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没有言语,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铃月一眼。
铃月见状,就给他换了八百块筹码,然后把牌摊在赌桌上,不再发牌。
黑人没有立刻离开,他仍然坐在赌桌旁。这时,又来了两位客人,他们在铃月的赌桌前坐下,掏出几十块钱扔到桌子上,铃月就给他们换筹码,然后洗牌,让他们切牌后,就开始发牌。
等牌发好的时候,那位黑人说话了。他说:
“我的牌呢?”
“你没有下注。” 铃月回答。
“那这个是什么意思?”黑人指着桌面质问道。
原来,在他那一堆百元黑色筹码前面,他单独取了一个一百元的筹码,在两个下注圈儿的中间地带,估计可能是想换小面额筹码重新开赌,但是又有些拿不定主意,就没有将筹码扔到桌子当中,或者是,他太懒惰,想等着铃月自己去发现吧。
“Sorry, I didn't know you still want to play.”(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要继续玩。) 铃月转头对他说道,然后就继续给那两个赌客发牌。
那黑人又不言语了,他继续带着冷漠的神情坐在那里。
发完这手牌,铃月又开始发第二轮,这位黑人又发言了:
“怎么回事?你想把我踢出赌局吗?” 这一回他看起来有些火了。
“这是单副牌21点,你得等到洗牌才可以参加进来。”铃月解释道。
等四手牌发完,铃月开始重新洗牌的时候,她看看那位黑人赌客,本想问他是否要换筹码,没想到那个黑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并没有要换筹码的意思。
铃月心想这人也真是傲慢,心里有些犯嘀咕,莫非又是要等我去问?一股倔劲上来,她也不想低声下气地再问他什么了,她就开始给那两位已经押注了的赌客继续发牌。
“Stop it! Stop it! ” (停!停!)黑人叫了起来。
“I can't stop now, I have to deal.” ( 我现在不能停了,我得发牌。) 铃月对他说。
“I told you to stop! ”( 我让你停止!) 黑人从座椅上腾地站了起来。
他怒气冲冲地叫赌区经理 。哪知连叫几声,那个女赌区经理正埋头在关闭一张赌桌,没理睬他。
铃月快速转回头去看了一下,这位女赌区经理,一贯慢条斯理,只要她在赌区里管事,每次发牌员要换筹码什么的,都要叫三四次,她才会慢吞吞地踱过来,懒洋洋地说声“Ok”,有时候根本就不理睬你。
黑人提高声音再叫她几次,她终于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Wait a minute. ”( 等一分钟。)
黑人顿时火冒三丈,他说:
“我一分钟也不要等,我现在就要你过来!”
女赌区经理终于过来了,她一脸茫然地看看黑人,再看看铃月,黑人向她告状道:
“她将我踢出赌局,不给我换筹码!”
铃月对她说:
“他没有告诉我要换筹码。”
黑人一听,用手指着铃月的脸就开始破口大骂:
“Fuck you! fuck you! fuck you bitch!”( 操你,操你这婊子!)
铃月何曾受过如此侮辱,她的头嗡地懵了,简直不知所措。但她还是力图保持镇静,只对那黑人说:
“Please don't point your finger at me.”( 请不要用你的手指着我的脸。)
赌桌上的两位赌客还拿着牌,等着要牌呢,铃月强作镇定地给桌上的两位赌客发完那手牌后,两位赌客见势头不对,玩完那手牌,就赶紧离开了。
铃月的镇静,更令那个黑人暴跳如雷,他挥舞着愤怒的手臂,就在铃月的桌子前面,跳着,恶狠狠地反复地用那句“Fuck you! fuck you!”去骂铃月。
赌区女经理愣在那里,一点儿反应也没有,等到周围的赌客都循声过来围观时,她才想起来去给警卫打电话。
铃月站在赌桌前,浑身发抖,她告诉自己,尽量不去看那个在她眼前跳跃恶骂她的黑人。那黑人却不但一直用手指着她,还故意迎随着她脸转去的方向,说:
“看着我,看着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Fuck you ! Fuck you!……”
铃月一直忍着,心里盼望着赌场赶紧派人来把那人赶走,可是,她发现有几个赌场警卫其实早已经来了,但是他们只是站在那里观看,居然无动于衷,可能是在等待着上级的指示吧。
越来越多的人过来看热闹,就连其他桌的发牌员都停止发牌,呆呆地望向铃月这边。
黑人还在声嘶力竭地骂着铃月,铃月的头都快要炸了,她竭力控制自己,但全身发出的剧烈颤抖,仍使她几乎站立不住。
她扭头望了望那目瞪口呆的女赌区经理,质问:
“How can you let him talk to me like that?!” (你怎么能听任他那样对我说话?!)
