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六人面面相觑,都是不知所措,虽是宋副盟主最后出的手,但在场的人谁都逃不了谋杀盟主干系,正不知怎么好时,庞矮虎忽然身形晃动,喊了声“闭气”,自己却先一头栽到雪地里。安眼看着其他五人也摇摇晃晃地软倒,忽然醒悟,一定是屋里趁外面打斗激烈时候扔出来的柴火里面有问题。刚想到这点,她也觉得脑袋一晕,忙也闭气尽量让自己缓缓降到地上,这一运气,毒气侵入更快,安连刚学会的驱毒手段都用不上,便一头栽进黑甜乡里。
这之中只有宋副帮主勉力运气抗毒,迷迷糊糊中,只见天上轻轻摔下一团黑东西,心想这毒也真厉害,连天上飞过的鸟都抵不住。再过得一会儿,只见里面屋里跑出一个野人般的男子,正是任意的阿弟,他左右一看,忽然欢呼一声抱起黑团冲进里屋,很快里面传出一阵畅快却依然柔美的笑声,笑声一歇,只听任意欢声道:“飞鹰盟机关算尽,我们却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大名鼎鼎的安就是这么小的一个小女孩啊,好漂亮的小妹妹,你瞧,她睡得多么香甜。嗯,阿弟,好象有一帮人过来,得,外面的几个蠢才我们就放过他们,快背上我,快,人已经很近了。”宋帮主听得有人窜窗而走,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接近,辨出是自家兄弟的声音,他心里一松,再也抵不住,头一歪也昏睡过去。


第十二章
四月,即使对刚从严寒走过来的东北大地来说,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一阵急雨打过,第二天推窗一看,忽啦一下,地上的草全发芽了,绿油油的晃得人眼热。几天太阳晒下来,枯干的枝头竟就开满白的粉的红的紫的鲜花,再走近看看,连绿叶都还没抽出来呢,那花儿想是等得急了,熬得累了,所以一探知春的气息,便争先恐后地俏立于枝头。
这时候的鸟叫声都要比往日清脆好多,总是躲在叶底花丛,冷不丁地婉转几声,然后叽叽吱吱欢笑着跑到另一个枝头吟唱。沉眠了一整个冬天的动物们接二连三地伸个懒腰跑出来,在太阳底下呼出一口长气,吃完剩粮的动物们又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在树林里寻找鲜嫩的食物。到处都是蓬蓬勃勃的生机。
远处忽然飙来一批衣甲鲜明的人马,为首两人都是锦袍金甲,隐隐然透出逼人的贵气。原来是睿亲王多尔衮行军经过此地,恰遇朝鲜王子惠然来访,便抽身出来偷得一日之闲。
多日不动弓马,虽然已是生疏了几分,但一两时辰下来,早就找回原来的感觉。一行人等日暮收兵,打得的野物已能堆成小山。劳亲一个冬天下来,已经长成个黄毛微长的小汉子,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也拎来了一头母鹿和三两野兔。把猎物扔给亲兵,他跑去阿玛大帐,见阿玛正换上便装,左右只有些府里旧人,这才道:“阿玛,今天要是安妹妹在就好了,以前我一说打猎,她都高兴得什么似的,恨不能拖上我就走,可是每次总是被什么事挡住。但饶是在园里打几只乌鸦麻雀,她都能欢喜得呼天喊地的,亲手烤了鸟儿送给我额娘吃,要是今天她在,还不知道怎么高兴呢。”
多尔衮闻言也楞怔了半晌,这才道:“小小安离开当天,我还答应过她要带她去辽西打猎,她一走,我也没了兴致。这回我们出兵,点将施令用的正是她围城打援的思路,她要是在这儿,一定会得意得大翘尾巴,对我做出几件无法无天的小坏事出来。哎,她为什么这一去就音信全无。”
旁边的松阳大师也摇头:“大好一个习武的好料子,虽然我的祖师爷规定本门弟子六十岁之前收徒要遭死后不得进祖堂的惩罚,我当初还是见猎心喜,拼着后世做孤魂野鬼也要收她做徒。这次如果能攻进山海关,如果事情顺利,我想向王爷讨个令,到盘丝谷去找找这个小姑娘。”
大喇嘛在一边叹口气,道:“当时飞鹰盟的宋副盟主传言说小安是被任意毒翻,带去作为人质到盘丝谷求医,我听着总是有点不相信。如今任意那女子已经重出江湖,功力更胜以往,而小安却连一个音信也无,这怎不叫人怀疑?过年时候我偷偷摸进盘丝谷去过,但里面草木房屋早付之一炬,哪里还有什么人。小安不知道会在那里。”
