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查遍了“文革”前唯一的作家辞典,没有叫达文的人,达文应有一个姓,或者本就是一个笔名,简直是一个无头公案。“文革”前的《学术研究》杂志社编辑早已不在,档案经过“文革”浩劫,似也难以查询。
那位叫达文的人,应该是一个学者。如果他还健在,20年了,他不应该对自己研究领域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刘兴桐的《中国近代文学史稿》的出版,在学术界是一件大事。作为同行学者,也理应有所反响。
这个人如果不在人世,那么他的师友、亲朋?难道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生前的成果,正在被人利用或剽窃么。两篇文章居然一字不漏。说明刘兴桐在发表这篇文章时,是并不知道同样的文字,在1962年的《学术研究》曾经发表过的。
如此看来,刘兴桐和这位叫达文的人有某种联系,他既认识达文,而又不完全清楚达文的全部。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位达文先生已经不在人世,刘兴桐才敢于如此大胆,肆无忌惮地盗取。他是在什么时候取得这些资料占为己有的呢?说起来真有点天方夜谭,如果不是这么多证据摆在面前,任是何人都难以相信。
杜林找出刘兴桐的《中国近代文学史稿》,翻到第四章,正是这篇《论梁启超和晚清小说理论》。达文的文章文气和全书是非常统一的。刘兴桐的这部分,真正的著者应该是达文先生。
只有找出达文先生,或和他有关的人,才能最终解开这个谜。
没有理由认定,这位达文先生如此干净地销声匿迹。他生前的同事呢,总不至于他所做的课题旁人一无所知,他也没有向任何人谈起!难道他也和我一样,在出书之前,没有先发表一些主要论文的习惯?不对,既然他于1962年发表这一篇,可能会在别的刊物上也有文章发表。他可能是一位大学教师——这种可能性极大——除了大学任教或在研究所工作,一般人不太会涉足如此专门化的断代史研究。
杜林翻出了“文革”前几所大学汇编的论文索引,近代文学的文章不多,索引也自然很少,达文这个名字没有条目收入。要通过现成资料找到达文的线索恐怕很难。
这个问题既然是学生区惠琴提出来,他想总该给区惠琴个说法。至于揭穿刘兴桐,杜林倒是没有太大的积极性,他不大愿意让自己纠缠进这些是非里去,也没有精力去应付最终一定会演化为官司的麻烦事。他相信总有一天,刘兴桐会露馅,面对惩罚,但发难的绝不是杜林。
电话响了,是校办的主任易木,杜林感到有些意外。校办对杜林来说,是一个相当遥远而又陌生的部门,他从不去打扰他们,他们也从不会注意到杜林这个人。对方问他是不是杜林,他回答是,然后就再不言语,等待对方发问。
“杜教授,您好。”
他打断了对方的话:“是杜副教授,不是教授,请别高抬我!”
对方大约听出他的不悦,连忙称是,非常恭敬地说:“杜副教授,刘校长想去拜访您,请问此刻有空吗?”
“岂敢劳校长大驾,有事电话里说,不方便的话我可到办公室去,他乐意上寒舍一叙,我恭敬不如从命。”
“那好,我向刘校长汇报,那就请您准备一下吧,刘校长是说好他去拜访您的。”
“请便。我也无须准备什么。”
“那就这样。”
无事不登三宝殿,杜林心想,做做戏罢了。那就看看戏吧!
他看着满桌子有关刘兴桐的资料,包括他那本《中国近代文学史稿》,赫然摆在那里。50万字啊!这可是一个人一生的惨淡经营和全部智慧的结晶,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皓首穷经。刘兴桐,刘兴桐先生啊!达文先生在天有灵,难道你能有一分一秒的心安?
