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智奇摇着头:“关键是她以前接触的男人,都是放浪形骸、劣迹斑斑的角色。一个女人周旋在这样几个男人中间,指不定染上了什么花柳病。”

杜林祥搓着手掌:“智奇,你有什么看法?”

庄智奇说:“大家都知道,买壳容易洗壳难。从谷伟民往上说,大众股份的好几个东家,都是声名狼藉的资本玩家。我虽没有什么证据,但完全可以想象,这伙人一定会在掏空上市公司方面动许多心思。我担心这个壳已被掏得千疮百孔,咱们接盘后,光洗壳就会耗掉太多精力。”

杜林祥说:“智奇,在座的除了你,对于资本市场都不熟悉。你能不能说一下,掏空上市公司,究竟怎么一个掏法?我们接盘后,又会有哪些风险?”

要回答这个问题,对庄智奇来说无疑小菜一碟。但困难的是,如何把那些复杂的专业术语,翻译成让初中毕业的杜林祥都能听懂的语言。所幸庄智奇早有准备,他挺直腰板说:“作为控股方或大股东,掏空上市公司的手段很多。我自己给他们总结了五个字:截、挪、垫、借、套。”

庄智奇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先说截,大股东很容易截留募集资金据为己用。一家江苏的上市公司就是这样,由于贪大求全,四处出击,企业上市之前已经债台高筑。作为独家发起人,股票上市仅三个月,集团公司就提走募股资金1.8亿元左右,以后又陆续占用数笔资金,累计高达3.3亿元,相当于全部募集资金的80%。”

庄智奇继续说:“第二是挪。一家黑龙江的上市公司1997年上市时募集资金4.81亿元,发布公告称计划投向四个项目。在当年年报中,公司谎称这些项目进展顺利。而1998年年报就显示这些项目有的被取消,有的被改建。实际上,这些募集资金早被控股股东挪为他用。”

说起资本市场的事,庄智奇神采飞扬,他点燃一支烟接着说道:“第三是垫,就是所谓的我办事,你付款。广东一家上市企业的大股东以集团的名义投资,用的却是上市公司的钱,等项目成熟了再由上市公司收购,十多亿元就这样打了水漂。当年谷伟民就是用这个方法掏空河州冶金的。他自己在北京的地产项目,却让上市公司河州冶金去垫资。”

庄智奇抖了抖烟灰说:“第四是借。大股东从上市公司借钱,这些钱最后要不回来,就成为死账。比如,湖北一家上市企业的大股东通过上市公司从银行贷款,然后再转手借给大股东及其关联企业。就这样,股东累计欠了上市公司十二亿元。”

“最后是套。”庄智奇顿了顿说,“这就是所谓的关联交易。关联交易是大股东套取上市公司资金最为常用的手法。比如大家都很熟悉的一家白酒企业,上市公司曾花九千多万,向大股东购买无形资产商标使用权。很多人都质疑,这样左手倒右手,等于把股民的钱直接送给大股东。”

一口气讲完掏空上市公司的“五字诀”,庄智奇坐回座位轻抿一口茶。作为一名金融学硕士,他自认刚才的许多话有欠严谨。但唯有此种表述方法,才能让在座的门外汉,尤其是杜林祥听得明明白白。

杜林祥听得聚精会神。在他印象中,能把深奥的资本市场讲得如此浅显易懂的,只有赖敬东与庄智奇两人。看来当初力邀庄智奇出山,是做了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就连林正亮也不得不佩服庄智奇的才学,大声说道:“老庄有两下子,讲起这些,真是妓院客满——井井有条。”林正亮大大咧咧惯了,赞扬一个人也夹杂着这类段子。

庄智奇笑着说:“本来买壳上市,就要做好为以前的大股东擦屁股的准备。但我就是担心,大众股份早被各路玩家弄残了,其本身的窟窿实在太大。到时,为了堵这些窟窿,纬通恐怕要出血本。”

