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足足花了一个小时,一件件地,仔细看完了全部绣品。
见她看得那么仔细,蓓蓓忍不住问:
“凯瑟琳女士,这些刺绣,你买回去是为了私人收藏呢,还是要再拿去卖?”
“收藏。我的收藏品,除非有特殊情况,一般都是非卖品。”凯瑟琳回答。
“哦!”
“您就是这些作品的作者吧?”凯瑟琳朝夕燕问道。
“是的,是我绣的。”夕燕点点头。
“那就简单多了。这些作品很好,我打算全部买下。”凯瑟琳取出一本支票簿,刷刷地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然后递给了夕燕。
“请看看这个价格您是否可以接受?”
夕燕惴惴地接过支票,拿过来跟蓓蓓的头凑到一起,她们看到了一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数字,十万美元!
“这个,这个实在是太多了!我不能要!”夕燕语无伦次地说道。
她对面前这位优雅的白人妇女,忽然充满了莫名的感激,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珍爱的绣品,居然能获得别人如此的垂青,油然而生一种知己之感。
“我知道,这个数目是有点多。所以,我事先也没有征询你们的意见,很抱歉。” 凯瑟琳打量了一下她们的售货屋,走近,拿起一件昨晚才绣好的枕套,摇摇头:“一个艺术家,却浪费自己的艺术天资,消耗精力去绣一幅十美元的枕套!”
她那沉思的眼光飘向了远方,她的声音非常柔和:
“我去过很多国家,非洲、印度、埃及……每次,我都会发现一些优秀的艺术家们,不得不浪费很多的时间去干活赚钱,养家糊口。而每当看到这种情景,我都觉得很痛心!”
她将目光落在夕燕脸上,温和地看着她说:
“看样子,你们的生活也不富裕,做生意一定很辛苦吧!这就是我为什么花十万美金来买你这六幅作品的原因。我只是希望能用自己微薄的力量,去成就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这些年,我深深地体会到,作为一个艺术收藏家,不能只拥有商人的头脑,更需要有一颗热爱艺术的心。艺术是无价的!不要让那些平庸的东西,和眼前的利益,糟蹋了你的才华,一个人的艺术生命是有限的!”
夕燕呆住了,她顿时感到喉咙沙哑,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站在一旁的蓓蓓也为凯瑟琳的话震动了,对她不由得肃然起敬。
凯瑟琳找来的人小心翼翼地将六幅绣品放上车,绣品只是经过了软裱,所以,没费什么工夫。
凯瑟琳临离开前,要走了她们的联系方式,并对她们说,五月底,她的纽约东方艺术画廊将会举行一次展览,届时,她将会邀请夕燕母女以艺术家身份出席展会。
临别,她紧紧地握住夕燕的手,用真诚的目光望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请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艺术是无价的,你应该去发现自己真正的价值。”
凯瑟琳带着六幅绣品走了。
夕燕还呆呆地站在售货屋旁,一直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里的、那张十万美元支票,已经变得有些潮湿。
凯瑟琳的话,令她百感交集,旧日的种种记忆,那些历尽艰辛的日子,汇成万千的思绪,化为滚滚的波涛,在她的眼里滋长成河。
她的心在颤栗,她的泪水情不自禁夺眶而出。
阳光下,五彩缤纷的售货屋,由于那六幅“江南水乡之梦”绣品被摘走,一下子显出了荒凉和萧条,只剩下那些五颜六色的廉价丝绸睡衣和围巾,在风中轻轻地飘荡。
第十八章 纽约展会
夕燕从六岁起便开始跟着母亲学刺绣,在她们那座小村庄里,几乎家家都有“绣娘”。二十几年来,她几乎每天都埋着头,不停地飞针走线,为了生活,为了养活母亲和年幼的女儿,她像一只蜜蜂一样,辛勤劳作。她从来没有想到,她做的这种活儿,竟然还可以被视为“艺术”。
