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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张铁胆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起来。荷花啊,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呀?我可是一回来就去找你啊!我没忘记我的承诺,我找了你好多次啊!
从解放军后方医院出来,张铁胆搭上了北去的火车。一天以后,他便转乘汽艇向娲河上游驶去。
娲河下游比娲城那段河道宽阔得多。水面上不时有一群群水鸟惊飞,滩头也不断闪现纤夫们弯弓般的身影。但他眼前的这一切,都往往被一张白净的脸庞所覆盖。
荷花,我回来了。你的铁蛋哥回来了!张铁胆站在船头,眼睛一直朝前瞭望,嘴里默默念祷。
他的伤还没痊愈,可他还是设法提前离开了医院。既然所在部队已经向南开拔,他被永远留在后方,不能到江南挥戈拼杀了,他就决意申请回乡去做地方工作。
已经九个月了,荷花,离开你整整九个月了!你知道吗,荷花?我是多么想你,又是多么为你担心。离开你时,家乡兵匪如蝗,生灵涂炭,现在你还安在吗?如果你还活着那该多么好啊!家乡现已沐浴在和平的晨曦中,大地已经属于人民,属于你,属于我了!
九个月前,铁蛋和荷花逃到二十里铺,便在秦伯家住下来。秦伯一家对他俩都极热情。夜里,他俩并肩躺在床上,一起诅咒那骤然而至的灾难,也一起感叹命运的乖张,在悲愤中走进梦境,又在悲愤中从梦境醒来。白龙潭是回不去了,而秦伯家已经败落,在这里也不宜久住。因此他俩从一开始就不得不考虑如何另谋生路。
铁蛋哥,以后咱该怎么过呢?荷花不止一次这样问。
办法总会有的,不要急。铁蛋总是用这样的话安慰荷花。
铁蛋哥,咱俩往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分开了。
第一章 春 花(19)
荷花,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铁蛋哥,不知怎么回事,我逃到哪里都有恶狼!我太弱小了。我会连累你的。
荷花,这是因为你太好看。
铁蛋哥,你一定要保护好我。在这个世界上,我每天都感到可怕。
对此,铁蛋该怎样回答呢?他能让荷花安宁吗?他不再相信自己。但他仍然说,荷花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铁蛋觉得自己非常可笑!他有意无意地欺骗了一个深爱着他的少女。
有时候,铁蛋真想放飞荷花,就像从破竹笼里放飞一只难以养好的小鸟,让她飞到快乐的地方去。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地方,他会设法让她去的。但他实在不能给她找到那块乐土。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秦伯的大儿子秦平回到家里。当他得知铁蛋的遭遇后,便悄悄地把铁蛋叫到堂屋,背着荷花谈论时事。他说天下马上就要变成穷人的了,国民党长不了啦。他说像铁蛋这样没有出路的青年,在北方都会跟着共产党干革命。他说眼下这一带也有了共产党的人。
平哥,你是共产党吗?张铁胆问。
秦平点点头说,是的。接着又说,铁蛋,你要是想参加革命工作,我可以带你去,这一带有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
铁蛋没有说话。
这样吧,秦平最后说,你跟荷花商量一下,如果同意跟着共产党干事,下次我回来就带你去。这次不行了,我有急事。但等的时间不会长,可能就是最近几天。我明天要赶早走,所以你今晚要拿定主意。
那天夜里,铁蛋和荷花商量了好久,最终决定参加革命,并把这一想法告诉了秦平。
铁蛋哥,你去参加共产党,这是一条好出路。只是你这一走,我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你。铁蛋刚从秦平屋里回来,荷花就双手搂住了他。
铁蛋和荷花嘴唇相衔,气息融融对流。他的手第一次握住了她的奶子。她不住地颤抖,轻轻地呻吟。他俩已经同床几夜,可那种事谁都羞于启齿。但那晚好像有了分别的预感,他俩谁都不想再忍耐了。
荷花也是第一次。她叫得很响。铁蛋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她不让他停下来。
铁蛋哥,我早就是你的人了,可这事我怕,我真的很怕。你要是离开了我,我自己一人……我不知道今晚咱该不该……做爱以后,荷花小声说。
铁蛋平躺下来,荷花急忙偎在他怀里。他侧身搂住了她。刚才她出了一身汗。他觉得她的汗味非常好闻。
荷花,你要是不想让我去,现在还……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铁蛋哥。我想让你去参加共产党。不过,等到共产党胜利了,你可一定回来接我呀!
