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锦儿侃侃而谈时,徐万里一直微笑盯着对方。经陈锦儿这样一问,徐万里愈发笑容可掬,他以难得的温和语气说:“锦儿说的一点不错。好茶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武夷山野茶以天为房、大地为床、万物为衣,岩石当枕、云雾当被、露珠洗面,吸大自然之灵气,取万物之精华。”

徐万里、庄硕汉与陈锦儿皆为雅士,围绕着共同感兴趣的茶道,三人畅聊开去。一个钟头一晃而过,庄硕汉从皮包里掏出一本书,缓缓说道:“刚才光顾着聊茶道,倒把这一茬给忘了。这是我新出的一本书,特地送给徐书记,请你雅正。”

徐万里接过书,说道:“老庄的大作,一定用心拜读。”

陈锦儿瞟了一眼书的封面,见书名叫《曾文正公家书注析》。曾文正公,指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的曾国藩。陈锦儿说:“早就知道庄教授近年来潜心研究曾国藩,不知最近又有什么收获?”

庄硕汉问:“锦儿对曾文正公也有兴趣?”

“兴趣还谈不上。”陈锦儿莞尔一笑,“我们女孩子家,对于官场的事,天然缺乏兴趣。”

“说女人对政治不感兴趣,那倒也不尽然。”庄硕汉说,“我这本书名为研究曾文正公的家书,实则是以此为一条线,串起整个晚清历史。一部晚清风云史,说来正是一个女人纵横捭阖、玩弄权术的历史,就连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这些当世英雄,也不过是她手中的棋子。”

庄硕汉谈兴颇浓,他说道:“我这本书里,着重研究了曾国藩与左宗棠的关系。众人知道,曾、左本为好友,曾国藩已然是朝廷重臣时,左宗棠还寄居于湖南巡抚门下当师爷。可后来短短几年,左宗棠便一飞冲天,成为与曾国藩平起平坐的封疆大吏,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冷淡了下来。你们以为,这是为什么?”

对于晚清历史,徐万里十分熟悉。他思忖了一下说:“左宗棠平步青云,自然是因为他有本事,能打仗。当时太平天国占据东南数省,清廷风雨飘摇,慈禧自然要倚重左宗棠这样的干吏。”

庄硕汉摇起头:“要说有本事,能打仗,在那个时代,还有李鸿章、胡林翼这些人。可胡林翼至死不过湖北巡抚,李鸿章东移西调,换了好几个省当巡抚,历经多年历练,最后才当上总督。唯独左宗棠,仅花了数年时间,就由一个师爷爬上总督高位。如果硬要拿现在的官位来做类比,左宗棠大概只花四年,便从省委办公厅正处级秘书,升为省委书记,同时兼任大军区司令员。”

听庄硕汉如此一说,徐万里也来了兴趣。左宗棠身上究竟有什么特质,能够让执掌最高权柄的慈禧另眼相看?

庄硕汉说:“左宗棠坐着火箭往上冒的时候,太平天国已近晚期。不夸张地说,有没有左宗棠,太平天国也一样完蛋,只是早几年或迟几年的事情。那时的慈禧,并不担心洪秀全,倒开始提防手握东南军政大权的曾国藩。”

庄硕汉接着说:“慈禧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制衡牵制之术。此时,她自然会想到,提拔一个人起来与曾国藩分庭抗礼,互为制衡。以当时的局势,胡林翼、李鸿章、左宗棠都是合适人选,但慈禧经过一番权衡,最终选择了左宗棠。”

“为什么是左宗棠?”徐万里脱口而出。

庄硕汉说:“从个人关系来讲,曾、左虽是老友,但左心高气傲,对年少得志的曾国藩并不服气。而李鸿章是曾国藩的学生,两人关系过于亲密。要找一个人来制衡曾国藩,左宗棠自然比李鸿章合适。”

