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冶金厂,杜林祥问道:“宋红军收购矿山的事进行得怎么样?”

张贵明说:“一切顺利,人家已经打了两次款。按照时间,明天就应该打第三次款了。昨天我打电话去催赵筱雨,不知怎么的,她的手机却关机。后来徐浩成也打了电话,还是关机。”

听到这里,杜林祥又想起那天徐万里向自己打听赵筱雨的事情。他说道:“赵筱雨最近怎么回事?电话老打不通。”

“谁他妈知道!这个骚娘们,没准除了她姐夫,又勾搭上什么男人。”张贵明说,“反正白纸黑字签了合同,还怕她赖账不成?不管这些,俺们喝酒。”

有张贵明在,酒桌上的气氛一定是高潮迭起。敬了一圈酒,他又说起酒段子:“醉分五种:想醉,把酒留在胃;怕醉,水往酒里兑;真醉,敢喝敌敌畏;烂醉,桌子底下睡;装醉,不想给小费。谁要说自己醉了,就拿瓶敌敌畏来。他真敢往口里灌,俺就认他真醉,不再劝酒。”

张贵明的话一出口,满桌又是哈哈大笑。趁着兴致颇高,众人又谈起各地的酒俗。张贵明叼着一支烟:“凭老子的酒量,走遍天下都不怕,但就怕去一个地方。”

“啥地方?”林正亮问。

“不敢去河南呀。”张贵明说,“那里讲究‘先端为敬’。比方说他们敬你三杯酒,就是你喝三杯,敬酒的人端着杯子,自己并不喝。去年到郑州,开宴后朋友斟满七杯酒,对俺介绍说,按照河南的规矩,贵客临门先端酒,七杯酒是最高礼节,请笑纳。老子把七杯酒喝下去,朋友就在一边看着。后来他又端着酒杯,说要碰一杯,据说这叫‘端七碰一’。再好的酒量,也经不住这么整啊。”

“老张说的没错。”杜林祥说,“河南人喝酒,规矩的确不少。还有什么男人喝酒女人不上桌,划拳不能单出食指和小拇指……搞得我们外地人一头雾水。”

庄智奇说:“我有一个同学就是河南人,说起这些规矩,他解释说,古时候酒可是好东西,寻常人家哪个喝得起?只有待客时才舍得开一坛子。这么好的东西自己舍不得享用,先想着客人,也只有河南人才这般先人后己。”

张贵明又说:“酒桌上要讲公平,还得数江浙一带。那里讲究‘先干为敬’,主人先把酒喝下,客人再喝,谁也不吃亏。”

庄智奇说:“江浙一带‘先干为敬’的风俗,大概也和当地人的性格有关。江浙一带的人素来文雅,彼此之间客客气气,主人不带头喝,客人哪里好意思?”

杜林祥接过话茬:“有一次我去新疆,喝得实在太多,便说‘喝好就行,别整得我起不了床’。朋友却说:‘什么叫好,就得喝成人事不醒才叫好!’后来他们告诉我,一定要把客人灌醉,才是当地酒风。”

杜林祥继续说:“新疆多牧民,古时候出去做客,主人一定要把客人灌醉,还要让客人留宿在自己帐篷。为啥?黑灯瞎火的让客人回家,赶上暴风雪或者豺狼虎豹,没准就把小命丢了。主人为了客人的安全着想,豁出性命也要把对方灌得酩酊大醉。”

酒桌上的气氛越来越融洽,张贵明身边带来的岳二福、杨龙两人,也要跳出来表演一番。这二人都是典型的酒桌“三能”人物:能喝、能劝、能闹。他们说光喝白酒伤身体,又让服务员搬来一箱啤酒。

杨龙说:“俺们张总是做矿的,杜总是地产大亨,所以今晚俺们跨一下专业,搞一搞水利工程,先来个‘引黄入川’。”说罢对着啤酒瓶子一气喝下。

林正亮颇为不屑:“我当是啥新鲜玩意,不就是吹瓶子吗?还取个这么绕口的名字。”林正亮也不含糊,立马吹了一瓶。

岳二福又站起身来:“林哥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这‘引黄入川’太小气了,俺们再来个‘天池蓄洪’。”

“啥意思?”林正亮问。

岳二福把三瓶啤酒倒进一只汤盆里,然后说:“汤盆是个池,人躺下来肚子也像座山,酒流进肚里就是‘天池蓄洪’。一人一盆,比比谁的池大、池深。”

林正亮此刻面露难色,倒是庄智奇挺身而出,与岳二福一起来了个“天池蓄洪”。张贵明拍掌赞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老杜下面的弟兄,个个是好汉!”

