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鲤鱼打挺?徐二娇问。
打挺就是立起来。杨帆解释说。他本来想说一个与性有关的词,可一时竟找不出恰当的,见徐二娇在众人的哄笑中皱紧了眉头,慌忙又说,如果立不起来就让鲤鱼躺下算了。
徐二娇没再问是糖醋还是红烧,就只管写上一个红烧鲤鱼。
见徐二娇记上后,赵二炮又让杨帆点菜。
杨帆搔搔鬓角:好,我再点一个,点个藕断丝连。
是藕丁吧。徐二娇问着,不等回答就记上了。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潘龙说。
还是杨书记能体贴人,把谜底一开头就亮出来了。陈建设说。
那是啊,谁不知道杨书记怜香惜玉?只是别当真的与徐小组藕断丝连起来。王昆仑插话。
大家又笑,徐二娇又努起了嘴。
看着徐二娇娇羞的样子,杨帆又来了兴致。我点个汤就结束吧,给赵老板省点。点什么呢?点个鸳鸯戏水吧。
又是一阵笑声。
杨书记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想着成双成对的?王昆仑问。
徐二娇说,这个汤没有。
鸳鸯可真不容易找到,不知道它们整天都在哪儿谈的恋爱。潘龙说。
杨帆见徐二娇的脸阴下来了,便慌忙收场。徐小姐,要是实在捉不住鸳鸯,就用鸽子代替吧。煮个鸽子汤,每人一只。
徐二娇记上后,又问喝什么酒。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要两瓶五粮液。
去吧,徐小姐,酒菜要快点上,主食待会儿再说。杨帆催着。
徐二娇刚出门,几个人便又大笑起来。
今天咱们没把徐小姐逗笑,可也不算失败,总也没把她逗恼啊。王昆仑说。
潘秘书真幸运,坐在外头把徐小姐的香气都闻饱了。陈建设说。
潘老弟不但闻饱了香气,还摸了人家的衣角呢。赵二炮挤着眼又笑了笑。
触电没有?杨帆问。
触了,我就看见火花了。陈建设说。
哪里哪里,衣服不会传电,小姐穿的都是绝缘衣。潘龙说。
潘秘书怎么知道这么清楚?是往深层探过秘吧。杨帆再次取笑。
正说着,进来一位体态稍胖的小姐,把酒掂上来了。
徐小姐呢?潘龙问。
她暂时有事,过不来了。
第一章 春 花(48)
几个人面面相觑,猜想徐二娇可能是给气跑了,但又不甘心让这个胖小姐替陪,还想找回那只鸦巢之凰。
不行,胖胖——这样称呼你行吗?我看挺相配的——我们没请你来服务,这里不需要毛遂自荐。潘龙说。
对嘛,我们花钱有选择小姐的权利。把你们的张总找来,不然我们马上走人。陈建设说。
好吧,我去给经理说说。
停了一会儿,徐二娇又姗姗而来。她是被硬逼回来的。体态稍胖的小姐回到大堂告诉徐大娇,客人坚持让徐二娇作陪。徐大娇找到正在住室哭泣的妹妹说,哭什么,还不快洗脸去!客人要求你回去呢。干这行还怕别人逗笑?要知道别人来这儿大把大把地花钱就是为了找个乐子。顾客就是上帝,咱得罪不起。即使上帝是个混蛋,咱也得照他的意思去办。快回去吧,让苏丽帮你撑下去。
众人见徐二娇回来了,都又乐哈哈地笑。可一看体态稍胖的小姐又跟了过来,就又顿然不悦。
哎,胖胖,你怎么又回来了?赵二炮问。
经理说,为了给领导服务好,让俺俩都来这儿。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赵二炮又问。
叫苏丽。
美丽的丽吗?潘龙问。见苏丽点头,他拉长声音说,那么胖胖,你的芳名不错呀。
几个人又笑开了。
是假名吧?杨帆问。然后介绍说,现在小姐身上假的东西太多了,假头发,假眼皮,还有……不说了,要是说到底,就只有性别是真的。
苏丽不语。
徐小姐回来了,苏小姐又加了岗,你们红色娘子军挺庞大呀。陈建设说。
是啊,我们红色娘子军来自工农,所以兵源充足。你们红色浪子军不也很庞大吗?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源源不断。不过,我不知你们是来自哪里?苏丽不卑不亢地说。
这时杨帆板起脸来:苏小姐,你怎么说话不上趟了?你走吧!