“再把左宗棠与胡林翼来比较。”庄硕汉说,“胡林翼那时已经贵为巡抚,把他提拔为总督,虽是官升一级,却是循级而上。胡林翼心里,未必对慈禧有多少感激。左宗棠就不同了,一个巡抚衙门的师爷,花数年时间把他提拔成总督,他会多么喜不自胜,何其感恩戴德?左宗棠用一辈子的忠诚来回报主子,大概也不会令人意外。”

徐万里点头道:“老庄这一番分析,还有些道理。”

庄硕汉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又说:“官商之道,从来都是相通的。经商者手握资金,自然想着用小钱赚大钱。为官者手里捏着官帽,他把每一顶官帽交给一个人时,其实也是一笔投资。如何用同样的投资,换取最大收益,那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徐万里脸上的笑容已经隐去。他就是为官之人,更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高手。如他这类的高手,最忌讳的就是当众去探讨什么权术。好多事,自己心里明白,手里做着,口中却绝不能说。因此,当庄硕汉聊到这个话题时,他习惯性地保持沉默。

庄硕汉似乎并不在意徐万里表情的变化,依旧滔滔不绝:“比方说吧,一个官位的决定权在我手里,竞争者有两个,我一定会选择那个资历稍浅的。道理很简单,资历深的,他觉得自己熬了这么多年,这个位置本该是自己的,因此不会感激我。资历浅的就不一样了……”

眼看庄硕汉的话头似乎止不住,陈锦儿笑着说:“你们男士在那边纵论古今,放着三位女士在这边,是不是太不礼貌啊?”

“你看,女士们闹意见了吧。”徐万里也不想继续如此敏感的话题。他顺着陈锦儿的“发难”,立马转移了话题。

在茶坊里待了两个多小时,徐万里起身告辞。庄硕汉、陈锦儿自然是起身相送。徐万里不无惋惜地说:“这等好茶,可惜无福多享用一会儿。”

庄硕汉插话说:“你和锦儿都在河州,那多方便。锦儿什么时候采着好茶了,就赶紧送给徐书记尝鲜。”

陈锦儿笑吟吟地说:“以前好几次都想给徐书记送茶过去,只是担心您工作忙,不敢叨扰。”

“送茶来,可不是叨扰啊。”徐万里今晚心情不错,脸上基本一直挂着笑。这在平时,可不多见。

“有徐书记这句话,我胆子就大了。”陈锦儿说。

“对了,”临出门,徐万里又说,“锦儿,你还没有我的手机号码吧?”

“嗯。”陈锦儿说,“我以前知道一个号码,不过据说这部手机是您秘书在保管。”

徐万里说:“你另外记一个,这是我私人的号码。真有好茶的时候,直接打这个号码就行。”

徐万里的手机号码,的确有很多个。不过大多数手机都揣在秘书身上,要找到徐万里,必须先通过他的秘书。徐万里身边也有一部私人手机是随身携带的,但知道这个号码的人少之又少。除了秘书,就只有家属及私人朋友。

庄硕汉在一旁说道:“你可真是厚此薄彼啊。咱俩这么多年交情,你都没把私人手机号告诉我,害得要联系你时,每次都得通过秘书。”

“你这是什么话?今天我不就一块告诉你了嘛!”徐万里与众人握手告别,钻进了自己的汽车。

第二天的论坛如期登场。来自洪西省与河州市的领导以及各路专家学者,自是令会场高朋满座。

此刻,杜林祥的心情却陷入了极度焦灼之中。该使的招数已经用尽,会有效果吗?他知道,本周内河州市委将召开一次市委常委会议。这次会议的结果,便将决定自己计划的成败。

 

 

5 徐万里四两拨千斤


礼拜四的下午,河州市委常委会在市委一号会议室举行。从市长曲华明以下,所有常委都提前五分钟来到会议室。眼看时针指向三点,原定的开会时间已到,可会议室正中的座位上依旧空着。

一把手徐万里不来,这会是开不了的。有的常委低头看着文件,有的常委闭目养神,还有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在会议室里神情放松地聊天。

