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桐拿腔拿调地说话,令人很不舒服。刘兴桐也在中文系带近代文学研究生,她也听刘兴桐的晚清小说理论课。他的课是照本宣科,但他名气太大,又有巨著,同学们还是很敬畏他的。
杜林客气地让座。他看看区惠琴。区惠琴很识趣说:“刘校长,杜老师,我先走了,不打扰您们。”
刘兴桐忙说:“也好也好。”
区惠琴在带上门的瞬间,目光饶有深意地和杜林交流了一下。
“哎呀,老同学,房子也不
装修一下,太落伍了吧!你看你看,也太不关心自己了。怎么样?还没打算成家?”刘兴桐自来熟又带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关怀,令杜林很反感,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别太感情用事,对方毕竟是一校之长,亲自登门拜访,也算是礼贤下士了。自己不可太执拗。
“过得去就行,落拓之人,但求三餐温饱,不求五花马、千金裘,得过且过。20多年了,校长还不知鄙人德性么?”
“是太官僚主义了。我检讨,检讨。”刘兴桐听出杜林的言外之音,并不计较,只是敷衍其词。心想杜林你的问题,你的落泊正因为自视清高,自鸣得意。凡事只要低低头,给人一条路,自己何至于这样?“怎么样!近来又有何大作问世啊,我可得先睹为快。老兄发表在报上的檄文,我可是一字不漏地拜读啊!找不到比我更忠诚的读者了吧!”刘兴桐最善于打哈哈了。
杜林明白刘兴桐至今没说一句真话,一直在打哈哈,也就任他说去。装作给他张罗茶水,口里应付着。
“屈尊校长大人了,我这里实在太乱了。”杜林答非所问,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昨夜熬夜,清晨才入睡,已过了下午3点才起床,屋子里有一股霉气。他急忙去打开窗户,向北的窗子便吹进来一股冷风。
“都是些无病呻吟的东西,讨人嫌的文字,刘校长还留意这些?”
“那当然,本校有名的才子嘛!鄙人怎敢怠慢?何况开卷有益,谁不知杜林先生的文章是春秋笔法,大义凛然,谁能不读?我就写不来如此文章。哎,也想放达放达,但冗职在身,难也!”刘兴桐倒是说了几句实话。
杜林是不鸣则罢,不平则鸣。
“岂敢,哪里敢跟校长的学问文章相提并论。校长一本《中国近代文学史稿》,抵得上全校教师几十年的科研成果啊!”杜林话中有话,刘兴桐却一点儿也没有听出来。他当真了。
“杜林兄不是恭维吧?”刘兴桐想试探一下虚实,“当真如此认为?能得杜林兄如此评价,在下满足矣,杜林兄不会是拿老弟开涮吧!”刘兴桐渐入佳境,慢慢脱去刚才进门时的那种假门假势。他一改往日叫法,与杜林称兄道弟了。
“说到哪里去了?伯元兄!”杜林也就不客气,开口闭口校长的令他难受,也就改称伯元兄了。
“伯元兄何须我辈恭维,我是实事求是,一本文学史,不是人人都能做得来的。中文系这么多年,人才辈出也只不过在省内叫来叫去,在全国范围内打得响,叫得硬的,还是兄台的著作啊!这是有目共睹,无须我辈饶舌的,这点,伯元兄不承认也是不行的。”杜林说的都是实在话,刘兴桐听着舒服,不知不觉便和杜林近乎起来。
“能得杜林兄如此评价,令老弟汗颜啊!”刘兴桐又再次强调,表示对杜林的亲热与敬重。
“我这不是吹捧,那不是我杜林所为。我杜林做不来的事,别人做得来,我无理由不佩服。杜林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妒能嫉贤。大不了嘛,躲进小楼成一统,夹着尾巴做人,如此而已。吹捧刘校长,也不是我这种人之所长,刘校长也无须我辈吹捧。一钱不值,对否?”杜林正气凛然,也说得在理,刘兴桐心里便暖暖的。20年前,如果能听到这些话,不至于和杜林的关系搞得这么僵,也许老同学合力弄出一番天地来也是可能的。
“佩服,佩服,杜林兄乃真君子也,真是相知恨晚呀。对了,杜林兄,这么多年,关照不周,兄弟请多多包涵。我是人在官场,不得不避亲就疏。在正中大学,谁人不知你我是同年同学同时留校的82届翘楚啊!我虽比兄捷足先登,但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只是时也命也运也。把你推到那个位置上,也就只好滥竽充数,同流合污了。与兄耽于学问,不问俗流相比,鄙人真是惭愧得很啊!有什么不妥不当之处,也请兄多多指正。”
