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祥问:“赵小姐有其他事?”

赵筱雨说:“事情倒没什么。只是像今天这种场合,来的人很多,我就不出现了。”

杜林祥一想也是,像赵筱雨这种身份,还是少抛头露面。他说道:“那我单独安排人来陪你。”

“不用了。”赵筱雨说,“我已经约好了朋友,晚上去看看河州的夜景。”“赵小姐在河州有朋友?”杜林祥问。

赵筱雨点点头:“这人你也认识,就是陈锦儿。”

“哦,对。”杜林祥恍然大悟。徐浩成的干女儿,自然应该认识赵筱雨。

离开赵筱雨的房间后,杜林祥径直来到酒店宴会厅。大卫早已等候在里面,他来到酒店后,脱下了休闲衬衫,换上一身笔挺的西装。

从这个细节,杜林祥不禁想到一则往事。事业起步之后,他也购置过许多价值不菲的西装。有一次飞去香港,谢依萱来机场接他,看到一身西装的杜林祥便说:“你怎么穿西装,还系着领带?”

“穿西装怎么了?正式场合穿西装,不是体现庄重吗?”杜林祥不解地问。

谢依萱说:“关键飞机上不是正式场合。在飞机上穿一套西装,是最土的。”

在飞机上穿西装,怎么会是土老帽的行为,杜林祥大惑不解。他问:“那飞机上应该穿什么?”

谢依萱说:“就应该是一身休闲打扮。西装放在旅行箱里,到了酒店安顿好后,如果要出席正式场合,再换上西装。”

杜林祥想了想说:“不对呀,我看新闻上,好多国家领导人一下飞机就穿着西装。”

谢依萱说:“因为工作繁忙或者连续赶场的原因,实在来不及换衣服的,在飞机上也一定要把领带解开。临到下飞机时,再把领带系上。”

长期生活在香港的谢依萱告诉杜林祥:“英国人注重绅士风度,尤其在意这些细节。美国人则分两类,一类是受英国传统文化熏陶,另一类则是受牛仔文化影响。华尔街的公司属于前一类,什么时候穿休闲装,什么时候穿西装,分得很清楚。硅谷里的科技公司,大概属于后一类,穿着就很随意。”

杜林祥看到今日的大卫,感觉他与谢依萱说的前一类美国人很像。

晚宴七点正式开始,在座的除了大卫,都是富甲一方的河州企业家。大卫说着带广东味的汉语,用筷子的姿势也颇为娴熟。他向在座的每一位企业家发了名片,从名片上看,他是美国一家公司的高级客户经理。

这家美国公司的名字,杜林祥好像在哪儿听过,一时却记不起来。还是万顺龙博闻强识,接过名片就笑道:“我知道你们公司,澳门一家大型赌场,就是你们投资的。”

“是的,你说得没错。”大卫点头道,“看来万总早就是我们的客户。”

万顺龙却摆手道:“我只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去赌场里逛了一圈,当时没有下注。”

大卫说:“下次万总光临,请一定通知一声。不管你是否下注,我们都会为你提供第一流的服务。”

杜林祥明白过来,敢情这个美国鬼子大卫就是个高级皮条客,到处拉人去赌场赌博。席间,大卫向在座的河州企业家发出了邀请,他还说道:“来中国后,我听说了一个词叫圈子。不管你是否喜欢赌博,都应该尝试加入更高的圈子。来到我们那里,你便有机会接触更多精英人士,与许多声名在外的大企业家成为朋友。”

对于赌博,杜林祥谈不上喜欢,也不到深恶痛绝的地步。他只觉得这个大卫的忽悠功夫,一点不比小品里的本山叔差。

在座的好几位企业家,却对大卫能提供哪些具体的服务充满兴趣。大卫介绍说:“凡是今天在座的客人,都可以获得3000万港元的授信。去赌场时你不用带一分钱,只需要出示身份证明,就能从赌场借走筹码。另外,由于内地的政策管制,澳门的赌码分作两种。一种叫泥码,可以参赌,但不可以从赌场兑换现金;另一种叫现金码,顾名思义,可以兑换现金。将泥码换成现金码叫作洗码,需要付出一定佣金。而我们愿意帮助在座各位完成洗码的工作,同时免除中间的佣金。”