对不起,领导,我哪敢拿你们胡扯啊,也不过是开个玩笑,一会儿将功补过,多敬你们几杯酒。苏丽说着,见菜端过来了,忙去接菜。
五个人喝了不少酒。快结束时,杨帆呆望着徐二娇说,徐小姐,谁让你长得那么美呢?今天中午我们就是奔着你而来的,连党课都不听了。我们每天都挺累的。真的,我们这些人有多累你们哪里知道?我们到这儿来是想看看你,逗逗你,你一笑我们就不累了。可你……你的笑跑到哪儿去了?你太冷了,好像你不是来自工农,而是来自北冰洋。我们之间缺少理解,以后应多沟通。
对,徐小姐,你就给杨书记勾勾吧,就拉个勾。赵二炮说着拉起徐二娇的手往杨帆身边递。
你想干什么?徐二娇大声嚷起来。
免了免了。见徐二娇动怒,潘龙忙打圆场。
杨帆自觉失态,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我们走,结束吧。
大家都离了席。一出门,陈建设说,兄弟们,咱玩就玩个痛快,到上面按按去,我出汗。
潘龙是第一次品尝小姐柔指的滋味。李小姐一边按摩一边吃吃浅笑。潘龙立时心旌摇荡,捏了一把李小姐的臀部。
李小姐笑着说,先生,你怎么不老实呀?这是正规按摩,陈老板在柜台是这样安排的。
什么是非正规按摩?
你再加两个大票我告诉你。
潘龙哑然了。他没带一文钱,只好正规下来。心想,这也不错,自己毕竟开了荤。李小姐像弹钢琴,自己的全身器官都变成了键,那震颤那感觉真美。但是当想到杨帆他们几人肯定玩升格的,他心里又生出一些不快。
29
香港白龙集团向娲河大桥暨女娲宫工程捐款仪式在市委小礼堂举行。前来参加盛典的,不仅有市里四大班子领导和市直机关的一把手,而且还有全市国企的负责人和知名私人企业老板。省、地、市三级媒体的记者们早早地赶到了现场。
潘龙和其他两个秘书八点前便布置好了会场,然后躲到主席台西侧的边幕里闲聊去了。
王秘,咱为女娲宫捐上几十块钱就觉得受不了,人家白总一甩手就是一千万,觉悟比咱高啊。赵高智说。
赵秘,这恐怕不能用觉悟这把尺子去量吧?钱不在多少,只是表示一种精神。王勤说。
不错,是表示一种精神,但你说说看,人家白老板此举是一种什么精神?赵高智问。
这怎么说呢?说是共产主义精神吧,好像对不上号,人家白老板不是共产党员嘛,一个大资本家,哪会分泌出什么共产主义精神?说是国际主义精神也不对,因为白老板是香港人,咱们都属于一个国家,尽管现在香港的政权还没有移交回来。说是慈善或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吧,似乎又太一般太笼统了,同时也把这个事贬得太低了,没有时代感了。唉,一时半晌真也解释不清。王勤说。
第一章 春 花(49)
潘秘,你是理论家,请你帮助分析一下。赵高智转向潘龙。
潘龙笑起来:我哪是什么理论家,不过,我认为白老板此举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
哪四个字?赵高智问。
奉献精神。潘龙说。
对!潘秘不愧是理论家,这个概括极为贴切。王勤当即认同。
哎,王秘,你不要随声附和,潘秘这个概括未必精当,你想白老板是属于资产阶级,人家怎会信仰这个?他信仰的是等价交换。赵高智反驳。
那不见得,资产阶级中有些人也讲奉献,并且这方面的实例也不少。王勤争辩。
赵高智正想继续反驳,潘龙拦住了。好了,不要再争下去了,争论不休没什么意思。
赵高智和王勤听罢,都笑了笑不再做声。
停了片刻,王勤又开始说话。潘秘,你说人家白云开活得多够味儿,而咱过半辈子了,还没能脱离谋生阶段。
你想脱离这个低级阶段,你也下海经商嘛,有多大本事,请任意施展啦。赵高智说。
王勤笑起来:说到下海经商,我也曾经想过,不过后来这念头又自行消失了。
怎么啦,官瘾还没过够吧?赵高智问。
不是。是我看到一首打油诗受了启发。这诗题目是《鸡子下海》。让我背给你俩听吧。