刘兴桐谈得真诚。这些天他忽然有了四面楚歌,危机重重的感觉,心绪也就变得有些苍凉起来,在杜林面前,说起话来,自然也就多了一些感慨。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难以坦诚相向。所以,不管是刘兴桐,还是杜林,对话里还是有着一种士大夫的客气礼让和隔阂隐伏其中,平日里说话不是这样,这点,彼此都感觉到了。
是啊!一旦滥竽充数,自然就不得不同流合污。杜林心想,你刘兴桐不是来这里敷衍叙旧的吧!还是有什么风声,来打探虚实?杜林确实看不出他什么恶意。刘兴桐一改往日做派,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杜林反而有些摸不着底细了。这个人太聪明,也太大胆了,聪明得令人膛目,大胆得令人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一所大学竟然可以让这等俗常之辈把持得水泄不通。杜林不想和他再周旋下去,说些假惺惺的话了。刚才所说的全是真话,但那些真话是说给一位真正写出50万字巨著的刘兴桐或者李伯元的。杜林想到这一点,就非常痛快,可惜刘兴桐还蒙在鼓里,自得其乐地做着虚无的白日梦。不知他此刻心情如何?听着对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巧取豪夺得来的东西的褒扬,居然还洋洋得意,自以为是,想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杜林顺手递给刘兴桐啤酒:“听闻兄台酒量不错,毕业20年,我们当真还无缘在一起痛饮。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白驹过隙,如今已垂垂老矣。来,干了它,劣酒权当美酒!”
杜林说着,举起啤酒罐,一饮而尽。刘兴桐见状,也作英豪状,同样一饮而尽。
杜林抹抹嘴唇,酒气往上涌,他痛快地说:“伯元兄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吩咐就放开说吧!”
“想必老兄已有所闻,党委会的消息也是保不住的,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老弟以为如何?”
杜林不语,他决意非得刘兴桐亲口说出,他是绝不会轻易把自己送到肉砧上挨宰的。
刘兴桐见他不语,便说:“我提议杜林兄出山,到学报去任职,你看怎样?同时有几个人选,我想先听听您的意见。”
“去学报任职?不会是当编辑吧?”杜林明知故问,他把话说得很重。
“自然不会,你知道学报副主编老黎上月已办退休,位子空缺。让出一个位子不容易,好多人等着往上挤。你我好歹也是20多年的同学同事了,我自然首先想到你,不知意下如何?”
“既然如此,粥少僧多,匀不开,让老黎返聘再捱上几年再说,岂不是化解了许多矛盾?”杜林有意激他,既然此位置如此重要,炙手可热,绝不是我杜林的非份之想。
“一个学报副主编,当真那么多人抢着着要?不可理喻。以我的眼光,不做主编,我是不会去做的。在这种体制下,一个没有发稿权的副主编,能干什么事?”杜林直截了当,他倒想看看刘兴桐究竟是什么态度。
“那倒是,我在党委会上也多次提出卸去主编职务,可是几次会议,大家都一致表示,我还是得兼着,这样对学报建设有好处。说白了,就是办什么事总容易关照着。我也就不好老是推却,在党内党外,毕竟还是要注意一下表率嘛!”刘兴桐说得冠冕堂皇,似有无限隐曲。党委会上是否大家一致表示,杜林也无从得知。但刘兴桐死死抱住主编位置这点欲望,连同他的言外之意,杜林是非常明白的。即便他真想让杜林出任副主编,只不过一是迫于党委会上大家推荐,二是将杜林置于手下,也不无快感。杜林自然不会想得那么多,但刘兴桐的用心昭然若揭。
刘兴桐想,冯文炳说得不错,杜林不单要做主编,而且他还会提出解散编委会,这早有所闻。这个杜林,他想干什么?学报大权一旦在他手里,我这个校长恐怕也不在他眼里。但他还是想笼络一下杜林,至少是让杜林自己坚决说出拒绝的话,那也就万事大吉。再礼节性地二顾茅庐,三顾茅庐,然后不了了之。OK!那就成了你杜林不识抬举,那就怪不得别人了,党委会上,也就有了交代。不是我刘兴桐不爱才,不举贤。而是你杜林伸手要官,挑肥拣瘦,和党委谈条件,与组织讨价还价。这种人何谈重用?