张贵明接着说:“这狗日的‘天池蓄洪’,哪里是在考验酒量,分明是考验肚子的容量。俺第一次玩这个,还是和两个娘们,最后也败下阵来。仔细一想也不丢脸,和女人比起来,俺们男人天生就有劣势。”

“什么劣势?”杜林祥问。

张贵明说:“女人的肚子是生过孩子的,再撑大点也没事,俺们爷们哪儿比得上?”酒喝到这会儿,众人已顾不得桌上还有女性,纷纷放肆地大笑。

据说酒宴有五个阶段:处女阶段,严防加死守;少妇阶段,半推又半就;壮年阶段,全来都不够;寡妇阶段,我来找你斗;老太阶段,不行还忽悠。今晚酒桌上的“三能”人物众多,宴席也几乎成了“不老女神”,始终停留在壮年阶段。

张贵明招呼人将酒盛满,准备着又来一圈。刚端起酒杯,兜里的手机却响了。他掏出手机,笑着说:“老胡,你这电话打得真是时候。俺和老杜,正喝在兴头上。”

张贵明称呼对方为“老胡”,还提到正在和老杜喝酒,杜林祥心想,此人自己也应当认识。莫不是胡卫东?

“什么,你再说一次!”张贵明猛然拉高音调,身体也摇摆起来,连杯里的酒也洒到地上。

张贵明又抱着电话说了一通,越说表情越僵硬。挂断电话时,因为酒精刺激,原本涨红着的脸,已变成铁青色。

杜林祥看出张贵明心中有事,便说道:“今晚大家都尽兴了,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张贵明立刻点头:“好!”

 

 

5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回酒店时,杜林祥与张贵明同乘一辆车,他这才打听道:“老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接电话,脸色顿时大变?”

张贵明似乎处于一种惊恐之中,还没缓过神来:“电话?什么电话?”

杜林祥说:“就是刚才你接的电话。是不是胡卫东打来的?”

听到胡卫东的名字,张贵明不由得全身一颤。隔了几秒钟,他才缓缓开口:“老杜,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杜林祥还第一次见到张贵明这副模样,自己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张贵明说:“刚才胡卫东打来电话,说就在今天下午,宋红军在北京的办公室里,自己给脑袋喂了一颗花生米。”

“啥,自己给脑袋喂花生米?什么意思?”杜林祥听得一头雾水。

张贵明大声吼起来:“就是说宋红军举着手枪,朝自己脑袋崩了一下。懂了吧!”

这一回,轮到杜林祥惊得说不出话来。悍马越野车里沉寂了几分钟,杜林祥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宋……宋红军,死了没有?”

张贵明的情绪逐渐镇静下来,他的脸却阴沉得可怕:“当场毙命。”

其实,张贵明此刻的消息并不准确。直到事后几天,他们才知道有关此事的更多细节:或许是枪法不准,或许是临死时心生怯意,宋红军饮弹自尽时,子弹偏了几厘米。一枪毙命没成功,还弄到医院抢救了三个小时。最后人没救回来,还多受了些折磨。

“好端端的,宋红军干嘛要自杀?”杜林祥问。

张贵明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又扔到窗外:“据胡卫东说,纪委的人恐怕早就盯上宋红军了。他周围的一些人,陆续被带走接受调查。宋红军自杀后几小时,他家里就被抄了。”

“妈的!”杜林祥一拍大腿,“怪不得赵筱雨最近一直关机!她要么是听到风声跑路了,要么就是被抓进去了。”杜林祥脑海中,又浮现出与徐万里的一番问答。看来远在河州的徐万里,早已听到宋红军可能落马的风声。

杜林祥又问:“这事徐浩成知道了吗?”