都去海里寻珍珠,
母鸡也想试一试。
领着一群小鸡娃,
咯咯嗒嗒海边飞。
母鸡带头先跳水,
差点呛得翻眼皮。
一只鸡娃大胆跳,
扑扑棱棱沉了底。
唉哟哟,喔喔唷,
母鸡慌忙唤小鸡:
乖乖们,咱回去,
不如还找小草粒。
潘龙和赵高智听着笑着。王勤慢声慢气地背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王秘,过去听说旱鸭子不能下水,这些连旱鸭子都不是的鸡子怎能下水呀?我们这些人,就是属于这鸡族,叫得虽比鸭子动听,但天生的是吃草粒的命。潘龙说。
那也不见得。赵高智说,没把咱逼到那一步,一逼呀,就有发财的可能了。
这种可能是有的,但这发财的可能只是三种可能中的一种,另外还有够本的可能和赔本的可能。所以,面对仅有三分之一的成功率,咱们还是安分为宜。潘龙说。
有三分之一的成功率就可以了,风险与机遇同在嘛。说到底,就是没把咱逼到那个份上,若是也把咱逼到白老板那个地步,咱也有可能像他那样置于死地而后生了。赵高智说。
赵秘,你说白老板也是逼下商海的吗?王勤问。
怎么,难道你没听说过白老板的小出身吗?赵高智反问。
没有。王勤摇了摇头。
白老板呀,他原来是一个浪子,解放前在老家啥事都干,后来因行奸被人捅了一刀,虽说没死掉,却也不敢回家了,一溜烟跑香港去了。这不,一逼便逼出一个香港巨富。赵高智说。
王勤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坏事变成好事了。但这也符合规律。
这不就得了。赵高智说,物极必反,矛盾转化,这些道理我们都懂,就是不能付诸实践。其实呀,国家有朝一日把咱们这号人一下子扫出政门,对咱来说未必是坏事。赵高智说。
说得极是。王勤说,潘秘,难道你对下海一点也不动方寸吗?你的脑神经元比我们的灵敏度高,以后如有机会可以一试身手。
人家潘秘才不那么傻呢。他是有人关键时候替他说话的人,弃政从商并非上策。赵高智说。
赵秘又拿我开心哩。潘龙笑笑。
这时喇叭响了起来。捐款仪式开始了。
一阵爆竹震耳欲聋。一阵掌声经久不息。秘书们对仪式内容早已了然,因而仍把兴趣放在闲聊上。
哎,赵秘,你说白总被捅一刀,知道刺客是谁吗?王勤问。
赵高智瞅瞅潘龙:潘秘比我摸底。
我怎么会摸底?赵秘尽是瞎扯!潘龙不悦。
哎,潘秘,你应该知无不言嘛,为何不想让小弟长长见识?王勤问。
潘龙摇头:我真不知道啊,让我说只能是胡扯。
哎,潘秘不说我得说呀,不然就是向兄弟们封锁消息了。赵高智说。
别绕弯了,你快说吧。王勤着急起来。
赵高智压低了声音:是咱的市长老爸。
啊!是……他为何捅白云开?王勤惊问。
这很清楚,那个女人是他的……怎么说呢?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吧。赵高智说。
哦,是这么回事。这个白老板呀,年轻时还挺风流的呀。王勤嘻嘻。
不但风流,还身带匪气。赵高智说。
你瞎扯什么,赵秘!王勤故作抢白。
第一章 春 花(50)
你不信?但这是事实。赵高智还想说下去,但转念一想,白云开马上就把一笔银子白送给娲城了,自己还在这里说人家的坏话,似有缺德之嫌,所以便向王勤摆了摆手,表示就此止谈。
你俩怎么不闲扯啦?想不到你俩竟然对巨捐的交接无动于衷。潘龙说。
交接就交接呗,白老板承诺在先,还会临阵变卦?赵高智说。
唉,这人呀,不怕你犯罪,就怕你没本事。人家白云开不就是个例子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此言不虚哟。他有了钱便去办好事,办了好事就成了佛,谁还会天天记着他的旧账?即便记得又怎么着?人家可是瑕不掩瑜呀。王勤说。
对,就是这样。赵高智附和着。眼下这场戏,主角都是白龙潭的人。嗨,笑什么,王秘,我说错了?