从黑人开始谩骂铃月开始,十分钟过去了,而偌大一间赌场,居然没有人出来制止他。
铃月站在赌桌前,无处可以躲藏,只好硬着头皮,面对着那在她面前绕来绕去,跳着脚恶狠狠骂她的黑人。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缚在靶子上的目标,死就死了,还得任子弹在自己身上洞出千疮百孔。
她心头的愤怒燃烧了,她抬起一直回避着他的眼睛,用仇视的眼光盯着他。
黑人愣了一愣,更加暴怒了,但是还是翻来复去就那一句“Fuck you bitch!”
铃月胸中的悲愤几乎快要令她窒息,她终于失去了控制。
“Go fuck your mother! ” (去操你的妈吧!) 铃月对他说了一句。虽然她的反抗之声很微弱,估计那个疯狂的黑人也没有听到,但是赌场先进的监视系统,已经录下了这句微弱的反抗之声。
当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时,一位男赌区经理终于过来了。
他走到还在疯狂地跳骂着的黑人身旁,低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铃月就听到那个黑人对他喊道:
“那个婊子把我踢出了赌局!”
铃月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她大声地说:
“You never told me to change! ”( 你从没告诉我要换筹码!)
“Shut up! ”( 闭嘴!) 那个男赌区经理转过头,瞪着眼睛对铃月喝斥了一声,还用手指着铃月告诉她:
“You don't talk!”( 你不要说话!)
那个男赌区经理又去跟黑人谈,没过一会儿,他就转回来,用一双生气的眼睛看着铃月,似乎铃月就是造成所有混乱的罪魁祸首似的。他问铃月:
“他(指黑人) 不跟我谈,只跟你谈,你说该怎么办?”
铃月一时哑口无言。他跟她谈,还不就是个骂么?
事后铃月在想,这个男赌区经理,居然问她──一个发牌员这种问题,如果不是一种阴谋,就是十足的弱智。
他们让一个警卫送铃月到办公室,并让铃月写一份事情经过。然后几位赌区经理模样的人都坐下来,那个男赌区经理对铃月说:
“现在这件事看起来很丑陋,我想你今晚也不能继续上班了,先回家吧,我们明天要看录像,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铃月站起身来,转身欲走,他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问她:
“你需不需要警卫送你去停车场?”
“不用!谢谢!”铃月含着泪水,怀着悲愤的心情,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十九章 再度失业
铃月走在通往停车场的空无一人的长长走廊时,她的双腿仍在虚弱无力地发着抖,她乘电梯,一直升到停车场的第九层,那已经是停车场的最高处,露天的一层。
夜晚的天空里群星闪烁,夏夜的风儿发出呜呜的声响。铃月走到她的车旁,俯视着脚下的一片灯海,无论在内里由什么内容充填,赌城在夜色下,依然是那么美丽妖娆。
铃月靠在石栏边,呆呆地远望了一阵。在整个挨骂过程中,一直强忍在心头的热泪,此时悄然从她的眼角滑落,被夜晚的风儿,吹得珠瓣四处散开在她的脸上,冰凉而透明。
她静静地流了一会儿泪,忽然听到电梯那边有响动,不禁想起赌区经理问她用不用警卫护送,心里忽然间有些后怕起来,因为铃月以前也曾听闻发牌员遭恶赌徒报复的事,有言论过激的人说,做发牌这份工作的,不但是属于“被侮辱与被迫害”的那一类人,而且,有时候连生命安全都无法得到保障。尽管事例不是很多,但也不是根本没有。
为策安全,她把悲伤抛到脑后,赶紧钻进车里,发动了汽车,飞快地开上了回家的高速公路。
铃月几乎一夜没睡,她的脑海里不断地涌现出昨晚的情形,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有时她责怪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对那个黑人态度好一点儿,说些软话,不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候她又恨赌场,视赌客的利益高于一切,完全不顾发牌员的感受,更别提保护自己的员工了。
即便她做了错事,也不能允许客人在自己的赌场里如此放肆地谩骂自己的员工吧?!
铃月又担心起来,如果他们查录像的时候,发现她也曾回骂了一句那个黑人,那该怎么办?
她只希望她的声音小到谁也听不见就好。但是,他们听任铃月被人恶骂十几分钟不出面制止,想想吧!即使她是一架机器,也该有所反应了,更何况她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怎么可能做到完全无动于衷!
