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城东钱家的好,但是难为在都不识字,正好便宜了粥粥,跑上去就叫道:“这位大娘,我识字的,读三年书了。”粥粥怕年头少,人家看不上,自作主张给加了一年。

那妇人看看粥粥,大声道:“还有没有识字的姑娘?比她再大点的。”
粥粥忙踮起脚道:“我十岁啦,什么都会做,书又读得多。”怕人家看不上,年龄也加了一年。
那妇人见再没其他人,府上要人又要得急,只好对粥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人呢?”
粥粥道:“我一个人来的,爹娘没了,我叫豆豆。”说到娘,粥粥的眼圈又红了。
那妇人没办法,只得道;“那好,你随我走吧,叫管家看看合不合意。”
恰在此时,那个黑衣女子吃罢白粥,转身从另一头门出去。伊不二心想,粥粥要么上了城东钱家,要么他们不要回到此处,总是有迹克寻,而那有嫌疑的女子一走便如鸿飞,以后还怎么找得到?便看了粥粥一眼,见她正被那个妇人牵着手,看样子是成了,便不再犹豫,飞身跟上那女子。但是才到马槽,却见那女子已经飞身上马。伊不二见此忙也解开缰绳,但是怪了,只见自己化妆成瘌痢头马的白马眼睛微微闭上,打了两个响鼻,竟躺倒在地。伊不二知道凭自己这轻功,哪里是那匹神骏黑马的对手,只得作罢。回头看看自己的白马,见它也只是沉睡如泥一般,倒无其他反应,身上也无伤口,心里一筹莫展。而旁边也有一匹白马与自己的一样躺卧在地,看来遭殃的不止自己的马,那黑衣女子不是针对自己。

伊不二回去前店,见粥粥已经被人领走,可以想象,粥粥离开时候没有看见他,心里会是多么惶恐。伊不二问了小二城东钱家的位置,一路跟去。他脚步快,没多久便见到前面粥粥牵着妇人的手走着,小小的身影似有无限委屈。伊不二也不走上去招呼,就在后面跟着。果然过一会儿粥粥回过头来,一看见伊不二,挂着的脸立刻笑逐颜开,她很明智地没开口说话,但是明显地脚步轻松了,变成蹦蹦跳跳地前行。

伊不二看着粥粥进去一家屋顶绵延人家的边门,看来这是一个大家,青砖粉垣,雕梁画栋,在在诉说着富贵。起码这么个大家里面,粥粥将有片瓦遮头,有粥菜饱腹。看钱家佣人出来尤是衣光颈亮,应该主人不会刻薄到哪里去。

只见粥粥进门一杯茶时间,便匆匆跑出来,站在边门里面冲伊不二挥挥手,算是告别吧,随即又跑了进去。伊不二这才放心回店看他的马。
马槽边那个异域男子也在,见伊不二进来,便操着流利却略有店怪腔怪调的官话问道:“这位公子,这匹花马是你的马?”
伊不二想,看来那匹白马是他的了,但是奇怪他的脸色居然略有喜色,该不会是见有个陪死的高兴吧?伊不二道:“奇怪了,这马我看着它躺倒,竟看不出出了什么问题,兄台可有见教?”

那个异域男子笑道:“我刚才过来也是吓了一跳,但是仔细看了才知道我们的马有福了,不知是哪个好心的喂它们吃了神马一头醉,不出两个时辰,我们的马将精神百倍地醒转过来。这神马一头醉需用上好红曲为引,所以你闻闻,马嘴旁边有股淡淡酒香。”边说边俯身到伊不二的白马边闻味,“果然,你的马也有酒味。呀,这也是匹好马,虽然毛色难看了点。”

伊不二也近身一闻,果然有股酒味,心中已是半信半疑。见那异域客神态大方,举止有度,言语爽快,心里有意结交,再说得等马醒转,无事可做,不如与之聊天,于是笑道:“说到毛色难看,我这儿倒是有段说法,据说唐朝开国大将秦叔宝胯下的黄膘马原来就是匹秃头癞脸的瘦马,给个农人拉车,差不多是三步一倒。归了秦琼秦叔宝后,那马好吃好喝,顿时显出神骏来。原来是应了古人的老话,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啊。”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不多时,只听店后相继传出中气十足的两声马啸,两人相对一笑,伊不二想,果然是神马一头醉,果然是好东西。过去马槽一看,两马奋蹄扬首,精力无穷。伊不二道:“这位兄台,小弟急着赶去京城,这下告辞了。”