凯瑟琳的那番话,带给她的震惊是无与伦比的。她不禁为自己过去的自轻自贱而惭愧和悔恨。她开始了思索,开始思索在她三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来未曾思索过的东西。
凯瑟琳的东方艺术展会,在纽约帝国大厦里如期举行。前来参加的有很多名人及来自社会各界的人士,出席的男士均着礼服,女士则盛装入场。夕燕和蓓蓓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隆重的场面,真是大开眼界。
好在她们早已穿上了凯瑟琳为她们准备好的两套漂亮衣裙,不然会与周围气氛完全格格不入。想到凯瑟琳送她们衣服的时候,她的言辞那么婉转,唯恐伤及她们的自尊,夕燕心里对她更升起了一层敬意。
展会更像是个上流社会的沙龙,客人们端着酒杯,三三两两,随意地漫步在充满东方情调的艺术长廊,时而停留在他们感兴趣的艺术品前,凝神注目,或是与旁人低声品评。每个人都配有一副耳机,来宾们只要打开耳机,里面就会传来悦耳的背景音乐,和着音乐响起的,是对每一幅作品的介绍。
凯瑟琳作为主人,显得十分忙碌,她不停地跟客人小声地谈话,还引领着一些客人跟她邀请来的作者一起交谈。
见此情景,夕燕和蓓蓓也不便多打扰她,她们也跟别人一样,捧着咖啡杯,四下走动,欣赏画廊里的作品,像别人那样轻言细语地交谈,享受这充满温馨和高雅的文化气氛。
夕燕身着一身黛紫色的长裙,衬托出她天然拥有的东方韵味,她那双丹凤眼,挺直的鼻梁,在紫色掩映下略显苍白的脸庞,更透出一种东方古典女子的美丽。
蓓蓓穿着吊带黑色的紧身中裙,她那高挑的身段,雪白的肤色,美丽迷人的眼睛,一个如此年轻的中国女孩儿出现在这样的展会上,引来了不少惊奇的注视。
夕燕的六幅刺绣,已经被凯瑟琳用红木重新装裱过,悬挂在长廊的墙壁上。有几位女士一直在欣赏和讨论着,不一会儿,凯瑟琳从别的客人那里脱身,走到那几位女士身边,和她们谈笑着。夕燕和蓓蓓刚好漫步经过,就被凯瑟琳叫住,介绍给那几位女士。
“Hello, it's so nice to meet you! ”( 你们好!见到你们实在是太好了。) 那几位女士跟她们打招呼。
“Nice to meet you too! ”( 我们也是,很高兴认识你们!)
“This is great art, would you mind to tell us some more about it? ”( 这真是好作品,能不能让我们多了解一下?) 有位女士请求道。
夕燕英文不好,只好用眼睛望着蓓蓓。蓓蓓落落大方地说道:
“Ok, 让我来简单地介绍一下。”
“这些作品称为刺绣,在中国,最有名的刺绣分为四个流派,苏绣,就是四大名绣之一,发源于苏州。苏州是中国的锦绣之乡,从宋代以后,它的刺绣艺术水平达到了鼎盛。苏绣的特点是针法细腻,色彩清雅,一根私线可以劈成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甚至四十分之一,线色达到千种以上,每种颜色从浅到深就有十多种。跟画家有所不同的是,画家只需勾画一笔,刺绣却需要绣上千针万线,但其表现出的光、色、形,却比画更为逼真。这六幅刺绣所绘的,就是中国素有‘人间天堂’美誉的苏州,体现了江南水乡那美丽恬静的自然风光和细腻绵长的文化内涵…… ”
蓓蓓站在宾客前,充满自信地用她那流利的英文侃侃而谈。在她周围渐渐汇聚了一些听众,他们专注谛听,脸上浮起赞许的微笑。
一阵掌声,在蓓蓓话音落下时适时响起。夕燕充满幸福感地望着女儿蓓蓓,看看蓓蓓是多么端庄干练,谈吐自若,在这些艺术家名人圈子里,她丝毫也不显得怯懦,她光彩照人,比起任何一位上流社会的优雅女子来都显得毫不逊色!她的位置应该是在这样的场合,这种雅致的、时尚的、充满浓厚艺术气息的地方,而不是在思醉普大街上的售货屋边,当一个边沿街叫卖的小贩。
蓓蓓快乐地对着周围的客人连声称谢,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到处寻找夕燕。当她终于望见在不远处靠墙站着的夕燕时,立即朝她挥挥手,对身边的宾客们骄傲地说:
“让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些刺绣的作者──我的母亲!”
