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拉了拉自己的长衫,捋了捋长须,掖了掖长发,“这些不好的影响,自然也是一种魅力。”他哈哈大笑。
“老师,不是的。这是我们所有同学的共识,那就是你的学问和知识分子的良知。”天亮的眼眶有些发红:“真的,杜老师,这半年里听你的课,我们每个人的变化都很大。这是由衷的。”
“你们在长大,这是生命的必然,不是我的原因。不过,我知道这些,还是很欣慰。记住了,能够打倒自己的,一定是自己。任是何人,都不可能打倒你。可以把你打败,但不可以把你打倒。知道是谁说的吗?海明威。那位身上嵌进了二百多块弹片,都不能置于死地的人,却自己吞枪而死。”
另一位女同学,也是《大学生论坛》的编委林昕说:“老师,我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谈到你对学校的感情问题。比如说,你上次答记者问,报纸上那么一大版,你自始至终没有提到正中大学,我查遍了你在报刊还有电视上的一些资料、发言,你也都没有言及正中大学。这是为什么?”
杜林大笑,他笑得很有些率真。他笑意盎然地说:“我是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土地上,我还须时时处处的对人们表白,说我现在是在中国和诸位说话,在中国发表意见吗?是代表中国云云么?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何况我是答记者问,记者的问题不涉及正中大学,我有什么理由可以答非所问,非常刻意地去提醒对方,说一些关乎正中大学的事情呢?这简直就是最庸俗的小商贩意识。我不是在营销我自己和我所在的学校,我无权代表学校发言,没有人赋予我这种权利。我是作为一个独立的知识分子,面对这个世界。你们也是一样,大可不必过于刻意自己。”杜林停顿了一下:“这些都是不值得一说的问题。感情不是说出来的,一个人的历史和他的成就,同时说明他的感情。”
林昕说:“老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些我们还没有经历过,但即将要经历的事情。这些事情会告诉我们,什么叫微妙和隐曲。”
“说得好,最大的事其实是最小的事,而最小的事有时会影响最大的事。就是这个道理。有些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心胸狭隘,处事小气,不知有容乃大。”杜林借题发挥,说了一些令人费解的话。杜林看看表,已经过了中午12时,他连忙提醒同学们:“要耽误午饭了。”食堂现在正排着长队。
同学们却说:“没有关系的,反正现在要排队。”
天亮说:“杜老师,后来那篇文章发表在本省一家大报上,这是最大的讽刺。”
“其实啊,这些事都不值一提。对个人而言,也无伤大雅,但它又的确关乎一种倾向,一种人文。”
副校长丁新仪仿佛是从地底下钻出来,他突然出现在杜林和学生们面前。
“杜教授。”
“是杜副教授。丁副校长,你们什么时候恩准给我正教授啦!”杜林当着学生,并不收敛他的潇洒和放达。
“别开玩笑了,杜教授,我有事找你。”丁新仪很认真。
“丁副校长,是不是这个副字很讨人嫌,所以大家都拼命想去掉它。”杜林一脸的嘲笑。
同学们见到丁新仪,连忙撤退。
“走,到正中楼去。”正中楼是学校承包出去的菜馆,四
川菜,很不错的。天天客如潮涌。
“什么理由?是我请你,还是丁副校长礼贤下士,赐在下圣餐?”
“我是认真的。杜老师,喝两盅如何?”
“人一认真,上帝就发笑!”杜林继续调侃。
“好了好了,我是真有事请教!”丁新仪受不了杜林的老不正经。
“好吧!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过是您老人家要请,否则,便成了我行贿领导。在下是以此为耻的”。
菜已摆好,连酒都斟上了。丁新仪把服务小姐轰了出去,把门关紧。于是两人坐定。
“先饮上一杯,感情深,一口闷。”丁新仪真情得令人怀疑。
“那感情浅,舔一舔啦!”杜林舔了一舔。
丁新仪也不想与他闹下去,开门见山地说:“杜老师,你坦白地说,刘兴桐的学问如何?”
