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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驼铭要告别的时候,贾显达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双渴求的目光看着驼铭,驼铭心里一阵酸楚,慌忙扶着老领导说:“老领导,有什么困难吗?有话尽可对我说。我驼铭一定竭尽全力帮助您。如果愿意的话,我派人把您接到省城去,找最好的医生,我希望您尽快恢复健康。”
“哎,驼部长……”
驼铭立即打断他的话:“不,老领导,请你千万不要这样称呼我,你叫得我的心里发慌啊!您还像当年那样,称我小驼吧!”
“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人们都喜欢听好话,称职务也是一种交际,一种尊重嘛!”
“不,老领导,你我之间不是这样的,在您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小学生!”
“驼铭啊!我搞了一辈子组织工作,经我手提拔的大小干部不计其数,不少人已经到了高级干部的岗位上,我一辈子没为自己搞什么特权。”贾显达含而不露地说了这么几句话,倒让驼铭云里雾里半天摸不着头脑了。
当然,驼铭从地委组织部到省委组织部,十多年的组织工作,他的感慨太深了。中央文件三令五申要选拔德才兼备的“四化”干部,谁是“四化”干部,那只不过是一种高深莫测的理论,某一个领导的目光落到谁的身上,让组织部去考察,再定下圈子找那么几个人谈话,考察的人回来再按照领导意图一描绘,那这个人就成了德才兼备的“四化”干部了,按照那些考察材料,不要说提拔县处级、厅局级,那是够得上英雄模范的标准,当个副总理也绰绰有余!换言之,如果你得罪了一把手,你有天大的本领也休想提拔半级。不少干部,看着那些工作平平的人不断提升,大有愤愤不平之气。所谓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这其中含有多么深奥的哲学上的重大命题!
驼铭想到自己,如果不是贾显达,也许他现在还是白存中学的一名语文教师,而像贾显达这样的领导无缘无故地将一名农村中学教师调进地委组织部,萍水相逢,他没送过一文钱,没请吃一顿饭,甚至自己连想都没敢想过,更连门都没有登过一次。想到这里,他从心底涌出一股感激之情,俗语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老领导,你有什么话尽管对我说吧!我一定会去尽全力完成的!”驼铭不知该怎么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驼铭啊!我确实难以开口啊!我做了一辈子干部工作,是那样认真贯彻落实中央指示,事事严格要求自己。”贾显达干咳了两声,又说,“我已经六十六岁,这次心肌梗塞,到鬼门关绕了一圈又回来了,但是,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规律,哎……”
贾显达还是没有开口,满面忧伤地低下头。
“老部长,您有话尽管说,谁人不是血肉身躯,哪个不是吃五谷杂粮的,谁又没有七情六欲,这些乃人之常情。再大的官三天不吃饭,也会饿得爬不起来的。”驼铭握着贾显达的手说。
“驼铭啊!你这话说得让我听了深受感动啊!”贾显达眼圈红红地看着驼铭说,“我的两个孩子,大女儿因为‘文革’耽误了读书,就不说了。老二是个儿子,乌城地区师专毕业后,那时我还在组织部长的位置上,可我怎么能利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儿子谋私利呢?自然按照政策分配去地委党校……”后来的话贾显达没有说下去。
驼铭已经心领神会了,他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没有主动去关心老部长,这些年他太清楚了,哪个老干部不为子女着想呢!他应该早就想到主动关心老部长的后代,给他一个机会,为他们提供一定的阶梯。这才是人之常情呢。于是驼铭说:“老领导,我记得你的女儿叫贾育静,儿子叫什么我倒说不清了。”
“儿子叫贾士贞,现在还年轻,和你当年调地委组织部时差不多年龄。”
“噢,女婿现在干什么?”
“这人是个书呆子,靠自己努力在地区地方志办公室任主任,那是个副处级单位,我不为他担心,让他做做学问也好。”
“叫什么名字?”
“卢大林。”
驼铭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紧紧握着贾显达的手,告辞了。
就在驼铭走后仅不到一个月时间,省委组织部借用贾士贞的通知到了乌城地委组织部。
当然这中间除了贾显达和驼铭,连贾士贞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喜讯,贾士贞自然是一番激动,在头脑中勾画出一幅未来的蓝图。这天晚上贾士贞来病房看父亲。父亲谆谆教导他的一番话,让他永远也忘不掉。
“组织部是什么地方?是干部的摇篮,你想想看谁不想到组织部去,何况是省委组织部!驼铭就是从乌城地委组织部调到省委组织部的,十年时间,如今已经是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了。”
贾士贞这时多少悟出点道道来了,但他没有说话,睁大眼睛看着父亲那病态虚弱的面孔。
“你以为到组织部工作的人都比别人强?这恐怕不符合辩证法。只能说这个人有了偶然的机遇,或者说有了某某人的关系,而且是在组织部门说话算数的人,有了某个有权人的一句话,进了组织部。并不是好事突然从天上降下来的!”