那异域客笑道:“哈哈,巧得很,我也正要赶去京城,不如同路。小弟名字忒长,怕你记不住,叫我特穆尔就是,请问公子尊姓大名?”
伊不二忙与之通报了,两人携手上路。都是好马,没有谁拖累了谁,走得非常畅快。

第七章

却说粥粥被那妇人领进去,看着眼花缭乱的房子,七转八拐到一处小院前,抬头一看,门楣上用青砖刻出两个字,“揽翠”,原来这儿是揽翠院。
那妇人到得门前,抓起磨得发光的黄铜门环敲了几下,立刻里面就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过得一会儿门打开半扇,露出一个丫鬟的脸,见了粥粥就轻声道:“王妈妈,这就是五爷要找的识字丫鬟了吗?可惜这么小。”

粥粥心想,你也不大。但是知道初到宝地,还是少说为妙。
那王妈道:“这小姑娘叫豆豆,刚刚在帐房问了,果然认得许多字,帐房先生说小小年纪难得的很。大管家说五爷要人也不是来做粗重活计的,只要识字,人聪明点,勉强应该使得,这就叫领进来了。只是小孩子不懂规矩,以后要姑娘多多教导了。”

那丫鬟沉吟了下,道:“好吧,既然是大管家答应的,先留着用吧。豆豆进来,我们先熟悉熟悉。王妈妈,多谢你了,这些钱你留着打酒吃。”
粥粥非常心疼地看着那些钱落到王妈手里,而不是她的小手。待王妈转省后,便抢着去关门。她心想,伊不二一定已经离开,而这儿大家都说试用,所以得勤快着点,免得被主人难看掉又得插草标去。

那丫鬟见她手脚活络,会看眼色,心里喜欢,微笑道:“这儿是我们五爷的院子,里面还有我和一个青影姐姐一起伺候五爷,你就叫我碧落姐姐吧。五爷喜欢清净,不喜欢人多,怕叫个识字的小厮进来太闹,所以才叫你了。你只管管住五爷的书房,其他的不要管,粗重活儿有门外的婆子干的。现在五爷不在,你尽管说话,等五爷读书回来,除非是五爷与你说话,其他最好不要说,跟我们说话也要悄悄的,走路更不能出声音。知道了吗?”

粥粥只管点头,一边心想,怎么名字都是绿油油的,连着这院子也是绿油油的全是树啊草啊的,没有一朵好看点的花,不知道五爷脸色是不是也是绿油油的不好看。不过看来五爷脸色也不会好,否则脾气不会那么大。

碧落见她听话,又欢喜上几分,道:“这样吧,大热天的你跑出一身汗来,先洗个澡,换上咱们这儿的衣服。你人小,我替你改一改,等下你洗澡出来刚好可以穿。门口晒的水本来是要给五爷的,你先用上吧。来,你帮我一起提。”

粥粥忙跑过去自己提起,道:“碧落姐姐你自己去忙,洗澡的事我自己来。”人小桶也不大,几个桶分次拎进房间里去倒进大木桶里,粥粥心想,这要比客栈里的洗澡桶都大。

关上门,终于一个人独处了,粥粥就先摸出油纸包搁一边,脱下衣服跳进桶里。然后小心翼翼打开这个传说中神奇无比的油纸包,一看之下傻了,原来东西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再好的油纸包也挡不住水的侵入,里面已经一团烂湿。粥粥心道:完了,完了,到手的发财机会飞了。看封面的字已经糊成一团,但隐约可以看出可能就是《避就真经》。颇不死心地揭开第一页,却发现书页并没有破烂,还是好好的,真是神了,不知道是拿什么做的。一眼看去,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而且字都很小,纸又很黄,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大清楚,便合在一起,正想再用油纸包起,忽然听见外面碧落在喊:“豆豆,快点洗,中午时候爷要回来睡觉。你青影姐姐已经道前面伺候吃饭去啦。”

