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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夫人,刘兴桐校长的夫人。”苏叶说。
“啊!”区惠琴头都大了:“你怎么不早说?不过,也没说刘校长什么吧!”
“你说得太多了。你看,她不是回避了吗?让你说个够。”苏叶明知李可凡不会介意,故意吓唬区惠琴。
“幸好我还有一件事情没说,若说出来,麻烦可就大了。”
“什么事?”伊然和苏叶兴趣盎然,急急地问。
“不能说,绝对不能说。别说了,李可凡回来了。”区惠琴见李可凡从洗手间出来。
“你们学校那位穿长衫的五四青年怎么样?”伊然说。
大家奇怪伊然不是正中大学的,怎么知道杜林教授呢?
伊然说:“你们学校有几个中文系的同学在我们那里实习,他们整天说他的轶闻,有天还把报纸上他的答记者问大声朗读,挺有意思的。什么时候去看看。听他们说,中文系有两大怪人,一个叫金毛,一个叫长衫。”
金毛是骆见秋,想不到他名气也这么大。区惠琴觉得挺有趣。幸好自己的导师是杜林先生。他怪但是有名气。要不,研究生白读了。
李可凡不想听她们讲大学里事,她觉得大学里的事够烦的了,还老是议论它。“泰国菜多好,别老说话,喝酒吧!”
大家意会,于是四个盛着黑啤冒着黄白色泡沫的菠萝杯就举到了一起。
两包海洛因·恶向胆边生·溜之大吉·我愿意犯一次法·失魂落魄·随时都可能绷断的绳子·“走单”吃白食的客人·人一有点钱就是大爷·无须细说的伤痛·在乎的是自己和谁在一起
老枪赶回广州时,已是凌晨两点,她对大浪鸟说:“在两个小时内你打听不到许楠生这短命仔的去向,你自己找地方去死吧!”
大浪鸟无言以对,只是唯唯喏喏,一个劲地大骂许楠生。他决定到许楠生的租屋去找他。
许楠生从潮州餐馆出来之后,就呼鬼马李,让他到医院等他。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先到一个住在小北的道友那儿买了两包海洛因,在深圳这两天靠大浪鸟给他的那半支万宝路,勉勉强强地撑持到广州,早已坚持不住了。他花5毛钱躲进公厕里,把一包海洛因吸进鼻子里去,然后神气十足地走了出来。
他赶到
医院时,鬼马李已候在医院门口,他不敢到病房去,看到许楠生,似见到救星。
“这两天你到哪里去了?老四川说不定给停药了。”鬼马李气急败坏地说。他觉得许楠生背着他肯定是到哪里发不义之财去了。心中有些忿然。
“老四川怎样了?”
“我也不知道,没有钱给医院,免谈。”
他们相继走进医院,找到医生。医生见到他们,就揪住他们说:“快去把钱交了,明天可以出院了。”说着,让护士陪着结账。
许楠生说:“让我先去看看老四川吧,账等会儿再结,死不了人的嘛!”
医生不说话,他们就进了老四川的病房。老四川脸色依然蜡黄,几天下来,他明显地苍老了,胡子也白了许多。他见了许楠生像见了救星,满脸的愧疚之色:“老弟,拖累诸位了。”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许楠生见他的样子,心中有些难过,自从那次夜闯夜总会之后,许楠生对老四川竟萌生了一种类似父亲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帮助老四川,虽然老四川比自己也就大10多岁。
护士来找许楠生:“7800元,快点去结账吧!”老四川也听见了,他看着许楠生:“怎么办?”
“我会搞掂的。”许楠生让鬼马李陪老四川,“等会儿我们办手续就出院吧!”
在收费处,许楠生在跟收银的小姐商量:“我这里只有2500元,其余的明天来缴行不行?”