人们纷纷转回头朝夕燕所在的位置望去。
正在被喜悦冲击着的夕燕,却不知为何,耳朵里发出一阵嗡嗡声,蓓蓓的身影在她的眼里,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周围墙壁上所有的画,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快速旋转起来。只听到一声尖利的叫声刺破空间,随后,一切都变得安静了。
“妈!”蓓蓓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她看见夕燕忽然轻飘飘地倒下了,她的身体似乎变得毫无重量,仿佛一只紫色的彩蝶,从春天的树梢落到了秋天的冻土地上。
第十八章 LIFE 生命
一阵剧烈的摇晃,使夕燕忽然从昏厥中苏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正仰卧在医院用于抢救病人的急救床上,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被急速地往什么地方推。可以感觉到周围的一片忙乱。
“蓓蓓……” 夕燕微弱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
“啊,我妈她醒过来了!醒过来了!”蓓蓓惊喜地欢呼道。
推床的速度减慢了,最后终于停在了一间病房,医生和护士纷纷围了上来,替夕燕量血压,听心率,一名护士又端来一个放着针头针筒的托盘,预备为夕燕抽血。
夕燕猛地坐起身来,吓了众人一跳。她推开护士,挣扎着离开病床,对周围的医生护士说道:“对不起,我没事了,不用忙了。” 说着就欲离开。
“夕燕女士,你感觉如何?要不要紧?还是让医生看一下吧。” 一起跟随而来的凯瑟琳见此情景,关切地对夕燕说道。
“谢谢你!我只是一时头晕,现在好多了,真是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夕燕感激地回答。
在众人忧虑的注视下,夕燕像逃避瘟神一般,匆匆地逃离了医院。
第二天,夕燕和蓓蓓没有再去展会,只停留在宾馆房间里休息。
凯瑟琳因为太忙,实在无法抽身,派人带给夕燕一份订单,希望她在恢复健康以后,抽时间完成这幅作品。同时还提前支付了定价两万美元。
她们没有在纽约逗留,次日,夕燕就和蓓蓓一起飞回了拉斯维加斯。
“妈,今天我一个人去卖货吧,我看你是这段时间太劳累了,没日没夜的,累得在展会上都晕倒了!再说,货也不多了,你就留在家里休息,能绣点儿就绣点儿,不行就别管了,等我回来再做。” 蓓蓓执拗地不许夕燕再去守摊子。回来的第二天,蓓蓓就独自去了思醉普大街卖货。
蓓蓓走后,临时请来照顾拉瑞的保姆也跟夕燕结好账,离开了。
夕燕独自一人,沉思了好一会儿,还是忐忑不安地给一家中国人开的诊所打了个电话,声称十分紧急,想立刻去检查身体。诊所的接线小姐查了病人的预约表,发现医生午餐前有半个小时的空隙可以安排给夕燕,就约在上午十一点十五分替夕燕做检查。
检查过程十分顺利,身体方面似乎没什么大毛病,血液检查报告则要等待一周才有结果,因为所有的血液检查项目,都必须送往大医院或相关医院进行检查,诊所是没有这方面的设备及能力的。
回到家,夕燕感觉好些了,就开始拿过一件已经做好的真丝睡袍,开始在前襟和裙角绣花。绣得疲惫了,她就取出凯瑟琳的那份订单琢磨开来。
凯瑟琳的订单,要求的尺寸比夕燕以前的绣品要大得多,而且,难度也高得多。要求色彩以蓝和绿为主,主题是“LIFE”(生命或生活),具体内容则由夕燕自行决定。
夕燕的脑子很乱,她决定暂时先放一放,等有了灵感再动手,这幅刺绣将会很费时,她也想好好教教蓓蓓,由两个人共同来完成这幅作品。经过这次纽约展会,夕燕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让女儿浪费天资去做那些粗糙的东西,她要教给她真正的刺绣技巧,让她能够朝着“艺术”的方向发展。
夕燕终于想好了,她要绣一幅精致的绣品,绣品的景色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小桥流水,淳朴民居,几棵银杏树;那浅蓝的天,嫩绿的树,褐色的瓦,乳白色的墙,还有用五彩丝线散散绣出的黄昏作背景,景中有母女二人安详地坐在宅门口埋头刺绣。那就是江南绣女们的生活,也是她们一生的真实写照,恬静,单纯,美丽,隽永。