五六分钟之后,徐万里的秘书走进会议室。他左手揣着一叠资料,右手端着一个茶杯。把资料摆放好后,秘书又把茶杯放到桌子右手边,同时把茶杯盖子轻轻拧松了一些。盖子太松,茶水不保温;太紧了,喝茶的人拧起来费力。这名秘书的确专业,把端茶杯这样的工作都做得细致入微。一系列动作完成后,秘书静悄悄地退出房间。

看到这架势,所有人都知道,徐万里要来了!一分钟后,徐万里快步进入房间。与秘书的不苟言笑不同,徐万里不停地点头微笑,与在座同僚打着招呼。

落座后,徐万里并没有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而是直奔主题:“班子里的同志有些日子没在一起碰过了。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家里,正好开一次会。这次会议的主要议题有两个:一个是研究河州市近期的维稳工作,一个是讨论干部人事的调整。有关第一个议题,先请华明同志讲一下吧。”

市长曲华明轻咳一声,拿出事先准备的材料,缓缓讲了起来。为了曲市长手中这份材料,市政府办公厅的秘书们可是熬了一个通宵。早在上周,曲华明就知道今天要召开市委常委会,但当初确定的议题,只是讨论干部人事调整,并没说要研究维稳工作。

三天前,曲华明忽然接到徐万里的电话。徐万里说,近期河州的维稳工作任务繁重,趁着召开市委常委会的机会,索性把这一块工作一起讨论了。

身为一把手,提出在常委会上增加一项议题,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曲华明当即答应下来,并安排市政府办公厅的秘书连夜准备材料。

曲华明的发言结束后,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宣传部部长等数位常委分别结合自身工作,谈了关于维稳方面的意见。徐万里听得很仔细,一直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还不时打断发言者,针对某一个问题连珠炮式地发问。

所有人发言结束后,轮到徐万里做总结了。他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说:“大家都知道,原定的会议内容只是讨论干部人事工作。但是,几天前我和华明同志沟通意见时,认为有必要加入维稳的议题。为什么呢?”

徐万里抿了一口茶,缓缓说道:“就是因为,当前河州面临的维稳形势比较复杂,尤其是咱们市委常委的一班同志,不能有丝毫大意。身处这样一个社会剧烈变革的时期,各项矛盾交织,稍微大意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严重后果。”

徐万里又说:“前不久,咱们河州的信丰集团就出现了一点状况。信丰集团是河州的困难户,职工的生活比较困难,大家心里本来就有怨气。市委市政府为了推动企业改制,想了不少办法。但是,部分职工对改革存在抵触情绪,加之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挑拨,局势就更加复杂。”

“幸亏目前在国资委主持工作的刘光友同志及时发现问题苗头,并紧急采取对策,才让事态缓和下来。”徐万里顿了顿说,“在这一次事件的处理中,光友表现不错,没有辜负组织的信任。当时事发突然,在没有了解事件完整过程的情况下,我还朝光友发了火。现在看来,我的批评是过头了。这次要没有他,后果恐怕严重得多。今后找个机会,一定要向他赔礼道歉。”

徐万里面色严峻:“多亏了一个刘光友,信丰集团的事态才很快平息下来。但是,我们河州有多少个刘光友?其他人是否有刘光友那样的本事?不从制度层面解决问题,老是依靠救火队员,我看是要出问题的。”

徐万里的总结讲话,持续了二十多分钟。除了表扬刘光友之外,他还提出几项推进河州维稳工作的具体意见。一把手提出的意见,其他常委自然会附和。眼见第一个议题基本结束,徐万里说:“接下来开始会议第二项议程,讨论干部人事问题。先请组织部部长吴国亭同志,介绍一下具体情况,大家再发表意见。”

