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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林艳问。
“完了。”藏西贵答道,点了一支烟。
“到自己屋里抽去。”
林艳下床又冲了一个澡。等她从浴室出来时,发现藏西贵已经遵从命令回到了自己屋里。
“我睡了。”藏西贵在自己卧室里道。
“嗯。”
林艳推开门.将烟盒扔到他的床上。
“明天我要到深圳去一趟。”藏西贵说。
“嗯。”
“你要不要我给你买点儿东西?”
“不要。”
“好吧。”啪地一声,藏西贵拉灭了灯,“你也早点儿睡吧。”
“嗯。”
林艳重新回到自己屋里。她关上门拉熄了灯躺在床上。她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胡思乱想。她想,可惜刚才在她身上瞎折腾的不是马昊,如果刚才在她身上瞎折腾的是马昊就好了。事实上,刚才当藏西贵在她身上爬上爬下时,她是把他当成马昊的;可惜一睁眼,一切就全都变了。
她不知道当藏西贵在她身上时,是不是也把她当成了她在青年宫和马昊看话剧时看见过的那个女人。她不关心这一点,她对藏西贵是不是把她当做别的女人无所谓。她知道,藏西贵对她是否将他当做别的男人也一样无所谓。
这两个人就好像是由于旅店主人的安排,错误地睡到了一张床上的旅客。今天还是睡在一张床上,明天是否还睡一张床就不知道了,也无所谓。在现在的中国夫妻中,这样的夫妻不多,可也不少。有人也许会对他们的生活方式感到奇怪,他们自己却早已习以为常。林艳想,大概现在的中国夫妻中,很多都是这样的吧,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从来不闹矛盾,也从来没有激情,只不过那些人没有他们旷达罢了。
这一晚,林艳做了很多梦,都是围绕着马昊的。
这一晚,藏西贵也做了很多梦。他梦中的主角是官丽丽。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何舍之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办公室,忽然楼下值班室打来电话,让他到门口去接一个人。何舍之很奇怪,这会儿会有谁来报社找自己。他夹着皮包下了楼,老远就看见一个西装革履、戴金丝边眼镜、风度不凡的人朝他迎了过来,一边笑一边跟他握手。何舍之笑着跟他握手,心里寻思,这人是谁?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那人好像看了出来,哈哈笑着摇晃着他的手:你小子才几年不见,就不认识我了。我是陆野鹤呀。
陆野鹤?何舍之眨了一下眼睛,他恍然想起,原来这是他刚当记者不久时结识的一个朋友,也是他的校友;不过跟他不是一个系,他是新闻系,陆野鹤是历史系的,而且陆野鹤比他高两届。陆野鹤三年前就到日本留学去了。陆野鹤到了日本以后,只给何舍之来过一封短信,寥寥七十几个字,还有一张他在东京银座夜幕下拍的照片。难怪何舍之一时想不起他来。
何舍之侧着脑袋,一边躲野鹤脑袋上浓重的发油味,一边好像挺亲热地问陆野鹤什么时候回来的。听陆野鹤说自己回来已有些日子了,何舍之立刻显出一副很嗔怒的样子,责怪他何以不一回来就来找自己,也好让他请他喝杯水酒,接风洗尘,尽尽地主之谊。陆野鹤说,不好意思打扰。
一边说,陆野鹤一边请何舍之赏光,一起去吃顿饭。何舍之搔搔头皮,颇有些为难,因为临下班前,他刚跟官丽丽打好电话,约她晚上一起到保利大厦去看时装发布会的,有人送了他两张票。他虽然对官丽丽有意见,但他尚舍不得与官丽丽分道扬镳。