“我们还会为各位提供安全可靠的转账渠道。”大卫说,“如果你们赢了钱,我们会把港币换成人民币打到一家深圳公司。再由这家深圳公司,将资金转到国内你指定的任何一个账户。”

大卫侃侃而谈时,万顺龙扭头问杜林祥:“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

杜林祥说:“是一个朋友介绍来的。起初我还不知道他是做赌场生意的。”

万顺龙笑着说:“实不相瞒,这已经是我半年之内,第三次参加这类活动了。还有一次是在上海的一场地产峰会上,也是有个澳门赌场的高级客户经理,在酒店设宴招待与会企业家。另外一次,新加坡赌场里的一个客户经理,经人介绍直接来我办公室拜访。”

杜林祥递给万顺龙一支烟:“上个月,云顶赌场的一名客户经理,也来河州找过我。承诺的各项服务,跟这个美国鬼子今天说的差不多。另外还多了一条,赠送往返马来西亚的头等舱机票。”

万顺龙接过香烟后,杜林祥又拿起打火机,帮万顺龙点燃。万顺龙吸了一口烟:“中国的一些有钱人,简直成了各家赌场的香饽饽。我听一位朋友说,各大赌场的客户经理,起码有一百多号人常驻在中国,整天在各大城市间飞来飞去。不过他们这种精神,倒值得咱们学习。企业内部开会时我就讲过,人家赌场都知道上门服务,咱们卖房子也不能光蹲在售楼部里等客人。”

“有道理。”杜林祥笑起来。

整场晚宴,杜林祥都同万顺龙聊着,两人还不时勾肩搭背,哈哈大笑。外人丝毫看不出他们曾斗得你死我活,彼此间至今也存有化解不开的心结。

第二天一早,大卫就离开河州奔赴下一站。留在河州的赵筱雨,却兴致勃勃地提出要去河州市郊的一处曲流景观。赵筱雨说自己在北京时就听说,河州的这处曲流对于摄影爱好者是一大挑战。许多“好摄之徒”扛着笨重的摄影器材,在曲流附近转悠几天时间,也不能拍下曲流的全貌。趁着来河州的机会,赵筱雨打算去一试身手。

赵筱雨的准备可谓充分,从酒店出发时,身穿一件深色摄影背心,胸前挂着相机。汽车后备箱里还放着三个镜头筒。杜林祥为尽地主之谊,亲自陪同赵筱雨去往曲流景区。

这还是杜林祥第一次长时间地和赵筱雨接触,他将赵筱雨仔细打量一番后,又想起了在飞机上与高明勇、袁凯的玩笑话。高明勇、袁凯都说赵筱雨身上透着一股骚味,这种感觉,杜林祥也有。

赵筱雨身上的骚味或者说媚态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呢?高明勇、袁凯说了很多,比如纤细的腰、丰满的胸、圆翘的臀,但杜林祥认为,他们都没有说对!

譬如说今天吧,一件摄影背心与一条宽松的休闲裤,完全展示不出赵筱雨的傲人身材。但举手投足间,这个女人依旧释放出令人心荡神摇的韵味。

杜林祥觉得,赵筱雨的媚态,更多是来自那双迷人的双眼。赵筱雨的眼颇长,眼尾略弯,眼睛四周略带红晕,眼形似若桃花,睫毛长,眼尾稍向上翘。眼睛时而眨动一下,好似含着一汪清水。

小时候村里有个算命先生,也算当地见多识广的人。杜林祥没事时,老爱去算命先生家里玩。杜林祥知道,赵筱雨这样的眼睛,在面相上来说叫作桃花眼。读书时背课文无比吃力的杜林祥,却对算命先生吟诵的一首诗记忆犹新:男女桃花眼不宜,逢人微笑水光迷。眼皮湿润轻佻色,自足欢情娱乐嬉。

桃花眼最厉害的杀器便是眼神似醉非醉,令人有点朦胧而奇妙的感觉,所谓回眸一笑或临去秋波。眼睛含笑,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惹人勾魂。不笑的时候上眼皮弯曲弧度较大,内眼角尖而较内陷,眼尾细而略弯,眼神迷离,媚态毕现。

眼前的赵筱雨,不正是如此吗?杜林祥心中暗笑:“宋红军的老婆也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个妹妹,注定是家贼难防!”