多尔衮握拳沉声道:“都别说啦,我相信小小安一定是躲在一个谁都摸不到的地方练她的鬼画神功,练得昏天黑地,不知道时间飞逝。某一天她大功告成,自会嘻嘻哈哈地笑闹着打上我的书房,再打掉我的汝窑笔洗。法师,松阳大师,你们也不用再去找她,大家留个希望在心里不是更好?”一席话说出,大喇嘛更加坚信,安在多尔衮心中的分量已经重到可以让这个坚毅的男人自欺欺人,说出大违本性的话来。一时无话。
过得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外面传来轻轻地一阵骚动,随即又恢复平静。但大帐里的人却觉得这恢复后的平静静得异常,静得实在太静,不象是外面有队士兵正举火烧烤的平静。连劳亲都从父辈们疑惑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忙掀帘出去察看。果然古怪,只见全部将士如同中魔了似地齐齐地看着中心的一个火堆,劳亲看见那火堆旁坐了个白纱如云的美丽如仙女下凡的姑娘,正用一把小银刀优雅地切着烤好的野味,旁若无人地管自己吃着。而边上一穿着土布衣服的精壮男子却是双手捧着一条生鹿腿撕咬,鲜血早涂满他的脸颊,被火光一映,显得分外狰狞。
劳亲忙缩回帐里报告给阿玛:“阿玛,很奇怪的,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男一女,拿了我们的东西就吃,大家看着他们吃却都象被定住似的看着,没人赶他们一下。”
大喇嘛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好啊,她自己找上门来了。”边说边掀帘出去,果见众将士如劳亲说的被定住了一般。那女子见这边又有动静,眼波流转,稍稍抬眼瞥了大喇嘛一眼,又回眸吃自己的。大喇嘛顿时了然,什么定住不定住的,这女子分明是使了与魅惑魔音同出一祖的魅惑神目,内功粗浅的人经她一瞥,早魂驰目眩地定在当地,非得等她走后很久才能恢复过来。劳亲胜在年幼,心无欲念,这才得以不受其之影响。
对付这种魅惑伎俩,只要内力胜于她就行。于是大喇嘛使出七成内力,双手合十,朗声念了句“阿弥陀佛”。效果非常明显,被魅惑的将士一个个如大梦初醒般回过魂来,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干吗干吗去,立即就有人上来驱逐这两名不速之客。
任意被大喇嘛充满内力的佛号所惊,慌忙收回魅惑神目,免得被其反噬,当众出丑。抬眼只见那边大帐中又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人丰神俊朗,卓尔不凡,出来后随众人目光也看向她。任意看着那似是漫不经心的目光,忽然觉得心中被重重的扯了一把,脑袋里一片混乱。大喇嘛不知缘由,见任意一双妙目定定地看着多尔衮,怕她又故伎重施,便运内力于喉咙,沉声问道:“姑娘可是江湖人称雪蛛毒仙的任意姑娘?”
任意弥茫间忽觉一阵雄浑内力袭来,忙收神定气,运功抵抗。大喇嘛见此也不欲与之小女子为难,便收回内力,但依然盈于四肢,密切提防。任意忽觉压迫全身的内力倏然离去,心里明白,眼前那老喇嘛之内功修为已达化境,不是她所能抵敌的,干脆散内力于百骸,示意对方自己全无敌意。这才轻声回答:“正是小女,法师有何见教?”她声音本就柔美,即使没使上魅惑魔音,旁边听的人还是觉得心神荡漾。
多尔衮大惊,说曹操,曹操就到。想到安的下落就着落在她手上,心里非常复杂,想了想对任意道:“过来,帐里说话。”说完,自己先旋身进去。
任意自长成以来,自负貌美,见过的男人无论老幼,俱都拜伏在她的石榴裙下,随她驱使。即使是不用上魅惑功夫,也没人这么不把她当一回事地随意对待,心下更觉得这男子魅力无限,是个奇男子。当下吩咐阿弟几句,提裙跟了进去。大喇嘛密切注视着她的动静,怕她心生反复,做出什么花样出来。
任意不以为意,微笑着进到里面,虽没人请她坐下,她自己挑了个正对着多尔衮的位置席地而坐。坐舒服了也不见多尔衮说什么话,干脆自己来:“这位将军让小女进来,有何见教?可否请教将军的姓氏?”