“杜林兄,我看你还是可以再考虑一下。同志们对杜林兄是肯定,爱护的。但也必须看到,杜林兄也不是毫无缺点,比如,”他略作沉吟,“作风做派就不去说它,在课堂上有些言论,是否也注意和党委保持一致,支持配合党委的工作,不要老是挑学校毛病嘛!”刘兴桐终于投出了最后的撒手锏。
杜林在这些问题上是绝对不示弱的,他知道一些党棍和政客最善用的手段,就是耍弄这些似是而非,大而无当,空泛但是杀伤力极强的政治手腕,置人于不痛不痒之间,诽人于可圈可点之际,达到置人以无可无不可的境地。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不以为伍,正是他看穿了这种阴谋的缘故。所以,他不想辩解。
杜林说:“校长所说极是,但所举的事例与我无干,我也不去细细辩驳。但有一点,从来是只听说要和党中央保持一致,没有听说要和学校党委保持一致的。”
刘兴桐暗暗叫苦,原来这书呆子并非政治白痴。他自知说错话,便调转话头:“只是说说而已,我对同志们的评论,自然是要做些分析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对同志们的意见,也不必过于计较。在会上,要不是我力荐,坚持,党委会也就不会让我上门来请杜林出山了。”
“既然同志们对我有那么多误解、看法,即使是校长对我厚爱有加,我想还是别给伯元兄惹麻烦,另请高明吧!何况,老实说,一介副主编,也不是我杜某所谋。”杜林很坚决,也很委婉。而这正是刘兴桐想要的。其实,杜林正在一步步地按照刘兴桐的计划和谋略往前迈进。这个书生气十足的杜林啊!刘兴桐在心底里感叹杜林的迂腐。
杜林自然也看出这一点,只不过他确实不想去谋个什么副主编,在刘兴桐的鼻息下干事,能做出什么成绩来?杜林只能在心中叹气,在正中大学,还能做什么事呢?整个的武大郎开店。
刘兴桐很满意此行成果,所有的目的都达到了,可谓一箭三雕。尽了老同学的情分,向党委一班人有个交代,让杜林自行拒绝。他志得意满但还是表现出无比遗憾的神色:“杜林兄,凡事以后再议吧,当学报主编确实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是深受其苦。”他推心置腹地说着,突然提高了音量:“什么时候请你喝喝酒,我那里还有几瓶海南岛来的土酒,醇香无比,最适合怀旧了。遥想当年红卫二号轮上,你我可真是峥嵘岁月稠啊!”他亲热同时冲动地在杜林肩上轻捶了一拳。然后抱拳作揖,“告辞了,告辞了。”
杜林也不回答,他看着刘兴桐壮硕的身体,在门口隐身而去。他似有若无地说了一声:“走好!”顺势向门外跨出一步,耳聪目明的刘兴桐不忘回应一声:“留步!”
