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略此是非常被动,见问,只得点头道:“宋大哥说得有理,还请宋大哥辛苦,再说下去。”局面已不是他所能掌控,他只能尴尬地顺着宋德雨的话说。虽然他知道再说下去,盟主的老脸就得一点一点被剥落下去,可能下面露出来的面皮不会好看。
宋德雨也没什么多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再说:“如此站了三天后,冷家兄弟担心盟主和其他堂主身体,约得锦州堂几位高手一起去鞑子王府掠人,心想一小小女孩子能有多少难对付了,只要把人掠来,她还不是得乖乖听咱们的,这样一来,任意性命得保,她难保就心怀感激,从了我们盟主,这岂不是美事一桩?可惜冷家兄弟的完美计划被人家识破,不仅人没掠到,除冷清秋以外的弟兄全部失陷于王府。冷清秋含羞带伤回来,被盟主责备了一通,这本是盟主爱惜兄弟们的意思。”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喝一口水。
但在其他人听来,却是都在心想,冷清秋这顿责备挨得冤。
宋德雨略歇一歇又道:“冷清秋挂着失陷弟兄们的安全,恳求盟主允许再带人回去把人救出来,我当时也要求同去,包括庞堂主也要求同去,干脆大闹一长鞑子王府,不信就救不出人来。但盟主大概是考虑到把损失减少到最少吧,没有同意。大家争执间,谁都没去注意原来歇下去的火堆又旺了起来,说来惭愧,我也是后来苏醒回来被太原堂神医提醒后才想起来的,一定是任意这个妖女趁我们不在意,悄悄在火堆中添了毒柴。大家都倒下,我软到在地是还看见盟主站立着,想是盟主神功盖世之故。后面怎么样我是听恰好在这时候赶到的锦州堂弟兄们说的,可能是那妖女最恨我们盟主,先下手杀了他,但幸好我们的兄弟这时候赶来,她不及再杀其他人,匆匆逃走。事情就是这样,马堂主还有什么疑问没有?如果没有,可以请庞堂主进来了,我们讨论一下本盟面临的几件大事。”
在边上听着的冷剑秋补充道:“当时那妖女使毒,天上掉下一团东西。又恰探知那个王府的小女孩失踪,于是宋大哥以此为据,亲自赴鞑子王府以提供消息为由要求释放我们失陷弟子。多亏宋大哥足智多谋,勇气过人,冷某才能有今日与各位相聚的机会。”说完冲宋德雨深深一躬,这才出去唤庞矮虎进来。
宋德雨见此笑笑道:“冷兄弟客气,鞑子王府肯放人,还不是忌怛于我们分布广泛的全盟众家兄弟,以我小小一人之力,哪里救得出人来了。不过我那天与鞑子王府里的一个喇嘛过了一招,确信那喇嘛功夫深不可测,我绝对不是对手。大家也注意了,以后碰到那人一定要慎之又慎。”见庞矮虎进门,招呼他坐下,这才又道:“好,咱们一鼓作气,把一些棘手问题解决一下。以前有盟主在,盟主天纵英明,举手之间便可以把这些问题解决了,我们现在只好把兄弟们聚到一起讨论,也算是求个三个臭皮匠的意思。锦州堂主,你把打听到的两件事与大家说一下。”
锦州堂主忙坐直了道:“众家兄弟,据我堂安插在鞑子军营的细作说,妖女雪蛛毒仙任意在鞑子军营出现,还进多尔衮大帐与之交谈片刻,据说,妖女身体已经康复,来去如风,还是那个武功高强的野人男子跟着她。此其一。其二,妖女现身当晚,我大明守边主将吴三桂派员与多尔衮密谈,后面几天,多尔衮立马拔营接近山海关,两下互动频繁,看来吴三桂有投降叛逆之嫌。”
两件事情说出,顿时满堂哗然。宋德雨待众人议论一会儿,这才大声道:“弟兄们,锦州堂探得的两件都是我盟大事,我看大家也不要说别的,目下我飞鹰盟面临的是家国大难,于家,毒杀盟主仇人已现踪迹,我飞鹰盟全盟兄弟务必同仇敌忾,紧密联络,互通信息,取妖女任意首级谢盟主灵前。不过此女诡计多端,恶毒无比,遇此人,只要有机会,一个字,杀!免得押解途中夜长梦多,徒生异变。这一点大家以为如何?”
