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知道她说的不会是什么意思,也不回答,冲她笑了笑就回座去。小蛋却是非常高兴,满意地拉着阿弟的手回座。素馨很感激任意,这当儿她如果盯着追问这追问那的,她倒反而为难,不知道怎么启齿。反是任意歪打正着地只是握着她的手,让她心中温暖,死志悄然消失。当然的,心里对任意也是好感万分。
恰好这桌白宰鸡上桌,任意本就没想居功,管自己吃饭,好在鸡肥急切难蒸透,两只鸡腿里面还血水横流,正好让小蛋拿来塞给阿弟吃。这等半生不熟的东西正好是两方各退一步皆大欢喜的结果,于是阿弟开始了吃煮食的崭新日子。
两根鸡腿下肚,尤嫌不足,阿弟只得让任意叫再杀只鸡蒸半熟了来吃。正等间,阿弟忽闻有小队人马各从路两头赶来,便与任意打了个招呼。任意虽然武功不下于阿弟,但阿弟从小被抛在山野跟野兽一起长大,听风辩音工夫自然高人一等,过得一会儿任意才听到,笑道:“一边的人全是有点功夫的,另一边的有点杂,嗯,不会是冷家兄弟一个回一个迎刚好在这儿遇到吧,这倒有点麻烦了,待会儿得多对付几个人。”
阿弟点点头,见小蛋不明白,便简单告诉她前儿任意亲去探了人家的底子。原来那晚夜闯武昌堂的正是任意,她本来不过是路过好奇飞鹰盟聚什么会,不想却意外得到安的消息,于是大喜之下对飞鹰盟也失了兴趣,回客栈一早拉了阿弟小蛋就走,预备中途拦住冷清秋夺人。想到凭安就可以如愿见到多尔衮,她心里有喜有忧,不知道多尔衮见了她会作何表示,这几天她心里不知预设了多少个见面场景,心中又乱又憧憬。随着人声的渐渐接近,她一张悄脸也是阴晴无常,看得旁边的阿弟忐忑不安起来,不知道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可以让一向镇定应敌的任意神色大变。
先到的是那队有点杂的。任意冷眼看去,见几个劲装武人拥着两个孩子,男孩一身锦衣,大约十五六岁年纪,长得文采辉煌,气势不凡,可能就是所说的朱家公子了,难得的是他处于冷清秋胁迫之下尤能保持如此从容不迫的风度,小小年纪看来是不可小觑了。被他抱下车来的小姑娘一脸黄瘦,头发稀稀拉拉,下车后走路轻飘飘的,似是有病,只得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可不是安是谁。
任意一向不会内疚,但见了安那模样却担心非常,知道她现在这样状态就是她任意所致,把这样的安领到多尔衮面前去,不问可知她结局如何了。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
先有个飞鹰盟弟子进店探查一番,见没啥闲人,才让安他们两个进来。安进门一看阿弟也在,猜想旁边那个美貌女子一定就是把她害成这样的任意了,心里一惊,不知道他们在这儿是为什么而来,究竟会生出什么枝节。旁边的朱家公子明显觉察得出她的手紧了紧,也顺着她眼光往任意这边看,但他没什么武功,自然看不出什么花头,不过也是慑起了心神,拉安坐于西窗素馨旁边一桌。
冷清秋最后进来,见任意宛然在目,大吃一惊,但这时退走已是不可能。而且江湖上人最讲究的是头可断血可流,缩头乌龟决不做。只得硬着头皮进门,来到安这边一桌,却又惊奇地发现安盟主夫人也在,两眼显然是刚哭过还红肿着,冷清秋想当然地认为她是心伤安盟主之死。当下率盟下弟子大礼见过。
安对着素馨上下一打量,冷笑道:“这么好看的一位夫人,真没想到你们安盟主贪心不足,还要去倒贴任意这魔头的冷屁股,这种人,嘿嘿,活得稀里糊涂,我看死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素馨在心里叫了声“说得好”,但脸上自然不能表露出来,为怕这个小姑娘吃苦头,忙道:“小妹妹别管大人的事,快去后面洗洗手等吃饭。”
安自然不会照她的做,但对她的心思还是猜到几分,惟是不知道她怎么肯帮那个忙。但安很清楚,被飞鹰盟挟持,最终一定是拿她与多尔衮谈条件,她很不想做人质,但目下身体虚弱,又逃不走,只得乖乖跟着。如今见到任意在座,她眼睛骨碌一转,顿时有了挑拨鹬蚌相争,她渔翁得利的主意,见素馨与她说话,她故意装傻道:“夫人你有所不知,你家安盟主抛下你去追的就是南窗那边坐着的任意姑娘。而且你别看现在这位冷清秋大护盟对你恭恭敬敬的似乎很老实,当初他那两兄弟可是安盟主追任意姑娘最得力的帮手,千方百计地想法儿讨好任姑娘。要不我怎么会认识他呢?”