“除了这一点,还有什么要注意的?”杜林祥问。

庄智奇说:“谷伟民几年前在香港曾有一次经典战役。他先入主一家上市公司,大肆掏空后又把这个壳转手卖给山西的煤老板。煤老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过去的窟窿堵上了,可没想到,谷伟民背后还藏了一记杀招。谷伟民虽然把自己名下的股票全卖给了煤老板,实际上却以其他人的名义,暗中控制了大量公众股份,并在二级市场进行操作。趁着重组的利好,股价一路飙升,谷伟民自然赚了个盆满钵满。接下来,他又以此为筹码要挟那位煤老板——要么出高价再把这些公众股份买下,要么他谷某人就要大肆抛盘,把股价打入谷底。可怜那位煤老板已经上了贼船,只好任由谷伟民予取予求。为了护盘,对方最终买下这些公众股份。单就这一个项目,谷伟民获利好几个亿。”

杜林祥面无表情地轻拍着办公桌,心中却回想起楣园夜宴的情景。看来彬彬有礼的谷伟民,随时都会成为冷酷无情的资本杀手,置人于死地。对付这号狠角色,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安幼琪此时问:“谷伟民的报价怎么样?”

庄智奇说:“杜总曾试探过姓谷的,他报价说四千多万。我估计砍砍价,最后三千万左右能拿下来。”

杜林祥问:“智奇,你之前说已经关注了几个有意卖壳的公司,他们的报价如何?”

庄智奇答道:“他们的报价比谷伟民高,都在七千万左右。”

杜林祥又问:“他们的壳干净吗?”

庄智奇双手一摊:“这个谁也说不好!还是那句话,真是干净的壳,谁愿意卖出来?就是窟窿到底有多大的问题。”

杜林祥点点头:“既然如此,不妨先同谷伟民接触一下。货比三家,没有坏处嘛。”

杜林祥已经决定同谷伟民展开接触,庄智奇自然就要启动前期的资料搜集工作。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庄智奇正在办公室伏案工作,高明勇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庄总,你看天气这么好,咱们要不出去喝会儿茶,放松一下。”

庄智奇摇着头:“算了,还有一大摊子事,下午得处理。”

高明勇一脸殷勤:“庄总工作这么忙,可得注意身体啊。”

“谢谢高主任关心。忙起来把什么事都忘了,真要闲下来,反倒不自在。”庄智奇礼貌地说。

高明勇说:“庄总老是待在办公室,也该出去透透气。我知道一家茶坊,在河州可是数一数二。里面环境清幽,还有许多外边喝不着的好茶,最适合庄总这样的雅士。再说到了那里,你也能批阅文件。不仅不会影响工作,没准效率更高。”

庄智奇来公司的第一天,高明勇就盛情邀请他去高档会馆“开心快活”,结果碰了一鼻子灰。打那以后,高明勇就在琢磨如何讨得新上司的欢心。在纬通,杜林祥是不容置疑的大老板,庄智奇如今坐着第二把交椅,也是不容小觑。身为办公室主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伺候好各位老板。要伺候好老板,首先便要知道人家的爱好。高明勇向来认为,办公室主任如果不知道领导的爱好,就如同会计不会做财务报表,属于严重失职。

一段时间接触下来,高明勇发觉,庄智奇对于吃喝嫖赌这些事,不仅提不起兴趣,甚至是深恶痛绝。但庄智奇绝不是一个没有爱好的人!只不过他的爱好颇为高雅。譬如下棋,每天午休时,庄智奇都会在办公室摆上棋盘。有时杜林祥会过来下几局,实在没人,庄智奇也会一人下两方,来个左右互搏。

对于茶道,庄智奇同样颇有研究。庄智奇闲聊时说过,自己是个爱茶之人。过去买不起好茶,就在泡茶用的水上做文章。他曾经在寒冬腊月骑着脚踏车去郊外山上,铲几桶雪回家,待雪融化成水后,架着铁锅煮沸。最后再用这费了几天工夫得来的好水,泡上一杯廉价的茉莉花茶与儿子分享。

高明勇是个有心人,他会随时留意上司的一言一行并记在心里。碰巧几天前有个朋友找上门,托高明勇办件事。他想到庄智奇对于茶道的痴迷,就琢磨着来个一箭双雕:既讨了老板欢心,又帮自己办成事。

高明勇精心准备的说辞,的确打动了庄智奇。庄智奇抬起头:“外面喝不到的好茶?都有些什么茶?”