“问院长去,我不管这些事!”收银小姐冷冷地说,把账单扔给许楠生。
许楠生正想发火,收银小姐把窗口合上:“下班了!”说着走人。
许楠生好不容易找到了院长,他正跟几个医生说话。许楠生等了很久,院长终于回过头来:“什么事?”许楠生说了原委。院长说:“什么单位?让单位来!”“没有单位。”许楠生很尴尬。“没有单位?不行!”院长很坚决:“这里不是慈善机构。”他说完不再理许楠生。许楠生明白,只有一个字:钱!钱能解决问题。多说无用,这里只认钱和权,自己什么都没有。
许楠生转回来,恶向胆边生,他心生一计,把鬼马李叫过来,对着他耳语。鬼马李面有难色。许楠生便喝斥他:“你他妈的!我早看出你这家伙见死不救,不仁不义!真后悔当初认识你!”
鬼马李不做声。他心中无比冤屈。这个老四川,真不是东西!
这时正是下班时分,医院里人来人往,病房里也穿梭着送饭的家属和护士。许楠生背着老四川,出了门口,值班的护士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许楠生很谦恭地问:“小姐,他要上厕所,往哪边走?”护士往走廊深处一指,头也不回坐到原处去。
鬼马李已在厕所那边迎候,走廊深处有一个上了锁的木门,鬼马李已经把那木门的锁拧开,只等许楠生把老四川背出来,就开门溜之大吉。
他们3人,在夜幕的掩护下溜出大门,到了大门外,老四川才明白怎么回事。
老四川身体很虚弱,他老问许楠生:“这是逃跑?”
《关系》第20章(2)
“我明天会找钱来缴费的,你别管了。”
鬼马李说:“管他呢,出了医院大门就太平无事。他们又不知我们是谁,住在哪里?”
许楠生说:“就你聪明,救护车不是开到家门口了吗?”
“那我们搬家,反正那里什么也没有了。”鬼马李真的很聪明。许楠生有些犹豫,他转而对老四川说:“你说到底也是个中国公民,也让医院为你出出血!我们换个地方吧。”
老四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更何况我这命是他们帮着捡回来的。你们帮我先把钱还了,我会还给你们的。老家还有几间瓦屋,我把屋契给你们,什么时候去卖了它。”
老四川死过一回,好像很明白,他一点儿也不含糊。走到这一步,也只能这样了。
他们又回到租屋,房东阿婆坐在院门口。她听人说了,一个下午都在这儿等着。她见了老四川,老泪从皱纹里四处横流。“阿佬啊!”她总是叫他阿佬。她摇摇头,把几兜吃的东西递给鬼马李。“给他补补血吧!”说完就走了。
刘兴桐很准时就到了。他在门口一眼就认出许楠生,跟记忆中的许达文一模一样,年龄、个头、长相。只有一样不同,面前这个人显得猥琐。他二话没说,把许楠生带上二楼的一个包厢。到了包厢门口,刘兴桐才发现许楠生还带着一个人。
“他是?……”刘兴桐客气地问。
“公安局的一个朋友。”刘兴桐心中一沉。对鬼马李客气地笑笑,伸出手,握手。刘兴桐一时有些蒙了。他实在不愿意有第三人参与这件事,何况是公安局的。他摸不清许楠生的来头,但这年头,什么鸟都有。还是小心为好。他非常客气殷勤地把鬼马李让进屋里,然后把许楠生叫到一边,对他耳语:“我们俩人单独解决好些,何必再让外人……”许楠生马上说:“那就让公安局的朋友在外场喝茶吧!”刘兴桐非常赞同:“要不就到隔壁去沐足,等会儿我买单。”
许楠生不想让鬼马李太享受,便指着一张桌子:“就请他到那边吧。”
鬼马李就座。
他们进入包厢。小姐斟完茶出去,刘兴桐把门关上。“你说吧!”他不想怀旧,也不想问许楠生什么。他知道一切都是多余。面前这个人,脸上写满了对钱的欲望。
许楠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心中翻腾得厉害。父亲、母亲、祖父母,残破的乡村祖屋,颠沛流离的少年与青年,以及那被
高速公路一劈为二的坟地。都与面前这位保养得很好,又很有身份的人有关。他有些颤抖,有些坐不住,原来准备好的那些话乱成一锅粥。
刘兴桐见他不说话,便笑吟吟地问:“家里人都好吗?”这句话让许楠生心中充满激愤,他马上变得口齿伶俐了。
“我父亲的手稿呢?”