一席话说得冷清秋尴尬万分,但当着夫人面又不便发作,只得瞪眼瞅着安生气。素馨虽然对安大鹰四处拈花惹草不以为意,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眼任意,笑道:“任姑娘美丽大方,心地善良,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这不奇怪。”
安一听反而与冷清秋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然。那边的阿弟更是忍笑不住,一口鸡汤全喷到地上,说任意美丽大方没错,但说什么也是与心地善良搭不上一丝小边的。任意自己也忍俊不禁,莞而一笑。店内气氛倒是一下松懈不少。
但好气氛持续不长,冷剑秋率众到来,使店内两方顿时泾渭分明,剑拔弩张。


第十六章
虽是小小一个饭店,里面也没几个人,可各人想的事情却是各有其妙。安只想着两方快快打,最好打个你死我活,她就可以轻轻松松逃脱。飞鹰盟两冷带来的弟子赫然见到本盟杀主仇人,不消吩咐,早纷纷拔刀相向,只望一声令下,立即拼死杀上去。反是冷家兄弟心中最是矛盾,心里知道杀安大鹰的究竟是谁,却又不能明说,而且早就领教过阿弟的功夫,如今再添个完好的任意,他们也知道不是对手,但看眼下情形,他们只有硬着头皮上,而心里却都盼着奇迹出现。而素馨早就知道安大鹰非任意所杀,且即使真是任意所杀,她也只有感激的份儿,何况任意她们刚刚又才救过她一命,她常听安大鹰说起冷家兄弟武功进步神速,很怕两兄弟出手伤了面前美丽优雅的姑娘,心里暗自揣摩着该如何帮任意。两个轿夫和老板两口子一见众人刀子拔出一副拼命样子,早吓得“妈呀”一声都不敢叫,远远逃了开去。朱公子知道逃不走,只得拉着安走远一点,立到素馨身后。只有任意气定神闲地自顾喝自己的茶,她早从江湖上得知飞鹰盟指她是杀盟主凶手的事,但她心高气傲,并不屑于与人解释,且以前也见识过安家兄弟的本事,知道自己稳操胜券,因此反而不急。
安见两下对峙,都无动作,略一思索便知端的。她是惟恐天下不乱,方便她混水摸鱼,朱公子见她目光闪烁,猜知她要有所图,但见面前形势吃紧,怕她好汉吃了眼前亏,摆摆手叫她别说话,但安岂是那么安分的人,早开口说话了:“我看两位冷大护盟还是歇一边儿喝你们的凉茶,任意要是那么好对付的话,你们安大盟主当初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早便霸王硬上弓了,哪里还会得苦苦守于屋外,做那么些水磨功夫。如今人家身体恢复,有的是对付你们的手段,我看你们不如回去搬班救兵来再说,这么不知好歹硬拼,到时还得麻烦我们娇滴滴的安夫人费劲替你们收尸骨。”

这话一出,安家兄弟顿时骑虎难下,本来不知任意所为何来,或许还可以有个退的机会,如今被安这一讥讽,他们不拼也是不行了,双双回头狠剜安一眼,意思是你小心了。安头一甩,自然不会怕他们,她知道自己的重要,当然清楚冷家兄弟决不敢冒然杀她。
素馨在一边这才明白,原来任意那边虽然人单势薄,却反而比自己这边要胜上几分。她对任意好感,对冷家兄弟也不恶,何况现在是她的德雨哥做了飞鹰盟主,更不能让飞鹰盟出什么问题而使新上任的宋德雨难堪。她知道自己是局外人,但她要努力让局势扭转。于是她起身对冷家兄弟道:“诸位且慢,听未亡人一句话。刚刚就是这位任意姑娘救了我的性命。我虽然不是江湖上行走的人,但也知道好汉子应该恩是恩,冤是冤。任意姑娘杀了我的丈夫,我当然恨,但是我也要感激她救了我性命。今天这事请诸位给我一个面子,两下罢手,以后你们再见面要怎么打我绝对支持。未亡人感谢众家兄弟对安盟主的赤胆忠心,我在这儿拜谢了。”说完真的盈盈拜倒。