“为什么这样问?有目共睹。”杜林不动声色。自从北大教授王铭铭的《消失的异邦》涉嫌剽窃之后,网上有大量关于各地抄袭事件的帖子。杜林很少上网,难道刘兴桐也有此类消息?
“当真有目共睹。说老实话,你杜林看不出来,从来没有觉察?”
“我能看出什么,我又能觉察出什么?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丁副校长,你来正中大学有10年了吧,你见过我杜林和谁有过交往?我是孑然一身,无官自轻,无友至清。”杜林明白自己与丁新仪素无交往,在他们眼中也非什么人物,现在只不过想把人当枪使,这点警惕他杜林还是有的。他想吊吊丁新仪,看他有什么花样。
“喝酒!”丁新仪捋了一把袖子,一饮而尽:“我是痛快人,不喜欢扭扭捏捏,藏藏掖掖,想必杜林先生更是,你看着办吧!”他指了指杜林的酒杯。
“鄙人大事做不来,拼酒,恐怕丁副校长不是对手。好,我很想知道,您老人家意欲何为?”杜林也不客气。
“网上有消息,称刘兴桐的一些文章是抄袭的。如果属实,这很影响正中大学的形象。你知道,我们学校正在申报博士点。申报材料现已送达通讯评委那里。你没见刘兴桐带着一个小组,正在各地穿梭打点么。”丁新仪欲言又止。
“那倒是,他的专业近代文学史是这次申博的重点,也是重头戏。”杜林沉吟良久。但是,丁新仪你真的出于公心吗,还是想趁火打劫?杜林对这些有点学问,又不做学问,却对热衷于在官场上混的人,有一种本能的警惕与厌恶。
“既然网上有消息,那是控制不住的。刘兴桐自己应该站出来,澄清事实。很简单嘛,不攻自破。谣言止于智者,也是一个办法!”杜林说得轻松,“至于博士点,那就迟上几年嘛。现在博点、硕点已经泛滥成灾。阿猫阿狗都是博导、硕导。所以,不导也罢,还少了一身骚气。”
“听说刘兴桐还要到省里去,组织部已找他谈话了。他正如日中天,可惜啊!”丁新仪故作知己。
“这么说,丁副校长是认定刘兴桐抄袭?”
“别校长校长的了,叫我老丁,丁新仪!”丁新仪一反常态,他烦躁至极。这位工科出身的德育副教授此次也列入博导申报梯队,他正在力争今年上正教授,以他双肩挑的优势,恐怕也不会有问题。那么博士点明年批下来,后年招生,他刚好到位当博导。学问上不去,先谋个官当当,再打回来,迂回轻取,真是中国特色。
“老丁,刘兴桐的学问,你们学术委员会应该自有评说吧!何须我辈说三道四?”