第二天,她整天都处在焦虑之中,什么心思都没有,本想给凯打个电话,想到他可能还在睡觉,就作罢。往雪玳的报社打电话,说她出去了;给夕燕打电话,还好,夕燕接听了电话。
夕燕静静地听铃月气急败坏地讲述完她的故事后,刚开口,就发出一阵持续不断的咳嗽。
“夕燕,你还好吧?没有生病吧?”铃月担心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夕燕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铃月意识到她是病了,歉意顿生,自己刚才真是自私,只顾自己的感受,啰里啰嗦地说了一大堆。
“夕燕,那你好好养病吧,别为我操心了,生意的事也不要那么拼命,把身体累坏就麻烦了!”她赶忙说。
“谢谢你铃月!我没事。听了你刚才说的事,我也很为你难过,其实我早也想告诉你我的一些体会了。人在自己的生活里,总得为一些过错而付出代价,自己的错,或者是别人的错。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总得有人去承担责任和后果,因为你也只能够这样了。铃月,你才只是失去了一份工作,还可以重头再来,不要灰心!最重要的,是应该看到自己的价值!我活到三十六岁,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这一点的。”
夕燕的话,令铃月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别人的过错,还得自己去承担责任呢,那难道是公平的吗?
她有些心烦意乱,于是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频道,尽管根本没心思看,但电视里的嘈杂声,却可以用来驱赶头脑中的种种念头。
电视里忽然出现的一个黑人,令铃月心惊肉跳了好一阵,她赶紧转了个台。
其实她的心理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只是当时她并未意识到而已。在后来有好一段日子里,她见到赌场就莫名地发怵,见到黑人,就不禁浑身发抖。她甚至怀疑自己究竟还能不能继续再干发牌这份工作了。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七点,铃月赶紧去上班,开会之前,她像一只游魂一般在员工休息室和卫生间之间来来回回地游走,同事们纷纷围过来询问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究竟犯了什么错,使得那个黑人那么愤怒地咒骂她。听着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铃月一点儿说话的心情和力气也没有。
终于,开会了。她跟别的员工一起站在那里听赌区经理训话,他们没在例会上提到她昨夜发生的事,会开完,员工们鱼贯而往出口处散去,她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没想到,赌区经理把正要离开的铃月叫住,让她到办公室去一趟。
铃月问:“那我的那张赌桌怎么办?”
“Don't worry about that, Shift manager wants to talk to you. ”( 别管那个了,大经理要跟你谈话。)
铃月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跟着赌区经理进了办公室。
随之,大经理进来了。她是个肤色黝黑、个头高挑的中年女人,看不出是哪里人,似乎是来自西班牙还是什么地方。她一脸严肃地拿起一份文件,瞄了几眼,就抬头对铃月说:
“You are suspended now, you can go home and wait for our call. ”( 你现在被停职了,你可以回家了,等我们电话通知。)
“停职?”铃月十分震惊。
“嗯,我们已经查看了录像,你也说了那个黑人对你所说的类似的话。”
“可是……”铃月本想说,她也是个人,不是一架冰冷的机器。但她把话咽回去了,什么也没说。
“你要明白,无论你有没有错,只要你一开口,事情的性质就会完全逆转,变成是你的错了。”大经理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我是不是被开除了?”铃月还没有完全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没有,我并没有说你被开除了,事情还没有最后结论。”
“那我要等多久才有结果?”
“五天以后,人力资源部会给你通知,他们会对这个事件进行研究,然后确定你究竟应该承担什么责任。”
Suspension (停职),那就意味着档案里有了记录!
铃月试图让自己冷静些,她思索了片刻,然后抬起眼睛直视大经理。
“那如果我马上辞职呢?”
“你确定要辞职?”大经理不禁抬起头来看看铃月,似乎是对铃月如此轻易地决定放弃这份工作感到惊奇。
“ Then nothing would happen. ”( 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了。) 她答道。
铃月深深地吸了口气,平伏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然后,她鼓足勇气,坚定地点点头说:
“Ok, I quit! ”( 好的,我辞职!)
