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行。”郭兰抽泣着说。

  “为什么不行?”熊之余怒道,情绪暴躁得就像只刚遭人一闷棍的野狗。

  “不行就是不行。”郭兰呜咽着说。

  “你是嫌我吗?嫌我配不上你?”熊之余冷笑起来。

  “不,你知道不是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郭兰用双手捂住面孔,抽泣道:“是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你。我比你大七岁,而且我是个结过婚的人,我结过婚还没有离婚,我的丈夫是个劳改犯,我是……是个残花败柳。”她痛苦万分,几乎是嚎叫着说:“我不能欺骗我自己,我不能接受你的爱。不,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我不能拖累你。请你走吧,你应该娶梁小,你应该接受梁小姑娘的爱情,梁小姑娘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

  “看来你根本不了解我。”熊之余木愣了一会儿,喃喃地说。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瞩着因为痛苦而像条虫子似地蜷曲在沙发上的郭兰说:“你根本不了解我。”他一边说,一边踉踉跄跄地朝大门走去。他目光发直,像个瞎子,险些被茶几绊倒。

  郭兰一跃而起,抓住他。她泪流满面:“你要到哪儿去?”熊之余使劲甩着胳膊,想将她摔开:“你别拉着我。你是我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拽着我不放?你放开,让我走!”郭兰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松。“你冷静一点儿。”她喊道,她生怕他出事,怕他想不开,自寻短见,“请你冷静一点儿。你坐下来,坐下来!”

  她哭着将他往沙发里摁,想让他重新坐下。但是熊之余一晃胳膊就将她的手震开了。“请你不要阻拦我。我要去找梁小。”他脸色铁青,几乎是在吼叫,“你听见没有,不要阻拦我,我要去找梁小!就你说的,去找梁小。这下你称心如意了吧!”

  他拉开门冲了出去。

  郭兰望着洞开的大门,慢慢委顿在地上,巨大的痛苦已经使她欲哭无泪。她趴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抽搐,那情形,就像一只挨了刀子,正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的羔羊,其景象之阴森恐怖,恐怕只有地狱使者才能想像。

 

 

 
老辛《卧底清贫》                


第三十一章
何舍之住院的时候,陆野鹤不知躲到哪儿去了,等他出了院,陆野鹤却又立刻耸着身子找他来了。

  何舍之态度很冷淡,问他有何贵干,陆野鹤期期艾艾地说:“还……还是那事。我需要你帮助。”何舍之说:“你打听过了,什么价钱?”陆野鹤说:“我知道什么价钱?我没地方打听。这种事除了你们圈子里,谁肯对我这样一个外人说。”何舍之说:“我没诓你,你爱信不信。以前一千块的东西,现在翻到二万,翻了二十倍,你觉得贵了;你没看到,你在日本的这几年,国内通货膨胀有多厉害,而且现在人的眼光胃口,岂是你去日本前可比的?”

  见陆野鹤不语,何舍之说:“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陆野鹤烦躁地说:“我没说不相信你。我只想请你瞧在老朋友的面儿上,帮帮忙,尽量把价格压低一点儿。我不是百万富翁。”陆野鹤一边用脚尖碾着地,嘴里嘟嘟哝哝地说:“我这个人也不是没有一点儿写头,你要是真心肯帮忙的话,完全可以把我当做个新闻人物来写,也许一分钱都不用花呢。”

  何舍之故意装听不见。他见陆野鹤的样子是实在为难,就迅速在肚子里算了一下账,要是将陆野鹤逼得太狠,弄得陆野鹤知难而退,那么不但大猴子抓不到,恐怕连小蚂蚱也要飞掉。

  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答应给陆野鹤帮忙。他问陆野鹤想上哪些报,陆野鹤说就上三年前曾经上过的那些报。他好像已经认准那些报纸仍旧管用。

  何舍之说:“我看看我那些朋友是不是还在那些报社,如果在,还好办,如果不在了,还得重新找人。真是件麻烦事。”他答应替陆野鹤跑跑看,对陆野鹤说:“跑成了,你不必谢我;跑不成,你也别怨我。我可丑话说在前头。”陆野鹤搓着手说道:“我哪能怨你呢?我是那种人么?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你还不了解我吗?”