高明勇搓着手:“庄总这可为难我了。你知道我对于茶道是门外汉,好些东西人家说了我也记不住。我就知道茶坊老板是个有名的茶精,特别在行。咱们河州本是茶乡,茶厂无数,茶人如云,这老板眯缝着眼睛,稍稍品咂,立刻指出该茶的厂名,甚至能指出制茶师傅是谁,且一说一个准儿。”

庄智奇的兴趣立时被勾了起来:“还有这号人物?”

见招数奏效,高明勇趁热打铁:“要不咱们去瞧瞧?”

庄智奇犹豫了一下后,终于点头:“好吧!”

高明勇欢天喜地地领着庄智奇出了门。高明勇口中的茶坊就坐落在河州老城中心的一处小巷内,名叫“茶言观色”。别看周围环境嘈杂,“茶言观色”里面却古朴静谧,别有洞天。玻璃天花顶采光,让小院整日沐浴在天地灵气之中,院内家具均为明清时期的遗留古董,古琴声声,檀香袅袅,在莺啼鱼游的翠绿环境中,使人远离尘嚣。

踏进小院,庄智奇便觉茶香怡人,令人沉醉。或兰花,或桂香,或百花汇聚,奇异之芬芳,四处飘荡……小院里的服务员,清一色是年轻美貌女子。她们穿着淡紫色旗袍,显得端庄典雅。最令人称奇的是,其中还有两位金发碧眼的洋女子。这二人穿上旗袍,真是中西合璧,令人大饱眼福。高明勇低声告诉庄智奇:“她们是洪西大学的留学生,一个是新西兰人,一个是俄罗斯人,来茶坊上班也算勤工俭学。”

两人找了间包房坐下。高明勇对服务员说:“请你们老板出来一下,就说我带来了一位贵客。”

几分钟后,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热情地招呼高明勇:“勇哥你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高明勇一脸堆笑:“我来不来无所谓,关键是今天有贵客登门。”他接着介绍庄智奇:“这位就是庄总,他可是大才子,对于茶道更是造诣颇深。”

女子大方地伸出右手:“庄总你好,我叫陈锦儿。你叫我锦儿就可以。”

高明勇在一旁说道:“庄总,这位陈锦儿,就是我给你说的那位茶精,她也是这家茶坊的老板。”

庄智奇有些吃惊,想不到高明勇口中的茶精,竟是位妙龄女子。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陈锦儿,好看的瓜子脸,妩媚而不失端庄。粉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裸露着,散发出令人沉醉的女性之美。

落座后,高明勇说:“锦儿,庄总可是行家。有什么好茶,快端上来。”

陈锦儿笑呵呵地说:“勇哥发了话,那还有什么话说。”

陈锦儿让服务员将茶叶、茶具端进来,她亲自动手沏泡。陈锦儿的动作娴熟且优雅,庄智奇目不转睛地盯着茶杯。高明勇也佯装认真的样子,只是眼光时常不自觉地扫到陈锦儿俊俏的脸颊上。

茶的确是好茶。一泡、二泡……经历了八九道的冲泡,依然芬芳。庄智奇端起茶杯有些舍不得入口,他用鼻尖嗅了一下,只觉奇异的香气亘古、厚朴。“山场气!的确是三坑两涧的好茶。”庄智奇脱口而出。

陈锦儿用惊讶的眼光看着庄智奇:“庄总当真是行家!”

坐在一旁的高明勇不知就里。他当然不知道,所谓山场气,乃茶友间的行话,是说采自名山的好茶,沾染着岩石深处的气息。庄智奇只是一闻,便知道此茶来自三坑两涧。三坑两涧说的是著名茶乡武夷山的核心茶山山场——牛栏坑、慧苑坑、倒水坑,流香涧、悟源涧。

庄智奇微笑着说:“行家不敢当。只是锦儿这茶,当真是市面上不好找的极品。”

陈锦儿仿佛遇到知音:“庄总大驾光临,仅这武夷山的乌龙,自然是小气了。”陈锦儿立刻吩咐服务员:“把我办公室的提袋,还有冰箱里的水拿来。”