诸人一看她这盟主夫人这么说,一时好生为难,都眼睁睁地看着冷家兄弟。反是冷家兄弟心中都暗呼了声“侥幸”,一边伸手扶住素馨不让她真的拜下,一边连使眼色让众人把刀剑收回去。
素馨见此又道:“既然诸位如此看顾未亡人,我再请各位移个地方再吃饭,可好?”说完又是深深一福。
冷剑秋拱手道:“谨尊夫人之命。”他也知道素馨这般做作是为让他们远离是非,但看着她哭肿的眼睛,又觉得未能替她报仇很过意不去,与冷清秋对了个眼色,两人都觉心中有愧。
谁知那边任意冷声道:“慢着,你们要走可以,把小姑娘给我留下。”
当下一个盟中子弟立刻按捺不住,拔刀拍桌喝道:“兀那婆娘,休要张狂,打量我们兄弟对付不了你!”
任意听了不怒反笑,但奇怪的是只得一双妙目柔柔地一直扫视着飞鹰盟众。冷家兄弟知道她这魅惑神目的厉害,忙叫倒:“大家快闭上眼睛。”两人虽然功力较强,但也得不断踩桩以抵御波波魅惑。惟那个开口喝骂的盟众偏不信邪,果然一看当即迷昏,傻立当场。这一刻店里虽然无有刀光剑影,但明眼人却一眼就看得出里面危机四伏。
任意这手魅惑功夫得自一位受尽男人凌辱的女隐士,此人下半辈子性格大变,讨厌男人入骨,连孩子都不放过,生生把任意姐弟拆散,将阿弟扔进森林自生自灭,而对任意却是百般疼爱,倾囊传授。直至她死后任意与阿弟团聚,虽然难受于阿弟人兽不分的样子,但对这个师傅却是怎么都恨不起来。因此这套魅惑功夫也是惑男不惑女,安眼睁睁地看着朱公子中招不省,自己却一无干碍,颇为好奇。
素馨也奇怪自己怎么会无事,见情形不对,冷家兄弟已出剑欲拼,忙拦在中间对任意笑道:“妹妹一笑真是倾国倾城,不形说宫里的皇帝,我想即使是蛮地的王公贵族见了你也会万般爱惜的,我这做姐姐求个情,请妹妹放过他们可好?”
她的求情任意原是不会当回事儿的,但她偏歪打正着,说到了蛮地的王爷,让任意一下就想到了多尔衮,心中一软,脸色一端撇过脸去。冷家兄弟顿觉压力减退,止步拭汗。
素馨还真以为任意是卖她面子,想事情得有个解决,便问:“盟里要这位小姑娘作什么?”
冷清秋一边留意着任意的动静,一边回道:“这小姑娘是满清睿亲王的心腹,我们想以她为人质与多尔衮谈判,以给中原百姓换得少许安定。这个男孩子是朱明后代,我们原想举其为盟主的,现在既然盟主已定,我们也可以送他回家去了。”
安早旁边插话:“朱明皇朝腐败贪婪,中原贼寇遍野,百姓早无安生之地了,你拿我一个小女孩子未必能换得什么太平,反而徒惹天下英雄笑话。哈哈,飞鹰盟一群英雄好汉派出大队人马捉得一个小姑娘回来虐待,真是旷古奇闻啊。”
冷家兄弟听了都觉脸红,素馨被安无意中提示,忙道:“这位妹妹说得不错,两军对垒那是大人的事情,干小孩子什么事。我们中原人口众多,大家拧成一股绳,多少清人都打得出去。这种捉个小孩子做人质的事实在不是英雄好汉光明磊落的行为。我希望你们把人放了,有什么要担待的,我跟你们回去与新盟主去说,但人我是一定要放的。”
冷家兄弟面面相觑,知道素馨这是给他们梯子下,但这放人的干系太大,他们都不好做那决定,可不放人,依他们实力也保不住安,思量再三,权衡利弊,这才揖道:“谨尊夫人教诲。那我们就走吧。”说完与其他能动的盟众扛起迷昏的离去。素馨离开时还特意转身冲任意笑了一笑。
等他们走光后,安对任意道:“你这次准备害我呢还是帮我?”