一周后,正当夕燕跟蓓蓓兴致勃勃地开始这幅刺绣时,夕燕接到诊所打来的电话,说检查结果已经出来,让她在约定时间去诊所一趟。
夕燕心里七上八下地进了诊所,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的20分钟里,她越来越感到不妙,种种不祥的猜测和疑惑,使得她坐立不安。
总算轮到她了,夕燕满怀期待地坐在医生面前,等待着他开口说“一切正常”。不料,医生冷静地望了望夕燕,然后,告诉了她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以前没查出来,应该是由于假阴性情况所致,虽然这种几率甚微,不到百分之一,但是也会有发生……我知道这对你一定很难,但是希望你一定不要气馁,艾滋病并未被完全宣布为绝症,科学家们一直在努力,只要积极治疗,存活期超过五年的例子也有很多。呃……你没有医疗保险,经济情况如何?如果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本市的医院,获得免费医疗应该问题不大。如果银行里有钱,恐怕就得自费了……这里有一本小册子,你可以先拿回去读一下,里面有很多你应该了解的东西。另外,为了避免传播给他人,希望使用安全的性爱方式……”
医生的话嗡嗡地在夕燕耳边鸣响,震得她耳膜发疼。她昏昏沉沉地离开了诊所,这个可怕的消息,犹如一粒子弹,穿透了她的心脏,她的胸口疼痛万分,她浑身的血液似乎变得又冷又黏稠,在她那渐趋僵硬的躯体里挣扎着前行。她的额头急剧升温,烫得吓人,待走到车子旁,她的腿已经颤抖得无法控制,她费力地、好不容易拉开车门,一下子就瘫倒在了驾驶坐椅上。
“老天啊!不是说没有HIV了吗?!你为何如此苦苦折磨我这样一个苦命的人啊!” 夕燕被彻底打懵了,她那空洞干涸的眼里,已经流不出泪水,她感到自己就快要崩溃。
女儿蓓蓓的笑脸和母亲的苍凉身影,一直不停地在她的眼前晃动,令她忽然想到,没有了她的日子,孤单的一老一小,该如何是好!谁再去照顾她们保护她们呢?!她的心痛苦地抽搐了。
她是多么想亲眼看到蓓蓓的每一步成长,她们的好日子似乎才刚刚开始,她是多么想赚够了钱,接母亲来美国安度晚年。可是,可是……
“可是,我却要死了!”夕燕的混乱的脑子里,这几个字犹如闪电一般划过,将她的灵魂都刺得生疼地瑟缩起来。
晚上,蓓蓓回到家,发现夕燕异样的神态,还以为她太疲倦,早早就嚷着让她上床休息。但夕燕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强颜微笑地对女儿说,没什么,妈不累。
她要用自己有限的时间,尽可能地传授给女儿她所拥有的知识,在自己短暂的生命里,珍惜每一分钟与女儿相厮守的时光,因为,这一切,即将灰飞烟灭,永不会再回来。
在深夜的灯下,夕燕和蓓蓓各据一角,精心地在锦缎上绣着,夕燕时常忍不住抬头,看着蓓蓓全神贯注的认真样子,多么聪明可爱的女儿啊,可惜就要生离死别!夕燕的心里好像被刀割般地,鲜血淋淋,疼痛难当。但是她不能哭,她必须得坚强。
她不打算去医院治疗了,虽然她已经有了二十万美元,但,那是她付出了何等代价才换来的啊,她不舍得就那么拱手地抛给医院,来换取自己苟延残喘的五年生命,绝不!她要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女儿蓓蓓,让她可以去实现她的人生梦想。此时此刻,在夕燕的眼里,自己那卑微的生命已经毫不足惜,能换来女儿的锦绣前程,她觉得,已经很值得了。
连续两个月的时间,她们呕心沥血地创作着那幅刺绣,夕燕的身体迅速地憔悴了下去,她脸上已经不复有润泽和光彩,她时常头晕,盗汗,身体越来越虚弱。在刺绣边上坐久了,连站起来都很困难。但是,她用顽强的意志,支撑着她的精神和躯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她此生的最后时光中,与女儿一起,完成这幅刺绣。
两个多月以后,刺绣上的所有风景都绣完了,最后需要完成的,就是刺绣上那一对母女。
蓓蓓对夕燕说:“妈,就把我们两个人绣上去吧,让我来绣你,你来绣我好了!”