  何舍之笑了一笑,没答话。他让陆野鹤过两天来听信。

  “到时候你给我打个电话。”

  “不不,我还是亲自来。”

  “没必要。打个电话就行了,何必跑来跑去?”

  但是陆野鹤坚持要亲自来听信儿。何舍之只好笑笑说:“随你。你不怕累,就跑吧!”

  过了两天,陆野鹤果然跑到报社来找何舍之听信儿。何舍之看陆野鹤那猴急的样子,有意拿他一把,欲擒故纵地说还没找到人。他让陆野鹤再等几天。陆野鹤只好再等。

  又等了一个星期,陆野鹤急得不行,求何舍之说:“我的假期眼看就快到期了,一两天我就要回日本去,请你一定抓紧,求你了!”何舍之觉出了陆野鹤内心的愤怒。他寻思不能再拿糖了,要是再拿糖,说不定把陆野鹤拿跑了,那可得不偿失。

  他显出一副很仗义的样子,又摇头又叹气地对陆野鹤说:“你老兄的事,唉……行,我这再给你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人。今天晚上你听我的信儿。”

  到了晚上七点多钟,何舍之来到陆野鹤的住处。这套房子是陆野鹤临时找朋友借来住的,是一个居室,屋里除了一桌一椅,一张床,另外还有一把水壶,余外什么都没有。何舍之一边打量着陆野鹤的屋子,一边说:“你干吗不上我那儿住去?我那儿条件再不好,也比这儿强。”陆野鹤知道他是得便宜卖乖,心里骂娘,嘴上却连声表示感谢。

  何舍之说:“人我是给我找着了,价也跟人谈下来了一点儿,不过可能离你的期望值还差得远。”陆野鹤紧张地问:“他们开价多少?”何舍之笑一笑说:“人家一千字要四千八,三千字以内,配一张五寸照片,算你一万六。这是最优惠的价格,无法再优惠了。我就这么大面子,你要是还觉得不行,那我可就没辙了。”

  何舍之盯着陆野鹤,静候着他的回答。他感到有些出气不均。他看见陆野鹤歪着脑袋愣了半天,才很不情愿地叹了口气说:“行吧,就这样吧,不行也没办法。”又说:“文章还得你帮忙。”何舍之说:“没问题,交给我了。要是你方便,明天上午咱们就聊聊,凑凑材料。”陆野鹤说:“明天上午我要到一家日资公司去办点儿事,是早跟人家约好的。咱们能不能今天晚上聊,完了我请你吃宵夜。”

  何舍之看看表,已经晚上八点多,知道等聊完,最快也要到十一点。何舍之不由想起官丽丽。想起官丽丽,他心里就有点儿含糊地对陆野鹤说:“我去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看她那边有事没事,如果没事,那咱们就今天晚上聊聊。”

  何舍之想下楼去打电话,陆野鹤从枕头低下摸出一部手机递给他,让他用手机打。何舍之从陆野鹤手里接过手机,发现是部诺基亚868,不禁笑道:“你在这里总共呆不了两天,买部手机干吗?有钱烧的?”陆野鹤说:“不是买的,是租的,方便一点儿。”

  何舍之接过手机,拨了号,可是话筒里只有嘟嘟地忙音,连续拨了几次,都是这样。何舍之将手机还给陆野鹤,说:“打不通。我还是下楼去打公用电话吧。”陆野鹤很疑惑,拍拍手机说:“这手机没毛病呀,我刚才还使过。”问了何舍之号码,自己拨,果然也是一串一串的忙音。