何舍之对陆野鹤表示抱歉,说今晚有事,约了别人出去。陆野鹤不听他解释,执拗地要与他一起吃顿饭,连何舍之推到明天都不行。他毫无通融余地地说:“要是你今天不答应跟哥们儿一起吃顿饭,就是瞧不起哥们儿,既然哥们儿在你眼里那么不值钱,那么从今以后,就谁也不要理谁好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何舍之看陆野鹤的意思很坚决,如果他坚决不答应,陆野鹤说不定真的会翻脸。他只好允诺与陆野鹤共进晚餐。他给官丽丽打了一个电话,小心翼翼地跟官丽丽解释,但是官丽丽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摔了。
官丽丽说:“你瞧着办吧。”
何舍之不想让陆野鹤瞧出自己的尴尬。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他闷闷不乐地跟陆野鹤去吃饭。陆野鹤兴高采烈,一路上喋喋不休,好像全然没有发现他的不快。
两人打车到了体育馆旁边的素雅斋。陆野鹤点了菜。陆野鹤点的菜不多,但是很精。何舍之知道这桌看上去十分简单的菜肴,没有一千块钱下不来。何舍之就想,礼于下人,必有所求。
三年前,陆野鹤想出国,何舍之帮过大忙。其时陆野鹤是在一家出版社工作,就在何舍之他们报社楼底下。陆野鹤先是借职务之便,炒卖书号;后来发展到利用业余时间帮书商编书赚点儿小钱;等到门道彻底摸熟以后,他就一脚蹬开书商,自己开始当头,组织人编书赚大钱。几年工夫,书编了五六十本,钱赚了几十万。那个时候,陆野鹤是何舍之他们楼里最风光最有本事的人之一。
陆野鹤很有雄心大略。他将自己看作鸿鹄。瞧不起燕雀。他不是那种小富即安的人。有钱以后,他并没有急着享受。他一门心思计划的是出国留学。按他自己的话说,有了钱,只不过是具备了发展的硬件,要进一步发展,进一步赚大钱,还须具备发展的软件。当时陆野鹤已有硕士身份,他计划到美国再弄一个博士头衔。可惜他的英语不是很好,考了几次托福和GRE都没通过。
英语不好,并不等于他的头脑不行。恰恰相反,陆野鹤的脑袋是何舍之见过的最好使的脑袋。当时陆野鹤一见此路不通,立刻改弦易辙,全力以赴走起另条路来:以杰出人士的身份出去。美国——不止是美国——都有这样的政策,对有成就的人敞开大门欢迎,多多益善,根本无须什么考试。
何舍之就是在这一点上帮了陆野鹤的大忙。当时何舍之刚毕业,社会关系还没打开,但是其时他已有许多同校同系的师哥师姐在众多媒体上把持了大权。何舍之给陆野鹤写了十数篇通讯、特写,发表于各类有影响的报刊杂志上,包括一些外文杂志上。他在文章中,把陆野鹤吹捧成了一个杰出的学者,根据就是由陆野鹤自编或组织人攒的五六十本书。
没想到,他这一吹,美国人倒还没反应,日本人却抢先一步,漂洋过海到中国挖人才来了。当时京都大学有个教授,一天七八个电话追过来找陆野鹤,想收他为学生。陆野鹤英语不太行,日语更是一窍不通。但是这没关系,一切有京都大学那位爱才如命的教授担保,连签证都是京都大学那位老教授先在日本签好,然后寄给他,在国内日本大使馆返签的。如果是在国内通过日本大使馆签证,还极有可能被拒签,但是先在日本国内签好,再回过头到驻中国的日本大使馆返签的签证,当时是百不失一。
陆野鹤就是这样到日本读博士去的。可以说,是何舍之用报纸叠了一只大洋船,送陆野鹤飘洋过海的。
不过何舍之也不是义务他将陆野鹤吹成了杰出人士,自己也赚了陆野鹤三四万块钱。在三年前,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当时何舍之一个月工资才三四百元,这笔钱够他赚个七八十来年的。更重要的是,何舍之就是由此开了窍,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广进其财。在何舍之看来,除了抢银行,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意了。