“什么手稿?”刘兴桐故作惊奇。
“我有证据!”
“我怎么说呢!我们对你父母都很关照,连后事都是我家办的,这你都知道!”刘兴桐答非所问,他想必须在情感上笼络一下。
“我有证据!”许楠生见刘兴桐叉开话题,便又重说了一遍。
刘兴桐见他如此直白,急切,便也不兜圈子:“什么证据?”
“日记,我父亲的日记。”
“不能说明问题。”刘兴桐有些放心。
“父亲在日记里写得很清楚。”
“他写了我刘兴桐拿了他的东西了吗?”刘兴桐觉得可笑。他父亲若未卜先知,那又何至于让手稿落到我手中?
“能不能把日记给我看?”刘兴桐努力把事情说得很轻松。
“到公安局、法院那里可以。”许楠生面色冷漠地说。他不想和他兜圈子,他想尽早结束谈话,他的目的是钱。
“为什么要跟我借2万元。”
“不是借,是要!”许楠生坚决地说。
“为什么?”
“欠我们家的,我父母的!”许楠生显得很蛮横。刘兴桐自然明白许楠生说的意思。
“什么时候?”
“1972年12月31日。”
“为什么是这个时间?”
“我父母去世的日子。”
“我谁都不欠。”刘兴桐坚决地说。他不想那么轻易就让这个痞子得逞。
“那就法庭上见,让你身败名裂。”许楠生按照麦地的说法说。
“你想错了。没人拿你父亲的东西。”刘兴桐感觉到这个许楠生并非想象中那么孬种,很难收拾呢。“我可以借给你两万元。但是借,不是欠,要写借据的。”刘兴桐带有威胁的口气说。
“借也罢,给也罢,都是欠。”许楠生不容置疑地说。
“那就没话说了。”刘兴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那我到正中大学贴大字报。”许楠生灵机一动。这一招果然有效。
“那是犯法!”
“我愿意犯一次法,让你们学校知道你也犯法。”许楠生简直成了律师。
“我再说一次,日记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我家照顾你的父母,我们没有拿他们任何东西。两万元借给你,从此我们两清,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怎么样?”刘兴桐很干脆。他把白纸和笔放在许楠生面前。一部分目的达到了,许楠生坚信刘兴桐是怕他的,刘兴桐怕露馅。写借条怕什么?两万元太诱人,这是他要替老枪冒许多次生命危险才能赚来的。事不宜迟,他怕刘兴桐反悔。他潦潦草草地写了收据。刘兴桐也不计较。许楠生故意不回答刘兴桐的问题。
许楠生把两万元放进贴身口袋,他站起来,对刘兴桐说:“我们有一个价码,要两清的话,很好办,你准备一笔钱吧,其实,书对你比对我们有用。”说完,他很快地走出门去,“下一次是别人来找你,不是我。”
刘兴桐傻眼了。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结果。他气恨得咬牙切齿。他不明白许楠生所指的别人是什么意思。公安局、法院、黑社会?他失魂落魄,眼前一片昏黑。
我刘兴桐不是可以任人宰割的,今天栽在这个小流氓手中,明天呢?他觉得有一根根毒须正在向自己触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消灭它。对付小流氓容易,许楠生不是说两清有一个价码吗?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还有一个更大危险,那就是李可凡,她可是任何东西都难以收买的。他很清楚李可凡迟迟没有动静,皆因他们之间有女儿与婚姻,而这能保证一辈子么?这是一条随时都可能绷断的绳子。他不敢太具体生动地去描绘可以设想得到的情景。