“行了行了行了,杜先生,你是否真诚一点,别老阴阳怪气。你肚子里装的是什么,脑瓜里想的啥,我不知道?笑话!干嘛谁都假惺惺的。”
丁新仪酒喝多了,吐点真言。他说得不错。
“就认定他抄袭吧,你说该怎么办?”杜林也不想和他扯淡。
“揭发,坚决揭发!”丁新仪拍案而起,“不过,不是在现在,而是……”他又欲言又止,看来,他还没醉到那个份上。
“喝!”杜林与之干了一杯。
“老丁是说,在博点批下来之后,再揭发?到时他的博点自然保不住,而其他专业的博点却不受影响,对吗?”杜林简洁的表述,让丁新仪引为知己。
“杜兄真是料事如神,此话由你说出,真乃大将之风。你怎么就不是东北人呢!你应该是东北人,东北人才有这种豪气。”丁新仪时醉时醒,火候适中。
“东北人难道如此诡秘么?”杜林问。
“诡秘?不对,这叫疾恶如仇,又相机行事。”
丁新仪一点儿没醉,这家伙挺会演戏,他说:“杜兄,学术上的事该由你们来说,不吐不快啊!你听我说,老兄有所不知,刘兴桐对你向来有看法,连学报主编都得是个副的,还是晃晃而已,做做秀。”丁新仪用手在空中摆来摆去,作飘飞状。
杜林不想谈这个。
“连副的也当不成。已经说了,说是找你谈,你坚辞不干。已有新的任命啦!是副的。”丁新仪用筷子不断地敲着桌面,一字一顿的,相当义愤。“把大家的口都给堵啦,都是你老兄的不是。”丁新仪十分推心置腹。
杜林笑笑,他实在厌烦这些把戏,懒得去掺乎官场的事。他看出丁新仪既在发泄,也在挑动什么,他不感兴趣。
“老兄,你知道,将要上马的12亿
图书馆工程,名义上是我在管,实际上都是他说了算,我打冲锋,他运筹帷幄,坐收渔利,出了事我兜着。我知道他们的把戏。我调查过,那几个招标的工程队,其实都是一个公司的,围标,你懂吗?老兄,你嫩了点吧!我是读工的,我懂。你是鸡巴文科,不懂机关,书呆子。”丁新仪真的醉了。这些鬼事,杜林真的一点儿也没兴趣。
李可凡这几天没见着刘兴桐。她深夜回来时刘兴桐的房间关着,黑灯瞎火的,她进卧室,第二天起来时已经是8点1刻,刘兴桐早已上班,他通常都是在7:45分出门,8时到达办公室。在女儿不在家住的日子,他们之间恪守互不干扰的契约。
这几天刘兴桐似乎也避免和她见面。那位叫洪笑的女孩,刘兴桐怎么看上的呢?李可凡有时还是会想到这上头。
她在这天早晨,接到
医院的电话。对方说是医院的护士:“一个叫高塬的病人,请你有空到医院来看他。”护士说了一所很陌生的医院的名字,大约是一所民办医院。
医院很不好找,是在一个新区里,果然是民办的小医院。住院部却很好找,是一幢废旧的厂房改造而成。一溜十几张病床,像大通铺似的。她一进门就看见高塬,半躺在床上。
刚才李可凡问过护士,护士说高塬的情况很不好,还没有确诊,已经住过四五家医院了。
高塬笑得很勉强,他一定承受着很大的痛苦和精神压力。他才30岁,一切都正在开始。
李可凡很自然地握住他的手,那手很冰凉,很绵软,手指很长,几乎没有一丝活力,让李可凡握在手里,似乎是一只死物,与那天在白云山上,李可凡从中听到一种声音的那双手完全不同。这只手正在走向死亡的途中。李可凡感受到这一点同时很害怕。
高塬的所有状况都显示着他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怎么会这样?”李可凡伤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好长时间了。总是乏,总是到处难受,我一直以为是在北漂时,在北京漂流那几年,住在沙窝的土棚里落下的病。风湿吧!说不好,反正,没关系吧!”高塬是一个很温和的男人,他的温和里有一种很让女人怜悯的东西,有一种由温和包裹着的倔强在里面。这是李可凡十分欣赏的,也是她很害怕的。她怕这种被感觉的东西只是感觉而已,不能持久。
“能拉琴就好,别的我不在乎,也不留恋。”他的伤感和言不由衷是无法解释也无法形诸笔墨的。李可凡以往生活中的男人,都是过分强大的。作家不单年长而且阅历丰富,身体强壮同时又浪漫严峻,自高自大,自以为大气凛然。刘兴桐不大气但被名利培养得骄横不可一世,大包大揽简直要扼杀李可凡的独立思考,他容不得别人有任何不同见解,总是一副永远正确的领导者面目。而这个高塬,他是贫瘠的黄土高原上的一只坚强的山羊,一只纯粹得过分的山羊。李可凡知道空洞的安慰是没有用的,帮助他是最好的安慰。
“能下地走走吗?”她想起护士说过,高塬应该多走走,散散步,晒晒太阳,增强体质。他的体质太差了。
“应该可以吧,吃了药,这两天好多了,但依然是乏。过去的生活把生命掏空了。”高塬苦笑着:“在最贫困最绝望的日子里,却过着最浪漫也最荒唐的生活。”
李可凡扶着高塬下床。
“不用,我自己来。”他保持着一份自尊。
“怎么说?”李可凡听见高塬说到荒唐、浪漫的生活。
“很不好意思,现在说起来都很惭愧。那时,每天都沉迷在一种情感里。年轻、强壮、激情澎湃但是绝望。你知北漂的日子有多么动荡不安!于是很放纵自我,一群年轻人,就那样毫无节制地活着。”他说得很含蓄,李可凡懂了。是的,她虽然没经历过类似的生活,但她能感受得到,精神苦闷对于年轻人意味着什么,很多伟人也都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只有年轻的男欢女爱是暂时不必支付成本的。但那是掏空生命的事业。
她搀扶着他,或者说互相支撑着,在一条很狭窄的林荫道上行走,十几米长的道路,他们来来回回地走着。
“为什么不到大
医院去?”