他顿生一种念头,就让这些资料摆在茶几上,看看你刘兴桐有何表现!也让你惊心动魄一回。
他想想还是把这些东西收进书架里去。现在,还不是去讨论这些的时候。
杜林回想这20年间,他几乎没有和刘兴桐有过如此隆重的会晤。两个老同学,要通过办公室主任的隆重安排,以这样的方式,各自怀着微妙的心情,开始一番虚情假意的周旋。杜林思忖了一会儿,他差点就想拿起电话,找个托词,委婉地向办公室主任说改日再说。他正在犹豫之间,有人敲门。
他照例抖了抖长衫,双手把长发往脑后一掖,又摸顺了一把胡子,然后走去开门。自从穿长衫,蓄长发长须之后,很自然地便有了这些动作,也便活得像电影里看到的那些五四时代的先生们一样。至少是在形式生活里,心理也自然起了一些变化,这是他的一悟。他对学生们谈起这种微妙的心得,让他们也去悟一悟其中奥妙。
此刻,他更平添了一种坦然与自得,以迎接20年来的人生第一次,说起来可悲也很不幸的第一次。人啊人,你,你们为什么是这样?这其中的微妙与深奥之处,非他们两人之外所难以理喻的。
他打开门,不是刘兴桐,而是区惠琴。杜林便显得有些意外。心想,小区你来得真不是时候。他连忙请小区进屋里坐。
已经是初冬了,这几天,寒流南下,天气骤冷,区惠琴的脸冻得红通通的,两只手不停地在嘴边搓着吹气。
“哎呀!杜先生你屋子里比外面更冷。”杜林便苦笑着:“这都是没有师母保驾的原因,看来,真的应该听你的奉劝,随便到那里去迎娶一个。”
“此话怎讲?难道屋子冷和师母有什么关系?”区惠琴想老师又在找什么乐子,穷开心,自轻自贱什么。
杜林一本正经:“你看看这屋子,面北向西,东南的好风水全给山墙封死,是冬天北风吹,夏天烈日照啊!这就是杜先生20年间的写照。”
区惠琴这才细细地打量起屋子的走向布局,这是一座老式的楼龄很长的楼房,一梯四门,杜林的房子正好在西北角上,两面是山墙,另两面各是西北向。杜林因为单身,按副教授的级别和工龄,他就只能是这二房一厅,连位置走向都别无选择。“这辈子就这样住下去了。”杜林仰天大笑。他虽然是个落拓不羁的人物,但想到这些生活琐事时,有时也未能免俗。
“晚景凄凉啊!小区,你可得吸引乃师的教训,早早成家,立业其次,有家乃大啊!”杜林半真半假,半是自嘲半是调侃。
区惠琴却当真了,她马上便有些凄然。她很少注意导师这方面的情状,总觉得杜林是天底下最好的导师,他总是把心中体会和学问积累无私地呈现给学生,甚至是偶有学术发现,也非常通达地及时灌输给学生。从无藏掖。倒是他们这些做学生的,很少去关心老师的生活以至于私人情感。
老师说晚景凄凉,这可不全是玩笑。已经50见外了,再这样拖下去三五年,不就奔60要退休了吗?她一时也找不出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此刻说那些话毫无用处,反而有点虚情假意之嫌。杜林也发觉自己有些不妥,一时情急,竟然当着学生说起这些悲凉消极令人不快的话题。他马上开解了自己的情绪,对区惠琴说:“是喝水呢还是喝茶,抑或是酒?”
“我自己来吧老师,你别忙乎!”区惠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域中。她有一种反省,跟着杜林两年半了,还有半年就毕业。回忆这两年的日子,她深感这是她生命中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时间。学问就不去说它,通过杜林启迪的才是最重要的。她刚考进来时,非常功利,无非就是想改变一个乡村中学语文教师的现状,把考研当作一块敲门砖。她并不讳言这一点,这是她和麦地共同进退的一种方式。考进来之后,她本以为万事大吉,开始时是三天两头往
东莞跑,没多少时间在学校,也读不进去多少东西。杜林把她叫来,就在学校的马路边,严词训示,几乎要她退学。她记得那一次,她真正地体会到一个老师的严苛,一个男人的凶恶,同时又是一个父亲的苦心,事后又惊喜于一个诤友的挚爱。她是个将近30岁的女人,不是小学生,她懂得杜林老师的所有训示,都与他个人功利无关。她在马路上无地自容,不断有同学和老师从身旁经过,以诧异的目光看着她和杜林。她泪流满面,羞愧难当。她自知理亏,但她又在心里咒骂这个不谙人情的小老头,这个落拓不羁,自以为是的怪老师。她当时真下决心退学了。原因为她无法忍受这位不近情理、毫不通融的老师的奚落和批评。杜林发泄完后,连一句劝慰的话也没说,扭头拂袖而去。把她一个人扔在空落落的马路边。
她哭诉给麦地听,麦地拍案叫绝,说:“你区惠琴三生有幸了。现在还有多少老师是如此耿直,如此耽于学问!你退学可以,你等着后悔终生吧!我明年就去考杜教授的研究生。你回乡下教书吧!”