每当想到绳子绷断,现有的一切,事业辉煌和个人尊严也随之土崩瓦解,身败名裂时,他近乎绝望同时癫狂了。
他神志不清地走出皇后大厦。后面是领班和服务小姐气喘吁吁地追赶。他没有结账。两份账单,鬼马李那张居然还点了龙虾刺身,820元,包厢这单没有点菜,茶位和包厢费共计180元。小姐还提着几罐可乐,说是未消费完抵给的饮品。
刘兴桐简直是倒霉透了。许多人围过来,看一个“走单”吃白食的客人给当场逮住了。
刘兴桐拼命解释,没有人相信他,他抓出一把钞票,塞给服务小姐,只想快点脱身。他终于逃也似地跑到马路上。地铁列车刚到,地铁口拥塞着人流,他赶紧藏进人流里。
许楠生直到这时,才发觉手机没电,怪不得从昨天到现在整整20个小时了,潮汕马仔大浪鸟也没跟自己联系!他连忙跑到公用电话亭,给大浪鸟拨了一个电话。大浪鸟气急败坏,劈头一阵臭骂。他昨晚在瑶台一带的几条小巷里转悠了大半夜,直到天亮都找不到许楠生的租屋。他从未到过租屋,只是凭印象听许楠生说过住在瑶台某巷。巷口有个士多店,几乎瑶台的小巷,每个巷口都有士多店,他一条一条地寻找。夜深了也没人可问,也问不清楚,险些让警察等当成夜行小偷逮走。他不敢去见老枪,凡是能想得起许楠生会去的地方,他都找遍了。
大浪鸟整整发泄了十几分钟,恨不得剥许楠生的皮。许楠生怎么解释他都听不进去,大浪鸟让他赶快去找老枪,自己把事情说清楚。
许楠生倒很镇定,一方面口袋有钱,得先去医院把老四川的医药费交了,免得医院报警,在这种时候,因小失大太不值得。一方面自认不是老枪马仔,而是合作伙伴,凭什么随叫随到?又没有接到通知。他说都是你大浪鸟的问题,与我何干?
人一有点钱就是大爷。许楠生威胁大浪鸟:“我随时可以不干,也不想干,我和老枪另有合作。你去告诉老枪,我随后就到。”
大浪鸟惊奇许楠生居然口气如此之大,不过在江湖上,这也是常理,谁占了上风,谁就是老大。但他还是对许楠生吼叫:“你等着收尸吧,蒲母仔!”
餐厅里手机信号太弱,苏叶到外面大厅里去听手机,伊然也跟着出来。她想跟苏叶说,今晚去参加一个派对。她俩便倚在大厅过道的栏杆上。从一楼上来的电动扶梯上,站着一男一女。伊然见那女的是大学的师姐洪笑,她读大本,洪笑读研究生。许久没见洪笑了,她显得有些憔悴,但依然风光无限,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风衣,把手插在一位男士的臂弯里。伊然正想找洪笑,让她在出版部门帮忙介绍一些客户。伊然大叫一声:“洪笑。”
洪笑和那男的一起回过头来,她马上把手从那男的臂弯里抽出来。
苏叶见伊然叫人,歪过脑袋一瞥,这一瞥把她吓了一大跳,洪笑身旁的男人,不正是校长刘兴桐吗?
苏叶用手机捅了一个伊然,示意自己先走。她回到餐厅,对着李可凡耳语。
李可凡并不怎么意外,但她还是跟着苏叶一起走出餐厅。刘兴桐和洪笑很亲密地站在一起,伊然隔着几米远和洪笑说话。
当站在栏杆边的李可凡在刘兴桐视野里时,刘兴桐一下子僵在那里。洪笑看了看栏杆边的李可凡,又看了看僵在一旁的刘兴桐。她疑惧的眼光里有一种要逃跑的回避。
刘兴桐和李可凡相隔咫尺,双方的目光对视着,僵持着。刘兴桐似乎想开口说点什么,李可凡转身,一手搭着苏叶的肩膀,往餐厅走去。伊然匆忙地向洪笑摆摆手,逃也似的回到餐厅。
伊然悄悄问苏叶:“怎么回事?那男的是谁啊?”