不过算命先生也告诉过杜林祥,桃花眼的女人一生风流,却难免淫荡败名,不得善终。对于这样的女人,男人更要尽量远离,因为睡之不祥。

到中午时分,原本兴致勃勃的赵筱雨却有些垂头丧气。上午一连跑了几个山头取景,却始终无法拍下曲流的全貌。

杜林祥笑着说:“别灰心嘛!真要这么容易拍摄,河州曲流就不会出名了。”杜林祥又看了看表,“一会儿公司有个会议,我就不能陪你了。开完会我再赶过来,接赵小姐回市区。”

赵筱雨说:“晚上你就不用来接了。这里有车,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杜林祥坚持道:“赵小姐是贵客,今天不能全程陪同已经失礼了。下午我开完会,就立马赶过来。”杜林祥又转头对办公室主任高明勇吩咐道,“你们下午留在这里,一定要把赵小姐招呼好!”

高明勇心里很清楚,下午杜林祥压根没什么会议,找个借口离开,更多是摆出一副架子。

纬通完成上市,杜林祥成为声震洪西的大企业家后,身边便有一帮人不断向杜林祥进言,要他拿出应有的威严。比如与下属或平级的人物握手时,只能伸出单手;又比如,对外地来的客人,除非情况极为特殊,否则绝不能全程陪同。

杜林祥显然是接受了这些意见。他亲自接送赵筱雨,已经拿出了十足的热情。但在中途,也会找个借口离开。堂堂上市公司老板,整日陪着一个女人游山玩水,成何体统!

下午五点过,杜林祥重新回到曲流景区。一番客套后,他将赵筱雨迎上了自己的座驾。趁着这个机会,杜林祥要把话题引向冶金厂的收购。双方心知肚明,这件事,才是赵筱雨此行的重点。

汽车行进途中,杜林祥一脸憨厚地笑道:“收购冶金厂的事,多亏宋总与赵小姐的关照。”

赵筱雨淡淡一笑:“杜总客气了。我们不过是顺水人情,你真正要感谢的是徐总。”

“顺水人情也不简单。”杜林祥搓着手,“赵小姐放心,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规矩我还是懂的。”

“杜总说的规矩,是指什么?”赵筱雨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杜林祥放低声音:“事成之后,交易额的百分之十将作为佣金,转到赵小姐指定的任何一个账户上。”

赵筱雨说:“杜总太客气了。”

“理应如此。”见赵筱雨已经答应,杜林祥心中的巨石落地,便轻松地掏出一支烟点上。

“杜总抽烟的姿势,很有男人味嘛!”赵筱雨语调温婉,水汪汪的眼睛泛着光泽。

杜林祥立马反应过来:“赵小姐要不要来一支?”

“悉听尊便。”赵筱雨说。

杜林祥赶紧掏出一支递上:“是我失礼了。以前不知道赵小姐要抽烟,万望恕罪。”

赵筱雨优雅地点燃香烟:“我抽的不多,只是偶尔来一支。尤其姐夫不喜欢我抽烟,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从不抽。”

杜林祥“哦”了一声,心里却想起袁凯的话。袁凯说宋红军身体虚弱,而赵筱雨内火旺盛,因此一定憋得难受。现在看来,赵筱雨与宋红军相处时需要憋住的东西,还有很多!

正说着话,赵筱雨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后,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徐书记,你好!”

莫非是徐万里?杜林祥心中惊道。只听赵筱雨说:“你可错怪我了!徐书记这样的大人物,我想忘也忘不了。主要是考虑到你工作太忙,所以来河州后不敢叨扰。”

挂掉电话,赵筱雨说:“河州的徐书记真是热情。他听说我来河州了,晚饭后一定要来宾馆探望我一下。”

杜林祥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思忖着,这个赵筱雨的面子,当真不小呀!