何舍之一边就着浆汁剥吃被黄酒醉得东倒西歪的基围虾,一边问陆野鹤是否已拿到博士学位。听陆野鹤说早拿到了,只差一篇论文,连博士后都将到手,何舍之不由又吃惊又羡慕,骂道:“日本鬼子鬼精灵,你他妈的是怎么蒙过他们的眼睛的?三年时间,一个人即便不吃不睡,天天抱着书读,也不可能拿到博士后。”
陆野鹤道:“你别忘了,我与众不同,我是杰出人士。日本也是一个讲究资历的国家,甚至比咱们中国人更讲究。日本人又讲礼貌、谦虚,像我这样的杰出人士,即使学业中有些小毛病,他们也不敢乱挑,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知识浅薄,理解不了。”
陆野鹤一边说,一边乐。何舍之跟着乐,一边乐一边说:“你算什么鸡巴杰出人士。”陆野鹤说:“你别把豆包不当干粮。我有五六十本著作,小小年纪,便出书,还不算杰出人士,什么样的才算杰出人上?”何舍之笑道:“你蒙日本人行,你蒙得了我吗?你那算什么著作?你的书都是你编的找人攒的,可不是你写的。”
陆野鹤有些可怜地瞅着何舍之,点头叹息说:“你真是迂。日本鬼子哪知道这些?他们还以为这五六十部书是我写的。”何舍之笑道:“你们导师一定对中文狗屁不通。”陆野鹤说:“谁说的?”何舍之用沾满浆汁的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说的。你们导师但凡略通中文,一看陆野鹤‘编’这个‘编’字,就将你看漏了,还能容你混水摸鱼?”
陆野鹤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就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一直笑出了眼泪,才说:“我的导师根本就没看过我编的书。全日本国看过我编的书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一个。”
何舍之听了陆野鹤的话,不禁愕然。他想像不出陆野鹤是怎么在他的导师面前蒙混过关的,经过陆野鹤解释,他方才明白。据陆野鹤说,他的导师对报纸上的东西总是深信不疑,因为在日本办报是非常严格的,谁要是说了一次假话,那家报纸就算完了。所以在日本凡是报纸——不但报纸,别的新闻媒体也是一样——绝对不敢说假话,登假消息,搞有偿新闻。日本学者大都很天真,以为中国也是如此。
陆野鹤又说又笑,何舍之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说:“都说日本人聪明,中国报纸有中国特色,他们却不懂。”陆野鹤说:“幸亏他们不懂。要是他们懂,我就完了。”
两个人一边吃喝一边说话。何舍之问陆野鹤此次回国目的何在。陆野鹤说他这次回来是为毕业后回国发展做准备打基础。陆野鹤望着何舍之说:“这次还要请你帮忙。”何舍之笑道:“你还要我帮什么忙?你已经是杰出人士,我只是这个。”
何舍之说着,朝陆野鹤翘了翘小拇指。陆野鹤双手乱摆说:“咱们兄弟之间别说这个,你还不知道我陆野鹤吃几碗饭的。在日本很难混。日本人大多数瞧不起中国人,对中国人有成见。我想学业完成后,立刻回国,在国内谋求发展。”
何舍之七窍玲珑,一听陆野鹤的话,就隐约猜到陆野鹤找自己的目的所在,不无揶偷地说:“你不会是想求我帮你打知名度吧?你已经很有名气了。你的名气要再大一些,就赶上克林顿了。”陆野鹤笑道:“不要扯谈,我跟你谈正经的。别说我没名气,就算以前小有名气,现在时过境迁,恐怕也早已被人忘得差不多了。”何舍之将一只醉虾塞进嘴里,边吃边说:“看来你找我还真是想打知名度。”