从小时候起,铃月就一直是个荣誉感很强的人,说什么,她也不愿意让“被停职”这个污点存进她的档案,并永远伴随着自己的职业生涯。而且,她也经受不起那五天的等待,那滋味,一定就像犯人等待法庭宣判似的,难受不说,还不知他们将要给她定下何罪。
“Ok! ”大经理似乎是松了口气。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表格,并找了支笔,一起递给铃月,说:
“那你工作的最后一天,就是昨天。填好表,把公司的制服、培训资料、工作卡、姓名牌,柜子钥匙交回以后,让他们盖好章,就可以去领自己的最后一张支票了。”
那是一份非常简单的表格,铃月略微看了一遍,就用微微颤抖的手,在上面小心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It's done ! ” 大经理接过铃月签字后的辞职表,扫了一眼,然后摊开两手,对铃月耸耸肩,意思是一切都结束了。
“那,那那份文件怎么办?”铃月见她的那份“停职”文件还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
“哦!”大经理马上拿起文件,“唰”地撕成了两半,随手扔进了办公桌旁边的垃圾桶。
“ Thank you! ( 谢谢你!) ” 铃月勉强对她做出一个笑脸,晕乎乎地朝门口走去。还不到十分钟,就已经辞掉了辛苦盼来的工作,人生风云多变幻,真是难以预料。铃月还未等开门出去,大经理忽然叫住她,她说:
“其实,我也是从发牌员做过来的,遇到的客人,比你经历的不知要可怕多少倍,你得学会应付他们,否则,即使以后你去了别的赌场工作,相同的事情还可能会发生。不然的话,你可能就需要认真考虑一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做这份工作了。祝你好运!”
“谢谢你!”大经理的这番话,使铃月由衷地对她道了谢,她想,她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铃月从办公室出来后,就匆匆回到员工休息室里收拾东西,将制服脱下交回,然后再去交出自己的钥匙、工作卡、姓名牌,看着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姓名牌、却被她佩戴了半年,也被人叫了半年的名字,铃月的脸上不由得现出一丝嘲讽般的苦笑,这半年真像是做了一场梦。
东西都交完后,铃月独自一人经过长廊往电梯处走去,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同事们都在上面喧嚷的赌场里发牌。铃月的脚步不由得放慢了。这条长廊,已经被她走过无数次,而今晚,将是她最后一次从这里走过,她心里不由得涌起了莫名的失落,虽然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间赌场,但是,对生活里已经熟悉了的事物,她总是有些眷恋难舍。
她感到自己对不起帮助她的詹姆斯,也对不起雇用她的赌场总经理,他们都曾经认为她是一个好发牌员,如今,她却如此轻易地把一切都弄砸了,成了不得不“引咎辞职”的坏员工,她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愧对所有爱护她的人。她心里顿时难过起来。
她独自一人乘电梯到了屋顶的停车层,头顶上传来人们的开心尖叫声和轮子划过铁轨的轰隆声,那是纽约纽约赌场著名的高空列车,正载着游人在天空中翻转呼啸而过。
铃月望着那翻滚列车的尾巴在视野里消失不见后,就回转头,望向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夏末初秋那潮润的空气,温柔地包围着她裸露的脸蛋和手臂,一阵微风轻柔地吹起她的长发,仿佛在呵护和安抚她的悲伤。一阵委屈的酸楚,从胸口开始向上漫延,她很想哭。
她一直都是那么努力,那么忘我,但是,为什么,她却总是一错再错?
望着这一片灯海的城市,她再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弱小、那么无助,那么迷惘。
她不知该往哪里去。
第二十章 祸不单行
铃月心里虚空得发慌,她想去找凯,但是凯正在上班,上班时间他也不能接电话,要等到明天上午八点多他才会回家,因为最近忙,他每天得工作十二个小时。
铃月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的车河中缓慢地行驶,再度失业的感觉,带给她的不只是恐慌,更有一种沉入深渊的感觉。
在被那个黑人用“Fuck you bitch! ”这样丑陋的字眼咒骂的时候,在赌区经理对她呵斥的时候,在赌场警卫竟然跟客人们一起围观的时候,她的自尊心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第一次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国家,或许在这些人的眼里,自己其实并不比一个妓女更有价值。她感到胸口像被棉花塞住了一般,堵得发慌,有一口气憋在里面,咽不下,吐不出,说不出有多么难受。她忽然想疯狂,想喝醉,想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放开嗓子高喊,把心中的不平和忿恨都发泄出来。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没有疯狂,也没有喝醉。
她回家了。
她泡在浴池里,将自己柔弱的身体隐藏在温暖的水中,玫瑰花瓣在水中悠悠地飘荡,沾到她的脖颈、她的脸颊、她的发丝,她歪着头,不知不觉地靠在浴池的边沿上,沉沉地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疲倦了,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心灵。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将铃月从短暂的睡眠中惊醒,她赶紧披了条浴巾,出去接电话。
电话竟是雪玳打来的。
“铃月,原来你在家啊,我刚给你打手机,是关着的,就试着往你家里打电话。今天我听同事说,你来电话找过我,有什么事吗?”