没错,赵秘。王勤忙予肯定。
这是一出《红白和》。赵高智说。
王勤皱眉:赵秘,我只听说有《将相和》,什么时候又编了一出《红白和》?什么意思呀?
赵高智笑笑:这还用得着解释吗?红的是指张家,白的是指白家,敌对双方握手言和。王秘,你不用笑,这真是一场《红白和》戏。你想,他白老板年轻时风流,人老了,想落叶归根,或者准确地说,想寻根祭祖什么的,但如果他不做点姿态让人看看,能堂而皇之地回白龙潭吗?而张家为了娲城人民的利益,也只有舍小家而顾大局了。
噢。高见,高见。经你一说我恍然大悟了。但不管咋说,人家白老板是对得起咱娲城爷们儿的。一千万,这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咱们这些大陆同胞挤到现在才挤出几个芝麻籽?要是人家白老板手不开个小缝,咱这娲河大桥别想年底完工了,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了,女娲宫也别想建了,建个青蛙窝还差不多。王勤说。
所言极是,王秘。赵高智说。
这时,潘龙扭过脸来悄声说,别扯了,准备收场吧。
结束了吗?赵高智问。
结束了。潘龙说。
其实,赵高智说的那些事潘龙早有所闻,只是他不愿像赵高智那样乱讲一气。他知道领导的底子绝对不能揭穿,这是官场的游戏规则。而赵高智其人就爱耍个小聪明,吃亏就吃在他那张漏风嘴上。
30
张铁胆在魏庄住了四天,串了两个戏场,尽管暂时还没回音,可他仍不灰心。回来的时候,魏安答应为他再四处打听打听。他在家歇了两天,又一大早坐上了去娲阳的客车。离娲阳县城不远的大李庄有他一个战友,两人分别后从没见过面,他从部队回来找荷花时,也没到那一带去看看,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疏忽了。
最让张铁胆后悔的,是他和荷花已经定下终身,并非只是谈谈而已。一切都正在准备,就差那么十天半月了,实在是让人痛惜啊!
那些日子,尽管铁蛋和荷花没有声张,但白家大院的伙计们对他俩的事仍能猜出几分。李旺见了铁蛋就挤眉弄眼,张憨也不断望着铁蛋傻笑,好像他俩全知道了底细。
一天吃晚饭时,李旺笑嘻嘻地问,蛋哥,你这几天明显瘦了,身上的好东西都弄哪去啦?
小旺,难道你不出相就没话说吗?铁蛋慌忙应付。
蛋哥,从荷花来这儿的第一天起,我就看出你俩是天生的一对。我原来就说过这话吧?我眼不瞎。论文化,你俩都识字;论长相,都没啥挑剔的。现在你俩已经生米做成熟饭了,还瞒啥呢?
小旺,真的没那回事。铁蛋继续遮掩。
蛋哥,你要真没那事,憨哥就下手了。你知道吗?这几天憨哥憋得很难受呢。李旺说着睨视一下张憨。
小旺,你不要瞎扯,我哪有那事?张憨红着脸说。
憨哥,蛋哥不承认,你就下手呗,你一下手蛋哥就跳出来挡了。李旺说。
小旺,当心荷花骂人。张憨嘟哝了一句。
骂人?荷花能骂我一句,我也算三生有幸了。
最后,李旺又转向铁蛋说,蛋哥,原来我是跟你开玩笑,可现在不是。说实话,荷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你可不要傻鸭子不吃鱼,错过这村没这店。她对你有情,我看出来了,而你对她也有意,就是不知道你向她挑明没有。要是只剩那句话没说,你害臊就托白太太去说,保险一说就成。
几天之后,荷花到铁蛋住室说,铁蛋哥,咱俩的事我对白太太说了。她问了我,我不好意思瞒她。
白太太怎么说?