任意心高气傲,虽然有求于她,但说不出口,只得道:“你家睿王爷很想你,我送你回去。”
安很怀疑地道:“你什么时候和王爷挂上钩了?不会是骗我吧?如果是为我好,你先把这位朱公子唤醒拉,他是我的恩人。”
任意虽是江湖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可终究是未出阁的姑娘,这等爱慕多尔衮的话怎么对安说得出口,只得打定主意都照安说的去做,取悦她,才可以达到自己目的。她飞出一把筷子分点朱公子几个穴道,果然很快人就“哎呀”一声清醒过来,看得安非常服气。
店家回来见店里毫发无损,放心不少,忙抖抖嗦嗦地继续做菜做饭。朱公子与安依旧坐在西窗,不与任意他们合桌。朱公子觉得一切莫名其妙,便问端地。安解释道:“这个漂亮女的叫任意,江湖人称雪蛛毒仙,意思是她又美又毒,这毒既指她为人歹毒,也是说她使毒使得出神入化。”说着撇了任意一眼,知道她全听进去了,如果她对自己没所求的话,一定不会隐忍下去。但见任意却当没听见地一点都没发作,反而是小蛋对她怒目而视。心里这才有点放心,知道任意真的不会拿她怎么样了。
朱公子与安一路相处下来,知道她是个极聪明的人,这么说话一定有她道理,便不去打断她,笑笑鼓励她继续。
“她啊年前中了自己配的毒,怎么也治不好,所以想请江湖上医术最高的万屠手花春花治疗,可没关系人家不理她,她只好使法子毒倒我,借送我去医治的名头,在花大夫面前博了个好,把她的病也一起治了。而我身上的毒被她拖得太久,害我昏迷了半年,前不久刚好,花春花巴着求我学医,她老公求着我与他下棋,闹得我每天头都涨痛了,干脆绞尽脑汁配了种迷药把他们都迷倒自己跑了出来,可是身体虚弱,要不是遇见你,我可能就死在荒郊野外啦。”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这对于你这么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来说很不容易,但我前一阵很累很倦,一直懒得说话,连名字都没问过你,你没生我气吧?”
朱公子笑道:“什么客气话,我叫朱淮,淮河的淮,你可记住了?”
安叫了声“淮哥哥”,笑道:“怎么听着跟坏哥哥似的。哎呀,菜来了,我要吃腊肉。”说着就先下筷,朱淮也不客气,一起抢着吃。“淮哥哥,你救我第二天就被冷清秋他们拿住,他们是要你去做盟主的,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朱淮道:“自古做傀儡的哪个有好下场了?平日要受尽窝囊气,万一哪天不要我了还不让他们喀嚓一刀?我干什么去不好,为什么要给他们去做傀儡?”
安道:“对了,我没想到这点,你说得很对哦,要换别人见家道中落,或者前途艰险,一定高兴得自己讨上去做了。对啦,我是满清睿亲王多尔衮最好的朋友,与你是敌对,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朱淮道:“你才多大,我与一个孩子计较什么?”
安否认:“不对,我没中毒时候一直参与睿王批阅公文,于你家朱明的事也出过主意,说起来你是不该救我的。”
任意那边插话:“嗯,你还是相信她,她是满人首府尽人皆知的睿王府第一谋士。”
朱淮一时有点懵,想了下才道:“我知道了,你与我明说是希望不要失去我这么个朋友,对不对?你怕我以后知道反而于事情不利,对不对?”