如今河州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知道,徐万里是个不喜应酬的人。去下面视察,徐万里从不出席各类宴会。他喜欢一个人回到房间,让秘书打几样菜送进去。徐万里还是个孝子,将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一直侍奉在身边。没有出差的时候,他坚持中午回家陪母亲吃饭。能让徐万里破例坐上宴会桌的,只有上级领导来视察,或者出席各种外事接待活动。

今天,徐万里虽没说宴请赵筱雨,但能抽空来宾馆看望一番,已是河州许多人不敢奢求的礼遇。

杜林祥设下的晚宴,就在酒店内的高档包间,为了陪好赵筱雨,杜林祥还把陈锦儿也叫了过来。关于冶金厂收购佣金的事已经谈妥,众人的心情都很轻松,只是聊着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晚宴上,赵筱雨又提起徐万里一会儿将来拜访的事情,还说杜林祥与陈锦儿如果没有其他事,就在酒店一起等候徐万里。

能有与徐万里见面的机会,杜林祥自然求之不得,他笑呵呵地答应下来。陈锦儿也没推辞,点头说了声“好吧”。

 

 

5 为了拍摄下曲流全貌,徐万里动用了直升机


晚上八点半左右,徐万里来到酒店。他的身边带着好几名随从,除了秘书赵洪飞,还有两名市委副秘书长。

与赵筱雨打过招呼后,徐万里又握住杜林祥的手:“电话里听筱雨说,酒店里还有几个朋友,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

陈锦儿这时也伸出双手:“徐书记,您好!”

一旁的赵筱雨刚想介绍,徐万里却说:“不用介绍了,都认识。”

赵筱雨有些诧异:“你们早就认识?”

徐万里笑着说:“几个月前我去美国招商,在那里认识了锦儿。”

赵筱雨不好意思再刨根问底,杜林祥心中却明镜似的。当初在缅甸,徐浩成就在打听徐万里赴美的行程,还说准备在美国与徐万里会面。现在看来,徐浩成的计划已付诸实施。

众人落座后,徐万里热情地对赵筱雨说:“上周我在北京,还见着你姐夫了。他看上去气色不错,最近身体好些了吧?”

赵筱雨说:“他最近身体很好。姐夫也经常提起徐书记,还说他当初做手术时,你大老远跑去探望,实在过意不去。”

“这是什么话,都是应该的!”徐万里扭头对众人说道,“我和筱雨的姐夫,是中央党校的同学。红军对我这个老同学,可是关照有加!前些年红军那里有个大项目,几个省都在积极争取。我当时还在省政府工作,多次进京找红军汇报。红军够朋友呀,最后真把项目放到洪西了。”

旁边的副秘书长插话道:“项目的确来到洪西了,可惜建在北部山区,没有放到咱们河州。”

徐万里笑着说:“放在北部山区,当时是出于全省一盘棋的考虑。我哪里知道,自己会来河州工作?所以啊,以后还需要红军继续支持。”

徐万里又回忆起与宋红军同窗的生活:“红军的家就在北京,有时邀请我们这些外地同学,去他家里包饺子。我对他夫人包的饺子,可是记忆犹新。”

徐万里接着说:“我后来回请红军俩口子。当时正值北京冬季,天寒地冻的,我就琢磨着吃点狗肉,正好御寒。到了餐馆才知道,红军是不吃狗肉的。他说自己喜欢养狗,所以不吃狗肉。幸好他夫人还能吃,给我留了一点面子。”

杜林祥仔细听着,心想宋红军喜欢养狗且不吃狗肉的事,大概是真的。不过他也不明白,像宋红军那样好端端将狗拿来斗着玩,比起吃狗肉,究竟哪一个更残忍?