陈锦儿从提袋里翻出一份小茶,轻语道:“这茶也试试?朋友所赠,峨眉绿茶,三月新采。”

庄智奇摆手道:“有这三坑两涧的名茶足矣。再多就是暴殄天物了。”

陈锦儿莞尔一笑:“喝茶,也讲究季节。春天,喝点儿清茶,润燥;夏天,喝点儿绿茶,清神;秋天,乌龙,进补;冬天,红茶,暖胃。如今正值夏末,理应喝点儿绿茶。”

庄智奇不再推辞,心里却想:“高明勇的确没有说错。这位茶坊老板真是个行家。”

陈锦儿举起从冰箱取出的矿泉水瓶:“去年河州的第一场雪特别大,我攀登上城郊的山峰,取了雪水,珍藏于冰箱,泡这份新绿茶。”

高明勇拍掌道:“以前我听庄总说过,他曾经去郊外取雪水泡茶。没想到,真正痴迷于茶道的人,都是如此。”

换了个大玻璃茶壶泡茶,透明清澈。热气袅袅间,翠绿的茶叶漂浮,叶尖向上,嫩绿鲜活,生机盎然。众人轻抿一口茶,顿时,心灵清澈起来——有鸟语在云间飞扬,有云丝于绿叶上缭绕。既有雪水的晶莹剔透,又有新茶的清越芬芳。

放下茶杯,陈锦儿说:“像庄总这样的行家,家中一定也有不少好茶吧?”

庄智奇笑着摇头:“我家中一直算不得殷实,哪有什么钱去收藏好茶!喝过不少好茶,也全是茶友们接济。大家看我对于茶道还算略知皮毛,聚会时就喜欢叫上我。我这个人从不蹭饭,对蹭茶却情有独钟。”

庄智奇摸出一支烟,问陈锦儿:“抽烟可以吗?”陈锦儿微笑着:“当然。”庄智奇的烟瘾不小,但与杜林祥不同,当着女士抽烟,他总会事先征得对方同意。

庄智奇点燃烟:“过去还有不少人劝我,如茶道这般奢侈的爱好,于我实在不适合。”

“这一点我不敢苟同。”陈锦儿说,“有一句话说,普通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由此可见,茶绝非富贵人家专享。品茶,首先品的是心境,感觉身心被净化,滤去凡尘的浮躁,沉淀下反观人事的深思。心中牵绊太多,纵然富甲天下,也难品出茶中滋味。人们常有个误区,以为只要有了钱,一切烦恼就烟消云散了。其实,天天在电视上播给平民百姓看的大宅门里金粉世家的故事,演的全是有钱人家的烦心事。丑小鸭有烦恼,绝代佳人也有烦恼,也许后者不比前者少。”

庄智奇拊掌而叹:“锦儿这番话,实在精辟!”听着陈锦儿的话,庄智奇心中不禁浮现出许多年前的一幕场景——妻子陈宜津站在身旁,窗外潺潺的雨夜,屋内融融的炉火。闲闲地一捧香茗,一卷诗书。茶绝非极品,却清香怡人,夫妻俩呷一小口,任那清清浅浅的苦涩在舌间荡漾开来,充溢齿喉。之后,深吸一口气,让余香满唇,在肺腑间蔓延开来,涤尽一切的疲惫冷漠,人仿佛也醉了……

庄智奇有感而发:“关于茶道,就算没钱,也有不花钱的玩法。去年我想买一个煮茶用的火钵,去网上淘了一番,价格最低都在四位数。正发愁时,碰巧邻居搬家,翻出一个炭盆来,据说是过年熏腊肉烧锯木屑用的,一看大小正合适,我便据为己有。再去车间请机工房的师傅做了一个火架,真就可以烧炭煮水了。”

说起这则往事,庄智奇满是得意,间或流露出大男孩般的天真。陈锦儿听得仔细,偶尔会心一笑。几天前高明勇告诉她庄智奇精于茶道时,她还将信将疑,如今得遇知音的兴奋已冲散所有怀疑。

见庄智奇兴致颇高,高明勇暗自得意,他插话说:“中国人向来视‘道’为体系完整的思想学说,是宇宙、人生的法则和规律,所以,中国人不轻易言道。不像日本,花有花道,香有香道,剑有剑道,连摔跤搏击也有柔道、跆拳道。在中国饮食、玩乐诸活动中能升华为‘道’的,只有茶道。”

这番议论,让庄智奇、陈锦儿同时投来赞许的目光。这正是高明勇的过人之处,尽管只是司机出身,他却能在各种场合说出最得体的话。高明勇当然更知道自己的斤两,他见好就收,不再多说,闷头品起茶来。

陈锦儿接过话茬:“庄总看来,何谓茶道?”