劳亲知道阿玛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便自豪地代答:“我阿玛乃大清摄政王睿亲王爷。”
任意一惊,心想怎么会撞到不该撞的人手上,她怎么也没想到权倾大清朝野的多尔衮会是如此一个年轻英俊的人物,早知是他们,她早远远避了开去,哪里还会自投罗网。因如今飞鹰盟正倾全盟之力也在合力围捕她以报杀盟主之仇,她的麻烦已经够多,真不想再惹上一二。
多尔衮见她目光闪烁,便知她心中一定为藏有安的消息而不安,也不迂回,直接就问:“任姑娘,请你如实告诉我们安的下落,我们正在找她。”
任意想到安曾是多尔衮的心爱,心里没来由地忽然涌上一股酸意,连自己都觉得好无聊,他能和一个这么小的女孩子生出什么别的感情来。但心里还是不舒服,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别扭地道:“我现在和她没联系。不知道她的下落。”
多尔衮不知道她还有这层别扭心理在,还以为她是狡赖,心中厌烦,凝着脸冷笑道:“那你告诉我,你带着昏迷不醒的安去盘丝谷干什么去?又干了些什么?”
任意见多尔衮对她动气,心里非常慌乱,只想着快点让他高兴起来,别再板着脸让她难过,忙如实答道:“是我带昏迷的安去盘丝谷的,当时我也中毒太深,昏迷不醒,所以没替安解毒,到盘丝谷时她已中毒过深。幸好盘丝谷主万人屠花春花医术如神,倾尽全力稳定她的病情,然后才出手救我,算是感谢送安进谷的我。今年年初我出谷之时,安虽然还没苏醒,但情况稳定,料也无大碍,据说不久可以痊愈。”
大喇嘛在一边插话道:“据我了解,安当时中的是和飞鹰盟众人一样的毒,当时飞鹰盟众人被埋在雪堆里一个时辰便解了毒,可见这毒并不难解。你当时也是清醒的,一定是不想让安清醒过来坏你求医好事,所以才不施援手的,我说的对不对?安在去盘丝谷路上一直昏迷不醒,否则依你的本事,还没办法拦住她回家,对不对?安是在你的刻意拖延下才延误了解毒良机,以至至今昏迷不醒,对不对?”
任意估计目前局势,她就算把全身所带的毒全使出来,即使加上外面的阿弟,可能也不是对面这老喇嘛的对手,何况毒药无眼,弄不好袭上多尔衮,那是她想都不愿意想的。但老喇嘛的问话又句句带刀,刀刀切中要害,她知道即使她不予回答,答案也已不言自明。她如果否定了,当场的诸人也不会相信她,她都已经看到多尔衮的那个儿子满脸悲愤,手握拳头,似乎恨不能扑上来揍她一顿,想来其他人心里也有同样感受。干脆,爽快承认了,一样的结果,倒落得爽快。于是挺身挑战似地看着多尔衮道:“大师傅分析得一点不错,恰如亲眼所见一般。”
劳亲叫道:“阿玛,是这臭女人害的安妹妹,一定不能放过她。”任意听着只是微微一哂,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喇嘛见她如此强硬,心想这倒与她性格相符,也是安运气不好,撞到象她这么个冷血冷心的人手中。便接着问道:“可是我今年春节过后去盘丝谷,却见里面一片焦土,人烟全无,不会也是姑娘杰作吧。”
任意又是一惊,心想这老喇嘛着实厉害,一料就料到她头上来了。但她还是目光定在多尔衮脸上,不屑地道:“不错,大师傅所料一丝不错。我不欲与人牵牵挂挂,一把火烧了盘丝谷,也好打消花春花往后对我追讨人情。”有一个原因她没明说,因花春花后来渐渐悟出安是被她所误,于是在她的药中不时加点大黄什么的让她上吐下泻,吃尽苦头。她隐忍至全身毒气除光,一把火烧了花春花苦心经营多年的盘丝谷,算是出口恶气。
大喇嘛点头道:“这样,这倒也符合你的性格。不过王爷,千子劫王洛阳与万人屠花春花不是泛泛之徒,盘丝谷也不是什么地势险要的所在,救出安这么个小小的人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任姑娘所言句句是实,安的情况倒是值得期待。”
见多尔衮点头称允,大喇嘛又接着道:“既是这样,任姑娘施害于我们小安,本是罪不容恕的,但今日任姑娘也算是给我们带来小安的好消息,也算是有功。王爷,你看放她们离开可好?”