安点点头,道:“我们非亲非故,一路上你那么照顾我,我上车下车都是你抱着我,我累了就靠着你的腿睡,我虽然没说,但一直把你当大哥哥看,我以前也有个哥哥,但后来失散了,所以我这几天觉得你好亲切,好象我哥哥,你一定不能讨厌我,否则我会很伤心,跟与哥哥失散一样伤心。”说着,两眼真的眼泪汪汪的。
朱淮见了她的眼泪,心早软了,叹口气道:“说起来,我们大明主要还是亡在李自成手里,再说我朝上下没几个好的,简直是烂透心了,亡国,也是迟早的事,多你不多,少你不少,安妹妹,我也好喜欢有你这么个妹妹,不管以后怎样,我们都别管他。”
安捉住朱淮的手笑叫道:“太好了,太好了,中毒前我长得好看又聪明,大家都喜欢我那是必然的,现在我又瘦又难看,你还对我那么好,那是真的好,哥哥,我真是太高兴了。”
任意见他们说话告一段落,便道:“如今吴三桂献关,清军入关势如破竹,估计大顺军队不是对手,我们吃完饭你看该去往哪里?”
安虽然不高兴被打断,但知道那是正事,只得收心问道:“那一定是我们睿王爷带兵吧?”
任意心里也是因着多尔衮而一阵得意,应得很爽快:“是。”
安毫不犹豫的道:“那不用说,当然是一路先下大顺首都了,我们这一路就先坐船到金陵,然后取道运河直发北京,差不多我们到的时候王爷应该已经到那里了。”她为怕朱淮难过,特意把北京说成是大顺首都。然后对朱淮道:“哥哥,你一起去看看好不好?那里有你出生的地方,还有你的亲朋好友,你要不要去关心关心他们?”
朱淮难过地道:“妹妹,我知道你的心意。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哎,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能看不开?你别担心我,做哥哥的哪会那么没脾气的,我如今是一介平民,去哪里不可以的。”
当下说定,五人一起进京,到北京后朱淮不愿意进睿王府,去后再做安排。

 

第十七章
“这当儿,谁会闲着?谁敢闲着?”
这话是庄太后这几天的口头禅。清早起床、洗漱、梳头时间,她也一刻不闲着,叫苏茉儿整理汇集前线消息说给她听。这天,苏茉儿进来得稍晚,一来就欢呼道:“太后大喜,太后大喜,阿勇飞鸽传书说前方已经攻入北京城,就是前天的事儿,五月二日,真是吉祥如意的一天啊。”
“给我瞧瞧。”庄太后抢过小纸条,虽然只几个字,但她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道:“汉人中聪明人多啊,要不是用洪承筹那五条意见,我看进京未必有那么顺利。这多尔衮也会用人,竟然会一字不改地采纳一个汉人叛将的建议,此人之气度魄力,在中原做个皇帝也是绰绰有余。真不知道他打下京城,今后会怎么处置我们娘儿俩。”
“是啊,他现在拥兵自重,八旗里面十成倒有七成已经成了他的心腹,这一下他率部进京,恐怕汉人天下只知有睿清王,不知有大清天子了。”苏茉儿天天看邸报,心里一直抹不去这个阴影。
庄太后不语,慢条斯理地调着胭脂,把它们在手上匀开,先拍到一张洗绵纸上,然后才对着铜镜匀到双颊。再转会头冲苏茉儿一挑眉,两人心意相通,苏茉儿细一端详,点头道:“可以的。”
庄太后这才说话:“汉人这方面可没咱们满人那么容易糊弄,他们对什么正统啊,君君臣臣啊可讲究得很,谁敢篡位自己当皇帝,即使他功劳再大,汉人也都不会服。所以啊,这多尔衮自己在一步步地给自己下套,汉人岂是那么好用的?汉人是双刃剑,他可以帮多尔衮建大功立大业笑傲天下,也可以是他做君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但是他没话好说,是他自己扶持的汉人呢,哼。”
苏茉儿知道,在这种运筹帷幄上面,自己是拍马都追不上庄太后的。所以还是仔细聆听别插嘴的好。
“不过我们也不能太被动等着他多尔衮调排我们。你等一下给阿勇发个密件,叫他鼓动着那些老顽固们给多尔衮找点儿麻烦。看他多尔衮一向有放眼中原的意思,这回既是这么顺利地拿下北京,肯定立刻就会打逐鹿天下的心思。但是我们很多旗人打的是进中原捞一票就退回享福的主意,你得叫阿勇暗中鼓动鼓动他们的思乡情绪,让他们到多尔衮那里去闹事。”