锦州堂主是与宋德雨一起围攻安飞鹰的诸人之一,与当时在场诸人一样各自怀着个极大鬼胎。他也巴不得任意最好是口都没开就被一刀毕命,因此是竭力拥护宋德雨的提议,但又怕表态得太踊跃引起别人怀疑,只得收住心情,貌似平淡地道:“宋大哥思虑周详,虽然说得不多,但体恤总家兄弟的心思却是殷殷可鉴。妖女任意既是被称作毒仙,使毒本事自是千变万化,让人防不胜防。这种人即使捆在身边,也得防她指甲一弹,弄出些什么毒手来害我弟兄性命。所以见了就杀,杀了得用布裹其头,千万不可用手接触,免得不知不觉间中了什么毒来。宋大哥说的这一条我赞同。”
被他这一补充,众人都觉有理,于是纷纷表态表示赞同。
宋德雨虽然不知道太原锦州洛阳燕山四个堂主会说出什么话来,但也猜得到四人与他一般心思,一定会竭力掩盖当日那个事实,所以也不用引导,非常自然地等他们自己说出来,反而更能服众。
等众人的议论告一段落,宋德雨才捻着胡须轻咳了声道:“第一件家事是通过了,大家没异议了吧?那好,第二件还是家事,但这件家事是由国事衍生出来的。我们把飞鹰盟总堂迁到武昌如何?”
话语一出,满场哗然,连武昌堂主都惊得瞠目结舌。


第十四章
却说宋德雨四周打量一下,不紧不慢地道:“这件事事出突然,我也是刚刚才有这想法,拿出来与诸位兄弟讨论。吃饭时候我收到飞鸽传书,说是吴三桂已然献关,并反戈一击率部助鞑子军队进攻大顺军营。虽然还不清楚战况如何,但大顺军队少了山海关之险,在后面一马平川的战场上恐怕很难抵敌满人骑兵精锐的攻击,满人占领北京将不可避免。我估计满人占领北京后不会就此裹足不前,一定会大力肃清北京附近地区的武装势力,同时强征壮丁挥戈南下。我盟总堂在天津,多年培植,早已树大招风,想要逃过满人耳目几不可能。所以我想到武昌。”
庞矮虎最反感江南的温山丽水,尤其是一口米饭就非常吃不习惯,所以头一个跳出来大声反对:“依宋大哥的意思,那以后满人打到长江边上,我们是不是又该迁到广东去了?好汉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决不能夹着尾巴当逃兵。”
此话一出,顿时招来几个年轻副堂主的大声喝彩,几个老成持重的虽然没有表态,但目光中也流露赞许。四个南方的堂主本来担心他们北方堂主和副盟主联手,但一看副盟主一口建议把总堂迁来南边,庞矮虎又跳出来第一个反对,对宋德雨的戒心不由减了几分。
宋德雨笑骂道:“你这庞大炮,怪不得盟主以前这么叫你,你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再说,这改不掉的急性子。”宋德雨喝口茶,把茶碗盖细细地扣到杯上,这才又道:“我是考虑到满人侵入中原后,立都一定会选在靠近他老家的地方。按历史经验,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所以满人对京城周围的安全问题会管的严一点,但触角伸到南边时候,他人力有限,不再可能对汉人的事情涉足太多,相对而言,管得就会泛一点。而且武昌自古就是九省通渠之重地,上可逆江到重庆堂,下可顺流到杭州堂,盟中交通音信非常方便,而且前有大江天堑,后有湘西崇山峻岭可退,进退自如,方便我们掌握主动权。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与总堂所在地天津共进退,但走了一个盟主,我们已经群龙无首,如果总堂危殆,八大分堂又将如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退一步,忍一忍,保存实力,只为往后更好地打击鞑子。古有卧薪尝胆,我们如今搬一个家又有什么?我看更能激起弟兄们的愤慨。大家看看我的意见可不可行?如果反对,那就当我这话没说过,今天聚头结束,我就立即打马回天津,与总堂共存亡,如果行,今天就飞鸽传书过去,命令总堂即刻搬迁。”