“不必了。我想明天出院。”
“出院?”
“对。既然暂时还没确诊,等确诊再说吧!我还想去白云山拉琴,那几个孩子也该最后交代一下!”
“也好,等会儿我帮你办出院手续。”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朋友嘛!别这么说。”李可凡心很酸。
“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很幸福。”高塬的心情好一些了。脸色明亮一些,没有原先那么晦暗,“真不好意思,让你跑老远来看我。其实,我们之间什么都还不了解。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干什么的,还有其他的情况等等。”
“那些很重要吗?就像我并不特别地想要知道你这些一样。”
“那也是,不过,人总是要在互相了解中加深友谊的,可惜,我好像来日无多了。”
“不应该这么想。”
“不要安慰我,我清楚自己,所以我更想去拉琴。你会去听吗?也许那将是我最后的琴声了。”
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李可凡。他们走得很慢。
“可惜没有认真的爱过,从没有,可现在已经太迟,没有机会了。”
也许是他曾经的荒唐和放纵,使他现在变得很克制。
有点风,他不禁打了寒颤,李可凡把风衣披在他身上:“回去吧。”
高塬回到病床上。他有点昏昏欲睡的样子。
“明天我来接你,你住在哪儿?”
“不必了,明天我自己回去吧!也许我们还能在白云山上见,只要我活着,我会在山上见到你吗?”
“当然,我在山上等你。”
真是一把女人刀·小子你交桃花运了·掏古井啊·参他一本·真是江湖险恶·想不想捞点外快·前途太诱人了·整个的伪现代派·困兽犹斗·一定不是因为爱情·接下来的不是喜剧就是悲剧
大浪鸟带着许楠生上了3楼。老枪几分慵困地坐在太师椅上,抽着烟。几天不见,她越发俏丽,神采飞扬。
“哭父啊兄弟仔!要干事就好好干,坏了阿姐的大事,你小命都没了。”老枪口气更恶,但说出来的声音却非常温软。真是一把女人刀。许楠生一见到老枪,脑子里马上就会浮出弹片削去半只乳房的传说来,设想着那碗口粗的大伤疤。
“过去的事不说,等会儿大浪鸟会给你交代!晚上去清远跑一趟,一个人去。就这样,大浪鸟,陪他到楼下吃饭吧。”说着,扔给他一包万宝路。
“我还有事说。”许楠生看着大浪鸟。
“大浪鸟知道没关系,有话就说。”老枪一派凛然的样子。
许楠生便把事情原委叙说了一遍。老枪却说:“这种生意我们不做,也没什么油水。不过,看在兄弟仔的份上,帮你一回吧!父母死得早,你这也是为父雪仇。钱嘛,一半一半。说好了,我让人做,你听指点照着办就行。公了私了都有门路。我再想想。”
老枪很有风度,翘着二郎腿,很时尚地抽着摩尔烟,她从不抽万宝路。
“什么时候,我高兴了,请你去番禺
别墅开开眼界。怎么样?兄弟仔。想不想?”