贾士贞不停地点着头。
“但是,儿子,千万要记住父亲的话,组织部可不是别的地方,弄不好也会翻船,叫你离开,那也是领导一句话,今天不满意,明天就让你离开。要记住的是:时时、处处必须夹着尾巴做人!领导的话就是圣旨,不能反对,不能走样子。进了组织部的门,说话要小声,走路要轻手轻脚,说句不好听的话,连喘气都得缓缓的,放个屁都要夹着。
“工作上更是要看领导的眼神行事,任何时候千万不能加上个人的感彩!”
“还有,组织部门有句话叫做,不知道的不打听,知道的不外传。”
“啊,原来是这样!”贾士贞全身一阵紧张,轻轻地叫了一声。
这段时间的回忆,把贾显达的思绪拉回到当时的现实当中去。儿子不明不白地被省委组织部退了回来,他虽然表面上装作无事的样子,可是内心一直弄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他从儿子的谈话中找不到任何理由,但他知道驼铭没有和儿子接触过。贾显达有几次想打电话问问驼铭,然而却又没有那样做。
其实,关于儿子借调省委组织部的个中缘由,只有他自己心中有数。虽然在这件事情上驼铭从来没有向他表明过,甚至儿子接到借调函之后驼铭连电话也没打过,当然贾显达知道天上不可能掉下馅饼的。可是现在儿子被退回来了,他对驼铭,对眼前这个残酷的现实不得不产生许多联想。
贾显达的头脑里昏乱地想着,也许人生正如某些人所说,在人生的旅途中并不都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也还有严冬酷暑,暴风骤雨,意外的变故是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出现在你、我、他之间。
第十五章 失落的人生
贾士贞突然被省委组织部退了回来,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地打击,而对于玲玲来说更是一种无法言表的伤痛!
要说组织部,中国的官场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又无人不无限羡慕而想往的地方。一个官场上的人,一旦进入组织部门,那就意味日后官运亨通,前程无量了,更何况是省委组织部呢?想当初,贾士贞夫妻俩接到省委组织部借调士贞的通知后,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是从没有过的;现如今,贾士贞却突然被省委组织部给退回来了,天哪,这不是一下子从天堂跌进了地狱吗?!
且不说玲玲得知丈夫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的消息后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也不说贾士贞是如何闭门在家,不出家门一步,不愿见到任何人的郁闷生活。
岁月,在许多人的痛苦煎熬中匆匆地消逝着,伤心和痛苦也在自然界慢慢地淡化着,日出日落,照样是那样平凡而规律地进行着;地球,还是照样在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作为一个人,虽然在世界上属于高级动物,可对于宇宙来说,却连一粒尘埃都不如。大千世界,每时每刻还在不停地发生着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事情。有人走运,有人倒霉,新的生命诞生,旧的生命在逐渐地消失着……也许,正是因此而构成了这奇妙的世界;也许,正是因此而有了自然界的规律和法则。同样,对于莫由省委组织部里的每个人来说亦不例外,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就在这次省级机关的机构改革中,省委组织部一下子提拔了五位处长为副厅级,这在莫由省委组织部的历史上,是不多见的。当然,被提拔的五位处长都离开了组织部,走上了新的领导岗位,原来的处长位置又有新的人选补上去了。
这次省委组织部前所未有的人事大变动,在省级机关,乃至全省上下都令人关注。一些人感叹着:组织部真是干部的摇篮啊!一些年轻干部也极力想通过各种关系调入省委组织部。
听到这个消息,贾士贞如同五雷轰顶,他一只脚已经迈进省委组织部了,却又被推了出来!可他哪里知道,此时身为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处长仝世举的心里并不比他贾士贞好到哪里去啊!