铁蛋又亲了亲荷花湿润的嘴唇:荷花,我会的。我咋能舍得你呢?从一见面我就觉得自己离不开你了,就梦想着同你永远生活在一起。
铁蛋和荷花第一次做爱,想不到也是最后一次。次日晌午,村里突然开进一支国民党的部队。他们横冲直闯,挨家挨户抓丁抢粮。秦伯在大门口看到这种情景,慌忙让家里人都躲起来,自己在院子里佯作扫地。
铁蛋从枕头底下抽出短剑,和荷花一起藏在了床下。他把剑打开,神色严峻地说,荷花,如果老汤的兵敢欺负你,我也让他们尝尝这剑的滋味!
铁蛋哥,你不能跟他们硬拼,不要冒险。再说,他们也不一定会发现咱。荷花说着,向铁蛋要过剑鞘,握在手里准备自卫,就像前不久她同白少爷搏斗时那样。
过了一会儿,大门被打开了,人乱嚷嚷。有人喊叫:老头,现在国难当头,你是出人还是出钱?你儿子呢?藏到哪儿去了?不出来我们就搜啦!如果搜出来了,除了把人带走,还要弄你家的粮食!
老总,俺儿子早给你们当兵去了。
老家伙,你哄谁呢?搜!
这时,铁蛋急忙把剑插在腰里,向荷花递了个眼色,没等她说话,便从床下爬出来开了门。
你们想干啥?铁蛋大声呵斥。
干啥?来找你!叫你扛大枪吃皇粮去!一个兵说。
家里就剩下我自己能干活,我实在走不了啊。
那好,你不去就让你家的女人替你去吧,让你家的女人去陪老子打仗。搜!那个兵说着便招呼另外两个兵搜人。
老总,我家女人走娘家去了。不过你们要是答应不扛俺家剩下的那点粮食,我就愿意随你们去。
那好,你现在就随我们走。
好吧。你们先等一下,我回屋拿点东西。
回到西屋,铁蛋蹲在床前悄声说,荷花,我不去不行。我怕他们抓你,抓强哥。我会半路逃脱的。如果我逃掉了,就设法去找平哥。
铁蛋哥,你……荷花用乞怜的目光望着铁蛋,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第一章 春 花(20)
荷花,你把剑鞘保存好,剑和鞘会重新合在一起的。你等我吧,我会回来的。
荷花从床下探出头来,铁蛋立即把她推了进去。接着,他走出门来。
秦伯拉着铁蛋的手放声痛哭。铁蛋向秦伯使了个眼色说,爹,我这就去了,你要保重。
是的,铁蛋就是这样去了。
张铁胆没有忘记自己的诺言。他说过他会回来的,而现在他真的又回来了。荷花,我马上就到家了,而你现在何处?你不会离开秦伯家吧?
眼前的娲河越变越窄。张铁胆暗暗地数着路程。他想,我不能先到县里报到,一定先去跟荷花团聚。同荷花分离之前的那个夜晚,是多么令人难忘啊!荷花,你很幸福,我也同样。你浑身颤栗着。我问你疼吗?你点了点头,接着又说不。你的呻吟至今犹在耳畔。
汽艇航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停在了二十里铺码头。张铁胆跳下汽艇,径直向村里奔去。
秦伯家的房屋很快进入张铁胆的视野,但竟没有房顶,残墙黑糊糊的。怕是失火了吧?或许是被炸弹炸坏了?此时此刻,他的心几乎快要跳出嗓门了!走近一看,大门锁着,他毫不犹豫地翻墙而过。西屋房顶还算完好,堂屋却成了一片废墟。他喊了一声荷花,又喊了一声秦伯。没有回应。他推门走进西屋,里面空荡荡的,连他和荷花睡过的那张床也没有了。他从西屋出来,到堂屋的灰堆中站了片刻。然后他回到大门前,纵身跳出院墙,开始到街上找人询问。他敲开了一家邻居的门。一位老太太迎了出来。他叫了一声大娘,问秦伯家搬哪儿去了。
孩子,你是他的啥亲戚呀?老太太仔细打量着张铁胆,眼里很快溢满了泪水。孩子,你不知道吗?他家的人全死了,全死光了,是被国民党杀的。房子也放火烧了。孩子,你到底是他家啥亲戚?你也别太难过,孩子……
人埋在哪啦?张铁胆呜咽着问。
埋在西头河堤下了。一家四口,爷仨,一个媳妇。
这时,张铁胆猛然拉住了大娘的手。只有四个死尸吗,大娘?