许楠生弄不明白老枪的话,愣愣地望着大浪鸟。
大浪鸟耳语:“小子你交桃花运了。”
老枪厉声喝问:“大浪鸟你什么把戏?”
大浪鸟推着许楠生:“快走快走,吃饭去。”
又是去吃。那些潮州菜,不是太咸,就是太淡,生的熟的,千奇百怪,许楠生实在无缘领受,他对大浪鸟说:“我请你去吃大排档吧!”
“鬼东北菜,难吃死!”大浪鸟说:“还是我们的
咸菜咸鱼腌蟹好吃。你自己去吧!改天再请我吃燕窝鱼翅。清远这一单,够你请客的。”
“大浪鸟,你跟老枪说,我做完这一单,把我父亲手稿的事理清爽了,我就回东北去。不想在广州呆下去了。”许楠生求大浪鸟。
大浪鸟神情淫荡地说:“老枪看上你,到番禺别墅时,有大把机会,你自己说吧!”
“去你的,掏古井啊!我可不干。”许楠生同样不正经。
“老枪出手很阔的,兄弟仔,机会难得啊,发了财别忘了兄弟就行!”大浪鸟大约有这方面的经验。
“老实交代,大浪鸟,你是不是和老枪做过?”许楠生不怀好意地问:“她是不是这里有个大疤?”他在胸前比划着。
“你管这干嘛?你没听电视上说,闭着眼睛就当是波姬小丝。”大浪鸟笑得痛快。
许楠生老想着那大疤,想着想着就恶心。
丁新仪这家伙太危险,几口酒下去就人不人鬼不鬼。杜林想,自己喝醉了,是不是也这样?自己无权无势,试一试也不碍事。
“老兄,既然是朋友,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刘兴桐上次出差提前回广州,但是没回学校,没回家,还谎说是第二天中午的航班。你说是为什么?有鬼,养小蜜!哈哈!”丁新仪醉话连篇。真不能再往下喝了。
“你说,该不该到组织部参他一本?方方面面材料,都齐,包括打压你杜大作家,杜大学者,哈哈!”他亲热地拍着杜林的肩头,又端起酒杯,“咦。没啦?”他大喊起来:“小姐,再来一瓶。”
服务小姐守在外面,门推不进来,门刚才给丁新仪锁上了。杜林过去把门打开,对小姐说:“不喝了。”
“喝,谁说不喝?喝死拉倒。”丁新仪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杜林瞄了酒瓶,整整两瓶五粮液。
看来,刘兴桐是走到头了。可也难说,刘兴桐经营了这么多年,猫有猫路,鼠有鼠路。杜林想。刘兴桐的事,包括那本《中国近代文学史稿》的剽窃,都让别人去管吧。他不想去搀和了。他也想劝劝区惠琴,她是个学生,别多管闲事。真是江湖险恶!看丁新仪在刘兴桐面前的嘴脸。算了,刘兴桐,回海南岛万泉河种地吧!也许还能多活几年。这些当官的,累在其中啊!
《关系》第22章(2)
金毛骆见秋在门口闪了一下,进来。“厨房师傅说长衫佬在这里,我就知道是你。不行啊,你那长衫,要搞地下工作都难。”他见丁新仪瘫在地下,连忙降低说话声音。
“来,帮一把。”他们把丁新仪挪到沙发上。
“我进了博士班了。”金毛兴奋地说:“你别看不起我啊!我不能跟你比,全校就一个杜林。你是独立寒秋,阅尽秋色。我是谋生有道。上有80岁老母,下有绕膝儿女,左有良人,右有结发,妻妾成群,不得不行啊!”金毛一脸邪气。
“都是些什么人?”杜林饶有兴趣。
“什么鸟都有,林子这回可大了。阿爷,都是带‘长’的,带‘家’的。下星期,到企业山里的度假村研讨呢!以后可有得抡了。来读博的企业家们争着表示呢!哎!我跟你说,”金毛十分神秘,“想不想捞点外快?做枪手,作业、论文都行,保证能发表,还可署第二作者,大把的钱。”
“好啊!”杜林并不以为怪,他对金毛笑说:“英雄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了。”
“别笑话我啊!我可是坦白交代了,谋生谋官而已。我是班里最受欢迎的一角色。”
“为什么?”