张贵明说:“胡卫东一直在找徐浩成,可手机就是打不通。后来找到徐浩成公司的人,说他今天由香港飞去非洲,人在飞机上,接不了电话。这个老徐,干嘛偏偏这个时候去非洲!”

杜林祥摸出一支烟点上:“宋红军这些年,可没少捞钱。没想到啊,今天落得这个结局。关键是他这一死,咱们的矿山交易还能继续吗?”

“俺担心的就是这个。”张贵明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显得坐立不安,“纪委的人从没找过俺,说明宋红军被查,是因为其他事,而不是咱们这桩矿山交易。但是,这个交易里面也有猫腻啊!赵筱雨那娘们真进去了,会不会把老子也供出来?”

“不行!”张贵明自言自语,“俺得出去避避风头,今晚就走。”

“今晚?”杜林祥有些吃惊,他接着问,“你准备去哪儿?”

“夜长梦多,今晚必须走。”张贵明说,“飞机不能坐了,俺直接开车去山东。那里找朋友接应,坐船出海去韩国。”

张贵明让司机立即停车,接着又对杜林祥说:“老杜,俺让后面的车送你回宾馆。俺这就掉头走了。”

车队停下后,张贵明唤过岳二福与杨龙,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他重新登上自己的座驾,命令司机加大油门,撒丫子似的向东驶去。

大队人马继续朝市区行进。岳二福掏出手机,不停地和山东那边的朋友联系,希望对方能接应一下张贵明。看着张贵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杜林祥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周玉杰。周玉杰逃亡路上,还在云南边境和一个按摩店的老板娘有过一夜云雨,不晓得张贵明此去山东,有没有如此从容?

杜林祥再次听到张贵明的声音,已是半个月后。惊魂稍定的张贵明,此刻已身在迪拜。其实,与杜林祥分别后,张贵明并未前往山东出海,而是折向北方,在大草原上一路狂奔,最终由内蒙古出境,进入蒙古人民共和国。张贵明在蒙古只待了一天,便飞往莫斯科,接着又从莫斯科转机来到迪拜。

逃亡路上,张贵明换了三张手机卡。他能找到下属,下属却不知他的行踪。甚至当他已在迪拜奢华的酒店内享受桑拿浴时,岳二福联系的朋友,还在山东傻傻等着久不见踪影的张老板。

张贵明的这段逃亡经历,让杜林祥对他的印象又进了一步:此人看似不拘小节,实则心细如发。此外,张贵明更有着不信任任何人的疑心。杜林祥猜测,张贵明早就想好了逃亡线路,故意抛出什么从山东出海,其实是掩人耳目。他不仅欺骗了杜林祥,甚至连岳二福这样的心腹也被蒙在鼓里。在张贵明的思维中,危急时刻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

张贵明跑了,杜林祥在酒店床上也辗转反侧,一夜没有合眼。他甚至想到,张贵明溜之大吉了,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避一避风头?

再三权衡之后,杜林祥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在矿山交易项目上,徐浩成、胡卫东隐藏在幕后操控一切,站在第一线的是张贵明,而自己涉入并不算深。就说冶金厂的项目吧,自己只是把厂子卖给徐浩成,与宋红军尚没有直接联系。

杜林祥曾向赵筱雨承诺过,事成之后会奉上不菲的佣金。但那仅是口头承诺,并未付诸行动。按照法律术语,只是有犯意而无犯罪事实。况且,当时做出这番承诺时,只有自己与赵筱雨在场。就按最坏的估计,赵筱雨已被抓了进去,还在里面乱咬一通,那自己也可以矢口否认。

确信牢狱之灾不会找上门来之后,杜林祥又开始为冶金厂的前途担忧。冶金厂的未来,完全系于矿山交易项目。如果矿山交易因为宋红军之死而夭折,冶金厂怎么办?当初砸下几千万真金白银去日本采购先进设备,可不是为了提高工厂的工艺水平,而是要把厂子高价倒腾给宋红军呀!宋红军一死,几千万岂不血本无归?