区惠琴还是不能接受,她担心自己不能令杜林满意。当初她考上研究生,也是十分勉强的。那一年,杜林拒收了几个已经入围但面试不合格的学生,而面试也主要是看杜林的意见。区惠琴是面试中勉强通过的,杜林也没有投她一票。她知道自己最终能被杜林接纳,在杜林这里,已经是一种妥协了。
做杜林的学生太苦了,简直被杜林训练成一只书虫。三四天读完一本书,五六天一个小课题。当代文学还要从晚清读起,每读必要求笔记,他亲自批阅她的笔记。凡与外语课冲突的时间,他一概不予通融:“你自己再找时间补课吧!我招的是中国文学研究生,不是招外语研究生。笑话得很!3年硕士,竟要化两年时间去读外语。你自己看着办吧!到时可是要看论文的,要让别的评委通得过的论文。”他简直毫无道理,固执得令人难以接受,于是区惠琴只能没日没夜地去补习英语。
最苦的两年半终于过去了,年纪轻轻便读出几根白发,区惠琴回顾自己这两年多的时间,才明白杜林的一片苦心。
美女伊然通过电视台找到了苏叶,那天中午,看到记者采访苏叶的报道,她对苏叶忽然就有了一种好感,她觉得苏叶太有个性,太像自己了。她是做人寿保险的,在培训的时候,老师就教导她们,和客户做朋友,先朋友后客户,这是营销的原则也是营销的诀窍。所以,她常常从报纸电视传媒中去发现那些充满生活激情和前卫观念的成功人士,先做朋友,并不发展业务。建立了友谊,业务也就手到擒来。
她给苏叶打电话,苏叶正在白云山。她对苏叶的恭维,令苏叶十分受用。她说从电视上见到苏叶,似乎就已经爱上她,她的玩笑令苏叶感到很新奇也很刺激。
“那你快来吧,白云山上唱歌真是太刺激、太陶醉、太兴奋、太棒了。”她像在电视上那样自然那样豪放那样不拘小节。
“我马上就去,我会认出你的。当然,站在你面前那位最出位的美女就是我。”伊然比苏叶更为豪放。
下午5时,正是唱歌的人最多的时候,阳光照耀着林中空地。几百名歌者正在唱《乌苏里船歌》。今天是星期六,几乎所有的骨干都汇集在一起,往常少见的伴舞也来了四五个,年龄都在40岁以上。他们腰间扎着大红彩带,其中有两位老者,也和那3位中年妇女一样舞着大红彩带,有滋有味地跳着,气氛十分热烈。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拉琴的高塬,他身边还有4个孩子,跟着他一起拉琴。
高塬脸色苍白,胡子拉茬,头发老长老长。这半个月来,他越发不修边幅,好像是在和生命赛跑。
他苍白失血的脸上不时会有轻微的痉挛,额头上布满黄豆大的汗珠。那4个孩子的目光都在他身上,那种稚气的期盼的眼神里闪动着一种对高塬的依赖。高塬半睁半闭的眼睛,在仰起头拉琴时,穿越了合唱的人群,射向那高远的寂寥的天空。当他俯身低头拉起一个悠长的颤音时,他的眼睛向每个孩子的脸上,投去了赞许、鼓励和提示的眼光,那略带凄清的眼光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痛苦,这痛苦的眼神是孩子们所无法领略的。
《黄河大合唱》的前奏曲显得沉重但是明亮,那浑厚浊重的黄河水在高塬的节奏中慢慢地变成一片低沉的吼声,那是风,那是马蹄踏过黄土高原、中原大地时的嘈嘈切切的震撼。高塬几乎拼尽全力,领导着从未见过黄河,也从未领受过艰辛的孩子,去重涉那辽阔的浊重的河水。