苏叶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可凡。大家心中都非常明白。这是每一个女人心中无须细说的伤痛。刚才那一幕,李可凡并不觉得奇怪,她只是出于本能,去证实一个发生已久但从未目睹的事实,去看一眼那个闯进来的女人,究竟是以怎样的美丽,去迷住一个男人的心。很平常呀,也很平庸的一个。李可凡从此可以安静了。她目睹的这一个事实,令她有极大的满足。她终于可以下最后的决心了。
区惠琴也莫名其妙。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但无人回答她。李可凡笑笑,笑得很勉强。她不愿意在这些女孩面前流露什么,或去评说谁。只想喝酒。在痛苦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不痛苦,是电影《德州之王》里的黑人智者说的?
最痛苦的是在人前把自己置于被抛弃的地位。如果反过来,那情况就好多了。李可凡现在正是如此,她要让这些女孩知道,她早就已不在乎这个男人和哪个女孩在一起,在乎的是自己和谁在一起。
《关系》第六部分
《关系》第21章(1)
乖乖把钱掏出来·令人发怵·掏古井啊·无关乎学问·因人废文·残杀着一个人的神经·微妙和隐曲·学问上不去,先谋个官当当·坐收渔利·激情澎湃但是绝望
许楠生初战告捷,他有些轻看刘兴桐。“一个大学校长,也没有什么嘛!”他对鬼马李炫耀说。“也就几十分钟时间,他就乖乖把钱给掏出来。”
“两万元吗?”鬼马李关心的是这个。
“1万元。”许楠生留有余地:“1万元也不错,老四川的医药费够了,你的钱也还你。”说着,他分了2000元给鬼马李,“多给的,算是劳务费。”
鬼马李将信将疑,但也很满足。他也就拿出了千把元,现在翻了一番,不错,比卖假火车票好多了!还结结实实的吃了一餐龙虾刺身,宰了人家800多元,真值。吃龙虾的事,他没有跟许楠生说。
许楠生上
医院缴了老四川的医药费,医生又给开了一些药,又花去1000多元,花得许楠生心痛如刀割。从医院出来,他又急急忙忙去见老枪。他搭乘一辆摩的,在城中村那迷宫一般的陋巷中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幢有一个天井,养着几只狼狗的住宅。
大浪鸟早已候在那里,许楠生一进门,大浪鸟当头一拳,连带一声“蒲母仔”。许楠生一个趔趄,摔倒在院子里,地上青苔很滑,他爬了几次没爬起来,差点儿就喂了狼狗。他从地上爬起来,还是大浪鸟拉了他一把。
二楼客厅里还是上次那几个男人,还是在那儿悠悠地泡工夫茶。那干瘦的老男人目光炯炯,见许楠生进来:“喝茶,兄弟仔。”
许楠生不敢不喝,喝与不喝,怎样喝法,都有讲究,弄不好就又有所得罪。许楠生既喜欢潮汕人,又怕和这些潮汕佬打交道。
“我要见老枪!”许楠生对那老男人说。
“老枪要收拾你!说,这两天到哪里去了。”老男人凶神恶煞,声音不大,但底气很足,而且面目狰狞。他手里握着那根拐杖。
“办自己的事,也没人通知我要做什么事啊!”许楠生辩解。
“干我们这一行,别耍滑头,否则,反面不相识,亲家不成成仇家!”老男人说起话来令人发怵。许楠生本来理直气壮,在他的威慑下倒有几分胆怯。
另一个一直在负责泡工夫茶的男人,用潮汕话对老男人说;“勿自己惊自己,看来没什么问题,让他去见老枪好了。”
老男人抛给大浪鸟一个眼色:“上去吧!”