庄智奇思忖了一会儿说:“佛家认为道由心悟。如果一定要给茶道下一个定义,将其作为一个固定、僵化的概念,反倒限制了茶友们的想象力。月印千江水,千江月不同。茶道如月,人心如江,每个茶友心中对茶道自有不同的美妙感受。”

陈锦儿的目光中已夹着一丝倾慕:“是呀,不同的人不同的心境,品出来的茶意就大不相同。”

关于茶道,庄智奇与陈锦儿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不觉已至傍晚,庄智奇看了一下手表:“时间不早了,只得告辞了。”

陈锦儿赶紧说:“就在这儿吃饭吧。”

“谢谢锦儿的盛情。”庄智奇礼貌地说,“有个约好的饭局,没办法。”

陈锦儿泛起惋惜的神情,她顿了顿说:“刚才我让服务员还沏了一壶茶,这茶名气不大,但我却格外珍视。”

端上桌子,连见多识广的庄智奇也叫不出此茶的名字。只是茶的芬芳却令人迷离,及至品饮,竟然舍不得吞咽。希望茶香一直引领自己攀爬峻岭、行走峡谷、穿越小溪,闻花香鸟语、蜂鸣蝶吟……

庄智奇惊问:“此系何茶?何处而得?”

陈锦儿嫣然一笑:“深山,老僧,偶得。”

 

 

7 向来低调的万顺龙,忽然显摆起与省长的关系


楣园夜宴之后,杜林祥一直与谷伟民保持电话联系。双方都是老江湖,同时摆出了欲迎还拒的样子。推了好一阵的太极,才把买壳的事正式摆上桌面。然而正在这时,谷伟民又说自己要去中东度假,生意上的事等回国后再说。

当杜林祥等候着谷伟民的消息时,却接到万顺龙打来的电话:“林祥,人在河州吗?”在如今的河州,能直呼杜林祥之名的人,已经没几个了。

杜林祥说:“在啊。”

万顺龙说:“后天下午,有个活动想请你捧场。”

杜林祥问:“什么活动?”

万顺龙笑呵呵地说:“我的一本新书正式出版了,打算在河州搞一个首发仪式。”

杜林祥说:“大好事呀,我一定到场祝贺。”放下电话,杜林祥心里在想,这哪里是去捧场,分明就是去朝拜。万顺龙自诩“洪西的有钱人里,我最有文化;洪西的文化人里,我最有钱”,此人向来好为人师,喜欢别人站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样子。

自从在摩天大楼项目上被万顺龙设局套进去之后,杜林祥就对万顺龙又恨又敬,恨的是他心狠手辣,敬的也是他心狠手辣。但杜林祥也记下了吕有顺那句话——朋友就是你一时还战胜不了的敌人。起码在目前,两人还不能翻脸。

当然,杜林祥也不得不承认,名校毕业,又经历宦海沉浮的万顺龙,身上有着非比寻常的才气。譬如说写书这事,就是杜林祥无论如何做不来的。

首发仪式当天,杜林祥早早来到现场。河州几位大企业家,还有柯文岳等著名经济学家,也陆续到来。万顺龙一改平时西装革履的派头,穿着一件做工考究的褐色唐装。杜林祥与万顺龙握手时说:“万总,今天你这一身打扮,很特别啊。”

万顺龙开怀大笑:“都是晓静的主意,她说今天这种场合,穿唐装效果不错。”

如今穿唐装的,要么是大师,要么是大哥。万顺龙今天这身打扮的确胜人一筹,既展现文人风范,又让周围如杜林祥这般一身西服的企业家,看上去就像小跟班。

杜林祥走进大厅,马晓静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杜总,你好!”一件天蓝色旗袍衬托出马晓静凹凸有致的身材,这哪里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贵妇,倒像一名花样年华的少女。脸上只是略施粉黛,便已然隐去所有岁月的痕迹。