何舍之既确定陆野鹤找自己的目的是打知名度后,就在心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这样好的送上门来的买卖,他是决不肯轻易错过的。他沉吟地对陆野鹤说:“你想打知名度,不知费用问题考虑过没有?现在打知名度,可不比从前。现在打知名度,费用比从前高多了,高了一倍二倍不止。你是否承受得起?”陆野鹤说:“钱不是问题。”何舍之笑道:“你当然没有问题,你是大款嘛。”陆野鹤说:“以前在国内搞书赚的那几个钱,早花光了。我现在这点儿积蓄,都是在日本打工赚的。在日本的这几年,我只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间用来学习,其余三分之二的时间倒都花在打工上。”何舍之说:“你一定是打黑工,打黑工在日本不犯法吗?”陆野鹤说:“抓到就犯法,没抓到犯个鬼法。”何舍之瞅着陆野鹤,半真半假地笑道:“堂堂大博士,跑到日本去打黑工,你真给我们中国人民丢脸。”陆野鹤毫不在乎,听了也笑:“中国人民的脸我不丢也早让别人丢光了。”
陆野鹤说他想上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专栏,问何舍之能不能帮忙。何舍之不住地摇头说:“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东方之子也是你想上就能随便上的?上东方之子的,都是杰出人士。”陆野鹤道:“我也是杰出人士。”何舍之说:“你这杰出人士属打假之列。我劝你别上那儿去丢人现眼。上东方之子倒真是能出名,不过,那种名我看你还是不要出的好。”
陆野鹤虽知他言之在理,但仍不禁显得怅然若失。
陆野鹤说:“东方时空的‘讲述老百姓的故事’也挺好,能一那栏目也不错。”何舍之说:“上那栏目的都是些小人物,而且讲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愿意?”陆野鹤说:“管它小人物大人物,只要能扬名就行。”何舍之摇着头说:“你要上中央电视台我没有办法。中央台门槛太高,我迈不进。要上中央电视台,你得另外想办法。”
陆野鹤说:“你这人真没劲。”他颇不情愿地说:“那咱就先不考虑中央电视台吧。先通过别的媒体打打知名度,等条件成熟,再上中央电视台;咱也跟蒋介石似的,搞它个曲线救国。”何舍之让他别做梦。陆野鹤说:“什么叫做梦?有想法才会有行动!没听老古话说吗,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陆野鹤说着,夹了块五香犹鱼干丢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我不在国内的这几年,国内变化很大。我对国内的情况不太了解。现在国内哪些新闻媒体影响比较大?”何舍之说:“真正有全国影响的新闻媒体并不多,报纸电视,掰起手指头来数,也就那么五六家,有些听起来名气大,但只是在地方上名气大,拿出去狗屁不是。”
陆野鹤向何舍之讨教上哪些媒体比较合算。何舍之一边在心里迅速盘算帮他上哪些媒体赚头大而且自己能办到,一边慢吞吞他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个问题我就不太好说了,要看你自己的意思。”陆野鹤说:“我全权委托你。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经纪人。”
何舍之认真看着陆野鹤,见陆野鹤不像是在开玩笑,才沉吟了一下说:“那行,哥们儿就给你办办看,只要你信得过哥们儿。哥们儿这回就给你两肋插刀了。”陆野鹤不停嘴地说信得过,笑着说:“连你都信不过,让哥们儿信谁去?”