  陆野鹤不知道何舍之自己拨的和给他的电话号码,其实都是他们报社照排车间的电话号码。他们报社照排车间是由个人承包了的,承包者为了不让车间的小姑娘们在上班的时间打电话,影响干活,耽误自己的收成,总是将车间电话的座线拔掉,所以里面的电话拨不出来,外面的电话也打不进去,接收两空。何舍之有些话不便当着陆野鹤的面说,所以使了这么一个诡计。这是他玩熟的花样。

  陆野鹤还在检查手机的时候,何舍之已经下了楼。他到公用电话亭给官丽丽打了个电话,他把陆野鹤的事告诉了官丽丽。官丽丽听说他晚上不能陪自己是因为有“生意”,虽然不情愿也没话说,只好叮嘱他事情一完,就赶快回来,不要跟陆野鹤出去吃什么宵夜了,她会做好宵夜等他的。

  何舍之微微一笑,对着话筒叭地曝了一口,说道:“知道了。”

  这天晚上,何舍之采访陆野鹤一直采访到凌晨两点,比预计的时间长出了一倍不止。何舍之没想到陆野鹤会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会有那么多的足以表现他的智力,才力和能力的感人事迹可写。他分辨不出这些事迹中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记了满满一大本。采访完毕,他出了一头汗。

  他拍着笔记本,望着陆野鹤笑道:“这么多,都够写一本书了,一千字怎么写得完?”陆野鹤笑道:“你可以多写一点儿嘛。”何舍之摇头道:“不行的,一字一价,我多写没问题,谁出钱呀?”陆野鹤听了,笑笑,将目光掉转窗外,没有说话。

  何舍之说:“我只好删繁就简。这活肯定弄死人。”陆野鹤不笑强笑地说:“有劳你。”何舍之笑道:“如果不是你老哥,我是绝对不会干这活的。”陆野鹤再次表示感谢。他迟迟疑疑,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何舍之。他问何舍之稿子可否免费在他们报纸上发一下。

  陆野鹤本来只是试一试,根本不抱希望。出乎意料,这一次何舍之却异乎寻常地爽快,立刻说:“没问题。我们报社的事,你交给我好了,这点儿面子我还是有的。别的报社我是实在没办法,要是我有办法,我一定不让你破费一个子儿。”陆野鹤说:“谢谢!”陆野鹤说谢谢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非常领何舍之的情,可是何舍之仍不禁想,陆野鹤一定在心里把他祖宗八代都骂遍了。

  采访结束以后,陆野鹤请何舍之一起去吃宵夜。何舍之非常想跟陆野鹤一起去吃宵夜,因为他知道官丽丽给他准备的宵夜,一定又是清水挂面。从上个星期开始,他们两人商量好,开始厉行节约,以便攒钱买家具买电器。何舍之知道,跟陆野鹤去吃宵夜,肯定比官丽丽的清水挂面好得多,再者一说,陆野鹤请客,不吃白不吃。不过,何舍之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回宿舍去吃清水挂面,以免官丽丽再找麻烦。他很不情愿地谢绝了陆野鹤的邀请,骑上车回宿舍去了。

  马昊来到二龙路,按照兔兔的指示,找到那个中央有棵歪脖杨的街心公园,从下来等兔兔。他四处打量,发现这是一个十分偏僻的街心公园,傍临的马路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都寥寥无几,在到处像集贸市场的瓜州市,这里真是一个难得的清幽之地。

  但是马昊心中却也因此而不安,他不知道兔兔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要把他约到这样一个地方相见。他几次三番想走,可是站起又坐下,犹豫不决,因为他想起兔兔的话:“如果今天你不按我的话做,你就永远也别想再见到我了。”

  马昊不明白兔兔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如果他不按照她的话做,她是打算离开瓜州市,返回她的西北老家,使他永远无法再见到她,还是如果他不按照她的话做,她就准备自杀。他怕的是后一种结果,他知道像兔兔这种女人,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他可不想闹出人命。如果兔兔自杀了,万一有关部门追查起来,说不定就会将他的那些“烂事”也一并兜出来,那他也就甭打算再在瓜州立足了。