按仝世举原来的设想,自己无论资历、地位、影响在莫由省委组织部所有的处长里堪称首席,这次省级机关干部大调整,即使从组织部的处长中选拔一位副厅级领导干部也是非他莫属,更何况,他的年龄已接近干部提拔的关键线了呢?因此,他认定自己这次必定稳稳当当得到提拔和重用。他判断他被任命的职位虽不一定最好,但一定会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比如:省人事厅副厅长、省劳动厅副厅长……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现在他仍坐在这在许多人眼里十分显眼、十分荣耀的机关干部处处长的位置上啊!虽然当初让他当机关干部处处长时心里是那样兴奋,那样激动,可现在在他眼里这个位置再好,也只不过是个正处级,而这处级和厅级则正是干部职位的分水岭啊!比如他仝世举在全省的处级干部中,那是首屈一指的,可他天天上班还得自己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人流如潮的人群中啊!显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干部。夏天顶着酷暑,冬天冒着寒风不说,那待遇上的差别可就大了。无论哪一个副厅级干部,那都有自己的专车呀!早上上班之前,专车在院子里候着,厅级干部夹着公文包,得意扬扬地晃着身子钻进自己的专车;下班时,无论迟早,驾驶员总在那里等着。甚至,双休日,节假日期间,看着那些厅级领导干部带着老婆孩子专车到处跑,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痛苦,也不是个滋味。自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满足这机关干部处长的宝座了,每天都在渴望着副厅长、厅长的帽子,渴望着有自己的专车,渴望着有朝一日自己走在前呼后拥的人群中间。然而,他仝世举苦苦等来的却是一场空。他不明白,组织部几位部长为什么还让他待在机关干部处处长的位置上?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连研究室主任那样一向被认为是不受领导重视的孙主任都被提拔到民政厅当副厅长了,可他这个机关干部处处长却没有提拔的份儿啊!这简直就是当着所有的省直机关干部面,打他仝世举一际响亮耳光啊!他想骂,骂不出;他想哭,又哭不出。然而,连日来令他仝世举更加恓惶不安的是,部长们是不是会在组织部内部挪一挪他这个机关干部处处长的位置啊?要真是那样,他简直不敢想象,难道他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哪位部长了?他吃不下,睡不好,日夜苦思冥想查找原因。
突然,仝世举担心起提拔王学西的事来了。为了王学西的提拔,他算是费尽了心机。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贾士贞。平心而论,自从贾士贞借到省委组织部那天起,他就觉得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的等闲之辈,居然在报到途中就能制造出那样惊天动地的新闻来!贾士贞不仅聪明过人,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气质。这样的人在省委组织部,天时、地利、人和一旦具备,将来还了得!偏偏在王学西的考察材料上贾士贞竟敢多嘴多舌,不仅一下子惹怒了仝世举,更让仝世举担心的是害怕哪天贾士贞这小子把王学西的事捅到领导那里去,领导真的认起真来了,一查便知真假,那样对他可就十分不利了。即使这事贾士贞不说出去,只要贾士贞还留在省委组织部,他必有飞黄腾达、官运亨通的那一天,那也就是自己倒霉的日子开始了。所以仝世举思来想去,趁几位副部长不在的时候,他绕了半天的弯子,终于得到了郭部长的默许,他便就这样轻轻松松地把贾士贞给打发掉了。
除掉了贾士贞,仝世举的心里总不是那么踏实,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在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处长的位置上已经干了这么多年,论资历,论职务,还是论年龄,贾士贞与他相比悬殊太大了,他们之间根本就毫无竞争而言,可他怎么就容纳不了一个年纪轻轻的贾士贞呢?贾士贞被退回乌城地委党校之后,他还特地给乌城地委组织部机关干部科打了电话,没有指出贾士贞的任何缺点错误,说是因为省里要搞机构改革,各部门都要精简人员,所以,部领导研究决定,省级机关干部考察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贾士贞可以回到乌城地委党校原来的工作岗位了。当时接电话的干部科长心里在想,按说,过去类似这样的情况,省委组织部至少会建议地委组织部调用此人,或者安排到地委机关其他合适的单位。而仝处长不但没有提出这些要求,却提出让贾士贞回到地委党校原来的岗位上。既然是这样,接电话的刘科长也就如实向领导汇报了,几位部长听了之后都未加任何意见,这事也就自然地过去了。
贾士贞回来了,虽然仝处长也给乌城地委组织部打过电话了,但是乌城地委组织部并没有人给乌城地委党校打电话,领导没交代,谁又去干这种事呢?这又不是什么讨当事人好的事。贾士贞当初是地委组织部通知借调到省委组织部的,不仅工资在原单位照发,而且一切福利待遇不变。贾士贞回来后已经多日,虽然机关里也有人传说他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了,可乌城地委党校没有接到通知,领导们更不相信。自然也没有人过问贾士贞是否要回到地委党校上班的事。
贾士贞经过一场悲痛伤心的折磨之后,却过上了无人管无人问津的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可这种生活不仅无滋无味,更是一种无聊的煎熬。虽然工资一分钱不少,但是每每想到在省委组织部那段时间的工作、学习、生活,心里还是十分留恋和向往的。尽管遇到了仝处长这样的领导,可他对组织部这样崇高的部门却是充满渴望的。他甚至觉得自己非常适合组织部那种工作,那种工作在他看来简直是如鱼得水。虽然他还没有完全了解省委组织部的全部工作内容,在那里他只是一个任人使唤的临时工作人员,但他深知省委组织部这块金字招牌的分量,他深知一旦在省委组织部镀了几年金之后,未来该是什么样子,是很难想象的。仝处长当年不过是莫由机械厂的一名翻砂工人,据说仝世举当年调省委组织部时已经三十五六岁了。可是若干年之后,居然由一个翻砂工人变成了省委组织部机关干部处处长了,而且即将戴上副厅长这顶万人之上的高级领导干部的红帽了。否则,说不定仝世举现在早已成为到处求人找工作的下岗工人了呢!