一切又变得寂静了。
苏叶见到伊然时,是在一片金黄色的枫叶下面,伊然的热烈,令本来也很热烈的苏叶一见如故,她们交换完名片然后站在一起。在《黄河大合唱》的第二轮轮唱中,她们不时相视而笑,共同地拉长着一个节奏,寻找着一个共同的音准。
当夕阳染红了林中空地上空的每一片树叶,合唱的人群渐稀的时候,苏叶和伊然已经亲密到开始商量到哪儿晚餐,以及到哪儿去消磨一个难忘的周末了。伊然明亮毫无隐藏的脸上,有一对明媚得让苏叶妒嫉的眼睛,那黑白分明的双眸和从中流出的淡雅,令苏叶陶醉到可以不去了解和过问她的历史、来路和当下的情状。令一个自以为是的美女叹为观止的美女是绝无仅有的,苏叶就是这样欣赏伊然的:“你的名字和你的气韵同样令人陶醉。”苏叶太容易陶醉了。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
伊然仍然处于合唱带给她的激情之中。她对苏叶说:“你应该早点儿告诉我这里唱歌的消息。”
苏叶说:“你应该早些看到采访我的电视然后早些认识我。”
“李可凡怎么还没有到?”苏叶焦急地看看表,中午苏叶给李可凡打电话,李可凡让她在白云山等她,下午临时有课,听完课就上白云山来会合。说曹操曹操就到。李可凡从旅游车上下来,往林中空地这边走来。
合唱的人群几乎已经走尽。林中空地只有高塬和4个孩子的琴声。李可凡远远地和苏叶她们打过招呼,然后走到高塬面前。琴声嘎然而止。4个孩子欢呼着四处奔走,紧跟慢跟地跟着高塬拉了一个下午的琴,现在解放了。
“别乱跑,孩子们!我们马上就下山。”高塬连忙招呼着四处奔突的孩子。
“现在马上就走?”李可凡面对高塬,脸上有一种很无奈又很怜惜的神情。
“是的,带孩子们回家!很久没见着你了,你好吗?”高塬的声音里有一种更其无奈非常凄然的意味,这令李可凡非常伤感。
李可凡眼泪夺眶而出:“高塬,你不要这样好吗?”她声音低沉凄厉而且带着哭腔,“请你别再折磨自己。我确实很难过,不是因为我自己,是因为你。你很令人心痛,很令人不安,你知道吗?”
夕阳柔弱的红色光线,照射在林中空地上空经霜变红的树叶上,闪动着点点的亮色,像树林中的泪滴。最后的光线很快就要消失了。
“是我太懦弱了,我不是一个男子汉,我为我的懦弱难过。我不应该打扰你的生活,不应该有非分之想,很对不起你,真的。”高塬几乎泣不成声。怎么会是这样?李可凡没有想到,她那天独自下山,不辞而别,以及一连几天的人间蒸发,会给高塬留下如此的创伤。他们之间在这之前甚至没有说过一句互相爱慕的话。但是,李可凡能够理解高塬,她虽然不知道他的全部身世,但这半个多月来,她在白云山,在公共汽车上,在独处时,她会想起他并想象他的生活,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的种种经历,这种想象是毫无根据也不需要根据的。你只要想象他拉琴的姿势他的眼神就可以了。他是一个可以让人无端遐思的人。
李可凡站在高塬面前的时候,她会突然想起胡杨。她痛恨自己在这两个男子之间的角色,尽管她自认问心无愧,这两个男人都值得人去喜欢去爱,她实在没有勇气去对其中的一个说:我是爱你的或我是不爱你的。她只能说,我不能也无权去爱任何人。可是,这又有悖于自己的真实情感。她陷入一种空前的灾难中,她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坏女人。
苏叶和伊然见李可凡和拉琴的男人在那里缠缠绵绵。她不知这男人是李可凡的什么人。她拉着伊然向他们走去。
“给我电话号码。我会去看你的。”李可凡见苏叶她们走来,急急地对高塬说。
“我没有电话,我跟你联系好吗?”高塬有点抱歉地说,“我租住的房子没有电话,也没有去买手机,我想我大概用不着了。但在我走前,希望能见到你。”说着,他伸出手同时说:“对不起,我要送孩子回家,太迟了他们父母会担心。”李可凡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里有一种声音,那声音的节律在无声地告诉着什么。是什么呢?李可凡顿时泪流满面。许久,他松开手:“我走了,但愿你能想起我。”李可凡掏出钢笔,在高塬的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高塬的嘴角有一丝很凄然的笑意。
苏叶和伊然一直站在不远处。她们默不做声。当高塬走远时,苏叶居然也有些伤感地说:“一出真的《魂断蓝桥》。”
“我们去蕉叶吃泰国菜吧!”伊然自我介绍然后邀请李可凡一起去,“我还有一位好朋友,你们正中大学的研究生区惠琴,我让她先到蕉叶定位等我们。李老师,有什么朋友,一起叫去吧!认识你们真高兴,我和苏叶是恋人了。”
二三十岁的女人真幸福。要青春有青春,要什么有什么。李可凡全副身心都弥漫了感叹。
伊然第一次见李可凡。她笑意盎然地注视着李可凡:“李老师,我真羡慕你!”