  马昊坐立不安地等了约二十分钟,兔兔才姗姗来迟。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灰色棉布夹克,下身是一件同样普通的黑色棉布直筒裤,黑色的坡跟皮鞋,刷得干干净净,但远没有往日的小羊皮靴光彩照人。她这一身打扮,和瓜州市大街上走来走去的那些普通妇女毫无二致,站在人丛中丝毫也不显眼。就像一茎芨芨草,你想将它们从草坪中一堆草中分辨出来决不是一件容易事。

  唯一奢华的,是她戴的那副太阳镜,一看就是副精工细做价值不菲的进进口镜子。事实上,兔兔戴的这副太阳镜名叫蓝色沸点,是德国出产的名牌货,价值三千七百多元,这是兔兔最珍爱的宝贝之一。

  马昊对兔兔今天打扮得朴素深感惊讶。他刚想站起来迎接兔兔,兔兔就摆了摆手,示意他毋须起立。她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对他道:“坐坐。不要客气。”她的语气好像领导,使马昊感到又好气又好笑。

  在马昊的旁边,有另一张石凳,马昊早已将它掸干净,并在上面放了一张报纸,那意思是提醒想在此落座的路人,此凳有人!这张石凳是马昊特为兔兔准备的。然而,兔兔却没在他特为自己准备的石凳上坐下来。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挤着他在同一张石凳上落了座。马昊感到很不习惯,尴尬和难堪使他感到浑身燥热,连鼻子尖都憋红了。他往旁边挪了挪,以便不致和兔兔挨得太紧。

  “你找我什么事?”马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不要这样板着脸,一副卖棺材的相,你知道我胆小,不经吓的。”兔兔嘻嘻哈哈地说。马昊简直拿她没办法,只好干瞪眼。

  “有事你快说,没事我就走了。你没事,我还有事呢。”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强奸你?你干吗这么紧张?这可是大街上,我要强奸你,也要选个好点儿的偏静点儿的地方。”马昊对兔兔的伶牙俐齿是有领教的,他知道对付兔兔这张嘴巴的最好办法就是沉默,不答理她。

  “嗳,”兔兔说,“我说,你不要一副卖棺材的相好不好?你怎么越说越来劲儿呢?”

  “我天生就是这样一副卖材的相。”马昊面无表情地道,“我这副卖棺材的相是我爸妈给我的,改不了。你有意见找我爸妈提去。”

  “那你为什么在林艳面前却总是有说有笑?”

  这话戳到了马昊的痛处。他嘴唇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话来。兔兔道:“难道我就那么不顺你的眼?”马昊道:“你今天约我到这里,是专为找我吵架来的吗?”兔兔道:“不是。”马昊道:“不是的话,你就谈正经事。”兔兔嗳嗳叫道:“你这语气!今天你是想找我吵架吗?”马昊道:“是你找我吵架,不是我找你吵架,你搞明白了。”

  他气得那个样儿,让兔兔咯咯大笑。马昊让她弄得束手无策,只好喃喃地骂了一句:“神经病!”他拂袖而起,“你没事?你没事我先走了。我身上还有一堆事呢。我可没有工夫跟你闲磕牙。”兔兔道:“你坐下!”她用的是命令式语气,表情严厉,毋庸置疑。马昊听了,不由愣了一下,接着就望着兔兔冷笑起来。

  “我叫你坐下。”兔兔又笑了起来。马昊今天算是碰到了命中克星。他看着兔兔,不知该听她的命令坐下来,还是径直走人。他犹豫了片刻,才慢慢地坐下来,但是坐的却是兔兔对面他原来为兔兔准备的那张石凳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兔兔,他希望能看出兔兔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兔兔随身带着一个挎包,蔽色帆布的,最普通的那种,一般女同志上班都喜欢用这种挎包,带个饭呀买个菜呀什么的方便。马昊记得她是有一个英国产昂贵的皮挎包的。他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不用那个包。

  兔兔将挎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半尺见方的盒子来递给马昊。马昊疑疑惑惑地将盒子接在手里一看,原来是一个巧克力架盒,也就是饼干盒。