是啊!生活就像天上变幻着的云彩,永远不可能是一个样。人,也不会永远是一种情态。经过这次坎坷打击之后,贾士贞觉得自己似乎成熟了许多。他渐渐地意识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如果他不遇到仝世举这样的领导,不碰到王学西那样的考察对象,他现在可能是另一番景象了。
炎热的夏天已经到了,贾士贞每天呆呆地坐在房间里,望着热风下斑驳的树影,夕阳西下,玫瑰色的暮霭照在窗台上……
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可他每时每刻都还像置身在省委组织部一样:驼副部长对他的关心;唐雨林兄长般的指教;还有省委那雄伟壮观的大门……一阵阵难以抑制的兴奋,顿时淹没了心中令他悲痛欲绝的愁苦和迷茫!
人哪!你千万别瞧不起那些小人物,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个宇宙,阴阳造化,相克相生,深奥隐秘,没有穷尽。有的人遇到挫折会泰山压顶不弯腰;有的人碰到困难会从此一蹶不振,甘愿沉沦。
大自然是多么的复杂,自然界有些现象谁也解释不清,人们对一些现象无法解释了,统统归结为命运,因此便任凭命运的摆布了。
这些日子里,令贾士贞想得最多的还是在去省城途中翻车的事。奇怪的是,那次车祸并非是他逃过一劫,而是偏偏遇上了王学西这个克星。王学西和仝处长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冥冥之中,贾士贞总是感觉虽然他被省委组织部退回来了,但是他和仝处长,和省委组织部,和王学西之间的故事还远没有结束。还有那个和王学西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男子,他不仅用自己的轿车送受伤的旅客,而且在指挥现场时是那样果断而干练!他觉得他们之间还会出现重逢的日子……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搅碎了他的思绪,自从回家之后,贾士贞不知道为什么,他是那样害怕电话铃响,他明明知道,他目前的处境,还能有谁给他打电话?除非是父母亲的安慰,玲玲的叹息,还能有谁?老实说,刚回来那几天,面对父母的安慰,贾士贞委屈过,流泪过,也伤心过;面对玲玲的埋怨和不理解,他后悔过,愤愤不平过,夫妻俩也争论过。但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时间是医治伤口的最好良药,贾士贞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一天一天,艰难地度过的。
看着响个不停的电话,不知为什么,贾士贞迟迟没有接。有谁能真正理解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呢?
电话响了很久,贾士贞看着那烦人的电话,却又无奈地拿起了电话听筒,可电话里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贾士贞愣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说:“喂……请问……”
第十六章 奇怪的电话
生活往往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打击后,贾士贞犹如失去航标的一条航船,在迷茫的大海上不知所往地漂泊着,他不敢想象自己的未来,更不敢有任何企盼,可就在他极不情愿地接这个电话的一瞬间,他的命运却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也许正应了这样一句话:一个人的命运就如同晨曦和晚霞,绚丽多彩而又瞬息万变。
“喂,请问这是贾士贞同志的家吗?我是省委组织部……”
什么?贾士贞全身的肌肉陡然间紧缩起来,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听觉出了毛病,省委组织部早已成为他不堪回首的记忆了,还有谁会记起他这个已经被踢出门的临时借用人员呢?贾士贞竭力抑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时电话里再次传来对方那和蔼而亲切的声音,他还是怀疑自己的神经发生了错乱,低声说:“我是贾士贞,请问你是哪里……”
“噢,我是省委组织部,我姓卜,叫卜言羽。”电话里的声音并没有让贾士贞产生什么特殊的联想和记忆,因为他在省委组织部那段时间里,除了出去考察干部,就是关在办公室里写考察材料,打交道的就那么几个人,他自然不知道卜言羽是哪个部门的,也不知道卜言羽是何许人也。此刻,他打电话到他家是为何呢?