是四个。人烧得不像个样子。爹的身子躺在堂屋东间,大孩子平躺在堂屋门口,二孩子强和他媳妇躺在堂屋西间。第二天人都去看,我也亲眼见了。
大娘,是不是还有一个女的?
没有啦,孩子,我是亲眼去看的呀。怎么,你咋这么问哪?
谢谢你,大娘。我走啦。
在二十里铺乡公所,接待张铁胆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张铁胆作了自我介绍,然后简短地说明了来意。
张同志,情况是这样。中年人让张铁胆坐下来,给他端上一碗水说,秦平同志是我党的地下工作者,他被叛徒出卖了。去年秋天,他回家的时候,敌人盯上了他。他寡不敌众,就这样遇难了。敌人也没放过他的家人,包括他的房屋。
同志,还有一具女尸吗?
没有啦,只有四具尸体。是乡亲们把他全家用席卷着埋了。两天以后,我们的人才得到这个消息。晚了,一切都晚了。不久前乡里把他一家人扒了出来,装进棺材重新葬了,并给秦平同志立了碑。哎,墓地就在西边河堤下,你想去看吗?
在秦平的墓碑前,张铁胆悲痛欲绝,叩了无数个头。秦平兄弟,你是为了带我参加革命才回家的吗?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的!你跟我说好了的,可我……你太年轻了。你牺牲的太早了!你没有看到胜利,这太遗憾了!
接着,张铁胆也给秦伯连同他的二儿子和媳妇磕了头。
奇怪,我的荷花哪儿去了呢?
张铁胆再三恳求那个中年人帮他打听荷花的下落。之后,他便沿着河堤,徒步向白龙潭老家赶去。他想荷花很有可能在白龙潭等他。
太阳偏西时,张铁胆进了村子。房子依然如故,只是大门上挂的不再是那把老锁。锁顿了几下没开,他便摘掉一扇大门挤了进去。一见院子里荒芜的样子,他才相信刚才在街上碰见的一个大爷的话。是啊,如若荷花在家,院子里肯定不是这般景象!他心里一阵绞痛,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仍旧急冲冲地往里走。堂屋的门也换了锁。隔着门缝往里瞅,屋内虽说井井有条,但家具都留有砸过的痕迹。这时他彻底明白过来了,家里一定是遭到了白家的洗劫,而锁可能是乡亲们给换上的。他们也许猜到有一天他会流浪归来,因此才把他的安身之所保护起来。事实就是这样,荷花从来没回过他俩梦寐以求的这个家!于是他蹲在门旁抽泣起来。
不大一会儿,院子里挤满了乡亲。张铁胆听见李旺和张憨不住地叫他,就抹去泪水站了起来。晚上,张铁胆是在李旺家吃的饭。李旺掂出一瓶烧酒,劝他一定要喝上两盅。
白云开被你捅后住进了医院,出院不久人就没影了,后来怎么也找不到,估计是在战乱中死了。他的老子被枪决了。你的仇也算报了。荷花嘛,既然她没被烧死,肯定是又逃跑了,以后慢慢找吧。来,蛋哥,端一盅。你是有功之臣,今晚我先为你庆一下功!
第一章 春 花(21)
张铁胆长叹一口气,端起酒盅正想喝下去,忽然看到荷花的笑脸慢慢地从酒盅里飘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他的手顿时颤抖起来,酒洒在了桌子上。于是他放下酒杯,又抱头呜咽起来……
荷花啊,你究竟去了哪儿?莫非你已不在人间?到底在不在啊?在不在呀?