有一个拉琴的孩子,让如此沉重的颤动压迫得哭了,他在拉起一个持续的高音时,琴弦断了,他“哇”地哭出声来。
明天没命回来·红色奔驰·不寒而栗·藏毒狗腹·弄不好命就搭上了·不求五花马、千金裘·滥竽充数·你我可真是峥嵘岁月稠啊·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坏女人·去“蕉叶”吃泰国菜吧·手心里有一种声音
许楠生他们赶到天桥下的时候,那里并没有人,他们便在桥下站着等。
又过了半个小时,大浪鸟的电话又响了。
“你们赶快打的到新塘广深高速路口,在那里等一辆红色奔驰跑车。车门开着,坐上后排就行。”又是老枪的指令。
这时已近凌晨,折腾了大半夜。许楠生已昏昏欲睡。大浪鸟还算知情解意,他递给许楠生一支万宝路。许楠生如获至宝,连连道谢。大浪鸟冷冷地说:“我可只有这一支了,慢点儿吸,要不明天没命回来。”
在的士上,许楠生吞云吐雾。他吸了一半,把烟熄了,吸剩的一半小心翼翼地藏在口袋里。这可是明天一天的救命稻草。
在新塘广深
高速公路入口处。果然有一辆红色奔驰
跑车。后排的门开着,大浪鸟和许楠生二话没说,钻进车里,车马上就启动了。开车的人戴着副大墨镜,黑色的鸭舌帽遮了半个脸,好像是一年轻女人。开车的人没有说话,他们也就不多嘴。一路无话。
到深圳时,天已蒙蒙亮,他们发现红色奔驰跑车把他们带到一处度假村。
跑车在服务台门口鸣喇叭。马上有一个男人从里面跑出来,递给司机两串钥匙牌。司机连脸都没转过来,扔过来一串钥匙:“二楼!先睡,留意听电话。”说着,自己开了车门走了。果然是女的。许楠生看着穿牛仔裤的女人的背影,看得都呆了。“想不到竟是个靓女。”
大浪鸟敲了他的脑袋:“你少废话好不好!我什么都没看见。”
一整夜就像特务接头一样,不断地变换地点,把许楠生搞得心惊肉跳。每回转地点,许楠生都以为是出了问题。殊不知这正是规矩,双方都在考察对方,都信不过对方。
他们住进了二楼的双人间。大浪鸟一进门便倒头大睡。许楠生虽然困极,但他不敢睡。刚才大浪鸟把手机交给他,让他保管着:“有电话马上叫醒我!”他知道事关重大,看来,这单生意大了。刚才那女的是什么角色?那跑车,那做派,一副大姐大的模样,看样子来头不会比老枪小到哪儿去。
他见大浪鸟睡得正香,自己肚子饿得很,便悄悄地下楼,想到大街上弄点早餐吃。刚走到大门口,手机突然响了。他不敢接,掉头便往二楼跑。铃声响个不停。他刚刚跑上二楼的走廊,铃声断了。他害怕极了。
他的手机响了。他连忙接听,是老枪的声音:“怎么,大浪鸟在哪里,让他听电话。”那声音严厉而且凶狠,令许楠生不寒而栗。
许楠生连话都不敢讲,一路小跑,撞开房门就把大浪鸟推醒。大浪鸟骂骂咧咧。许楠生连忙把电话压在他的耳朵上。
大浪鸟屁都不敢放,一个劲地“好,好,好……”他听着电话,目露凶光地瞪着许楠生。好不容易电话讲完,他顺手从床头柜上操起一个烟灰缸就往许楠生身上砸过来。许楠生一闪,烟灰缸打在膝盖上,他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
“蒲母仔!害死人啊你。”他骂着,冲过来就是一脚,把许楠生踢翻在地。
许楠生自知理亏,连忙站起来说:“怎么样!去哪儿!别闹了,快走吧!”