多尔衮不明白大喇嘛为什么会这么说,因大喇嘛平日要求不多,他一般不会在众人面前驳回大喇嘛的意见,现在大喇嘛这么说,明摆着是要他答应放人。心想江湖之人,还是由大喇嘛去处理的好,于是对紧盯着他看的任意道:“既是法师有言,你走吧,以后不要让我看见你。”
任意听这话心中一揪,心想世上怎么有这么无情的男子,居然对她一点不假辞色,当她是寻常脂粉一般。心中顿时大恸,捂胸缓缓站起,低头走出。但掀帘之时,还是忍不住回眸望向多尔衮,却见他早撇开脸与儿子说话了,根本没当她是一回事。她非常难过,出来后一直反反复复想着两人对话的每个细节,想想自己没一点出丑,再细想多尔衮的每一丝细微表情变化,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为什么多尔衮会对她毫不理会。几日的寤寐思想,竟是破天荒地让她情根深种,每日思之念之的全是多尔衮,恨不能现下就插翅飞去一会心上人。但她总算还有一丝理智,知道多尔衮正恨她陷安于危境,此去一定讨不得什么好。看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她打定主意再走一趟盘丝谷,找到安打开多尔衮心中的缺口。她相信,她离开时花春花正身怀六甲,一定走不多远,只要细心寻找,不会找不到他们一伙。
劳亲等任意走后,这才敢开口问大喇嘛:“大法师,为什么要放那坏女人走?是她害我们安妹妹的。”
大喇嘛解释道:“那个女人是江湖上最厉害的使毒高手,所以大家才叫她雪蛛毒仙。今儿她如此有恃无恐,就是知道这儿只要有人对付她,她临死放出来的毒也足以害死几个人,而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是身份贵重,一个都伤不得的。我看她进来后一直对着王爷,想是不怀好意,所以也是有点担心她做出孤注一掷的事情来。放她,是不得已。”劳亲点头称是。
多尔衮心中想的是安与他在假山上说过的一席话,他知道安体质特殊,目下依任意所言已经度过难关,看来康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希望应该说很大。想到这儿,心下略为放心,对劳亲道:“大法师心疼自己徒儿心疼得象个无价之宝似的,如果可以,怎么会不替安出头?不过你和小安兄妹情深,也是很好,记得不要忘记,以后小安回来,仍旧好好待她。”
众人竟是谁都没去好好在意任意的临别秋波。


第十三章
四月的武昌,已经有点夏天的燠热。一行人从珞迦山下官道过来,见前面有棵华盖般的老大乌桕,匝下的浓荫看得人心里都会冒出丝丝凉意来。旁边一人叫道:“宋大哥,我们在这儿喝口水歇歇如何?这都走了连三天了,人熬得住,总得让马歇歇吧?”说话之人正是飞鹰盟太原堂堂主庞矮虎。
宋副盟主宋德雨手搭凉棚往前路看了看,道:“都已经到珞迦山了,再赶一赶就是黄鹤楼。弟兄们不要泄气,到得黄鹤楼,大哥请你们吃武昌鱼。”
众人欢呼一声,继续催马赶路。可宋德雨心中却有阴影覆盖,他招手让冷剑秋过来,问道:“你弟弟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吗?”