提到自己的姐姐,赵筱雨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徐万里似乎没看到,继续问:“你姐姐现在好吧?记得那时她在医院工作,经常值夜班。”

赵筱雨点点头:“还好。”

看着赵筱雨的神态,杜林祥心中暗自发笑。他更加吃不准的是,徐万里多次提到赵筱雨的姐姐,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瞧这样子,徐万里与宋红军、赵筱雨应该都是熟人。徐万里是何等聪明的角色?相信只需一顿饭的工夫,徐万里就能看出这对姐夫与小姨子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杜林祥思前想后,觉得还是装糊涂的可能性更大。以徐万里的身份、地位,做任何事都要顾及影响。今天在座的有这么多人,徐万里总不能告诉大家,我一个堂堂市委书记,不顾廉耻地跑来拜访宋红军的情妇吧。

杜林祥甚至猜测,素来喜欢轻车简从的徐万里,今天竟然带着一大群跟班,恐怕也是另有深意。赵筱雨毕竟是个美人胚子,徐万里真要一个人来,只怕会有些闲言碎语。

众人闲聊之际,陈锦儿说道:“刚才听徐书记说请人吃狗肉的故事,我才知道原来你也要吃狗肉。”

徐万里问:“我怎么就不能吃狗肉?”

陈锦儿说:“前几天看报纸,说河州下面的一个县,有办狗肉美食节的传统。从今年开始,狗肉美食节却取消了。外面都说,取消狗肉美食节是徐书记拍板的。因此,我以为徐书记对于吃狗肉是深恶痛绝的。”

徐万里哈哈大笑起来:“外界的传言没错,取消狗肉美食节是我的主意。县里本来都开始筹备了,最后被我叫停。”

徐万里接着说:“不过停办狗肉美食节,和我本人喜欢吃狗肉,并不矛盾嘛!”

陈锦儿笑起来:“您这是不是就叫不准百姓放火,只许州官点灯?”

陈锦儿说出这句话,杜林祥心头一愣,他抬头一看,两位副秘书长的脸色也微微一变。面前的徐万里,可不是个和颜悦色的家伙,他发火训人时,能把县委书记吓得双腿发抖。河州官场上如果有人敢这样当面取笑徐万里,估计明天就得留下官帽滚蛋。

徐万里却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关于狗肉的争议,近些年越来越大。在我看来,这其实是强势的西方文化对我们的影响。”

“怎么说?”陈锦儿问。

徐万里说:“自古以来,中国人觉得吃狗肉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妥的。从‘挂羊头卖狗肉’这句话就能看出,中国人历来将狗肉作为食材。近些年西风东渐,欧美人不吃狗肉的习惯才传了过来。”

“当然,西方人不吃狗肉,也是有历史原因的。”徐万里继续说,“西方人是游牧民族的后代,在长期的游牧生活中,狗几乎就成为人类的伙伴。中国人是农耕民族,狗的地位当然没有那么重要。但中国人对于农耕的重要工具——牛,却同样呵护有加。古代就有法律,规定杀耕牛是犯法。”

“讲两个小故事吧。”徐万里侃侃而谈,“克林顿与老布什竞选美国总统,老布什奚落克林顿缺乏外交经验时说过一句话,‘克林顿的外交常识,还不如我家的一条狗’。骂一个人不如狗,在中国就属于人格攻击了。但美国人不这么看,他们认为老布什的这句话,仿佛只是说克林顿的外交常识,还不如我家的小朋友。”

徐万里又说:“中国入世谈判时,美国代表认为中国食品的安全标准过低,对中国代表说,‘这些食品只能拿给狗吃’。中国代表闻言后勃然大怒,美方却不知就里,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冒犯了中国。其实,美国人心目中的狗,绝没有任何贬义。”

陈锦儿听得津津有味,赵筱雨却问道:“这些和取消狗肉美食节有什么关系?”