吴国亭拿出准备好的材料,说道:“这一次干部调整,主要涉及四个岗位,分别是河西区区委书记、国资委主任、教育局局长与司法局局长。河西区区委书记向桂玉同志,在河西区已经工作近十年,根据干部交流的原则,对他的岗位必须做出调整。他调离河西后,空出来的书记位置,得立刻安排人补上去。国资委主任的职务,空缺大半年了,目前国资委的工作,由党组书记刘光友暂时主持。还有教育局与司法局的一把手,年龄即将到点,也得安排新的继任者。”

吴国亭继续说:“组织部门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针对刚才说的四个岗位,分别提出了若干候选人。现在将名单向常委会报告,由常委会做最后决定。”

涉及干部调整,在座每位常委的表情都异常严肃。他们认真听着吴国亭对每个候选人情况的介绍,唯恐漏掉一个字。此外,常委们的余光也在会议室内不停游荡。他们必须注意同僚尤其是徐万里对于不同候选人的表情变化,这一点,对于接下来自己的发言极为重要。

为官多年的徐万里,早已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他如一尊石佛坐在座位上,敛容细听吴国亭的介绍。不管吴国亭提到哪一个人,他的脸上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吴国亭的介绍结束后,常委们就开始发表各自的意见。对于河西区区委书记的继任者,大家几乎没有什么分歧。现任区长孟涛是从省委办公厅副主任位置上调任河西区区长的,从赴任河西之初,所有人都知道他瞄准的是书记宝座。孟涛年富力强,又长期在省委领导身边工作,不看僧面看佛面,在座常委没有必要此时出来挡人家的路。

河西区委书记人选确定后,接下来要讨论的就是国资委主任的职位。徐万里扫视了一圈会场,说道:“关于国资委主任的候选人,刚才国亭介绍了两个人,分别是现任国资委党组书记刘光友与即将卸任河西区区委书记的向桂玉。还是按照老规矩,你们畅所欲言,我最后一个说。”

徐万里口中的“老规矩”,就是近年来在各级组织中大力推广的“一把手末位表态制度”。设立这项制度的初衷,就是尽可能约束一把手的权力。针对某项议题,如果一把手一上来就亮明态度,其他人难免随波逐流。所以,一把手的发言,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如今,这项制度在中国政坛基本已成为常态。

然而,在云谲波诡的官场里,总有人费尽心机去揣摩一把手的态度。尽管一把手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发言,但真正的官场老手,依旧能从一个眼神、一个细微表情,领会到一把手的真实意图。尤其在河州,面对徐万里这样霸道的一把手,常委们甭管是真不懂还是假糊涂,只要你多次忤逆了徐的意思,断不会有好果子吃。

第一个发言的是常务副市长马力平。马力平说:“由于工作分工,我是分管国资委工作的市委领导。在工作中,我与刘光友同志接触比较多,对他也比较熟悉。刘光友这个人,干起工作是拼命三郎,同时理论水平也很高。更难得的是,调到国资委工作后,刘光友在最短时间内,已经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工作开展得有声有色。当然了,向桂玉也是一位好同志。他在河西区区委书记任上的政绩,大家有目共睹。但从保持国资委工作连续性的角度,我认为刘光友较为合适。”

马力平对于刘光友,没有什么恶感,但也谈不上多好的印象。相反,向桂玉倒是他的高中同学,两家人的关系一直走得比较近。今天之所以站出来力挺刘光友,绝不是为了“保持国资委工作连续性”,而是因为要紧跟徐万里。前几天,由于河州生态城建设进度迟缓的事,徐万里发了火,甚至对马力平也没有客气。在河州,谁得罪了徐万里,谁的官就算当到头了。趁着今天讨论干部人事问题,马力平得赶紧将功补过。为了自己的仕途,他自然顾不得私交甚笃的老同学向桂玉了。

在马力平看来,徐万里中意的国资委主任人选,必定是刘光友。否则,干嘛在讨论人事问题前,硬塞进一个什么维稳议题,同时借着这个议题,把刘光友大肆表扬一番?马力平还注意到一个细节——组织部部长吴国亭介绍候选人时,先说的向桂玉,之后才说刘光友,分明是向在刘前嘛!可徐万里让大家讨论时,却说“刚才国亭介绍了两个人,分别是现任国资委党组书记刘光友与即将卸任河西区区委书记的向桂玉”,刘光友反而排在前面了,徐万里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