“雪玳!……” 听到雪玳亲切的声音,铃月的嗓音一下子有些呜咽了。
“我今天刚辞职了,但不是我想这样的!”铃月的情绪很激动。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着急,慢慢说给我听。”雪玳非常吃惊。
铃月就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原原本本地给雪玳说讲了一遍。
末了,雪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铃月,其实我觉得,在美国还是比较讲人权的,不会因为你做的是发牌这个职业,社会就歧视你。你是在服务行业里工作,服务行业的忠旨,就是‘顾客永远都是上帝’,如果客人对你不好,你就以其之道还其之身,那你就不算是一个合格的服务者。整个事件里,或许你并没有做错的地方,但是,人的感觉是很微妙的,为何那个黑人会对你发火,有没有可能是从你看他的眼神或是你不屑看他的眼神里,使他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呢?你的性格太纯直,从来也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什么东西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而黑人又比一般人更对他们自己的肤色敏感,觉得是你看不起他,如果遇到脾气暴躁、又没什么修养的人,那就难免会起冲突。要说对黑人,我应该比你更有理由去痛恨他们,查里斯的生命,就是被一个黑人夺走的。但是,素质低的人,哪个国家都有,不能因为个别人那样,就对一个种族或者一个国家产生偏见,从而对人失去信心。”
雪玳暂停了一下,又用缓和的语气说:
“铃月,我知道这番话,你现在可能听不进去,但是,你如果好好想想,慢慢就会明白。赌场听起来管理是有漏洞,但是换个角度想,赌场是靠顾客支撑着的,他们肯定是偏向着顾客。发牌员满街都是,他们当然不一定要留一个惹麻烦的员工,所以,我觉得,你辞职的行动是对的,总比被炒鱿鱼要好。何况,你并不喜欢那里,勉强让自己呆在一个不开心的地方,对两者都没有益处。工作失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再找就是了。关键是要从中汲取教训,成长起来,那就没有白白地付出代价。我没有亲临现场,可能根本无法体会你的心情,那种伤害可能很深,但是,铃月,人生总是会经历一些挫折,我希望你能够坚强起来,像我一样,勇敢地面对生活。”
雪玳的这番话,铃月知道很有道理,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有点儿不愿意去深想,也不情愿接受,凡是听起来太过于深奥的东西,总是令她更加迷惑。
不过,她激动的情绪倒是渐渐平伏了些,但种种思绪仍缠绕在脑子里,昏沉沉地搅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凌晨。
天刚朦朦亮,铃月猛然惊醒,看看表,才凌晨七点,她冲了个热水浴,然后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左思右想,也不知今天到底该做些什么。
她暂时还没有心情立刻出去找工作,她还没有从那场噩梦中解脱出来。她感到无限的孤独。她想念凯,她真的好想能立刻见到他,将自己的头埋入他的胸口,尽情的将自己所受的委屈哭诉出来,听他用温柔的嗓音说:
“别担心,面包会有的,工作会找到的……”
想到这里,铃月立刻去换好衣服,开车直奔凯所居住的住宅小区。
一路畅通无阻,铃月很快就到了这个位于温暖春天路上的住宅小区。这个小区是公寓型建筑,整个儿属于某个物业公司,所有的房子都是出租的,物业管理很完善,小区里十分雅致漂亮,也格外安静。
铃月把车停好,下了车,就独自在小区花园里游逛,欣赏那些闲花野草,逛累了,就在游泳池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凯曾经带铃月来过这里两三次,每次,他们都会在热烈的亲昵之后,出来游泳晒太阳。铃月知道凯现在不在家,离他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不过她坐在这里等,只要凯的车开进来,她就会一眼看到。
零零星星地,有几辆车开进开出,但都不是凯。铃月满怀期望地伸长脖子张望一番,结果都是失望地垂下了眼帘。
清晨的太阳冉冉升起,暖暖的阳光洒在铃月身上,令她有种慵懒松弛的感觉。她忽然发现,两个多星期没有见到凯,她心里是多么的想念他。她渴望着他的爱抚和安慰。他那热烈的吻和温柔的抚摸,仿佛可以触及她的心底深处,将一切的伤害和恐惧远远地驱逐出去……
铃月闭着眼睛,头歪歪地枕着长椅的靠背,像一个爱做梦的小女孩一样,沉醉于自己的遐思中,她没有在意有一辆马力十足的车开了进来,并且已经戛然熄火,泊在花园对面林荫道上的露天停车处。
直到不远处忽然传来的娇笑声惊飞了她的遐想,她睁开眼睛。那钻进她耳朵里的声音,犹如珍珠坠落湖水,激起一串美妙的涟漪,使她不禁循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