南方诸堂主听了心中都是一热,武昌堂主心中更是打起小九九,自古以来京兆尹与别府太守一样官阶,但京兆尹却一定是皇帝心腹,地位自是与别家大不相同。想到宋副盟又是特特地选他武昌堂做这次重要聚头的东家,其中的深刻含义非常值得细细品味。心中早暗暗同意了迁总堂之说。
庞矮虎直性子,听宋德雨这一说又觉得非常有道理,于是嚷道:“宋大哥早说就是,我庞矮虎一听有理哪里还会反对,好了,我第一个赞成。最好武昌堂今天就给我腾个位置放咱太原堂的东西。”
武昌堂主本就有心同意,但碍于地主,说的又是他的地盘,不好冲得太前表态,见庞矮虎一说,乐得顺坡下驴:“这个好说,我现在就吩咐给你腾地方去。”虽没挑明,但也是表了个态。心中对宋德雨更是亲热几分。
其他三位南方堂主前思后想,自然知道总堂搬迁对自己有利,又不好表现得太露,都婉转地表了态。情势既然已一边倒,三位北方堂主也只好同意。
宋德雨并不做太多表态,手一虚按,对诸人道:“这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想来我即使不说,大家也一猜就知。”他不说明,众人也了然于胸,“盟主去世已过不少日子,如今形势变化多端,再往后下去,恐怕容不得我们再聚一起讨论决定盟中大事。不知道大家对盟主之人选有何看法。”
庞矮虎嚷嚷道:“本盟之中,也就宋大哥最有资格坐这位置。其他人论资历,论武功,论见识,都比不得宋大哥,我就推举宋大哥。”
武昌堂主刚好受宋德雨送上的大惠,自然很知道投桃报李,便赞道:“本盟之中,我看除宋大哥外再无人可出其左了,我也推举宋大哥当我们的盟主,总不成我们从外面找个不知根底的来吧。”
宋德雨笑道:“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但我一是武功差先盟主太多,实难担当这个重任。又因这往后局势更是复杂纷烦,吴三桂既然已经献关,我们原与大顺李自成订的君子协定也已可作废,所以这后面的事情,我们得想着怎样把鞑子赶出中原了。我看得有一个号召天下的人物来做我们的盟主才好。我与东林党一些见识高明的夫子商量过,他们提议,当此家国存亡之时,我们如果推举朱明后人做我们的盟主,提出反清复明主张,一定天下人心归附,万众响应,我们抗击鞑子的力量便可更胜一步。所以我来前派冷清秋去长沙商请一位朱家后人前来与诸位相见,大家如果看着合适,我们请他做盟主如何?”
众人闻言一时哗然,来前想过多种可能,但都没想到这一点上,飞鹰盟立盟之初,原是与朱明作对,杀贪官,反朝廷,后与李闯订盟互不干涉,才开始转为抗击清军入侵。不想宋德雨提出要请朱明后人为主,都很想不通。但静静一回想,却也是道理。正议论不绝时,一盟众捧信鸽进来交与冷剑秋。
冷剑秋取下交与宋德雨。宋德雨飞快一阅,喜道:“大好消息,清秋兄弟已在衡阳追得朱家公子,并同时寻得一名小姑娘,怀疑是与先盟主去世大有干系的叫安的女孩,眼下正快马加鞭来武昌途中。很好,这段路不远,我们等等就是。剑秋,你领些弟兄去路上接应一下,千万保证朱公子毫发无损。这个叫安的女孩子也就你一人照面过,如果有她在我们手中,鞑子睿亲王也得思量再三。”
话音刚落,忽听得屋外有人喝道:“什么人,胆敢夜闯我们飞鹰盟。”说话间听得有人纷纷饶过议事堂屋追出。众人神色一变,心里俱想来人好生了得,居然来去如风,堂中众多高手竟无一人听出。宋德雨最先赶到天井,见人迹渺然,哪里还见得到什么人,连追出去的弟兄也不久怏怏而归,俱说来人轻功了得,出门便失了踪影。众人心头不免添了一丝阴影。宋德雨更是叹道:“要我们安盟主依然在世,那里还会出这等任人来去自如之事,哎。”