张铁胆从记忆中回到现实,望着娲河一次次地发问。
后来,张铁胆又在水边坐了半晌。他每次到老渡口总要在水边坐上个把钟头,而这次坐的时间更长。他也说不出个中原因,只是想多待一会儿。这是他在保姆进家后第一次到此静坐。他坐的时间很长,或许同那个美丽温柔的保姆有关。是觉得在家与保姆无话可说,才来老渡口和铁牛进行交心?还是由保姆联想到了昔日的情人,而来这里静心追忆?想来想去,他觉得二者兼而有之,但一时又不能完全肯定,只是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他一个劲地吸烟,面前的沙地上扔了一堆烟蒂。有时他忘了及时扔掉烟蒂,手指被烧疼了几次,可他依然猛抽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张铁胆从河里掬了两捧水捂在脸上,拍了几下额头,脑子顿时清醒多了。然后他沿着河边继续向西走去。走了一会儿,他在白龙河口停下来。那里是三河交汇处。娲河从西方蜿蜒而至,白龙河和黑龙河分别由西北和西南方向错口而注。往北四五里地就是他的老家,可是他并不想回家。家里虽有几间破房,但早已无人居住,若是回去,还怕给乡亲们徒添麻烦。他看了一眼手表,将近十二点了,便开始缓缓地往回走。
13
几天不见张剑,张雪莲急得坐卧不安。她心里十分矛盾,若是白天到工地去,张剑哪有空闲和她说话?晚上去吧,张剑已经累了一天,肯定会影响他的休息。但是,她必须立即去和张剑见上一面,否则,她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吃晚饭时,她向王晓红说了自己的心事。
雪莲,你吃过饭就走吧,厨房由我来收拾,我今晚没事。王晓红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雪莲一眼说。
晓红,你忙你的,我收拾停当再去不晚。张雪莲急忙表示谢绝。
不,雪莲,现在城里治安情况不好,你还是早去早回吧,看张剑在那里能不能吃得消。王晓红现出诚恳的样子。
张雪莲还想说什么,被张铁胆截住了话头。雪莲,你就按晓红说的办吧,吃过饭赶紧去。另外,我见咱炸的鱼还剩几条,你给张剑带去两条,给他补补身子,他们民工的伙食是经常不见荤的。
不啦,大叔,上次我去工地,听张剑说吃的还算可以。
那是他在给你撒谎,你就听大叔的话,给他拿去两条吧。张铁胆又说。
雪莲,不要再推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包鱼。王晓红放下碗筷,笑着去了厨房,转眼又回到餐厅,把一小塑料袋鱼放在了张雪莲面前。
张雪莲感到很难为情。张剑刚来娲城几天,还没抽出时间到张家红楼看望王晓红一家,怎好意思欠他们的人情?可是如果执意不受,也觉得不太妥当。她本来打算走到街上给张剑买点猪杂碎补补身子,不料张铁胆和王晓红竟然都有这份心意,这该怎么办呢?
王晓红看到张雪莲犹豫不决,就笑着嚷开了。雪莲,张剑跟我们都是熟人,你还外气什么?
这时,飞飞也开了腔。张阿姨,你就拿着吧,别再推辞了。
张雪莲见王晓红一家都很着急,便拿起鱼说,好吧,我先替张剑谢谢您。
张雪莲走到工地时,张剑刚吃过晚饭。喊声一落,四五个小伙子便拥着张剑从工棚里冲了出来。
嫂子,你来了,我们大伙给您俩腾房,只要您俩热乎,我们挨点冻也心甘情愿。一个年轻人说。
真是这样的,嫂子,你快进去吧,不要嫌这里条件差,只要人不差就行。又一个年轻人说。
赵小华也出来了,他一眼瞧见张雪莲手里掂着东西,就大声嚷,嫂子,你给剑哥送什么来啦?让我看看。说罢,他就一把将塑料袋夺了过去。
是鱼,你们尝尝吧。张雪莲抿着嘴笑。
赵小华抠出一块塞进嘴里:真的是鱼,好香啊!又伸手掏出一条,随即把塑料袋递给张剑说,剑哥,袋子里剩的全归你,这一条我们大伙每人一口,不能辜负嫂子的心意嘛。
大家乱了一阵儿,张剑就领着张雪莲出了工地,顺着河滩往东走去。
月亮还没升起来,几颗殷勤的星星在空中闪耀。沙滩软绵绵的,在两人脚下发出喳喳的响声。
剑,你累吗?