正当贾士贞犹豫疑惑时,卜言羽说:“喂,贾士贞同志,驼副部长让我给你打个电话,让你明天来省委组织部一趟。”
什么?驼副部长让我到省委组织部来一趟?这句话贾士贞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心脏突然间狂跳了几下,热血随之鼓动起来。片刻之后,他又开始怀疑是否有人故意搞一场恶作剧。自己已经被省委组织部拒之门外了,还去干什么?那是他最痛苦的伤疤,还没有愈合,为何还要去拨弄它。难道有谁要在他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不成?贾士贞握着听筒,头脑里产生许多奇怪的想象,沉默,令人难以想象的沉默。这哪里像打电话,简直是一场无声的冷场,像一场没有声音的马拉松。贾士贞握着听筒,记忆的潮水却骤然间卷起翻滚的波澜,随之,驼副部长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则定格在他的眼前。
驼副部长是他见到过的最大的官,也是留给他印象最好的领导。在后来的工作中,他很少能见到驼副部长,直到现在,他才忽然觉得,决定让他离开省委组织部时,除了仝处长,并没有任何领导找他谈过话。当然,让一个借调人员回到原单位去,未必还要部长亲自找谈话。难道驼副部长还要把他叫回组织部补谈一次话不成?如果这样,那就太没有那个必要了。在这一瞬间,他头脑里翻腾着复杂的波澜。
从省委组织部回来这半个多月里,贾士贞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沉沦了,还是成熟了。但是有一点,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世间的每一个人,命运哪能都那么事事处处如愿呢?人,往往都是在无数的痛苦和坎坷中,在矛盾和艰难中不断成熟起来的、坚强起来的、成长起来的。现实生活,给人带来的并不都是美好和快乐。
“喂,贾士贞同志……”卜言羽终于打破了贾士贞的茫茫思绪,“你怎么了?我说的话你听清楚了吗?明天,明天,驼副部长请你到省委组织部来一趟。我可是通知到你了,你要是不来,那是你的事了。”
贾士贞赶紧刹住沸腾的思绪,冷静了下来说:“卜同志,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恕我冒昧,我能问一下,驼副部长找我干什么吗?”
“对不起,贾士贞同志,领导没有告诉我,我也就无可奉告了。”停了停,卜言羽又说,“好了,再见,我们这个电话打得够长的了。”
挂了电话,贾士贞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躺到床上,梦幻一般地开始回想着刚才和卜言羽通电话的全过程。
这些天来,他和省委组织部之间的联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自己已经眼看着风筝渐渐地飘向了远方,而刚才卜言羽电话里所传达的驼副部长的通知,却像是一根线系在了他这个风筝上
至于驼副部长叫他去省委组织部谈什么?他无法找到准确的答案。他不愿意去想,往好处想,那只会给自己更加沉重地打击;往坏处想,又觉得有些不忍心,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是遍体鳞伤了。可是驼副部长叫他去省委组织部一趟,这是现实的,是千真万确、不容置疑的事实。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贾士贞还是决定明天去省委组织部一趟。是虚是实,他必须弄个明白,因为这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做出这样的决定后,贾士贞的大脑也开始兴奋了,他对自己的心理也有点莫名其妙,只是觉得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与往日相比,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态。这些天来,自己天天待在家里,真是无聊至极,可以说,每天都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度过的。生活失去了规律;事业丧失了希望;甚至就连夫妻之间的性生活也没了兴趣。虽然妻子不敢再对他有任何抱怨,但是妻子心里明白,作为一个男人,总不能这样沉沦下去呀,但是她用尽了招法,贾士贞就是不肯走出家门半步,总是整天把自己关在这几十平方的房间里。
此刻,贾士贞觉得在房间里再也待不住了,他从房间走到客厅里,下意识地看看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向五点半,玲玲就要下班了,他头脑中立即跳出一个问题:明天去省委组织部的事告不告诉玲玲?告不告诉父母?容不得贾士贞过多地考虑,他立即在心中暗暗地决定,在没有弄清驼副部长找他干什么的情况下,还是不把这个消息告诉玲玲和父母,他不愿意再给自己和家庭增添什么意外的波澜,家里的任何人都经受不了意外的折腾了。至于明天去省委组织部的事,他决定编个理由,不声不响地去一趟省委组织部,看看驼副部长说些什么话,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