她看上去很高兴。她说咱俩很相配呢。
听荷花这么一说,铁蛋心里并不轻松,反而感到异常沉重。这段时间,他反复思量他与荷花的交往,比如他和荷花一起干活,一起看戏,荷花生病他去伺候等等,觉得每次和荷花相聚,都像是白太太给安排的。但又一想,这样一来,他不是离白太太更远了吗?这该如何解释呢?也许白太太就是心好,对他的爱是无私的,她不能陪伴他,便给他找来了另一个女人。是的,他想事情可能就是这样。
第一章 春 花(51)
时隔一天,白太太让铁蛋吃罢晚饭到堂屋去。他去了。白太太看了他一会儿说,铁蛋,荷花愿意嫁给你,你就娶她吧。
铁蛋垂下头,吭吭哧哧地说,白太太,谢谢你,我知道……这事是你……有意成全的。我真的……真得感谢你。
铁蛋,以前的事不说了,那全是因为我喜欢你。记得我在你家的时候,有几回都想抱着你亲一下,但是我不敢。你来我家后,我还像原来那样喜欢你。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有学问的公子。你需要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我不能代替的。荷花来了,这是你自己的造化。
铁蛋抬起头来:不,白太太,一切我都明白了。我这辈子报答不了你,来世就是变牛变马,也要为你卖力。
白太太深情地看着铁蛋,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铁蛋觉得她笑得极为勉强,肯定是装出来的。但他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铁蛋,我前天扯了点布,准备给你和荷花做几件衣服。另外,我也给你俩准备两床被子,不够用的话,你俩以后慢慢再添。你俩既然同意了,就尽快办喜事吧。还有,你抽空回家一趟,看看家里房子漏不漏,如果需要修补,就趁早干吧。前天我路过那里,从门缝里看到院子也得清理一下。原来的家具找人重新漆漆,缺啥再添一点儿。
铁蛋不住地点头,却不敢再看白太太一眼。他怕再与她的眼神碰在一起。
一天下午,铁蛋回到他那久别的小院。院内杂草丛生,房上青苔斑斑。他先进了堂屋。屋里落了一层灰尘,走过之后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梁檩之间结满了蛛网,几个大蜘蛛受到惊吓,正攀着长丝往高处逃。他叹了口气,少年时代的家庭盛况又蓦地浮出脑海。父亲、母亲、弟弟,还有两个夭折的妹妹,一张张笑脸宛然在目。抚今忆昔,他不禁黯然泪下。他问自己,我还能重振家族吗?倘若荷花嫁给我,我能使她衣食无虞吗?他一点也没有把握。他痛恨自己不该连累荷花,但又不想失去她。
随后,他又到东西厢房看了一遍。接着,他开始打扫屋子,然后又到院子里拔草。那天中午草没拔完,第二天吃过午饭他又去拔,终于把院子也整理好了。他想等忙完秋收再将破旧家具油漆一遍,让家里看上去有种新的气象。
那些天,铁蛋和荷花情绪都非常激动,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一个幸福的新家马上就要建立起来,俯仰之间就能有滋有味地过日子了。
一天晚上,铁蛋约荷花去看那个小院。
荷花现出了城里姑娘的本色,走在街上,她用胳膊搂住了铁蛋的腰。他挣脱了她的手。她笑他是个胆小鬼。刚进院子,她就双手箍住他的脖子,把身子吊了起来。他把她紧紧抱住了。
荷花,你这是第一回来我家啊。
荷花努起小嘴:铁蛋哥,你说错了,这是咱家。
对,荷花,你说得对。
铁蛋哥,你说错了,就得挨罚。荷花注视着铁蛋的眼睛,一副娇态毕现。
你随便罚吧,荷花,我愿意受罚。
你亲我一下。荷花盈盈而笑。
铁蛋在荷花脸上亲了一下,随后吻起了她那温柔的嘴唇。荷花轻轻地呻吟着。有两次她将嘴唇躲开了,歇息片刻,又迅即移了过去,与铁蛋的嘴唇更紧地粘在了一起。不知过了多久,他俩才停下来。
荷花娇喘微微。铁蛋心荡神迷地凝视着她。皎洁的月光下,荷花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荷花,这院子原是一前一后两进,家穷下来后,爹就把前头一进卖了。
铁蛋哥,有这一进就足够了。
铁蛋领着荷花看了堂屋和厢房。月光从窗外射进屋里,屋内的摆设轮廓可辨。
铁蛋哥,以后咱俩就要在这儿生活了。一起吃呀,住呀,干活呀,说话呀,除此以外,你猜还会干些啥呢?