伊然的话令李可凡莫名其妙,她笑着说:“你羡慕我40岁,一个老太婆是吗?”
“哪里,我40岁时有你的样子一半就好了。”她很小女人地拉了拉李可凡的衣领,那里有一条水渍引起的皱摺,她小心地抹平它。她这个极端个性化又很温存的动作,令苏叶很妒嫉,她搂住伊然的肩膀:“李老师,如果我是个男人,我一定娶伊然为妻,你看她多有女人味。”
“我感觉得到。”李可凡说。
“那我就嫁给你。”伊然在苏叶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苏叶就势拥抱了她。

同性恋可不是好玩的。”李可凡警告说。
“已经是了。”伊然说,对苏叶展开了一片明艳的笑靥。
《关系》第19章(1)
不祥的征兆·无非就是穷疯了·每一滴血都在愤怒·会不会有什么圈套·公道有用吗·你说滑稽不滑稽·大学里的事够烦的
那天中午,还不到12点,刘兴桐就在等着许家后人的电话。他曾想过几个方案,一是到时让学校保安或通知派出所,把许楠生抓住,以勒索罪送进看守所再说;二是和他友好地彻谈一次,摸清底细再说,或者有什么解决了断的办法;三是根本就无须出面,请高总或洪老板搞掂他,看样子,他无非就是穷疯了,要几个钱。但如果一下子打不死,一而再再而三没完没了那麻烦就大了。这三个方案他一个个反复揣摸,脑袋生痛。没有人商量,他又不想让李可凡知道这件事。最好的办法是让许楠生人间蒸发,只有这个办法是最彻底也最干净同时也最危险的。想到20年间苦心经营的一切,就会毁在许楠生手里,他有些于心不甘。老天不会在此刻对我下手吧。
和杜林一场战斗,本已让他从疲惫中尝出了胜利的甘甜。他为自己的一刀三刃,刃刃见血得意。他也明知自己对杜林的成见和心理是无端的,但有许多事其实都是无端的。现在又冒出个许楠生,这是一个比杜林麻烦千百倍的角色。
从中午直至午夜,许楠生的电话没有来。
这一夜李可凡没有回家。
刘兴桐按捺不住,于午夜4点拨通了李可凡的手机。李可凡还在风雅颂,她已经有几分醉意,有些寞然:“我在朋友这儿,有事吗?”
冷冷的话语令刘兴桐恼怒,但他没有办法。早在5年前,他们已经在同一张床上分居。女儿回家时睡到同一张床上,各盖各的被子,每周女儿不在家的5天,刘兴桐睡到另一个房间去。如果刘兴桐不承认这种现实,李可凡的态度明确:马上
离婚。刘兴桐每一滴血都在愤怒,都在沸腾叫嚣。但最关键的东西在李可凡手中,李可凡不说出来在哪里,即使把李可凡杀了,那东西只要在人间,就会有第二个李可凡出现。他简直要疯了。
刘兴桐无可奈何地放下电话。他后悔这个有失尊严的电话。
许楠生是在第二天上午8时抵达正中大学的。他对门卫说是校长刘兴桐的亲戚,要见校长。门卫的殷勤是许楠生此生最风光的礼遇。许楠生要先打个电话,门卫说:“校长在办公室,我刚刚还看见他,就那个窗口。”他指着近在咫尺的办公楼6楼靠边的大窗口。“我带你去就行。”
许楠生坚持要先打电话约见。门卫便把电话送到他手里。
电话接通,电话里传来刘兴桐那种很显示身份,又漫不经心同时平淡得毫无感情的“喂!”许楠生单刀直入,很坚决的说:“我是许楠生。”
“哦,是小许。”口气显得有些亲切。想必刘兴桐经过艰苦卓绝的思索,还是选定了第二个方案:友好的彻谈。
“小许啊!这样吧,我很忙。中午12时,我请你吃饭,在天河,好好谈谈。好吗?”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权威,一种亲和,一种轻松的心情。
“在天河哪里?”