何舍之知道今天抓到了一只大猴子,心里不禁窃喜。他将这事进一步砸实说:“既然你信得过我,让我当你的经纪人,那么咱就先小人后君子,先将费用问题谈好,免得到时候你又高了低了的,哥们儿之间闹矛盾。”陆野鹤使劲摆着手说:“我说了,费用不是问题,该花多少钱,你敞开了花就是。哥们儿的钱就是你的钱,哥们儿信你,哥们儿相信你不会给哥们儿胡糟踏。”
听到这话,何舍之才算彻底放心,一笑说:“这你放心,我办事你是见过的。我是那种拿着朋友的钱不当钱,乱来的?”随后又认真地说:“不过先谈好,我才好去张罗。要不然,到时候我那里跟人说妥了,你这里又说不行,弄得我骑虎难下。”
陆野鹤笑吟吟地望着何舍之说:“你看我是那种人吗?”何舍之坚持说:“还是先谈妥了好。咱先小人后君子。你放心,咱们是哥们儿,我绝对不能赚你的钱。我只是给你帮帮忙。”陆野鹤说:“咱俩什么交情,我还不了解你?你要是那种人,我就不找你了。”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个人话越说越知心,何舍之笑一笑,对陆野鹤的信任表示感谢,说:“上次瓜州青年报发你那篇通讯花了多少钱?”陆野鹤说:“一千刚出头吧。”何舍之说:“那篇通讯多少字?”陆野鹤说:“也就千把来字吧。”何舍之说:“现在你要在瓜州青年报发这么一篇稿子,至少要这个数。”
陆野鹤见他伸出两根手指头,以为是两千,笑着说:“两千,不多。”何舍之笑道:“两千?再加个零。”陆野鹤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两……万!”紧接着就大摇其头道:“别开玩笑!”何舍之道:“不是开玩笑。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告诉你吧,两万能拿下来就不错了。”陆野鹤很不自然地笑着,“你小子也别太黑了。我虽然在日本攒了两个钱,离百万富翁还远着呢。”何舍之筷子头悬在一盘油爆虾上:“你要是以为我在诓你,我打算嫌你的钱,那咱们就没法谈了。”
又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气氛顿时就僵了下来。好长时间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何舍之一边拿餐巾擦着嘴,一边东张西望,好像急于走人,不愿再谈下去的样子。终归陆野鹤是求人的,怕将事情弄僵,不得已只好先开口。他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说:“能不能便宜一点儿?哥们儿攒俩钱也不容易!”
陆野鹤岂知何舍之抓到他这样一只猴子岂肯轻易放过?何舍之用毋容置疑的语气,铜口铁牙地说:“就是这个价,一点儿都不能少,而且只能发一千字,不能配图片,配图片要按占版面另外算钱。要是你能用比这个价钱低的价钱把这事办下来,哪怕低一分钱,都算我不是东西。我告诉你,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一点儿水分都不掺。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可是他说了大半天,陆野鹤也不能相信三年前一两千的活儿,仅仅过了三年,就会一翻二十倍,翻到两万。何舍之懒得搭理他,东张西望,由他自说自话。陆野鹤见他不理会,也就不说了,从兜里摸出烟来抽,同时丢一支给何舍之。何舍之说自己戒了烟,将烟丢还给他,陆野鹤却认为他是故意不抽,心里愈发生气。
何舍之又吃了几口菜,才放下筷子,拿餐巾抹抹嘴说:“我吃好了,我还有点儿事,先走一步。你慢慢吃。有事回头你再给我打电话,呼我也行。”
他招手让服务员拿了纸和笔过来,给陆野鹤留下自己的呼机号和办公室及家里的电话号码,便起身告辞。陆野鹤也没留他。何舍之知道陆野鹤非常生气,他心里也有一些不踏实,心里对自己说,你也别过分了,别弄到头来,把看着到手的一块肥肉弄丢了。可后来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心冒一回险。他相信陆野鹤一定还会回来找自己。他下定决心,寸步不让,放着这么一块大肥肉,不狠狠榨出两碗油来,那才他妈叫傻呢。
老辛《卧底清贫》
第二十二章
从邻居屋里传出声音,何舍之知道中央电视台的焦点访谈刚刚结束。他从门上的窗户看到自己宿舍黑着灯。他以为官丽丽今天没来,或是来了已经走了,心里稍感轻松了一些。等他打开门,拧亮灯,才发现官丽丽一个人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暗自垂泪。何舍之叫她,她也不理。何舍之过去用手扳她的头,官丽丽使劲将头一甩。何舍之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官丽丽已经从床上翻了下来,一边抹眼泪,一边穿上鞋子朝门外疾行。
何舍之慌忙将她抱住。他使劲按着官丽丽在床头坐下来,自己也在官丽丽旁边坐下。他脸上堆满媚笑,一边给官丽丽赔着小心,一边解释怎么有个朋友到日本留学,多少年才回来一趟,多么不容易,人家坚持要请他吃顿饭,他无法拒绝。何舍之说了半天,连嘴唇皮都磨薄了一层,官丽丽还是一声不吭。
何舍之看着官丽丽,忽然觉得很无聊,但又不敢走开,只好坐在官丽丽身边东张西望。他伸手想去开电视,忽然“啪”地一声,脸颊上突然一阵疼痛。何舍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回过头来愣愣地瞅着官丽丽。只见官丽丽不知什么时候已翻身坐起,正用着一种不共戴天的眼光望着他。何舍之不禁有些惊慌失措,全然没有想到是官丽丽打了他一记耳光。待到官丽丽再次挥起巴掌,他才反应过来,慌忙伸臂一挡,才逃过了官丽丽的第二次重击。
何舍之见官丽丽如此刁蛮不讲理,心里也生起气来,加上想到官丽丽与藏西贵的那些烂事,真是新仇连上旧恨,不由勃然大怒。他提起拳头想揍官丽丽,想想却又觉得不妥。好男不与女斗,男人哪能打女人呢?传到外面,好说不好听。
何舍之将拳头收了回来,只在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乜斜着眼睛瞧着官丽丽,嘴角挂着一抹冷笑。那意思很明白,你甭惹我,你甭以为你那些烂事哥们儿不知道,把哥们儿惹急了,没你好果子吃!