铁蛋笑起来:荷花,这个谜不容易猜啊。
荷花格格地笑了一阵儿,然后在铁蛋脸上又轻轻吻了一下。
铁蛋哥,你准备怎样把我娶回家?
荷花,花轿我用不起,就用白太太家的马车把你拉回来吧。
不,你就把我背回来吧,这样也挺有意思呢。
好吧,我听你的。不过,这可真成了一桩稀罕事了。
铁蛋和荷花从家里出来时,夜已经很深了,街上几无行人,偶尔能听到几声犬吠。
铁蛋哥,荷花突然怯怯地说,我好怕。
铁蛋握紧了荷花的手:不要怕,有我呢,狗不会咬着你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在白家很担心。白少爷这两天老是缠我,我看他对我不怀好意。
铁蛋知道,白少爷这次回家时间已经不短了。他白天都在地里忙活,晚上回来后,见白少爷不是在堂屋与本村的公子哥儿喝酒,就是往荷花屋里跑,一去就是好长时间。听荷花这么一说,他觉得事态十分严重。
第一章 春 花(52)
铁蛋哥,昨天晚上你看场走后,他又溜到我屋里,把一副玉镯塞给我,说是特意为我买的,又说他喜欢漂亮女人,愿意为漂亮女人献出一切。我把镯子还给他时,他就趁机拉住我的手不放。我好不容易才脱身跑到院子里,等他走后才敢回屋睡觉。
荷花,我也挺担心的。但是只要你不给他好脸看,他就占不到便宜。种罢麦我就把你娶回家,到那时候咱就不怕他了。
好吧。荷花点头赞许。
但是,白少爷没给铁蛋和荷花等待的时间。两天之后,他就把他俩编织的美梦打破了。
31
荷花,难道咱俩当真缘尽了吗?如果不能实现原来的梦想,见上一面总不算太过分吧?但这次怕是又落空了。张铁胆自言自语着从大李庄往回走。
张铁胆在大李庄没见到他的战友,就决定返回娲阳县城。他相信李向东就是在县城捡破烂,因为村里几个长者都言之凿凿;另外,当问到李向东是在县城哪个单位上班时,一个年轻人却嘻嘻发笑,这更印证了那些老者的话。
两个小时前,张铁胆从娲阳县城去大李庄时,并没留意县城西关铁路扳道口北面有个什么窝棚,而回来时老远便看见了。棚子就在铁路扳道口北面,很矮很矮。棚子南面和西面有一大片荒坟,不少墓碑在草丛中隐约可见。
这是李向东的家吗?张铁胆在栅门前喊了一声。
一个小伙子瘸着腿走了出来:大伯,你找我爸吗?他进城了,你进来坐会儿吧。
张铁胆应着小伙子的指点,在院子里一棵榆树下坐下来。停了一会儿,小伙子递给他一碗开水。
你叫啥名儿?
我叫李红国。
姊妹几个呀?
我也说不清楚,现在是八个。小伙子说着在一块砖上坐下来。
原来还多?张铁胆吃了一惊。
是的。
都去哪啦?
有的死了,有的走了。大伯,是这么回事,俺都不是爸的亲孩子,都是捡来的。
捡来的?张铁胆更加迷惑不解。
是啊。俺都是弃儿,是俺爸捡破烂时捡来的。
这时,棚子里传来了小孩的哭声。小伙子说,大伯你先坐,我去屋里一下。
张铁胆想到棚子里看看。小伙子进去后,他也起身跟了过去。
大伯,这屋里很脏呀。小伙子抱着一个女婴正往外闯,差点撞在张铁胆身上。
张铁胆嗯了一声走进棚子,立刻变得目瞪口呆。只见大半个棚子都打成了地铺。地铺上有六个孩子。两个七八岁的男孩见来了生人,便一跛一跛地往里面跑;另外两个孩子四五岁,看发型像是女孩,嘴歪眼斜的,正惊恐不安地看着张铁胆;还有两个小孩正在睡觉,头都特别大,五官也不正常。张铁胆正叹着气,听到外面那个孩子哭得厉害,便想出去看个究竟。等他走出棚子一看,更是惨不忍睹:小伙子正用手从女婴的阴部往外掏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