  搞什么名堂!马昊恼火地想,你是戏弄我吗?他推开盒子:“我不吃。”兔兔说:“谁让你吃了?你打开来看看。”

  马昊见她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疑疑惑地将饼干盒打开,才发现里面装着的原来不是饼干,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家伙,他将这小“铁家伙”掏出来一看,发现里面竟是一台崭新的微型卡西欧电子记事簿。

  马昊仍旧感到一丝恼火,心想,你即使想送给我一台电子记事簿,即使这卡西欧记事簿价值上千元,你也用不着搞得这么诡秘呀,害我瞎担了半天心。

  “嗯,很好。很精致。”他摆弄着电子记事簿,“卡西欧,世界上最好的电子记事簿,这是送给我的吗?”他自己已有一个电子记事簿,是韩国三星牌的,所以对这种东西并不陌生,他打开了电源,电子记事簿里面装有自备电池,他看到卡西欧电子记事簿上方的一个浅紫色小方框中出现了一行字:请输入密码。

  见鬼!输入密码?难道这个电子记事簿不是送给我的吗?

  他恼怒地望着兔兔。

  兔兔笑笑,没有言语。她接过电子记事簿,噼噼啪啪地摁了几个键,马昊发现她摁的键有数字有字母,很复杂。摁完她把电子记事簿交还给马昊,马昊定睛一看,发现电子记事簿的绿色液晶屏幕。上出现了一行一行似表格又不像表格、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感到很困惑,不知这是什么东西。

  他指着其中一行:

  王有田97.2.17 21:30 欣源 75000 存 大堡 他问兔兔:“这是什么?”

  兔兔指着王有田三个字道:“这是名字。”

  “这是名字我知道。”马昊觉得兔兔好像在戏弄自己,感到恼火。

  “这是时间。97年2月17日21点30分。这个是地址,欣源乡。这是数额,75000元。存,是指存折。大堡,是指大堡路。工,是指工商银行。”兔兔活脱脱一个正在破解密码的联邦特工。她歪着脖子,不时掠一下垂落下来的头发:“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这个叫王有田的人在97年2月17日晚上九点半钟,在欣源乡送了一张75000元通存通兑的活期存折给这个电子记事簿的主人。存款地址是大堡工商银行储蓄所。”

  “喂,你知不知道这个王有田是什么人?”兔兔说完,望着马昊问道。

  马昊摇头,他目瞪口呆地瞧着兔兔,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个电子记事簿是、是……谁的?”兔兔微笑道:“你猜呢。”马昊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猜不出。”兔兔道:“你知道齐广维吗?”她面带微笑。

  开玩笑。谁不知道齐广维,瓜州市长,一个跺一脚瓜州地面就要摇三摇的大人物。

  马昊这么想着,突然吃了一惊。他舌头发硬,顶在牙床上,使他不但难以说出话来,而且看样子几乎要窒息。他大张着嘴巴瞧着兔兔。过了半晌,方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不是说这个电子记事簿是是……齐市长的吧?”

  “我就是这个意思。”兔兔微笑着说。

  “你、你、你……是怎么把它搞到手的?”马昊的气终于出得顺了一点儿,脸色开始好转,可是话仍旧说不利索:“你怎么知道齐……”他叫惯了齐市长,瓜州市的人都叫惯了齐市长,要他们将齐广维就叫做齐广维,他们轻易改不过口来:“你是怎么知道齐市长有这样一个电子记事簿的?”

  “你们的齐市长是我的老客户了。”兔兔说着,嘴角噙着一丝挪揄的笑。她咬着牙齿,强调了“市长”两个字,“也可以说,我是你们齐市长的老客户。有一回,他带我到绿松石别墅去玩,就是那个表面上挂着你们市政府干部培训中心招牌的别墅,在百草山的,你知道吗?”

