日你个乖,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说清楚,就不能走。”他说。
胡不来也不和他计较,而是问:“你的俸禄是多少?”
王顺清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俸银和薪银加在一起,总共是三十六两。”
胡不来说:“那也就是说,把其他所有一切合法收入加在一起,你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五十两吧。”
“是。老子日你个乖,怎么样?”王顺清不明白胡不来到底是何用意。
胡不来说:“那我就给你算个账。你这个洪江汛把总,当了十几年吧?十一年?十二年?所有收入加起来,就算不吃不喝,也就五六百两银子吧?可是,你现在住的房子,好像有五处吧?洪江城里三处,宝庆府一处,乡下还有一处,值多少?两千两还是三千两?好像还有些土地,据说还有几家店,沅水里还有几艘船是吧?”
王顺清眼睛一翻,道:“那又怎么样?我们家是做生意的,这个,谁不知道?分家的时候,王家的产业,我也是有一份的。我分到一点家产,奇怪吗?”
胡不来:“当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洪江汛把总是多么肥的一个缺,你却在这里坐了十几年?”
“那有什么奇怪?”王顺清说,“我也想升上去啊,升官发财,谁不想?可是,上面不提拔我,我有什么办法?”
胡不来点了点头:“是啊,这确实是道理。不过,这个道理,大概要看跟什么人说吧?如果跟皇上说,你认为,皇上会怎么想?”
王顺清认真地看了一眼胡不来,开始意识到,这个人不是善茬。他问:“你今天来,就是想来找我的麻烦?”
“不不不。”胡不来连忙摆手,“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是来救你的命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王顺清说。
胡不来坐下来,将手中的折扇摇了摇:“你懂的,你当然懂。你如果不懂,就不会在洪江汛把总这个位置一坐十几年。”
这些话,自然不能当着汛兵的面说。可一开始,王顺清硬过了,现在要软下来,还真不太好办。好在他混迹官场多年,见风使舵的本事,还是有的。他顿时缓和了一下脸色,道:“你看,这里,人来人往的。要不,我们到里面喝杯茶?”
胡不来自然清楚,自己还要办事呢,绝对不能把他逼到头,见好还要收。他当即说:“这里是你把总爷的地盘,自然由你说了算。”
王顺清立即站起来,说:“我沏了一壶茶,刚刚才喝上一水。我们去接着喝,怎么样?”
“把总爷的茶,一定是好茶,我真的想尝尝。”胡不来说。
两人于是移身,到了王顺清的办公室。两人坐下来,一名汛兵要过来给他们沏茶,被王顺清赶了出去。王顺清亲自给胡不来倒上茶。
“胡师爷,请。”同样是叫胡师爷,这次的语气,却要恭敬得多。
胡不来知道已经达到了初步效果,喝了茶,便主动打开了话匣。他告诉王顺清,全国所有的汛把总,洪江汛把总是最肥的,这一点,并不是什么秘密,王顺清能在汛把总这个位置上一坐十几年,就连朝廷也能查到。正所谓物极必反,有些事,一定要见好就收。
王顺清暗吃一惊,难道古立德想赶自己走?如果真是如此,那自己就要和他斗上一斗。心里这样想,口里却不会说,而是问:“胡师爷的意思,莫不是建议我走?”
胡不来说:“这个,我不说,你自己想。”
王顺清又问:“古大人的意思?”
胡不来故意不说清楚,只是说:“古大人才来几天?他连东西南北都没有摸清楚呢。”
王顺清自然不是简单角色,他说:“那我就不明白了,我这个汛把总,是朝廷任命的,朝廷都没说叫我走,胡师爷的意思…”
“我可没有叫你走。”胡不来说,“再说了,现在这种情况,你就算想走,都走不了。”
“胡师爷把我说糊涂了。一会儿说我在这里做官,做的时间太长,一会儿又说我想走都走不了。”
“不是你想走都走不了,而是叫你走,你都不敢走。”胡不来说,“现在,境内出了土匪案,你如果走了,上面派个人来,你想想这洪江城,会是个什么情况?”