粥粥忙加油洗澡,洗完也来不及给书包上油纸,穿上衣服就又揣回胸口藏着。没有了油纸包,书软软的薄薄的,比较贴身,反而看不大出来了,这样也好。
忙忙碌碌地倒掉水,擦干地,又打上新井水晒上,还不见五爷回来,粥粥奇怪一顿饭怎么能吃那么多时间。见碧落姐姐在房间里放蚊帐,点熏香,拍虫子,也是忙忙碌碌,就是不知道她饿了没有。粥粥一顿当忙下来,早上的两只包子早不见踪影。

好不容易才听见门环敲击声,粥粥抢出去开门,见外面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拉着张脸象是谁欠他钱了似的。后面跟着个姑娘,可能就是青影姐姐了,粥粥没来得及看她的长相,眼睛早被她手里的食盒勾了去。上面的菜黄是黄,绿是绿,红是红,说不出的好看,一定也非常好吃。这不知道是给谁吃的,不是说五爷已经在前面吃了吗?

五爷进来也是看了粥粥一眼又一眼,最终说了声:“跟我来书房。”
粥粥心里说了句:我还饿着呢。但是见五爷眉头皱出一个川字,心想还是别惹他的好,只得乖乖跟了进去。
五爷进去就道:“你说你念过三年书,都读过哪几本了?”
粥粥心说,看来管家已经通报他了,这下自己得记住了,免得以后不小心漏出只读过两年的事实来。她想了想,道:“我看了《三国志》,《西汉演义》,《春秋战国》,《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还有很多书,记不得了。”

五爷一听非常吃惊,这些书他只听说,一本没有看过,难道这个小小孩子真的看过?他疑惑地问:“《百家姓》,《三字经》,《女儿经》,《烈女传》,《孝经》,这样你有没有学过?你先生以前是从哪里教起的?”

粥粥还愣是没学过这些,张先生不是没有想教她这些过,但是粥粥除了把《列女传》当故事看,其他她都觉得太浅,不值得学,但是眼下主人见问,只有避重就轻地回答:“有些只有薄薄一张纸的文章谁还记得,《三字经》《女儿经》这两经一天都可以打发了,简单得很。”

五爷又是怪怪地看着她,道:“你倒是把《三字经》背一遍看。”
粥粥捂着肚子道:“五爷,我一早到现在还没吃过饭,饿得慌,什么都想不出来了,不如我去隔壁先吃了饭才过来伺候你?回来你叫背啥就背啥,《孙子兵法》都没问题。”小黑脸上全是可怜。

五爷终于明白这人有点无赖相,叫她做什么她未必会做的,想端起脸来说句“不背不许吃饭”等的话,又觉得此人年纪太小,胜之不武,他想着可能是管家也被他惹烦了,所以找了这么个不是对手的对手给他使唤,叫他有气没处撒。想到这儿,他挥挥手,懒懒地道:“去吧,快点吃完,给我磨墨。”

粥粥如蒙大赦,欢奔而去,脑子里全是红黄绿的饭菜,早把碧落的叮咛扔到耳后,她当然不会去关注五爷在她身后气得青绿的臭脸。直到碧落吓得捂住嘴拚命使眼色打手势,她这才依稀恍惚想起饭菜之外还有其他要紧事情需要关注,忙一个急刹,双臂紧贴身体,游魂似地走向饭菜,碧落和旁边的青影反而给逗得笑了,但是他们一看见五爷出现在门口的脸,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只有粥粥背着身走不知道,她只看见怎么饭少了一半,菜却没怎么动过,而碧落姐姐却是吃完饭的样子。

她狐疑地看着碧落,碧落不敢说话,给她一个手势,意思是叫她吃,她立刻不客气地开动,转眼间风扫残云,一盘子饭菜一扫而空,粥粥吃得甚为满足,只觉得此生吃得最爽的只有那天与伊不二海地等一起吃的和今天的,菜好吃,量又够。当她直起身子打出第一个饱嗝时,才发现三个人都大惊小怪地看着她,粥粥不解,但又不敢当着五爷的面说话,收拾起饭碗想去洗,却被青影拿下,在大门口一搁就罢。

吃饱的粥粥时不会偷懒的,她轻手轻脚从五爷身边飘过,进去书房磨墨。这磨墨的本事粥粥熟悉得很,家里坚如铜铁的烂墨她都伺候过,何况是现在手中这等上好徽墨?不用多久就墨出一砚浓淡适宜的好墨,然后背手站到一边。