第二天,杜林祥没有返回河州,而是直接去北京探听消息。在北京的几天时间,他见到了胡卫东,获得了大量有关宋红军一案的内幕消息。杜林祥甚至拜访了吕有顺,请对方为自己出谋划策。

从胡卫东口中杜林祥得知,宋红军自杀前写了一份遗书,说自己罹患癌症多年,实在不堪忍受病痛折磨。近些日子病情加重,甚至出现严重的抑郁症,不能再坚持工作,亦不愿再苟活于人世。

宋红军还在遗书中嘱咐妻子,工作多年积蓄有限,在北京有两套住宅,一套是单位的福利房,另一套是前些年购买的商品房,按揭尚未付清。他死之后,可将商品房出售,一来减轻经济压力,二来也有钱支付女儿海外留学的学费。

胡卫东手眼通天,甚至搞来了一份宋红军遗书的复印件。杜林祥在北京见到这封遗书复印件时,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狗日的宋红军,临死还没有一句真话。谁不知道他这些年坐在位子上大肆敛财,将金山银山弄回了家?即便死了,也是不折不扣的人在天堂钱在银行。这时,他却装出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甚至可怜兮兮地哭穷,让老婆卖了房子供女儿读书。

都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看来宋红军是铁了心,要把曾令自己这辈子飞黄腾达的演技,带进阴曹地府。

离开北京后,杜林祥又南下香港。在那里,他与刚从非洲返回的徐浩成闭门商讨起事态的走势。

杜林祥将宋红军的遗书复印件带到了香港。徐浩成看过之后,不禁拍着大腿叫好:“姓宋的死到临头,还算有点良心。”

徐浩成接着问道:“宋红军得癌症的事,咱们都知道。遗书里还说他有抑郁症,真的假的?”

杜林祥说:“胡卫东说,办案人员在宋红军办公桌里搜出了病历。根据病历记载,这半年他的确去医院治疗过抑郁症。”

“那就好,那就好!”徐浩成兴奋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宋红军临死都在说假话。可你知道吗,有多少人希望这些假话是真的?”

杜林祥当然明白,宋红军是在用自己的死以及这封谎话连篇的遗书,帮助周围的人撇清关系。他心中进而生出一份侥幸:“那是不是说,即便宋红军死了,矿山交易的项目也能继续进行?”

徐浩成点燃一支雪茄:“昨晚我同胡卫东也在电话里聊过这事,形势不明朗啊。项目能否继续,尚在未定之天。这时,宋红军继任者的态度,对于项目的成败就极其关键。”

徐浩成继续说:“胡卫东这几天会在京城加紧活动。我身份不便,不能亲赴北京。但我安排了一名特使,专程前往北京协助胡卫东。”

杜林祥说:“我听胡卫东说,出了宋红军这档子事,上面会安排一位空降兵来接掌企业大权。具体人选,估计近几天就会浮出水面。”

徐浩成点点头:“一定要尽快和宋红军的继任者搭上线。不管行与不行,总归得去试一试!”徐浩成这时又恨恨骂道,“张贵明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正值用人之际,他却撒丫子跑了。”

杜林祥笑着说:“老张也是出于谨慎。当时情况不明,他怕有人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

徐浩成说:“张贵明慌个屁!宋红军作奸犯科的事干得多了,矿山交易项目,根本不是引爆此次事件的导火索。”徐浩成近年来修身养性,极少爆粗口。这一回,看来的确是动了肝火。

杜林祥说:“赵筱雨现在哪里?她是不是被抓了?”