两人这样对峙了许久,何舍之拉被子在床上躺下来,官丽丽被独自晾在一边。何舍之蜷在被子里,想着官丽丽的种种无理行状,气得肚子像青蛙样一个劲胀气。
不料,他刚刚躺安稳,官丽丽就扑了上来。她使的劲那样狠,以致连脚上的皮鞋都踢脱了。她眨眼就扑到了何舍之身上。何舍之根本来不及反抗,官丽丽已经拽掉了他的被子,单手拽住他的头发劈头就打。何舍之使劲护着头皮。他看官丽丽那样子,气喘咻咻,嘴角流涎,一似得了失心疯,不由得又惊又怕。
何舍之头发让官丽丽揪住,头皮被官丽丽扯得痛极。何舍之本来心里有火,这时真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头脑一热,便也不管不顾,咆哮如雷,凶性大发,一巴掌就将官丽丽扇得跌坐于地。官丽丽大概没料到这个在自己面前一向软如鼻涕的脓包蛋突然间竟敢奋起反抗,双手垂着愣了一下,随即她开始放声大哭,一边哭,巴掌一边将水泥地面拍得“咚咚”响。
何舍之看见官丽丽鼻涕眼泪,嚎得像个鬼,才不由冷静下来。他爱面子,生怕左邻右舍听见笑话,急忙将官丽丽从地上拉起来,不料官丽丽趁势又在他手上咬了一口,深之入肉。何舍之脸都疼绿了,怒气冲冲地瞪着官丽丽,想打又不敢打,只是嘴里打嘟噜似地说,你他妈抽什么疯你他妈抽什么疯……
两人相互怒视,不像恋人,倒像一对仇人。官丽丽喘了一会儿,忽然从兜里不知掏出个什么东西来,“啪”地扔在何舍之脚前,何舍之看官丽丽的神情,恨不得吃了自己,心里有点儿发冷。他一边警惕着官丽丽的突然袭击,一边低头看了看官丽丽扔过来的东西,发现原来是一张照片,就是白可心跟他合的那张影。昨天白可心把照片洗好寄过来,他随手搁在公文包里,没想到早晨上班忘了将公文包带上,让官丽丽翻了出来。
何舍之呆呆地看着丢在脚边的那张照片,顿时记起官丽丽对他的约法三章:第一条,不许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第二条,不许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第三条,还是不许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勾勾搭搭。官丽丽觉得他作为一个记者,而且还是个小有名气的记者,有跟女人勾勾搭搭的职业便利。
何舍之仔细看那照片,发现白可心靠得自己那么近,好像贴在自己身上一样,笑得又是那么一种味儿,而自己一条胳膊竟还搭在对方的香肩上,难怪官丽丽……
这时候何舍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来。不过,想到官丽丽与藏西贵,他心里便更加愤怒。心想,由得你做初一,就不许我做十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妈的,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么想着,一点儿理亏之心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