五爷看她磨墨的手势倒是象接触过书香的,但是这人说的话和那付吃相实在叫人怀疑。但是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候挑这小丫头的空子。他坐下身,对粥粥道:“把包里的《论语》拿给我。”粥粥依言一丝不错地拿给他,五爷一看没错,心想还真是认识字的。遂不理她,管自己背书。

五爷本是通房丫鬟生的儿子,在家一直没地位得很,但是年长点后因书读得好,而他爹爹这个商人受社会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影响,又盼着家中出个读书人光宗耀祖,两下里一搭,他的地位自然就高了,得了个独立小院不说,他娘也升为姨娘。想到小时候受的苦楚,五爷对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下人讨厌得很,不顺心了就骂,而他爹却是一力支持他,说那是读书人的硬气,应该,应该,于是五爷便更嚣张了点。

前几个伺候他读书的小子丫鬟他都看不上,不是说人愚钝,就是说人吵闹,来来去去已经换了五六个了,今天粥粥新人上阵,他心里已经与之对上了,只想着什么时候可以逼得这个叫豆豆的小丫鬟失控。他是读书人,自然不屑于体罚,他觉得他应有自己的一套。

粥粥看五爷背书,觉得烦得很,“嗡嗡”地象蚊子苍蝇叫,但是又没办法,寄人篱下嘛。无聊得很,便站在那里游目四顾,见书架上有本《战国策》,正是屠村前夜她准备看的。她很想去拿来坐在地上看,但是又怕这个吓人的五爷不许,只得拿眼睛一遍一遍地扫向那里,顺别听着五爷背今天上课学来的文章。听了半天她终于忍不住道:“倒数第九句你只有第一遍读对,后面全背错。”

五爷一惊,“嗡嗡”声顿绝,看向书本,果然倒数第九句漏了两个字。五爷一向对自己很自信,先生教的东西,往往都是他第一个领会第一个熟记的,他几乎年年都要换先生,不为别的,只因先生跟不上他的进步,而今天却被个丫鬟指出错误,而且是个黑不溜秋的小土包子,怎不叫他大惊失色,手中的杯子“咣”一声掉砖地上摔成若干片。他看看书,又看看粥粥,半晌才道:“这本书你读过?”

粥粥摇头:“没读,这种书我不爱读,读着想睡觉。”
五爷越发惊奇:“那你是听我读一遍就记住的?”
粥粥点头,这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张先生也是这样的,谁不会,就这五爷笨,一本书可以背一下午。
五爷把书竖起来,给她看着封面,道:“这书是圣人写的,全是经世纬业的大道理,你怎么可以不读?你爹娘难道不管你吗?”
粥粥道:“我是女的,又不用考科举,读这种没味道的书干什么?我爹娘要是在的话,我怎么会到你们家做丫鬟来?你别问了,背书吧,否则背不出来熬夜我可就苦啦。”说着两眼又瞟向架上的《战国策》。

人都是不由自主服气比自己狠的人,五爷也不例外,见粥粥俯身去捡地上的杯子碎片,立刻挡住道:“这种事叫他们做。”立刻唤碧落他们过来。过来的是青影,见五爷摔了杯子,忙偷窥两人的脸色,发现没事,才松口气出去。她也换人换怕了。

五爷象打量怪物似地打量着粥粥,问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粥粥忙道:“我叫豆豆,姓嘛,都卖身为奴了,不提也罢。”这话是粥粥在戏文里学来的,文绉绉的倒也对板。
五爷热络地道:“要么你就姓钱吧,钱豆豆,多好的名字,比我妹妹们的文秀文芩什么的要好多了。”
粥粥奇怪,他脾气并不大啊,怎么大家都这么怕他,见他客气,粥粥当然也客气,不,是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道:“我还想姓金呢,金豆豆,多好。如果姓钱的话,我就叫钱真多,或者钱钱也可以,都比钱豆豆贵气。不如你叫钱真多吧,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真好。让给你了。”

五爷从小没人喜欢与他玩,大了没人敢打搅他读书和他说笑,到今天才知道说话聊天是这么愉快的一件事,书也不要读了,盯住粥粥要说话,“豆豆,既然你不愿意姓钱,那就算了,我还是叫你豆豆。我叫钱修齐,我家的男孩子名字中间都有个‘修’字,女孩子名字中间有个‘文’字,我爹这么取名有想叫孩子们‘修文’的意思,不要一心一意钻钱眼子里。”