冷剑秋摇头道:“消息是有过来,可是他说找的人家已经被李闯残部所毁,现在刚发现小王爷的一丝线索。线索据说绝对可靠,小王爷正领着家将逃来武昌,我兄弟说他已经率盟中好手一路盯来,务必近日赶到。”
宋德雨捻须沉吟道:“你到黄鹤楼后立刻飞鸽传书,叫你兄弟务必快马加鞭,找到朱小王爷,而且绝对不能让武昌堂的人探到任何风声。”他想了想,有道:“再有,庞矮虎这人黄汤下去就管不住这张臭嘴,你相机行事,务必不能让去年底那件事情露出半点风声。这关系到你我,还有你兄弟,庞矮虎,和锦州堂,燕山堂,洛阳堂等半数盟中兄弟的身家性命。千万要小心加小心。”
冷剑秋肃然拱手道:“宋大哥放心,我冷家兄弟的性命是你设法救下来的,这辈子惟大哥马首是瞻。”
飞鹰盟为前盟主安大鹰一手所创,盟众遍布全国,下设太原、锦州、燕山、洛阳、武昌、杭州、重庆、广州等八个堂口,由左右两大护盟穿梭联络。如今盟主之位虚设,由宋德雨暂时掌管全局。众人虽然目下相安无事,但内部已是暗涛汹涌,隐隐已成南北夹峙之势,今日黄鹤楼头相会,便是为着解决这个纷争而来。
夕阳西下,本是文人墨客在黄鹤楼头披襟迎风,看暮云飞渡,大江东去的大好时光,可如今楼头的一干武人个个心事重重,况且在他们眼中,这等水天交际的风景,还不如一招盟主绝学“鹰击九天”来的眩目。楼上诸堂堂主,副堂主眼下正凝神屏息看着左护盟冷剑秋模拟着先盟主的成名绝招“鹰击九天”,反不如楼下小兄弟们难得相见,呼朋唤友,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来得热闹尽兴。
冷剑秋一圈下来,沉腰站定,周围的人都默然无言。半晌,才听宋德雨道:“我知道大家都看出来了,冷兄弟‘鹰击九天’的招式是貌似神不似,画皮画不了骨,但这已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宋盟主去的突然,正当盛年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到留几个传人下来。冷家兄弟是我们盟中得盟主指点最多的人,再加上我平时和盟主略有切磋,三下合起来才有今天这九式,当然也只能领个意思,要想有盟主那般的龙马神威,那是不可能的了。”
因楼上的动静,下面低几级的盟众也悄悄走上来,围站在四周。
武昌堂主适时打个哈哈:“来,大家难得聚到我武昌堂的地盘上来,一定要尽情享受了我们这儿黄鹤楼顶尖儿的茶酒饭菜,吃了后我们堂里还另外备得充足水酒,没有什么外人在,大家可以尽兴把酒叙话。”这一说才把大家从沉闷中拉将出来,想到这儿是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议事什么的确实不大方便。这才动筷飞盏,享受黄鹤楼大师傅专烹的精致美食。偶尔也有闻得黄鹤楼大名的人百忙之中往黑沉沉的江面瞟上两眼,见也看不出什么的,就便转回目光了。
一行人酒足饭饱,回到武昌堂叙话。宋德雨进门便动手解下一直背在身上的一个红布包袱,双手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块木牌放到中央供桌上,肃然道:“刚才黄鹤楼不方便,大家洗个手,这都来见过盟主吧。”
众人依次拜过,闹哄哄完毕,广州堂主马三略拍案道:“去年底小弟病得死去活来,正好没赶上盟主大殓,派来回去的兄弟又说不清楚,众位兄弟不要怪罪,这件事如骨鲠在喉,兄弟我非好好搞清楚不可。回去也好向全堂弟子有个交代。”
宋德雨赞同道:“马兄弟说得不错,盟主去世这件事非同小可,务必搞个水落石出不可。当时在场的当事人人除右护盟冷清秋外都在这里,马兄弟可以随便问。”
马三略也不客气,拍案叫了声“好”,取过茶水一饮而尽,直截了当问道:“请问,我们盟主去关外究竟是干什么去?”