在座的常委,都是官场里的老江湖,谈到揣摩上意、临机应变,没人会输给马力平。接下来几个发言的,也将自己的一票投给了刘光友。

轮到组织部部长吴国亭发言时,他却犯难起来。今天徐万里的态度,他不是看不懂,但令他疑惑的,却是前不久针对国资委主任人选,自己去向徐万里汇报时那一刻徐万里的态度。

当时,吴国亭汇报的候选人一共是三个,除了向桂玉与刘光友,还有市政府副秘书长郑佳晴。但徐万里说,郑佳晴是留洋硕士,理论功底扎实,在市委、市府的智囊团里,如今还找不到这样优秀的人才。真把郑佳晴外调出去,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可以接替的人。

不管徐万里是真的欣赏郑佳晴,还是随便找个借口挡人家的晋升之路,总之一把手发话了,郑佳晴只能出局。对于剩下的向桂玉与刘光友,徐万里没有具体地说谁行谁不行,但他言谈间的倾向性,傻子也能听明白——徐万里内心看好的是向桂玉。徐万里甚至说过,“向桂玉当了多年区委书记,本来有希望竞争市领导的,可惜组织上另有安排,实在没有办法。但对于这种踏踏实实做事的同志,咱们不能亏待。”

可为什么,到了常委会上,徐万里的态度竟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吴国亭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咬牙支持向桂玉。毕竟,那天徐万里私下给自己的暗示,是倾向向桂玉的。自己这一票坚持投给向桂玉,也算不上与徐万里唱反调。反倒是临阵变卦,会让徐万里觉得自己首鼠两端。

所有常委发言结束后,徐万里笑了笑:“大家说得都很好,把我要说的都说了。”底下的常委愈发云遮雾绕了。大家都说得好是什么意思,是力挺刘光友的马力平等人说得好,还是支持向桂玉的吴国亭说得好?你徐万里心里,究竟怎样盘算?

徐万里继续说:“我就不多说什么了,直接表决吧。同意刘光友担任国资委主任的请举手。”

马力平等人齐刷刷地举起手来。“一、二、三……”徐万里表情严肃地开始计票,接着,他示意大家将手放下,说道,“赞成刘光友的,一共是八票。”

河州市委一共十三位常委,八票支持刘光友,显然是大局已定。徐万里又说:“支持向桂玉的请举手。”

吴国亭硬着头皮举起右手,与他一起举手的,还有政法委书记。区区两票,在会议室内显得形单影只。不过此时,徐万里却把手举了起来:“算上我在内,一共是三票。”

放下手后,徐万里说:“八加三是十一票。还有两位同志,一直没有举手,我就视作弃权了。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由刘光友同志担任河州市国资委主任。”

在座的常委,大多对徐万里的举动大惑不解。一面费尽心机为刘光友造势,一面却将自己的一票投给向桂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唯独组织部部长吴国亭,自认为已经猜透了徐万里的心思。照今天的局势,徐万里自然是支持刘光友的。先前自己还担心,讨论维稳问题时表扬刘光友是徐万里随口一说,其他常委揣摩上意过了头。但投票时的局面,却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多么幼稚可笑。

如果徐万里表扬刘光友真是无心之失,那么他是有能力扳回局面的。身为书记,他的最后发言是具有相当分量的。他要是站出来支持向桂玉,原本支持刘光友的常委,态度必然转变。结果,徐万里没有这样做,只是说大家说得都很好,自己就不多说了。

还有最后投票,假如徐万里把顺序颠倒一下,先让支持向桂玉的举手,常委们看见书记举了手,势必也会跟进。徐万里却让支持刘光友的先举手,结果十三位常委中有八个支持。哪怕之后徐万里自己举手支持向桂玉,也不会对大局有任何影响。