“皇后大厦,最高的那座,就在地铁口,一层酒楼,就这样。可一定来啊!”电话挂断。
许楠生有点儿纳闷,刘兴桐怎么变了一个人,会不会有什么圈套?“不会是诱捕吧!”他自言自语。
“没理由,证据在你手里,他不敢把事情闹大的。”鬼马李已经知道事情的全部经过,许楠生也不想瞒他。今天他让鬼马李假冒公安局的朋友,唬一唬刘兴桐。第一步提借钱,第二步是老枪出面,谈好然后把手稿卖断,这就是许楠生的全部战略。他也想为父亲讨回公道,但那样值不了什么钱。公道对于死去的父亲有用吗?人们早就忘记他了。最实际的就是钱!带着钱回东北老家去过日子,买地盖房。他已想好一个价格:50万。听麦地说,父亲这部书让刘兴桐何止赚了50万。就算100万吧!一半一半也很公平。这是许楠生的逻辑,他没有什么太崇高也太不切实际的想法。刘兴桐不答应,就让黑社会对付他,他不想通过什么法律手续,那样太复杂。他也知道自己斗不过刘兴桐。在广州,举目无亲,连一个记者都不认识,找报社的门都得花上半天。
4个女人,围着一张玻璃餐桌。桌子正中是个木雕,是个身形蛇行的裸女,裸女身上挂着泰国鲜花编织而成的花环。这是一次小资们的聚会。30岁的伊然、苏叶、区惠琴和40岁的李可凡,她们招摇、张狂同时也不失含蓄和优雅。龙虾、黑啤和咖喱炒蟹,既蛮野又高贵。
李可凡和她们在一起,心中便充满野性的激情。她刚刚进入40岁,在30岁时她就觉得老了,到了40岁倒反而变得年轻了,尤其是上了白云山唱歌之后。不是唱歌改变了她的生活,而是唱歌的过程,使她把年龄和生活都置换了。
区惠琴没有见过李可凡,不知道她就是刘兴桐的妻子,苏叶她们也没有介绍。她便和苏叶大谈正中大学的事。
先是把学校骂了一通,从食堂开始,菜又贵又没味道,十几个菜一个口味。然后是教学管理,有些老师简直就是在敷衍,21世纪还在讲台上念上世纪80年代的讲稿。再就是豆腐渣工程,教学楼几个铝合金窗户,一推拉竟从15楼掉下去,窗框连固定铆钉都省了,掉下去十几天根本就没人管,支离破碎在那里风吹日晒。幸好没有砸到人。再就是几个校长,几乎没一个是住在学校里的,一下班就开着车一溜烟回城里,连中午都不在学校呆。她和苏叶,都是事事看不顺眼的刺儿头。
“最好笑的是写作课有个老师的课根本没人听,只好每节课都点名,光点名就花去半个小时,教务处还非得老师点名不可。老师低着头看花名册,有一个同学冒名顶替了10多次,站起来又坐下回答“到”,老师都没发觉。老师抬起头开始讲课,嗬,一个班50名同学,个个都到了怎么也就二三十个人呢?问同学,同学们说人都在这呢!你说滑稽不滑稽?”
李可凡听得有些坐不住,她想等会儿说不定就会说到刘兴桐头上,可想而知这位区小姐口里的刘兴桐,不会是什么好鸟。她虽然在心里自认和刘兴桐没什么关系,但在人前,毕竟是恩爱夫妻相唱相随。她便借口去洗手间,走开一会儿。
刚才苏叶谈得兴起,忘了李可凡的身份。她从来都没有把李可凡当校长夫人。李可凡一走,她马上意识到说得太多了。李可凡肯定不高兴。她对区惠琴说,你知道李可凡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