“太后这是想叫他们逼多尔衮裹足不前?那不是把打下的地盘白白拱手送还给汉人吗?”苏茉儿不解。
“你想想多尔衮进了中原,犹如放虎归山,驱龙归海,他还舍得回来吗?他打的什么主意我不问也知道,想把我们安在沈阳,他天高皇帝远,自己在中原做他的实际皇帝。我怎么能遂了他的愿任他独大至不可收拾?说不得,我只好拖拖他的后腿,让那些势力不小的老顽固闹闹事,让他明白明白,咱满清的皇帝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人心就在哪里。别想轻易撇开我们。他若想在北京活安稳了,我非叫他把我们娘儿几个全接去才罢。”
苏茉儿有点不以为然,她心里觉得人家在外面博命,她们在家里拖后腿,这做法说出去有点很不光明正大。
庄太后抬眼见她神色不豫,知道她在想什么。要换别人,她也没心思搭理,但这苏茉儿不同,两人名为主仆,可实是亲如姐妹,什么话都明说的。所以她解释道:“你性子直,但这么多年在宫里过活,你还没看明白这一点吗?我们这种身份的人除了拼死保住自己的地位外,没其他路可以走。失去地位,对平民来说不过是日子过差点,但对我们来说,失去这位置便成了新当权人的心头刺,为怕我们哪一天咸鱼翻身,他们必定是会使出最卑鄙手段置我们于死地的。这种勾心斗角无所谓正义公理,谁话说得响,公理就倒向谁一边,古往今来的历史,写得出那些桌面下的交易吗?所以,我这么做,说白了,就是趁他多尔衮忙碌大意的时候给自己挣个说话的机会,给我们娘几个挣条活命的路子,说穿了,其实是卑微异常的啊。”
苏茉儿听她一席掏心窝子的话,很是羞愧,想到跟着庄太后进宫后几起几落,受的苦楚,忍不住眼泪一颗颗地落了下来。她哽咽道:“太后,我知道错了,我这就去给阿勇写信把您的意思告诉他。”
庄太后抵着苏茉儿的手道:“你啊,这么大人还哭鼻子,我有怪过你吗?你虽然与我同进退,但切身感受总不如我深,想不到那一点也是必然的,难过什么。”庄太后笑笑岔开话题:“对了,前儿范先生写信捎来的几本汉人的书福临在看吗?”
苏茉儿忙抹泪回道:“皇上勤快得很,这都已经把几篇东西粗粗全看完了,正听范先生指的那个夫子细讲呢。我等下写完信过去瞧瞧,都到什么进度了。”
庄太后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先把福临和他那个夫子一起叫到我这儿来,我想听听这些书究竟说些什么。你写完信也过来听听。汉人的东西我们未必要学,但既然要统治中原,还是应该知道一点儿。”
等苏茉儿办完事情回来的时候,却见屋里只有庄太后和福临两人,连几个宫女都被谴到外面侯着。苏茉儿一时不知道该进该退,幸好里面庄太后看见,叫了声:“苏茉儿吗?你进来。”
苏茉儿进去,见福临正伏案作文,心中不解,又看看庄太后,见她一脸似笑非笑,便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庄太后“哼”了一声,笑道:“个个都不是好东西,没一盏省油的灯。”
苏茉儿不解,问道:“不就是北宋司马光的几篇文章吗?没什么意思的吧?”
“还没意思!我要不听夫子前后讲解,不知道那段历史,还真以为没什么意思。三篇文章,一篇是<上皇太后疏>
,大意是说皇太后不是揽权,垂帘听政是因为体谅皇帝身体不好,两人之间无政权争夺之事。一篇是<上皇帝疏>
,这篇虽然大段讲的是为君之道,可我看范老夫子想让我们知道的是要他母慈子孝那一节。再一篇是<上两宫疏>
,看来矛盾激化,他没办法一个个劝,只好两边一起来了。不错,司马光深通经史,三篇疏文做的又圆通又有理有节,不愧是一代名臣。苏茉儿啊,你没看出来吗?范夫子没有明说,但那三篇文章来得恰到时候,我能不心领神会吗?他这是想以北宋皇帝和皇太后的关系,来暗喻如今我们皇帝和多尔衮的关系。说白了,他明是叫皇帝看那三篇文章,暗是叫我做个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