不累,莲姐。
剑,你想我吗?
莲姐,我非常非常想你。
剑……
张雪莲蓦然停下了脚步。张剑也立即站住了。
第一章 春 花(22)
剑,你闭上眼睛。
张剑不懂张雪莲的用意,但也乖乖地服从了。
张雪莲给了张剑一个响吻,然后格格地笑着跑开了。
莲姐,你是多么小气啊,给我吻时也不让看你。张剑说着追了上去。
剑,我虽然没让你看到,却让你听到了。张雪莲说着停下来,待张剑追上时,双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接着,两人吻倒在沙滩上。过了片刻,两人喘息着坐了起来。
剑,你快点把鱼吃下去吧。
莲姐,难道世上有比吻更好的东西吗?
剑,你净说傻话,吻总不能代替食品。
不错,吻是越吃越饿。
张雪莲轻轻地笑:剑,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是的,莲姐。
那好,你现在肯定饿了,就赶快吃鱼吧。
张剑把鱼从袋子里掏出来,撕下一块塞进嘴里。
张雪莲提到了李宏的父母和新新对她跟张剑结合的态度。剑,咱俩的事我给李宏的爸妈说了,两位老人都很通情达理,看上去很愿意让咱俩走到一块儿。新新也挺乐意,他说,妈呀,剑叔会待你好的,他待我也很好,你就要了他吧。瞧,说得我都忍不住笑了。
新新很乖,我从心里喜欢他。张剑说。
李宏一死,孩子的精神受到了很大刺激。张雪莲说。
是的,以后咱得设法让他快活起来。张剑说。
停了一会儿,张雪莲忽然急切地问,剑,你给小清回信了吗?
没有回信。莲姐,我想凉一下他。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我了,而他却时时刻刻想报答我,这确实不合适。
但你若不回信,会伤他的心的。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他以后需要建立家庭,用钱地方很多,哪能让他再给咱寄钱哪!
剑,你想得对,不过,他年前来了信,又寄了钱,你若不回信的话,他会挂念咱的。
好吧。张剑说着起身往河边走了几步,洗漱之后,又重新坐到张雪莲身边。莲姐,昨天上午张胜利来工地视察了。
是吗?张雪莲一惊。这两天张胜利没回家,我还没听说呢。
当时我正往搅拌机里装石子,张胜利和姓赵的包工头一群人向我迎面走来。我停下活,想让他们走过去以后再干。一抬头,张胜利和我的目光碰在了一起。他定了一下神,就叫我的名字。我也认出了他,便喊了一声张市长。他向前跨了一步,握住我的手问,张剑,你干这活顶得住吗?我说能顶得住。他又说,如果撑不下去,就让工地领导给你调一下活。他身后的赵包工头满脸堆笑,连声说,可以,可以,我们马上就给他调个轻活。他还说,张剑,咱是老朋友,几天前就听说你来娲城了,为何不给我挂个面呀?我说你当市长的,时间挺宝贵的,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他急忙说,张剑,以后别客气,有什么困难就去找我。临走时,他又和我握手。这一切,一个扛摄像机的小伙子都录下来了。莲姐,我在这里看不到电视,不知你看到这个新闻没有?
张雪莲拍了一下张剑的膝盖说,这太有趣了,可惜我住室也没电视,又不便到大叔和王晓红屋里去看,真遗憾。不过,我能想象得出,播音员一定会这样讲:张胜利市长今天上午到娲河大桥建筑工地视察工程进展情况,与民工们亲切交谈,问寒问暖,极大地鼓舞了民工们的斗志,进一步密切了干群关系。张雪莲说罢大笑起来。
莲姐,现在我真成了工地上的名人了。那些不知道底细的民工都对我左瞅右瞅的,并发着不沾边的议论。有的说,我来时就看出张大哥不是掏笨劲的,现在清楚了吧?人家和市长很熟,娶的老婆又像仙女似的,哪像咱们!有的说,张大哥,你想了解情况也不该和我们这些人吃住都在一起,我们身上除了汗,哪有什么诗可写呢?有的问,张大哥,你来这儿已经一星期了,深入生活快结束了吧?嗨,莲姐,他们搞得我真是有口难辩!