“英语好呗,我旁边的座位含金量可大了。”
“明白明白。”杜林说:“看来,何以解忧,真的唯有杜康了。”
“你老人家的课是星期几?我去听听。”金毛说过几回了,可一回也没去成。
“免了免了,免得徒生烦恼。影响你谋生谋官。”
“你又笑话我了。杜老师,你也实际一些。就说当学报主编吧,你总得有个当仁不让的姿态,一味地推却,人家正中下怀。回头还流传你不服从组织安排,瞧不起正中大学这个庙。看,里外不是人了吧!咦,没酒啦,我倒想喝一杯呢!”金毛大大咧咧,全无遮拦:“你看我们,似乎很现代,染金发,穿耳环,可最实际最世故的就我们了。整个的伪现代派,装给别人看,唬唬别人的。你说,从农村来,城里非亲非故,无权无势,不整点特别的,另类一些,连饭都没得谋。反正这是我们这一拨的经验。所以,不实际不行。杜老师你是独身主义者,我不行,父母还要我传宗接代呢!我打算啊,去国外弄一群混血儿回来,改变一下祖上传下来的人种。孩子还得在国外出生,有个外国籍。将来啊,就把咱家那旯旮乡搬到国外去,叫上什么得克萨斯村或者什么斯基村。你看,这计划如何。彻底改变命运,把中国棘手的三农问题,嫁祸给外国人,多棒!”
“主意不错,祝你成功。尤其是混血儿那一段。多喝点鸡尾酒套餐吧,提前治疗艾滋。”杜林笑,金毛也笑。
“我们俩真是臭味相投。”金毛说。
刘兴桐自从和许楠生交手之后,一直非常郁闷。损失两万元不算什么,恐怕问题不会到此为止。许楠生和那位自称公安局的朋友,都不是善类。此事在钱上面会没完没了,终是一个后患。他思索了几个夜晚。幸好那几天女儿都不在家,李可凡深夜回来,关上卧室的门他也进不去。钥匙在李可凡手里,女儿不在家的日子,他休想进得去。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已由不得刘兴桐去想了。在场面上风风光光的刘兴桐,在家中的窘态恐怕是天才的作家也无法描绘的。他天生不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人,但他天生又是一个非常珍惜现状的人。把柄在李可凡手里,所以他不能对李可凡怎样。李可凡看穿了这一点,也就充分地用尽了这一点。
困兽犹斗,这就是刘兴桐。
他极想请高总参谋,让洪文虎出力,干净彻底解决隐患,哪怕是……只要能安全保住现存的一切。任何代价都无所谓。反正,做与不做,后果可能都是一样的,那也就别无选择了。包括把李可凡给收拾了。但怎么跟他们说呢?要有共同的利益关系才行。
他默许了高总他们,联手围标学校的
图书馆工程,此事非常机密。但逃不过丁新仪的目光。他是工科出身,又是负责人,他不说破,就不会有事。他从来还没有涉及这方面的问题。他暗示过高总,对丁新仪敬之远之礼之。想必一切已经正在进行之中。在这个时候,让高总出面相助,好不好呢?
想起许楠生在皇后大厦的一幕,刘兴桐就咬牙切齿。要不是看在他父母的份上(他心中对许达文夫妇尚存一丝愧疚与感激),他如何能轻易拿出两万元,以礼相待。可面对的是一个流氓,你怎么办?有时,流氓真的能激发起一个本来温文尔雅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人,变成一个杀人犯,一个嗜血者。此刻的刘兴桐,心中燃烧的,正是因流氓而激发起来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