吴国亭认为,徐万里用了一种很巧妙的办法,既把刘光友推上国资委主任的宝座,又表明了自己“支持”向桂玉的态度。至于徐万里为何这样做,吴国亭分析有两种可能:其一,徐万里的确跟向桂玉承诺过什么,后来却因为某种原因变卦了。最后时刻举手支持,也算有个交代。其二,徐万里内心深处,对于刘光友还是有些不放心。刘光友日后真出了什么事,徐万里还能站出来说大话,“我早就不看好这个人,但其他常委一致通过,我也没有办法。”

常委会议结束几个小时后,有关人事任命的最新消息,便在河州政商圈子里流传开来。正在上海出差的杜林祥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给刘光友打去电话:“光友,这下你放心了吧?”

刘光友感激地说:“多谢大哥关照。”

杜林祥笑着说:“以往吃饭,都是我埋单。但这一次,你必须请我吃一顿大餐。点最生猛的海鲜,喝最好的酒。”

“没问题!”刘光友喜形于色,“大哥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接风洗尘。”

杜林祥说:“今天在上海办点事。明天中午的航班回河州。”

刘光友说:“那就定下来,明晚咱们聚一下。”

 

 

6 一个计划,能有七成把握就放手去干


刘光友在河州香格里拉酒店预订了一间豪华包间,恭候着杜林祥的大驾。但杜林祥下飞机后,却给刘光友打去电话,让他把包间退了,还是来纬通大厦相聚。杜林祥说:“不是我要帮老弟节约钱,而是酒店里人多眼杂,好多事情不便细说。还是去纬通顶楼用餐,那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刘光友觉得有道理,便揣着两瓶茅台,兴冲冲地跑来纬通大厦。在大厦顶楼的豪华包间里,杜林祥不等饭菜上桌,就端起酒杯:“光友,新官上任,祝贺你啊!”

刘光友一脸谦逊:“这次多亏大哥帮忙。我干了,你随意。”一半出于升官的喜悦,一半是发自真心的感激,刘光友干了一个满杯。

杜林祥自然不会随意,也将一杯酒吞下肚子。

放下酒杯,刘光友问道:“大哥,你真是高人呀!这套连环计,把徐万里都瞒过去了。”

“过奖了。”杜林祥笑嘻嘻地说。扪心自问,杜林祥认为自己还想不出这么精巧的计划。真正将刘光友推上宝座的,实则是避居在外的徐浩成。但当着刘光友的面,杜林祥自然不会讲这些,他只会当仁不让地接纳下刘光友这份感激。

刘光友问:“郑佳晴是不是很郁闷?”

杜林祥说:“昨天她专门给我打来电话,情绪很低落。当然了,她还不忘感谢我一番。”

刘光友笑得差点把酒喷了出来:“这个婆娘,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真是愚不可及!”

杜林祥淡淡一笑:“对于郑佳晴这位大美女,我倒有些过意不去。原本无冤无仇,这一次却狠狠捅了人家一刀。”

“我知道大哥都是为了我。”刘光友说,“不过对郑佳晴也不必有什么歉疚,官场里充斥着尔虞我诈,她只能怨自己学艺不精。”

杜林祥摸出一支烟,缓缓说道:“郑佳晴毕竟是个女人,留学海外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可真要说到玩弄权术,还差得远。像她这种人,留在市政府替领导写写材料,或许不是坏事。”

刘光友掏出打火机,帮杜林祥将烟点着,接着自己也点燃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大哥,你这套连环计,可真是绝了。只是你一直在做生意,要是投身官场,一定是把好手。”

杜林祥面露微笑,内心却有些底气不足。想出这套连环计的,可是徐浩成,自己不过是依计而行。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杜林祥只好继续吹牛,把从徐浩成那里学到的说辞兜售出来。他抖了抖烟灰,缓缓说:“这套连环计,说白了就是两减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