杜林穿着长衫,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他上完上午最后一节课,眼镜、衣衫、双手都沾满粉笔灰。他一手抱着一大堆书本和讲义,一手拄着一根文明棍,今日的做派更出格。长发飘飘,长须飞扬,一副五四新青年的派头。
文学社的几位同学跑过来围住他,几乎每次课后,他都会让几位不同年级,但跟踪听课的同学截停在校道上,回答他们的种种提问。这些同学的问题都很尖锐。有时也令他感到勉为其难。
今天的问题无关乎学问。
《大学生论坛》的主编天亮是四年级的学生,他很困惑地问:“杜老师,我想问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你对学校的感情如何?”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杜林觉得奇怪,这是个问题吗?
天亮有些语塞,似有难言之隐。
“没关系,有话直说,只不过我觉得这不是一个问题,几乎是不存在的问题。”杜林有意把它简单化。
“我就实说吧。杜老师,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本期《大学生论坛》本来编发了一篇评论你专著的文章,你的专著最近影响很大,好几家报纸介绍,转载,我们特意组织了一篇稿子,哪知送到学生工作处终审,处长一看到是评你的文章,连看都不看,就拿红笔打了一个大×,说什么,这个人对学校没有感情。就这样。同学们对此很费解,这完全因人废文,比“文化大革命”还粗暴还危险。这是为什么?”
“有这等事?”杜林闻所未闻,他向来非常低调,从不主动向学校有关媒体提供任何学术行踪和消息。他在正中大学,是一个最低调的人物。对学校没有感情?这是什么意思?因此就不登有关这个人的文章,这位大处长的感情标准是什么?
“说这话的人如果真是处长,那么他是在践踏党的文艺政策,不配做党的干部,此其一。其二,这是一个不懂感情为何物,蝇营狗苟的鹰犬。因为我想,这绝不是他个人的创见,只不过受人指使罢了。其三,他连文章都不读就枪毙了,这证明这人既不实事求是,又无视民主,滥用职权。你说得很对,比“文化大革命”的打手还粗暴还危险还没有文化!”杜林觉得很可笑,他向来不在学生与同事中谈论关于学校的任何事情,可现在不得不说。
“杜老师,同学们都很气愤,想不到正中大学对一位深受学生欢迎敬重的老师是这种态度。同学们也都很失望。”
“你们不必失望,这种人并没有什么立场可言,也并不可怕。明天换了另一个主人,交代他说,你们要重视杜林,好了,你们送上一篇无耻吹捧杜林的文章,他不是照样可以连文章都不看,就编发在头版头条,再用黑体大字加以强调,连说文章写得太好了,太好了!这就是鹰犬的行径。所以,你们不必气愤,也不必失望。吹捧也罢,打压也罢,视而不见也罢,杜林就是杜林,还是那个杜林。我无须对这个学校负责,也无须对学校的任何人负责,我只对我的每一节课负责,对上我的课的每一位学生负责。我的感情全部体现在这里。除此之外,遑论感情!笑话,他们知道什么叫感情?对一个在这个学校服务了20多年,而从未对这个学校提出哪怕一点点私人要求的人,谁有资格来和他谈感情?”杜林有些激动。
天亮说:“此人过去是你的学生。”
“我没有这样的学生,一定是弄错了。不过,这不是某一个人的问题。”
“我们还是很费解,”一位女同学忧虑地说,“杜老师你还是没有把真相告诉我们,怎么会这样?你说鹰犬,那么主子是谁呢?”她天真执拗得可爱。
“我们还是不讨论这个问题吧!”杜林不想让这些还很洁净的灵魂,染上那么多污浊卑鄙的痕迹。
“主子当然是有的。但是,它更是飘飞、无形,潜藏于空气,隐伏于衰草中的那么一些气味,这些气味粘附在一种流动里,由不健康的人所吸引,残杀着一个人的神经。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抗拒的。好了,我们还是谈论我们大家非常挚爱的文学吧!”杜林是很不愿意和学生们讨论这些问题的。
“老师,你知道你对我们最大的影响,你的魅力是什么吗?”天亮说。他觉得必须把这一点表明出来,否则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