宋德雨尴尬地四周看了看,道:“这件事说出来有点——不过也没什么,大英雄好汉子敢爱敢恨,也是不失咱们豪杰本色。盟主去年初遇见受伤的雪蛛毒仙任意,并出手以自己多年功力为之运功逼毒,使得任意得以摆脱危境,有时间可以遍访天下神医疗伤。而我们盟主也因此情根深种。”
马三略一听忙道:“宋大哥,这个地方长话短说,一笔带过吧。”
宋德雨道:“马兄弟有所不知,这一节与盟主去世大有干联,若不说出这一段,后面盟主的遭遇也会看上去很不可思议。所以为真实计,马兄弟还是忍一忍听我说下去的好。如果我说的有什么不对,还请在场几位知情的弟兄指点。”宋德雨喝口水继续讲下去,“那个任意不知从哪里探听到鞑子王爷多尔衮府里有个女孩子,是国医神手万人屠花春花的好友,由那女孩出面,久不理江湖闲事的花春花一定会答应出手给她治疗。于是她就带着她的阿弟一起远赴关外,我们盟主知道后也跟了过去,住在锦州堂安排的地方。”
马三略弹着桌子道:“我们盟主一向是有情有义的人,这么跟过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象旁边庞矮虎却大摇其头,插话道:“为个娘儿们如此兴师动众,我看有点不值。”
马三略冷笑道:“值不值盟主心中自有分教,未必你就比盟主高明。”
庞矮虎拍桌喝道:“马堂主你现在空口说白话好不轻松,那些帮盟主打探任意消息,跟踪任意的弟兄都是锦州堂主临时从抵御鞑子入侵的战场上面拉下来的,他们本可以在前线多杀几条鞑子狗命,如今却要奉命去做这等腻腻歪歪营生。马堂主你不用瞪我,我当初也是这么直接说盟主的。”
宋德雨一见庞矮虎情绪有点失控,忙向冷剑秋使个颜色。冷剑秋会意,伸手搭着庞矮虎的肩膀道:“庞哥,算了,算了,盟主他老人家都已大去了,还说这些干吗?咱们往后只念叨着盟主的好就是了,兄弟我为此失陷于鞑子王府都没说什么呢。走,庞哥既然不愿听这个,我们去外面看看我兄弟有没有放消息过来可好?”说完连拉带拖地牵着庞矮虎出去。
马三略虽然不说,心中也隐隐感觉盟主这么做大节上面确实欠妥,再一听冷剑秋说到他失陷王府的事,亦觉事情比较荒唐。再要问下去,已少了来时的底气。
宋德雨冷眼看马三略脸色阴晴变化,约摸猜知他的心事,但他当作不作理会,依然讲他的。“得知任意送王府里那个小姑娘东西以示结好后,盟主也叫锦州堂主准备了两色礼物,一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千里马,一是一挂价值千金的雪貂裘,以暗示那姑娘我们有人在‘五千埕’等她,但这两样东西并没有把人招来,盟主去世那天,那小姑娘也告失踪,多尔衮一气之下抄了我们辛苦扶植起来的基地‘五千埕’,往后我们就少了个最好的打探鞑子情报的好据点。不过这种损失比起盟主去世来,还是小巫见大巫的,如果盟主活得转来,即使再损失几个‘五千埕’又有何妨?”
宋德雨讲话技巧拿捏得恰到好处,清清爽爽点出盟主折节结交鞑子,自毁盟中基业的事实,又后面轻描淡写地说句好听话,把自己的心迹表上一表,听的人都打心里觉得盟主这么做太是不该,宋副盟主心中委曲含而不发,这等大度越发衬出盟主的无理。
马三略听他说得大气,一时难以调适自己的心态。他是抱着满腹怀疑来的,不想最后发现他所竭力卫护的人竟然如此荒唐,一时有点不知。但他也不是个好打发的人,猛喝几口水后,问道:“请宋大哥继续说下去。”口气之中已经与原先大有不同。
宋德雨捻须轻瞄他一眼,继续道:“一日盟主思念任意太甚,坚持要站在任意所住小屋外等她一点音讯。我们都想任意这个女子既然是号称雪蛛毒仙,一定有过人的毒辣手段,而盟主又用情太深,对她必不做提防,为防盟主有个三长两短,必须得有人跟着盟主,但我们又怕锦州堂低几阶的弟兄知道内情心生不满,于是我们几个在锦州的老兄弟商量了都跟去保护盟主,这其中有锦州太原燕山洛阳等四大堂主,和跟盟主出来的我和冷家兄弟。”
武昌堂主听到这儿,叹道:“我去年奔丧时候没听宋大哥说到这一节,现在听来,心中真是百味杂陈。兄弟们都是过命的交情,这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德雨叹到:“去年盟主大殓时候,我心中悲痛,整件事情说得不够详细,听的人不能理解也是有的。今天马兄弟提出来很好,说明盟中有这想法的不在少数,当然这也是为我们盟主着想,为盟主好的事情。但反过来说,这件事情若不明确了,往后盟中兄弟心里互存了一个疙瘩,不利往后弟兄们的感情。所以今天还是说开了的好,解决掉一个心结,也有利于我们往后更好地做事。马兄弟你说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