众人再无议论之意,纷纷垂头散去。宋德雨与武昌堂主正要走,忽听一盟众来报:“有个女子来找宋副盟主,但说什么也不肯落轿。”
武昌堂主疑道:“这么晚还有谁来?看来来人一定是有要紧事情了,宋大哥如果累了的话,兄弟先给那女子安排个住处,明天说话。”
宋德雨想了想,恍然道:“快快有请,一定是先盟主夫人。再请散去的兄弟回来,夫人深夜来访,定是有要紧事情要说。”
谁知安夫人进了府门还是不肯落轿,宋德雨见此忙迎上前道:“夫人辛苦。德雨率众家兄弟给夫人请安。”
安夫人不出来,也不掀轿帘,只是在里面轻声道:“未亡人给各位叔叔请安了。亡夫过世后,我收拾遗物,找到一些信函和手稿,想还是交给盟里兄弟保管的好。其中有一本记录的是亡夫练功心得。未亡人揣度事关重大,因此一刻不拉地赶来想尽快交到盟里兄弟手上,免得夜长梦多,途中有失。另外,亡夫生前曾经有言,说是江湖凶险异常,如果哪天他有个三长两短,宋副盟主是最佳接替人选。这些武功心得希望宋副盟主和冷家两位兄弟不要嫌弃,有空翻翻练练,强身健体也好。”
话虽然说得轻,但大家都是内力精湛的人,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宋德雨忙上前接过轿里递出的一个布包,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于胸前,替众人谢道:“多谢夫人于悲痛之中还顾全飞鹰盟事务,。现在这儿站着的都是盟里的好弟兄,请嫂嫂出来受众家兄弟一拜。”
安夫人拒绝:“未亡人蓬门弱质,当不起众位叔叔的大礼,况且亡夫生是飞鹰盟人,死是飞鹰盟鬼,我送他的东西上来,不过是尽个本份而已,叔叔们不必过礼了。如果众位叔叔没别的事,未亡人也不打扰,先告辞了。”
旁边马三略急了,叫道:“嫂嫂远路赶来,少说也走了个多月的路。说什么也得在这儿歇歇再走。也让老马还你上回款待之恩。”
安夫人笑道:“是马叔叔吗?上回你来也没好好款待于你,匆匆裹了五十只汤圆,幸好马叔叔不嫌。我还正内疚着呢,让马叔叔一说款待之恩,我羞也羞死。天不早啦,叔叔们还是歇着去吧,我路上休息过了,还要急着赶回去,请马叔叔见谅。对了,宋叔叔,亡夫还有些盟中大事要我对叔叔说,请叔叔随我出来,找个开阔无人地方我说与你知。”
庞矮虎一边嚷道:“好了,好了,这下问题解决。既然是安盟主说的,我们就照他说的做。今天大家都在这里,嫂嫂也在,我们就拥了宋大哥做我们的新盟主。而且有安盟主的武功笔录在,这功夫高低之说也是不成立的了,大家说如何?我老庞先要拜下去了。”说完果真行起参见盟主的大礼。
众人齐齐叫好,也照着施礼,乱哄哄闹得宋德雨抓起这个,那个拜下的,推也推脱不的,最终只得受了大礼。叹道:“兄弟无德无能,得大家这么推崇,心里真是惶恐得很,但怕识浅力薄,无法担此重任,好了,闲话也不多说,事已至此,今儿我给大家行个礼,万望大家以后遇事多替我出个主意,担个道义,我们这么多个臭皮匠聚沙成堆,总也能追着安盟主后面死命地跑的。只是那个长沙的朱公子可怎么办的好,我看还是请他来吧,他终究也是朱明后人,再不济也是个汉人,我们总得想方设法把汉人们保护周全了的好,大家看如何?”
大家正叫好着,忽见安夫人的轿子缓缓走开。宋德雨见此忙与众家兄弟拱手作谢,一边也紧紧跟上。
武昌堂本就偏僻,走没多少时间,便到一片苇荡,芦苇才只长出一尺来长,月光下更显得荒凉寂静。安夫人谴开轿夫,低声道:“德雨哥,你瘦很多。”
宋德雨四周探过一遍见无人这才道:“素馨,你也还好吧?你真傻,跑那么远路也不怕累着。”
安夫人叹道:“德雨哥,我不来,马三略会服你?我想见你风风光光地坐上盟主宝座,把那死鬼抢去的东西全抢回来,最好把名字也改掉才好。德雨哥,你实话告诉我,安大鹰是不是你杀的?”