大浪鸟说:“你害死我了,叫你等电话,你干什么啦!”说着,拎起床上的衣服,就往门口走。许楠生赶紧跟上。
那辆红色奔驰已经不见了。一辆丰田霸道停在刚才的地方。司机是个男的,也戴着墨镜,看见他们,一挥手,他们便上了丰田霸道。
许楠生心中发毛,这阵势令他很玄。他不知道下一步将会怎样?
他心中十分困惑,黄埔那辆大货车又是怎么回事?他分明感到那借火的人,似乎和大浪鸟有什么交流。他想,大浪鸟并没有把真相告诉我。他对我瞒着什么。
《关系》第18章(2)
丰田霸道把他们带到布吉的一处工业区内,车开进地下停车场,在地下停车场转了一圈又回到地面上,继续往前开。开车的男人一直不吭声,他们也不主动说话。丰田霸道在布吉的马路上兜着圈子。进了几回地下停车场,又钻出地面,又进入工业区,最后开到一处山边,这里离布吉已经很远了。
汽车停在一个养狗场。几排低矮的平房,敞开式的狗舍里养着上千只肥硕的肉狗,动物身上散发出来的腥臭味弥漫在旷野的空气里。这时,许楠生看见一辆卡车从公路上开过来,径直开进养狗场后面的院子里去。
戴墨镜的男人和大浪鸟耳语,大浪鸟便叫许楠生就地等待。他和那男人把丰田霸道开进院子里去。
许楠生席地而坐,整夜未合眼,实在太困了,他便靠着一棵小树打起盹来。不一会儿,他听见卡车经过的隆隆声。那辆卡车从院子里开走了。他看车牌,正是在黄埔货场上那一辆。车上的楠木卸在院子里了。他不敢再睡,睁大双眼,向院子那边张望。
过了好久,只见大浪鸟提着一个手提包,独自走了出来。公路上便来了一辆四轮的小柳州人货车。货车径直开进院子里,不一会儿,一阵狗吠声从院子里传出来。
大浪鸟把手提包扔给许楠生:“提着!从现在起,你我是来深圳买狗的,给潮记餐馆买肉狗,记住了。”
潮记餐馆就是老枪在环市路开的潮州餐馆。
许楠生很想问这包里装的什么东西,心中有个底,好些。但想想,还是少说为佳吧。
大浪鸟看出许楠生的心思,不怀好意地说:“你不是饿了么,里面有东西吃啊!”
许楠生拉开链子,用手一掏,全是狗粮。
他自认倒霉,也不跟大浪鸟计较。
四轮小货车开出来,车厢里装着七八条狗,虽然关在笼子里,但依然气势汹汹。大浪鸟跟驾驶员坐在一起。他见许楠生愣在那里,便说:“上车啊!自己找个位子,快走。”
许楠生有些为难,但也只好和狗们挤在一起。他把手提包放在铁笼子上,一屁股坐在手提包上。车开得很快,受了颠簸的狗们便一路狂吠。许楠生心惊胆战,缩成一团,他天生怕狗,从未和狗如此近距离地相处。他只感到每只狗都用仇恨的目光注视着他。
经过一个士多店,大浪鸟买了几个面包和几瓶
可口可乐,分给许楠生一些。许楠生苦着脸,他在狗车里已经颠了个把小时。
“上了高速就OK了。”大浪鸟并不体恤他的困窘。“你以为麦子是那么好割的?”
这次肯定是带货,但货在哪里呢?

高速公路路口,有警察查车。
许楠生虽然不知道货在哪里,但一见警察,心中突然紧张起来,远远地便见警察挥手让车靠边检查。一个警察走过来,对许楠生说:“请下来!”许楠生心想这下完了。他紧张得面无人色。那警察走向驾驶室。司机是本地人,车也是本地车。司机涎着脸和警察打哈哈,递给警察一支烟。警察一摆手,烟掉在地上,司机又抽出一根递上,讨好地说:“拉狗去广州呢!”