粥粥反对道:“好好的钱不赚修什么文,我先生就没钱得很,没钱就没志气,到私塾里给人家当先生,即使是考中了状元也要送钱才能谋得好位置,所以我一看见文人对钱不屑一顾就来气,你倒是饿他三天看看,到时候你给他一两银子买吃的,叫他叫你爷爷他都干。心口不一,对钱不尊重,都是你手里这种烂书害的。”

钱修齐听着粥粥这篇歪论,知道它不对,但是一下指不出问题出在哪里,却听外面有人鼓掌道:“好,说得好,真是喻世明言啊,谁这么有见地啊?”
粥粥看去,见进来的人穿着件淡蓝衫子,没什么特别,好像不是很多钱的样子。只是长得好看,书中说的目如朗星鼻如悬胆面似冠玉就是。但是粥粥喜欢金光灿灿的富贵相,对男色害没什么讲究,看了一眼便罢,倒是钱修齐起身笑道:“蒋兄难得大驾光临,请坐。蒋兄也赞同豆豆的话吗?”

碧落端茶进来,见豆豆大模大样也坐在椅子上,心里大是佩服,又听五爷一口一个豆豆,惊诧得不得了,出去就找青影说话,想研究出个原因来。
这儿钱修齐看着蒋兄不答话,只是绕有兴味地看着豆豆,便介绍道:“豆豆,这位蒋兄难得来趟扬州,蒋家乃是京城有名得红顶商人,家财无数,蒋兄名懋,为人最是仗义,我们已经是几年的好友了。”他说话间没注意,而蒋懋却看到,豆豆的眼睛立时如猫眼一样对着他精光四射,仿佛他是一堆旷古珍宝。

粥粥心里却是在想:原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这个叫蒋猫的猫看着不起眼,没想到却是这么有钱,真是小看他了。粥粥出于对钱的尊重,立刻重视起这只有钱猫了。

第八章

却说蒋懋过来原也不是因为与钱修齐关系紧密,而是因为钱修齐性格孤僻,不甚合群,他娘又难弄得很,兄弟都不大愿意招惹他,反而是蒋懋性格随和宽容,是钱修齐第一愿意搭理的人,所以蒋懋到了钱家,倒要由他来叫钱修齐出门见面。因此蒋懋进门喝了口茶就拉着钱修齐出去,与粥粥都没说上一句话。

粥粥见他们离开,舒了口气,最高兴的还是钱修齐出门时候说的话,叫粥粥整理一下他的书房,于是粥粥名正言顺地可以赖在书房不出来了。而这书房重地,钱修齐一般不喜欢碧落青影进来,所以没事的话,她们俩避开都来不及,哪里会得自己凑上去。粥粥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也不知道该怎么放,干脆叠在桌角,自己摸出那本《避就真经》摊在清光的桌子上。

封面,还是糊了的字,但是封面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粥粥不经意地翻过。但是翻开书页却傻眼了,里面原本应该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现在变成空空荡荡的十几行隶书,粥粥最不耐烦看隶书,忙翻到第二页,想着可能是当时坐木桶里洗澡心急,可能翻错页了。但是没有,这书还是四四方方的十几行隶书。往后翻依然如此。粥粥懵住,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忽然想起志怪小说里面说过用水浸纸可以露出字迹的事,心想对了,尽早的书是湿的,所以字就显示了出来,而现在剥掉油纸,天气又热,衣服又薄,书给很快晾干,所以字就不显了。这就是了,粥粥速战速决,立刻去外面拎桶水进来,对看见的青影就说是擦桌子架子,谁都不会怀疑。

出于对这本与发财富贵大有关系的宝书的崇敬,粥粥小心翼翼地把抹布绞到稍有水份,放下去刚刚好可以浸润书页。但是奇怪,书上的大字还是依旧,没有出现早上那密密麻麻的眼睛都要看花的小字。粥粥举着抹布不知所措,想换一页试试,依然如此。粥粥心想难道是早上关门洗澡光线昏暗的缘故?她不死心,拿着书到室内最阴暗的地方翻来覆去地瞧,可是还是没小字。粥粥觉得自己这些动作熟悉得很,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以前吊在竹梢看张先生在屋里翻这书时候也是这等神态。会不会是书里有什么大的秘密,但是寻常看不出来?