宋德雨想也不想地说:“是的,是我亲自动的手。但可惜了当时情况危殆,我只得一刀毙了他的命。”
安夫人又叹了口气道:“好,好,德雨哥,虽然没法多割几刀,好歹我也是出了气了。想当初他杀你我全家的时候用的也是一人一刀,霸我身子的时候也是一刀架我脖子相逼。多少年了,我天天咬牙切齿誓报这个大仇,总是没有机会。德雨哥,那天我听到他的死讯,就想着一定是你亲手做的,你一定不肯交给别人杀他的。我又高兴又担心,今天我是一定要来的,见你没事我才放心。”
宋德雨握拳重重击了一下轿杠,狠声道:“当年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非要出门去学武,怎么也可以抵挡得一阵子,也不会让他杀掉你我家那么多口人。你也不会委身给那个恶人受尽委屈。素馨,你回家等我,处理好这些,我立刻过来与你相聚。什么飞鹰盟不飞鹰盟的,我什么都不求,只要与你厮守过完下半辈子就够了。”
安夫人静了好半晌,才泣道:“德雨哥,你大仇已报,该找个好的结婚了。你就别再等我,我都不是个清白之人了,当年要不是我长得招花引蝶,哪里会招致这等惨祸?对了,光顾着说话,我这儿还有本那贼人死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武功密笈,你看着有用就用,没用就扔了吧,我也不懂的。”
宋德雨不接,只是盯着道:“素馨,你我青梅竹马,你早就知道我隐姓埋名,忍辱负重,熬那么多年等的是什么。我要他个盟主做什么用?我要的是你,要与你堂堂正正扬眉吐气地做对夫妻。我如今暂时不离飞鹰盟,为的是要把安大鹰的真面目慢慢揭示出来,把他搞倒搞臭,让他万劫不复。素馨,你相信我,这事今天已经略有眉目,后面我会依着我多年详细规划一步步做来,妹子,这么多年你已经忍下来了,你千万再等我两年半,凑足那贼子三年死期,我们就结婚。妹子,你若不答应我,我不接那书。”
安夫人在里面早泣不成声,哽咽着道:“德雨哥,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你放心去做吧,从那贼子死掉那天起,我已经对自己说,从今以后我又是素馨了,我爱姓谁的姓就姓谁的姓,你放心好了。”
宋德雨长出一口气,这才接过那本密笈,在轿旁静伴很久,等素馨哭声歇了很久才长揖离去。


第十五章
山村野店,又逢兵荒马乱之时,难得有今日这样客人坐满三桌的时候。可惜买不到新鲜猪肉,好在客人也不计较,于是老板笑嘻嘻地哼着小曲儿趴鸡笼里抓了只肥母鸡跑后园杀鸡拔毛。老板娘早眼明手快地炒了个青椒腊肉丝,分三盘端到三个桌上。乐呵呵地一扭身又烫了一壶烧酒送到两个轿夫桌上。
靠东窗那张八仙桌旁坐了一男两女,其中一白衣如雪,腰上系了条鹅黄带子的女子正是任意,打横坐的当然是她阿弟,另一女子长得浓眉大眼,正与阿弟双手比划着说得高兴。任意看着她夹块腊肉比画着要阿弟吃,心想要阿弟穿上规矩衣服她都费了三年口舌才好,劝阿弟吃熟肉的努力她早在几年前就放弃了,她一才认识几天的女子能变出什
么花样来呢?
与这女孩相遇说来也是缘分,前两天她正爬在大树上面掏鸟蛋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了一只,正好被阿弟接着。阿弟看着好玩把钢叉一扔也爬将上去一起掏,下来两人就成了对眼的朋友。任意见女孩子如此对阿弟胃口,心里也是喜欢,难得有遇到一个阿弟一眼就喜欢上的人,心里便留意起来。
不曾想那女孩子一副聪明机灵相,竟然也是个哑巴,任意心里叫了声“可惜”,又为阿弟叫了声“正好”。于是接下来问名字就费劲了。女孩子看来是个野丫头,不识字,见任意问她名字,她便手一举,给任意看手里的蛋。任意狐疑再三,觉得她不是没听懂或者说是捉弄她,便顺着她指点问:“你叫蛋儿?蛋蛋?还是鸟蛋?”
女孩摇头否认,冲着一只跑过的母鸡双指一圈装了个鸡蛋的手势,又指着自己伸出舌头眯细大眼很不屑地小指头一伸,任意略微一怔这才恍然大悟,笑道:“你叫小蛋?”