“没有。”徐浩成说,“我得到确切消息,赵筱雨前段时间听到风声,溜出国去了。她的手机打不通,大概是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她。”

听到赵筱雨平安的消息,杜林祥心里又松了一口气。

从香港回到河州后,杜林祥继续密切关注着宋红军自杀一事的后续发展。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来看,似乎有人特意打了招呼,媒体对此事缄口不言。相关部门对于宋红军的调查仍在进行,在调查结束之前,盖棺定论做不出来,后事也没法办。宋红军那具冰冷的尸体,只好停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宋红军的老婆三番五次找到上级领导去闹,希望组织给予丈夫恰如其分的名誉,甚至还要举行高规格的追悼会,表彰宋红军在与病魔做斗争的同时依旧坚守在工作岗位。

宋红军的死,的确令许多调查线索中断。但诚如徐浩成所言,此人“作奸犯科的事干得多了”,哪怕调查最后只是草草结束,也依然能证明宋红军的遗书是不堪一击的谎言。调查机关从国内外的部分账户中,发现了隐匿在宋红军名下的上千万财产,与其合法所得大为不符。

后来,组织对于宋红军的后事确定了“三不”原则——不发讣告,不开追悼会,不搞遗体告别仪式。名下凡是超出其合法所得的财产,全部予以没收。曾纵横政商两界的一代枭雄,只化作京郊荒草堆里的一座矮坟。寒酸的墓碑上没有安放照片,只有妻女的名字孤寂做伴。

宋红军遗孀的生活,顿时陷入拮据。女儿中断了在国外的学业,一度回到北京的一家超市打工。

不过数年之后,母女二人又举家移民去了澳大利亚。有人说,风韵犹存的宋红军遗孀,结识了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律师,并借此移民国外。但更多的江湖传言,却说宋红军的死以及那封遗书拯救了一大批人,这些人在数年后回报了宋红军留在人世间的妻女。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6 徐浩成重操旧业,上演了一幕黑吃黑


宋红军用一种决绝的方式自我了结后,的确没有牵连出太多人。张贵明在迪拜待了两个多月后,平安回到了国内。就连销声匿迹近半年时间的赵筱雨,也再度现身。

不过,矿山交易项目,却在宋红军的继任者手里搁置下来。胡卫东把能动用的关系都动用了,对方依旧表示重启项目难度颇大。张贵明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急火燎地提出,此次收购案的相关利益方,尽快碰一次头,为项目的未来命运做出决断。

张贵明将此次利益攸关的见面安排在深圳外海的一艘游艇上。杜林祥也获得了赴会的邀请,提前一天赶到深圳。在深圳市中心的彭年酒店,杜林祥见到了久未谋面的张贵明与赵筱雨。

晚宴的餐桌上,张贵明又提到宋红军:“听说这哥们自我了断时子弹打歪了,一时死不过去,躺在办公室地上呻吟了七八分钟才被人发现。”

这些情况,杜林祥早就知道,已提不起什么兴趣。他用余光瞟着赵筱雨,只见这个女人在听闻姐夫兼情人的惨状时,表情并没有太多波动。赵筱雨今天穿着粉红色连衣裙,一条酱紫色皮带,让她的腰部更显纤细,双峰愈发挺拔。

不过有一点,倒令杜林祥颇为意外——按说赵筱雨这段时间一直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但她的脸色,却比往日红润了许多,整个人也显得精神焕发。

杜林祥更关心矿山的情况,他问道:“老张,矿山那边怎么样了?”

张贵明痛苦地摇着头:“前期投入那么多资金,都是建立在宋红军最后能收购矿山的基础上。宋红军那边出了状况,矿山自然跟着倒霉。”

“是啊!”杜林祥深有感触地说,“从河州冶金厂的情况就能瞧出端倪。矿山那边运过来的矿石越来越少,以冶金厂目前的产能,根本吃不饱。”

“老张,”杜林祥问道,“毕竟有一座正儿八经的矿山摆在那儿,就算没了宋红军,矿山在咱们手里就经营不起来?”