粥粥捧着头怒对《避就真经》,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神鬼鬼的,叫人琢磨不透。她很想撕开来看看里面有没有夹着什么,但终究是宝贝这书,不舍得撕。可是她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嚯”一下站起来,豁出去了,扔水里瞧瞧究竟,如果再不出字,撕了它,烧了它,免得书跟着自己,怀璧其罪。

粥粥摊开第一页,把书扔进大铜盆里。铜的黄光映得这书更黄。直至水淹过书面,书上还是没现小字。粥粥彻底失望,不是一点点失望,而是非常失望,发财得美梦就是那样给一举击碎了。她抱头蹲在盆前,使劲闭眼张嘴地想尖叫,但是不敢出声,都恨不得撞墙。这下,再不知什么时候能有钱修齐和蒋懋那样的财富了,粥粥只感觉自己身形都矮了半截。

她一人愤怒了半天,才抬头想把书捞出来废了它。但是眼光一接触到书时,整个人惊呆了,上面又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小字。粥粥心里怒骂一声:他奶奶的,这不是捉弄人吗?她看着已经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得抓紧着看了。忙把铜盆端到窗口,认真看起来。

才看第一句,粥粥已经觉得这本书对胃口了。“他妈的,你这徒弟象我,又聪明又没耐心又心狠,哈哈。”粥粥心里小小得意了一下,“记住了,师父的名字叫‘清
’,姓什么忘记了,大家都叫我懒人清。什么《避就真经》的,这本东西叫《偷懒真经》,是师父我不会写大字,叫人代写,但是那人看不上我起的名字,硬是琢磨了个这么拗口的名字写上,所以师父我也就不在封面做手脚了,随他入水化掉去。什么避就,绝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也就是避重就轻的意思,一般的偷懒,动那么多脑筋想这名字做啥?”

“为什么说你聪敏呢?是以为你想得到用水显字,虽然这个办法比较老套,但是想得到的人还是不多,你想到这里已经算是有点脑袋了。还在师父要求不高,你只要马马虎虎过得去就行。”粥粥看了心想,要不是把油纸包藏在水里一天一夜,我也未必想得出这办法来,真是险过剃头。

“你没耐心,好事,师父就是这性格的。我就是喜欢收这种性格的人做徒弟,所以我用了一种南海极薄蜡纸做书页,这种纸寻常看不出来,可以写字上去,不会透光,非得拿水把它浸透了它才会变得透明,你才能看出里面夹的字条来。好多人珍惜这书都来不及,也就你这魔头会那么作践它,不过师父我喜欢,要的就是你的这份狠心。没狠心练什么武。”粥粥看着又是拍胸大慰,原来一切都是天注定,老天要她得这宝物,她就逃也逃不走。可能张先生也用过水浸法,但是他说什么都不会想到要这么折腾书,这个懒人清师父还真是匪夷所思得很。她拿手指稍稍捻了一下书页,果然起一层透明皮,原来真是内有乾坤。

“但是师父不是没有担心过有人自作聪明想着撕开书页,起出里面一层宝贝的,所以师父我在里面的夹页上做了手脚,涂上一种叫‘月之影’的东瀛剧毒,这种毒碰到手上不会死人,但是一化入空气中,任何人都闻之丧命,除非是内功深厚之极的人,马马马虎虎可以捡条命回来,但是他这一辈子就别想使力喽。我就知道有人疑心大得很,想取出夹页又怕中毒,所以会先挑开一点拿银针探过,这‘月之影’哪是那么容易探出来的?然后他们一定会取一点边角喂猫狗,当然是毒不死的啦,所以他们就胆大了,不怕了,可也就中我圈套了。不象我的人,师父就是一点都不能叫他学了去。象我的人,就是那么容易学到。”粥粥看得汗毛直竖,只觉在鬼门关边走了一遭。怪不得伊不二说张先生有武功,可张先生给关在门外却一点办法没有,那天又会轻易被黑衣人杀掉,感情他是取夹页的时候中了“月之影”的道,捡回一条命,却失了全身武功,怪不得他要隐居到山村来,避人耳目呢。粥粥觉得这懒人清师父哪里是懒了,简直是精得要命,刻薄得要命,小小一本书里面就会设那么多机关,稍不符合他的心意,别人就得非死即伤。以后每天对着这么本毒书也是头大得很了,稍不小心就得丧命。好在时间还早,再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