胡不来的话虽然直白,但王顺清听了,句句都是惊雷。莫不是古立德要从土匪案入手,搞倒乌孙贾?只要乌孙贾一倒,他这个汛把总,肯定就当到头了。不仅当到头,甚至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想到这一点,王顺清有一种胆寒的感觉。
转而一想,这样一句赶一句,自己实在是被动,不如变一种法子,王顺清道:“胡师爷前来,一定有所见教,有什么话,但请说明,我听着就是了。”
胡不来觉得火候差不多,也就不再掖着藏着,而是明言。他告诉王顺清,现今的形势特别,古大人初来,就算当地出了土匪,也与他关系不大。但是,上面一旦追究起来,王把总绝对是难辞其咎,甚至连乌孙大人都会受牵连。如果不幸再查出一点点经济上的不明不白,就成大事了。话说回来,古大人既然来了,肯定想创立一番事业,剿匪是最直接的一条路。洪江的土匪一旦被剿灭,王把总那时就是洪江的大英雄,朝廷一定会大加奖赏。借着那个机会,王大人加官晋爵,趁机离开洪江,正当其时。
王顺清听了胡不来这一番话,入情入理,句句都是实情。同时,他也知道,这一切,仅仅只是表面的,胡不来肯定还有别的用意。
“我明白了。”王顺清说,“古大人的意思,是希望我配合他剿匪。这个没问题,剿匪是我的职责所在。而且,洪江已经动了起来,民团已经成立,只要加以训练,就可以拉出去。”
听了这话,胡不来的心直往下沉。他还指望这个民团为自己赚一大笔钱,听说洪江民团已经建立,却与自己没什么关系,他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心中那个悔,简直没法形容。接着,胡不来想到,要想扭转此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洋枪队的主意。提起洋枪队,王顺清就一把火:“别提洋枪队了,提起我就一把火。张祖仁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自己姓谁了。”
胡不来说:“你就这么借兵,人家自然不肯。既然不肯借,你可以租啊。”
“租兵?”王顺清觉得这个说法新鲜,问,“怎么租?”
胡不来说:“两种办法,一,租来一个兵多少钱。不过,这样租来的兵,恐怕出勤不出力。所以,第二个办法比较好,按打死打伤土匪的人数来定。比如说,打死打伤一个,付两百五十两银子。”
王顺清说:“两百五十两,会不会太贵了?”
胡不来说:“贵?两百五十两能谈下来,就不错了。一次剿匪行动,能打死多少个土匪?十个?二十个?你算算,他们能拿到多少银子?最多不过五千两。一次战斗,洋枪队如果能打死二十个土匪,你的队伍再一冲,至少杀死一百个。从此以后,土匪还敢往洪江来吗?早跑得没影了。”
王顺清迅速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打死打伤一百个土匪,自己向洪江商户筹集两万两银子,问题不大。五千付给洋枪队,五千作为其他费用,自己还可以赚一万。不仅能赚钱,最重要的是,自己还赚了政绩,这笔生意,显然是可以做的。他问:“你认为,张祖仁会答应吗?”
胡不来说:“我估计难。”
王顺清说:“那你还说?”
胡不来说:“你手里不是有汛兵吗?再给他一点压力,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我估计他就干了。”
王顺清问:“怎么软硬兼施?怎么威逼利诱?”
胡不来说:“这个,不是我的事,你自己想办法。不过,事成之后,你可别忘了我的好处。”
至此,王顺清才意识到,现在的胡不来,确实不再是多年前在洪江当混混儿的那个人,他要成你的事容易,要败你的事,更容易。既然如此,就不能与他为敌,至少表面上,要加强和他的来往。
这样一想,王顺清也就释然,在胡不来离开的时候,奉送了二十两文银,是胡不来当师爷差不多一年的收入。
如果剿匪计划成功,他赚的何止百个十两?这点钱,他自然就不会心疼。
王顺清之所以能在洪江死守十余年,出手大方,是必备条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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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江城里,正在积极准备应对土匪的进攻,土匪真的来了。
只不过,来的不是大队伍,而是三个人,领头的,是野狼帮的大当家狼王千人斩,身边的两个,是他的卫兵。当然,千人斩就算是再大胆,也不敢这么闯进洪江城。他属于过江龙,不是本地人,在野狼谷崛起的时间,也不是太长,触角还没有伸到洪江城。用土匪的行话说,在洪江城里没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