夕燕微笑着答应了。这刺绣的最后阶段,充满了欢乐,蓓蓓精心地绣着她的妈妈,当某一处绣得很神似时,她往往高兴得大叫;而夕燕所绣的每一丝一线,都凝聚着对女儿无限的爱。刺绣上的那对母女,简直活脱脱就是她和女儿蓓蓓的影子。
夕燕就要走了,而绣品中的她们,将永远留在江南水乡——那个美丽的世界里。这幅刺绣,是夕燕此生的最后一个梦想,是她心中一直悸动着的对美丽纯净生活的向往与回忆。夕燕无比痛楚地想到,这幅与女儿蓓蓓共同绣出的第一件作品,也将会是她留在人世间的绝唱。
三个月后,夕燕已经心力交瘁。这幅耗尽了她所有能量的刺绣品“LIFE”(生命)终于完成,它那细腻淡雅的情调中透着热烈和希望,那饱含着对爱和生命的深深眷恋之情,从千万缕细细的丝线中不可阻遏地折射出令人惊异的光芒,使得这件作品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在后来的日子里,令每一个见到这幅作品的人由衷地感动不已。
第十九章 纽约纽约赌场
拉斯维加斯的夏季,显得十分漫长,转眼已经是九月金秋时节,但盛夏的脚步仍在这座沙漠城市里踯躅流连,不肯轻易离去。
铃月已经在纽约纽约赌场工作了五个多月了,新赌场所带来的感觉已经不再那么新鲜刺激,赌场里员工多如浮云,大家的生活都过得匆忙而浮躁,随处可见的,都是一副副没有笑容的倦怠神情,周围人群的冷漠,使得铃月望而却步,她至今都没有交到一个知心朋友。
铃月曾经数次请求赌区经理安排她去发除了21点以外的赌戏,因为日复一日发21点,单调得令人心生厌倦,虽然每次请求的时候,他们都满口答应,却什么实际行动也没有。
铃月疑心他们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谁,因为进这间赌场虽说已经五个多月,但赌场甚至还没给他们制作姓名牌,只是随便发了些辞职的员工们留下来的旧牌子,以供上班的时候佩戴在胸前。曾经有好几次,客人端详着她胸前的姓名牌,笑着问她:
“这不是你真正的名字吧?我知道这个绝对不会是你的名字!”
“How do you know?( 你怎么知道的?)” 铃月低头看看那个连自己都拼不出来的英文名。
“因为那是墨西哥人的名字,而且,还是个男人的名字。”
“What ever! Who cares! ”( 管它呢!谁在乎!) 铃月耸耸肩,一笑置之。
纽约纽约赌场给人的感觉,的确是间大赌场,各部门机构设置复杂,员工休息室、餐厅、走廊里,随时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人一多,管理就容易松散,好像一盘散沙,要维持运转,管理纪律方面已经消耗了很多的精力,别的很多都顾不上了。
每天上班前开会,经理们所讲的基本上就是,如何防止赌客使诈,如何小心谨慎不要出错,宣布新的发牌规则,然后就是以“Go make some money !”( 去赚钱吧!) 来结束会议。
铃月至今还不甚清楚公司的文化、精神是什么。好像公司也并不在乎这些。莫非,就是“Go make some money” ? ( 去赚钱吧)
在这里,她看到了很多不快乐的人。甚至身为赌区经理的,也公然在Pit里恨恨地说道: “Shit! I hate this job!”(妈的,我恨这个工作!)让她感到万分惊讶。
她还经常会听到一些抱怨,指责某些人总是迟到、或者是排班的赌区经理不公平,还有赚的小费不如别的赌场等等。
曾经帮助和鼓励过铃月的赌场总经理,已经在数月前被调去金字塔酒店任职,金字塔酒店由于刚刚被米高梅公司收购,所以,不仅从米高梅集团各个公司抽调了一些人手,就连以前常在纽约纽约赌的数位大赌客,也随着纽约纽约赌场的几位Host (赌场公关人员)的集体辞职,跟着他们一起转去了金字塔酒店。
大赌客一走,高额赌注区的生意顿时一落千丈,一眼望去,经常见到空荡荡的七八张赌桌后面,站着百无聊赖的发牌员们,却不见有赌客的影子。
纽约纽约赌场的生意照样繁忙,但是小费却往下掉了很多,因为思醉普大街各赌场的小费,相当程度上是依赖着在高额赌区里大赌客的一掷千金,而一般在赌场里玩五块钱和十块钱的小赌客,即使是慷慨,他自己才拿几十块钱出来玩,又会给你多少小费?