徐万里说:“中国要融入世界,当然要尊重世界主流文化。既然世界主流文化是不提倡吃狗肉的,我们继续办什么狗肉美食节,显然就不合时宜。另一面呢,中国人几千年来形成的饮食传统也应该得到尊重。谁喜欢吃狗肉,私下里要吃,这种权利也应该得到保障。”

“做个类比吧。”徐万里说,“任何一个人,如今依旧有吸烟的权利。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吸烟的行为应该得到限制。政府更不能出面,组办一个吸烟节。这或许就叫互相尊重。”

陈锦儿拍了一下手掌:“徐书记的这番论述,真是精彩!”接下来,两名市委副秘书长又你一言我一句,将无数的溢美之词献上。徐万里本人甚至都有些不好意思,挥了挥手说:“今天只是朋友间的聚会聊天,别弄得像开会。”

徐万里见赵筱雨穿着摄影背心,就问道:“筱雨今天去哪里采风了?”

赵筱雨说:“去了河州曲流。”

徐万里来了兴趣:“有收获没有?”

赵筱雨有些垂头丧气:“忙活了一天,始终找不到最佳拍摄地点,拍不出曲流的全貌。”

“筱雨壮志可嘉呀,竟然有心挑战河州曲流。”徐万里抿了一口茶,又指着身旁的副秘书长,“你是咱们河州的大秀才,前些年还主编过《河州志》,有关河州曲流的典故,不妨给客人们讲一讲。”

被点名的副秘书长说道:“河州曲流,大概算是世界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观。河州有座青岩古镇,大江流经古镇时,在镇东面的上码头折向西,再往南,再北上,环绕二十平方公里的‘牛肚坝’后,又回到镇西面的下码头,形成了曲流。”

副秘书长继续说:“青岩古镇的上头,还有一座小镇叫曲流镇。曲流镇的人到青岩镇赶场一直沿袭这样的方式:坐船顺流而下,大约小半天工夫就到镇上;赶完场,再从青岩镇顺流而下,又返回曲流镇。之所以往返都是顺水,是因为青岩镇位于曲流颈,曲流镇位于曲流的上方,江水沿着两镇流淌,几乎划出一个圆圈。相传旧时拉船的纤夫,早上从下码头出发,傍晚投宿上码头,依然住进头晚的客栈,这就是有名的‘倒流三十里’。当地因此还形成一句谚语——行船走一天,步行一袋烟。”

河州曲流的名声,杜林祥早有耳闻。此前他只觉得江水在此地绕了一个大弯,至于景色,实在乏善可陈。今天听人讲了其中门道,倒提起了他的兴趣,甚至想着哪天抽空,专门沿着曲流走一遭。

赵筱雨不无惋惜地说:“早点知道这些,去游览时一定更有情趣。”

徐万里笑起来:“天下的景色,一半是风光,一半靠讲解。所以出门旅游,一定得先找个好导游。”徐万里又说,“河州曲流美则美矣,但要拍下全貌的确不易。为了拍下曲流的全貌,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

赵筱雨说:“原来徐书记已经拍下过全貌!快说说,你是从哪个角度取景?”

徐万里慢吞吞地说:“但凡想拍摄曲流全景的人,大多会在曲流对面的紫青山上想办法。我曾经无数次登上紫青山,找了几十个不同的拍摄点。可惜,离拍下曲流全貌还差得远。”

“是呀,”赵筱雨说,“今天我也在紫青山上跑了不少地方,最后都不理想。”

徐万里接着说:“后来有人说,拍摄不出曲流全景是因为江面水位太低。我认为有一定道理。有一年趁着洪峰过境,我又登上紫青山顶。那一次,可是百年一遇的大洪峰,江里水位破了历史纪录。可到头来,还是功败垂成。”

旁边的人都被徐万里的话吸引住。趁着百年一遇的洪峰尚且功亏一篑,徐万里最后怎样拍下了曲流全景?

徐万里又说:“后来我静下心仔细思考,还找了不少摄影大家咨询。得到比较一致的看法:紫青山的海拔高度太低,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拍下曲流全景。想要拍下全景,必须找到更高的拍摄地点。”

赵筱雨摇着头说:“今天我观察了地形,紫青山应当是附近海拔最高的山峰,周围已没有更高的山峰。”

“的确没有更高的山峰,因此得借助外力。”徐万里笑着说,“去年河州电视台租了一架直升机,要拍摄鸟瞰新河州的宣传片。我索性搭了一次顺风车,坐在直升机上,从高空俯拍下曲流的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