张雪莲开心地笑着:剑,你就不要辩嘛,让他们说去。哎,那个包工头下午真给你换岗了吗?
他还真的找了我,说是让我看场子,活不累,只是操点心。莲姐,我没同意。
剑,看场子不挺好吗?你为什么拒绝呢?
莲姐,那个活虽说不累,可一点也不能脱身,以后我就没时间找你了。
唉,原来你想的是这个呀。这样一来,你就太……太累。张雪莲说着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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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北郊。黑色皇冠驶出市政府大门时,张胜利轻声对司机说。
轿车很快提速。张胜利瞪着眼睛直视前方,心思迅疾集中到了杨帆身上。这个酒鬼!他暗暗地骂了一句。如果你想表示心意,为何中午还喝那么多酒?为何又不让司机送你?刚学开车就敢放开,逞的什么能!轿车爬上一座大桥,过了桥便驶向滨河路。车转弯时,张胜利不由地向窗外扫了一眼。妈的,稍微开慢一点也不会出事了。听说就是在这个转弯的地方出的事。杨帆驾车由南向东拐,迎面过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妇女,后座还带一个小孩,他来不及刹车,结果一死一伤。张胜利叹了口气。这事幸亏没让老爷子知道,他若知道了就更糟!也没让更多的人知道杨帆出事那晚有何公干,不然影响可就太坏了!
第一章 春 花(23)
轿车一直驶到杨帆的办公室门前才停下来,张胜利并未急于下车,等杨帆慌慌张张地从办公室出来迎接时,他才打开了车门。
杨帆紧跨几步和张胜利握手:张市长,我压根不知道您来,有失远迎啊。
杨帆的办公室里三面围着黑皮沙发,东间靠南边窗口放一张老板桌,看上去极其气派,老板转椅也是黑色真皮。张胜利在正面沙发上落了座。杨帆慌忙给张胜利递烟送茶,然后在张胜利身边坐了下来。
张市长,您来得正好,我正瞅机会给您汇报工作哩!
杨大书记,今天我不是来听你汇报工作,而是想了解一下小孩的情况。张胜利以嘲讽的口吻说。
小孩?哦,你是说上次事故呀,刚才我又派人到医院看了一下,小孩大脑清醒多了,只是还没完全恢复。
杨帆,这可不是小事啊。张胜利呷一口茶,脸色沉了下来。他们已经开始找事,不仅找政法部门,找我也两三次了。一是要求把小孩转到省城医院继续治疗;二是要求依法追究你的刑事责任。
杨帆急了:张市长,这事确实责任在我,但我是想尽点忠孝啊!
不要说了!张胜利骤然来气。你还敢这样说吗?谁请你去尽忠尽孝了?如果你还这样说,我就没办法保你了。
张市长,我说错了。不过我从没向别人这么说过,我知道该怎么说。
知道就好。张胜利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尽快平息事端。你想,你身为共产党的科级干部,一方诸侯,无证开车撞了人,竟又驾车逃逸。你换位想一下,如果这事是别人干的,而让你来处理,你该如何办?
杨帆的额头汗珠滚滚:张市长,这事的严重性我也意识到了,现在我已无力自拔,只有请您出面平息了。
张胜利扔掉烟蒂,霍地站起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杨帆也随即离开了沙发,望着张胜利,满脸尴尬之色。张市长,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了,提拔是您给我说的话,有事都是您出面摆平的。这次……我还得……求您。
张胜利坐回原处。杨帆急忙给他递烟点火,然后哭丧着脸站在了他身边。
这事跟往常不一样,得想个万全之策。也不用着急嘛,要有大将风度。我想该我做的工作我做,该我说的话我说,你该做的就是用钱封口,花钱买个平安。说到这里,张胜利眼睛向上一翻问,杨帆,你说呢?
那是,那是。杨帆点头不迭。
我的意思你要明白,关键是钱。张胜利又翻了杨帆一眼。
好,不惜代价。张市长,您给定个具体数吧!杨帆说着坐了下来。
你看着办吧,要彻底解决,不留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