虽说同样是在思醉普大街,但纽约纽约这间隶属于米高梅集团的赌场,却十足是为平民游客们所设,变成了那些Cheap (吝啬)客人的首选。
小费来得艰难,就开始影响人们的心态,抱怨声不断,更时常听到一些发牌员在员工休息室里,气哼哼地用一些难听的字眼骂那些赢了钱不给小费的吝啬客人。
来纽约纽约工作了将近半年,铃月还未转为正式员工,非正式员工超过一百多名,排成了长长的队伍,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据说有的员工已经工作了一年零两个月还没转正,没有转正,就没有医疗保险,每周的工作时间就会变来变去,有时候每周只被安排上三四天班,赚的钱都不够花销。
这间赌场虽然漂亮,俨然大赌场的气派,却带给她一种混日子的感觉,完全没有归属感。以前学会的很多赌戏,由于没机会练习,都渐渐地生疏了。
不知为何,她感觉疲惫,有些心灰意懒,生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激情和目标。
令铃月茫然、无奈,失去了激情和目标的,当然还有她与凯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凯时而对她柔情似水,时而落落寡欢,有时整整一个星期不给她电话,弄得她愁肠百结,失魂落魄。
南茜间或打来电话,给她的生活带来一些兴奋,然而,开心聊天之后,独自一人的铃月却感到更加落寞。虽然现在的铃月今非昔比,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又有了一份在旁人眼里还算不错的工作,但她悒悒寡欢的时候却比以往更多了。
一些足以改变人生的突发事件,总是在你不经意之间,看似偶然,但却带着精心酝酿的阴谋,不期而至。
第十九章 突发事件
这一天,铃月运气好,被安排成Relief。
纽约纽约赌场是这样安排发牌员工作的,每四人负责三张赌桌,其中三人整晚只在自己那一张桌子上发牌,就是每次休息二十分钟后,又回到同一张赌桌,而当Relief的人,则在三张桌子上各发二十分钟,以便其他三人可以轮流休息。谁都不愿意死钉在一张桌子上,所以,都愿意当Relief。
凌晨两点多了,在休息二十分钟后,铃月就去到一张21点赌桌,前面那一桌的客人十分大方,她拿到不少的小费,所以,心情还是挺愉快的。
铃月走到那张赌桌时,正发牌的墨西哥女孩见铃月来了,把那赌客赢的筹码付完,就面无表情地拍拍两手,连声谢谢也没说,立即离开了赌桌。
铃月望了望坐在座位上的唯一一位赌客,那是一位年轻的黑人,还有一位看起来像是他朋友的黑人在他身后驻足观看, 纽约纽约赌场是不允许不参赌的客人坐下来的。
见到更换发牌员,他面色似乎不是很高兴,他朋友对他说:“走吧,换人了,别赌了。”
这位黑人赌客就把他面前的一大堆筹码推到赌桌中心。
“You want to color up? Are you leaving?”( 你要换大筹码吗?你要离开了吗?)铃月问道。
纽约纽约赌场还有条规矩,客人只有在结束赌博离开桌子之前,发牌员才将他们的小面额筹码换成大面额筹码,中途是不给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