  马昊知道位于瓜州市西背五十公里百草山丛林绿莽中的那个绿松石别墅,有一回他和几个朋友去郊游,站在山头上远远眺望过这座别墅,从外表上看,这座有着一个美丽名字的别墅显得普普通通,不过是一个砖木结构的二层楼而已。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座别墅普通的外貌下会别有洞天。

  “这个别墅虽然表面挂着你们瓜州市政府干部培训中心的招牌,其实不过是你们瓜州市一些头面人物,像你们市长、你们经委主任、还有你们市公安局局长们的寻欢作乐的场所……你们的齐市长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把我带到绿松石别墅去玩一次。”

  “胡说,我在大鸭梨酒楼从来没有见到过齐市长,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哎呀,亏了你还是法律顾问呢?不知道尿桶还长着两个耳朵吗,像我这样一个在你们瓜州市鼎鼎大名数一数二的艳姐儿,你们齐市长能没听说过?就算他自己不到大鸭梨来,他的秘书、他的司机是经常到大鸭梨吃饭的嘛。他一定是从他的秘书、他的司机那儿听说了我的芳名,才派他们找我去的。你们齐市长是个色鬼,不要说我只是他管治下的一个坐台小姐,就算我远在天边,只要他看中了我,他也会钻山打洞地把我找了去。”

  听了兔兔的话,马昊想起来,他确实不止一次在大鸭梨酒楼碰到齐广维的秘书,至于齐广维的司机,他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也许是司机没有秘书那样的官位,那们的名气,别人不太注意、他也不太注意的缘故吧。

  兔兔瞧着他那副傻呵呵的样子,嘴角噙着一缕挪揄的微笑继续说:“有一回,你们齐市长不知从哪儿得到一个消息,说上面有意向,马上要将他调到省里工作,可能任主管经济的副省长,你们齐市长非常高兴,就在绿松石别墅设宴请客,把我也请了去。那天你们齐市长喝多了,他一口气喝了一瓶酒,两瓶德国大贝克啤酒,还有半瓶苏格兰威士忌,结果喝得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我不得不将他拖到澡盆里,才替他洗涮干净。

  “洗完以后,他清醒了一些,就从皮包里拿出了这个卡西欧电子记事簿。他把电子记事簿打开,指着上面一行行的数字,跟我说那一个个的数字都是钱,他让我随便挑一个,作为我的服务费,同时也作为对我的感谢。我当时一看那些数字就晕了,上面少的也有一万二万,多的二十万三十万的都有。他让我随便挑一个,不要客气。我不敢挑太大的,怕他醒过来后悔,只挑了一个二万元的,是一个叫胡南冈的人送给他的,听说这个胡南冈是一家建筑公司的经理,你们瓜州大桥有一部分工程就是他承包的,听说还是你们齐市长亲自批的条子。

  “那天以后,过了几天他派人给我送了二万块钱来,叮嘱我不要乱说。我当然不会乱说,我知道我的命在他手心里掐着呢,我乱说,我不是跟我自己过不去吗?我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后来他又几次把我喊到绿松石别墅去玩,几次拿出这个电子记事簿让我挑。他好像对我很放心,做什么事从不避着我,以致我仅凭从旁观察,就记住了他的电子记事簿的密码。

  “那天在蓝色水世界游完泳后,我说过要送你一件大礼的,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喏,”兔兔拍了拍卡西欧电子记事簿,笑道:“现在大礼我是给你送来了,就不知你敢收不敢收了。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不像某些人……”

  她望着马昊笑着。她发现马昊满头满脸都是汗,汗水仍在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流。兔兔笑道:“你热吗?热就脱件衣服,不要傻捂着,捂出痱子来,又该让你李姐心疼了。”

  马昊此时哪顾得上她的冷嘲热讽。他心里惶恐之极,亦矛盾之极,冷汗涔涔而下。他不知道是否该接受兔兔这份礼物。这确是一份重礼,然而也是一件危险之至的礼物,闹得不好,就会将他们两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搞不好他们也许会有杀身之祸;因为他们面对的毕竟不是普通人,他们面对的是瓜州市的一市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