女孩开心地扑上来就给她一个大拥抱,虽然夹着股汗臭,但任意一点不排斥,反觉得这女孩子可爱得很。而小蛋与阿弟“说话”反而方便得多,两人指手画脚地谈得热火朝天,他们要离开她也不舍,最后思量再三,冲园后面她父母坟墓磕了几个头也跟了上来。任意并不反对,她很喜欢阿弟有了这么个投机的好伴。
小蛋全无武功底子,但山上山下跑惯了,身手灵活得很,人也聪明。几天下来,有阿弟耐心教着,她已经粗粗会了几式招数,即使摔得鼻青脸肿地,也开心得乐哈哈的。唯有见阿弟吃生肉非常不惯,看了就呕,害得阿弟只能远远避开了去吃,吃完还非得全身洗净这才可以回来。两人都无机心,好便好了,这两天走路都拉着手,非常亲密。令任意看了老是想起多尔衮对她说的那句“过来”,现在她做梦都是那两个字。
任意看着阿弟面对蜡肉的窘样真觉得有趣,忽然闻到哪里传来一股“七步穿肠”毒的气味。这种味道换了旁人或许还以为是什么甜香,但闻到使毒高手的任意鼻子里,当然是当小菜一碟来看。当下她不动声色地周遭一瞥,见香味来自西窗一个中年美妇,看她娇怯怯的样子似是不会功夫,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这么种江湖人避之不迭的毒药的。
任意见她把“七步穿肠”倒进自己面前的茶杯里,一脸愁苦地端起又放下,眼泪一滴滴地全落在杯子里。任意想回头告诉阿弟,忽惊见阿弟正把那块腊肉咬进嘴里,也是愁着眉目地咀嚼。不由欣喜地看了小蛋一眼,见她也是高兴得直拍手。阿弟见两人都那么高兴,只得硬着头皮吃下他平生第一块熟肉,下去后一回味,觉得也不那么作呕,又想着要让小蛋高兴,便伸指又拈了块来吃,看得任意和小蛋都欣喜若狂。为分散他吃不喜欢东西的恶感,任意顺便轻轻告诉他西窗那女子的事。阿弟只是淡淡看了那女子一眼,这种生生死死他见多了,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旁边的小蛋一听却急了,扭头看看任意又看看那妇人,终于按捺不住跳将起来,跑去那桌一手抢过正举到嘴边的杯子隔窗扔了出去。那妇人一惊,怔怔看了她指手画脚气愤地指责她了好久,忽然“哇”地一声趴在桌上大哭。
小蛋天性淳朴,见这架势,顿时不知所措,跑来想拉阿弟帮忙,阿弟要他杀个人是小菜一碟,但这种劝人不哭的事情却是从没干过,又不愿意拂逆小蛋的意思,只得把任意往西窗拉。任意笑骂了句“头痛,烦得很”,但眼见阿弟已离不开小蛋,为他着想,只得破天荒干那与人为善的婆妈事。
走近那哭得伤心的妇人,任意也不知道从何劝起,再看看与她同来的两个轿夫,也是一脸惊异束手无策的样子,任意头都大了。自小至今,她只知道快意恩仇,喜欢了,千依百顺,不喜欢了,拔刀相见,所以才会一把火烧了花春花的盘丝谷。她从不知道人为什么要自杀,这种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她是说什么都想不出来有什么理由去做一做的。反正想不出办法,她也只有执住那妇人的手握着,但不知道怎么开口说。
这妇人正是素馨。她如今大仇得报,又帮着宋德雨登上盟主宝座,心事已了,想着自己已经很不清白,怎么也配不上德雨哥,早万念俱灰,来武昌前就已打好了一死了之的主意。但一想到德雨哥临别那番情真意切的话,又柔肠百结,死不下手,心中反反复复,眼里珠泪如雨。现下毒药被人夺去,顿觉这么多年来所受委屈全部涌上心头,索性放开了架子,稀里哗拉哭个痛快。
悲苦中感到有只柔滑小手轻轻握住她的,静静地陪着她哭,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伤痕累累的一颗心却奇迹般地温暖了很多。慢慢收住哭声,抬头见是一眉目如画的女子正凝神看着她,心中好生感激。任意见她不哭,便稍稍使劲握了下她的手,便含笑起身要走,素馨忙哽咽着道:“多谢妹子,我,我再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