“矿是座好矿,矿石的品位有目共睹。可惜宋红军这王八蛋横插一杠子,倒让矿山成了烫手山芋。”张贵明自个儿摸出一支烟点上。

当着赵筱雨的面,张贵明这样辱骂宋红军,连杜林祥都觉得有点过分了。所幸赵筱雨坐在一旁,脸色却还平静。倒是张贵明越说越来气:“矿山规模很大,前期开采费用偏高。如果没有宋红军这档子事,俺还用老办法来做——先开采一片,挖出矿来卖着钱了,再开采下一片。这样日积月累,十年八年下来,搞它几个亿轻轻松松。”

张贵明继续说:“徐浩成、胡卫东心太黑,嫌这套手段赚钱太慢,所以才请来了宋红军这个瘟神。按照他们的方法,一开始就砸下重金,在所有采矿区全面开花,先把声势造起来,以便宋红军高价接盘。如果不出意外,这样做一两年就能进账十几亿。可谁他妈知道,生意没做成,宋红军自己却见了阎王。”

杜林祥点了点头,接着问道:“胡卫东这次会来吗?”

张贵明说:“原本说要来,但昨天又变卦。听说他在北京,要见一位重要人物。这小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杜林祥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为了让河州冶金厂卖出高价,自己也砸下了几千万。如果矿山交易被卡,冶金厂又卖给谁?他叹了一口气:“明天见着徐浩成,看他有什么办法吧。”

时值初冬,南中国却是温暖如春。深圳东部著名的桔钓沙海畔,一艘豪华游艇起航。北至汕尾红海湾,南抵深圳大鹏湾,东朝一望无际的海洋,近一千平方公里海域任之游弋。游艇上的服务员,都是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张贵明坐在一套昂贵的进口沙发上,嘴里叼着香烟,手中端着一杯红酒。赵筱雨一袭蓝裙,就坐在张贵明身旁,颇有些小鸟依人的意味。还有张贵明的手下,岳二福、杨龙等人,也跟着一起上了游艇。

杜林祥眺望了一阵一望无际的大海,沉重的心情舒畅了一些。他坐回沙发上,笑着说:“老张,你搞这么大阵仗干嘛?徐总不方便回内地,咱们去趟香港或者其他什么地方都行。你倒好,弄了条游艇。”

张贵明说:“生意场上不顺,更需要出来放松一下。徐浩成不想回内地,俺安排了一条小船去香港接他。看时间,小船应该快到了。”

十多分钟后,徐浩成乘坐的小船与豪华游艇汇合。徐浩成腿脚不利索,从小船登上游艇时,费了一番周折。当他一瘸一拐地走进船舱,和张贵明握手时,不免发了几句牢骚:“张总安排在游艇上见面,就是想折腾一下我这瘸子吧。”

落座后,徐浩成瞅了一眼船舱里的装修,说道:“以前没听说过,张总在深圳还有一条这么豪华的游艇。”

张贵明咧开嘴笑道:“这游艇不是俺的,是姜超的。俺就是借来用几天。”

杜林祥并不知道姜超是何方神圣,倒是徐浩成开口道:“那小子不是在牢里吗?”

张贵明问:“你也认识姜超?”

徐浩成口气平淡:“不认识,也懒得去认识。不过我和姜超的师父独眼龙倒是熟人,当年在澳门要不是我,他没准两只眼珠都被人挖掉,连当独眼龙的机会也没有了。”

姜超,乃是在粤港两地声名赫赫的“公海赌王”。利用旗下游弋在广东外海的两艘赌船,姜超构建起隐秘而庞大的特殊人际网络。姜超还一度成为爱国港商,潮汕地区有名的慈善家。前些年,姜超牵扯进一桩南国大案,这才伴随着一干省部级高官锒铛入狱。

姜超出身贫苦,十三岁时便去香港闯荡。因为胆大心细,火拼时冲锋在前,受到当时十四K大佬独眼龙的赏识,并被收为关门弟子。姜超日后能够在黑白两道间游刃有余,也正是得益于这层渊源。

徐浩成与独眼龙,当年在澳门赌场一起帮人看过场子,也在香港合伙过走私生意。近年来老友相聚时,独眼龙曾向徐浩成提起过自己的得意门生,因此徐浩成对姜超有些印象。

张贵明转念一想,徐浩成混迹港澳多年,知道姜超也不奇怪,他没再追问,只是淡淡说道:“姜超虽然被抓,但他的赌船还是在经营。赌船上的VIP客户只要提前预约,到了深圳后都能享用这艘游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