“人货混载,罚款。”警察说。
许楠生心中石头落地。大浪鸟便走过来,对许楠生也对警察说:“我去搭车,你跟着车吧。记住给狗喂点吃的。”他对警察谄笑着。
司机和警察很熟,他们说着本地话。许楠生一点儿也听不懂。警察把罚款单交回给司机,司机接过罚单,把2张100元夹在罚单里,卷成一卷,塞在警察口袋里,然后对警察说着什么,警察便挥挥手,放行。
司机催许楠生上车,大浪鸟便去路边堵车。
人货车上了高速路,走出十几公里。许楠生发现一辆红色的士,一直跟在人货车后面,不紧不慢的。许楠生把心提到喉咙口。
他心中没底,但猜想大浪鸟一定把货藏在车上,也许就在这些肉狗身上。若给盯上了,这辈子恐怕就只好在牢里过了,弄不好命就搭上了。有一阵子,他曾想跳车逃跑,径直回东北去算了。但一想到老枪那斯文贼的样子,她不会放过我的。哪怕跑到天涯海角,跑到美国去,照样要给我乖乖地回来。她曾经对别的马仔这样说过。这些话,其实也是说给许楠生听的。
他心存侥幸,但那红色的士不紧不慢地跟着人货车,令他胆颤心惊。司机却无事一般,一路哼着粤曲,志得意满的样子,似乎他驾驶的不是拉着臭哄哄的肉狗的四轮小货车,而是一辆红色奔驰跑车。司机不和他说话,他也就一声不吭。
在经过最后一个收费站时,又有警察查车,许楠生便伏在车架上假装睡觉,他觉得经过收费站时车停了许久,久得令他心头发怵。车终于开动,又停了,他听见警察和司机说话。不一会儿,车又动了,开出了1公里多,许楠生才坐直了。所有危险都过去了!那辆红色的士也不见了。
货车开到潮州餐馆时,许楠生的衣服全让冷汗给湿透了。
那些臭哄哄的肉狗被卸在后院时,司机还一个劲地对大厨说,这些狗是他拉过的最肥壮的狗。大厨请他吃饭了再走,他便毫不客气地坐到餐桌边上去,还不忘招呼许楠生:“老弟,一起来怎么样?”
这时,大浪鸟从楼上走下来,原来,他坐在后面的红色的士里,一路紧跟着,直到收费站。见人货车平安无事,他才先回到餐馆。他交代大厨:“这些狗晚上再处理,你就别管了。”
许楠生悄悄地对大浪鸟说:“好玄,刚才一路上有辆的士跟踪,在收费站那儿才给甩掉了。”
大浪鸟也不明说,只是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顺手递给他一个信封,举起3个指头:“老枪给的,拿去,晚上请客啊!”
“当然。”许楠生心有余悸。又过了一个鬼门关!心想,为这3000元丢一条命,那才叫不值呢!看看时间还早,他想先去看看老四川。再给刘兴桐打电话,本该昨天中午打的。他想若刘兴桐不借,只好请老枪出面,和老枪三七分,那就不是2万元,而是20万元,父亲的手稿应该值这个数吧。危险刚刚过去,许楠生又活转来,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口袋里有钱,晚上好好享受,明天无论如何,也得去和刘兴桐理论一番。
今天是周末,区惠琴准备晚上回
东莞,走前先到导师这儿,她想听听老师对刘兴桐抄袭一事的见解,那天来不及深谈。前几天见到许楠生,她很想帮帮许楠生,这既是麦地交给她的任务,也是发自内心的一种义愤。她想把许楠生的情况告诉杜林。
她给杜林泡了一杯茶,茶具好久没用了,很肮脏,她洗了半天,才勉强泡出一盅茶来,端给杜林,杜林却说;“我不喝茶的,有这个呢!你自己喝吧!”他手里已握着一罐珠江纯生啤酒。
区惠琴便说:“杜老师,你还是少喝些酒吧!”
“啤酒是养生怡情的,是我的液体面包呢!我全靠它来补充营养,小区,你的陈旧观念也要改一改了,11度酒精,也算酒吗?”他总是有理。
区惠琴自己喝茶,她正想坐下来,和杜林好好谈谈。这时,有人敲门。门本来就没关上,虚掩着的,区惠琴一步向前,把门拉开。
她很意外,怎么会是刘兴桐?她连忙谦恭地说:“刘校长,您好!”
刘兴桐也有些意外,打着哈哈:“哦,还在上辅导课,小区啊!别让杜老师太辛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