“马姐,你好!”杜林祥开心地笑起来。对于马晓静,杜林祥心中始终有着难以名状的好感,虽然这个女人的丈夫曾让自己陷于绝境,这份好感也没有丝毫减弱。杜林祥一直坚信,设局害自己的,只是万顺龙,马晓静是不知情的。再退一步,即便马晓静知道又怎样?哪怕这个聪明过人的女子,根本就是主谋之一,又能如何?尽心辅佐自己的丈夫,不是一个女人最可贵的品德吗?

万顺龙的新书叫《顺龙有悔》,类似于一本个人随笔。杜林祥找个位置坐下,随手翻起书来。万顺龙的自序如此写道:费正清在《剑桥中国史》中提到,在中国这部历史长剧的发展中,中国商人阶级,没有占据显要位置。它只是一个配角——也许有几句台词——听命于帝王、官僚、外交官、将军、宣传家和党魁的摆布。作为当代商人,我们能摆脱这种宿命吗?

尽管发自内心地憎恶万顺龙,但这一段话,倒让杜林祥心有戚戚焉!

仪式开始后,万顺龙第一个上台发言。他举起装帧精美的图书:“大家都看到了,这本书书名是《顺龙有悔》,主要是写小弟我从商几十年来的一些经历与感悟。当初取书名时,有人说叫‘顺龙奇迹’,被我否决了。自己这点小生意,也能叫奇迹?传出去只会惹笑话。又有人说,全书共分十八章,不如就叫‘顺龙十八掌’。我想着也不妥。郭靖大侠的降龙十八掌,堪称武林绝学,小弟这点三脚猫功夫,真要去华山论剑,估计在山脚就得被打趴下。”

底下的听众已爆发出笑声。万顺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不过‘顺龙十八掌’的创意倒是提醒了我。降龙十八掌的第一招就是亢龙有悔,当初郭靖单用这一招,就让老江湖梁子翁奈何不得。郭靖这人脑筋笨,这一点倒和小弟有些相像。同样天资有限,只好以勤补拙。于是,我就决定把书名取作‘顺龙有悔’。有两层意思,首先是说我的功力尚浅,降龙十八掌,刚学会第一招;第二嘛,就是表明我愿意像郭大侠那样,踏踏实实练功夫,以期笨鸟先飞。”

台下那些商学院的大学生,已激动地鼓起掌来。这位万总的演讲,旁征博引,诙谐有趣,比起死气沉沉的课堂,实在精彩太多。

杜林祥并不以为然。以他的了解,万顺龙绝不是一个笃信笨鸟先飞的人。相反,万顺龙对自己的精明睿智有着超乎寻常的自信,甚至已到自负的程度。真要华山论剑,万顺龙也会认定老子是武功天下第一。刚才那番话,看似谦恭有礼,实则却是把听众当傻瓜。

看着大学生们一脸狂热,几乎把万顺龙当作人生导师的样子,杜林祥不免感怀:“孩子们哪,你们还是太单纯。走自己的路吧,别整天被那些成功人士忽悠。”

仪式结束后,杜林祥又礼貌性地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就准备离开。万顺龙却叫住了他:“林祥,吃过饭再走吧。我就在楼上的酒店,备了一桌薄酒。”

杜林祥摆手道:“咱们之间不用客气。”

万顺龙说:“晚上就一桌人,除了出版社的领导与柯老,商界朋友就你一个。难得聚在一起,吃完饭正好和你聊聊天。”

杜林祥不好再推辞,同时他也警惕起来。万顺龙找我聊什么天?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饭桌上,万顺龙频频举杯,同时也享受着众人的一片恭维。被万顺龙特意安排在上席的柯文岳,一直没有开口。马晓静主动去敬柯文岳的酒:“柯老,您是大家。顺龙的书有什么缺点,还望您赐教。”

万顺龙也丢掉一脸陶醉的表情,做出虚心的样子:“是啊。若蒙柯老赐教,必是受益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