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
“是的,她们有她们的父母,有她们的丈夫,有她们的家庭,有她们自己的一个世界。刚才你说,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你有我,就足够了。我也非常想这样,躲在自己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太太平平安安乐乐地过下去……但是……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只有你和我……这是永远不可能、永远办不到的事……
明白吗?我的傻闺女!”
待廖红宇赶到九天集团公司总部,所有的头头早已下班走了。“都几点了,您还上这儿来找冯总?”夜班值班员拿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地摊儿杂志,懒洋洋地说道。“上哪儿能找到他?”廖红宇仍不甘心。值班员放下杂志,操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说道:“这可说不好。哪儿都可能有他,哪儿又都不一定。”廖红宇茫然地走出九天集团公司总部大门,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静下心来想一想,兴许今天没见着冯祥龙还是一件好事。真要是见着了,说什么?她手里没有一点证据能证明他的的确确通过黑箱操作,把作为国有资产的基地贱卖给了那个假港商,而自己从中得了油水。但从哪儿去整这样的证据呢?她问自己。这时,一辆蓝白相间的检察院公车急速地从廖红宇身旁驶过。车里坐着的恰好是摩红宇的前夫、该市一个区检察院的副检察长蒋兴丰。蒋兴丰没瞧见廖红宇,倒是开车的一个书记员一眼就看到了,忙对蒋兴丰说:“蒋检,那不是您的夫人吗?”说话间,车速便骤然慢了下来。车上的人,包括蒋兴丰自己都不约而同地向车窗外看去。廖红宇也发现有一辆检察院的车从自己身旁开过后,突然减速,最后还停在前边不远处。她看了一下车上的标志,知道是前夫所在的那个检察院的车,便赶忙地向一旁的小胡同走去。
开车的那个书记员提议把廖红宇接上车来。蒋兴丰看到廖红宇向小胡同里走了,知道她是在回避他,便对书记员说:“算了,算了……”已经向小胡同口退去的车,走了两三米,又停了下来。
廖红宇在小胡同的暗处,紧贴着旧砖墙,等着那辆车开走。不一会儿,汽车的马达声越来越远。她松了一口气,但依然没动,仍在屋檐下的暗处站着。这时,从胡同深处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廖红宇抬头看去,只见两个民工打扮的年轻人手里各自提着一个旧旅行包,快速地向这边走来。这两个形迹可疑的年轻人也没想到这时候还会遇见人,猛地愣怔了一下。
但立即发现,他们遇见的只是个弱女子,而且孤身一人,于是神情马上放松了。其中的一个把自己手中的包交给同伙儿,慢慢地向廖红宇走来。廖红宇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但她很快强制自己镇静下来,大胆地抬起头,竖起眉毛,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家伙。那家伙一怔,停下脚步,狐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廖红宇继续瞪着他。
僵持了一会儿,那家伙转过身,跟同伙儿一起,慌忙地向胡同口跑去了。廖红宇屏住呼吸,仍然瞪大着眼睛,目送他们跑远半天都不敢动一动,等脚步声完全消失了,这才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赶紧跑出胡同,拦住一辆出租车,向家奔去。出租车急速开到廖家所在的那个大院门口。廖红宇付了车钱,赶快向楼上跑,好像身后还有人在追赶她似的。进了自家客厅,廖红宇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静了点儿,然后走进女儿房间。
廖莉莉和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不理睬妈妈。“嗨,要睡就脱了衣服睡,别着凉了。”她轻轻推了推女儿。廖莉莉转过身去,把脸对着墙,仍然不理睬她。
廖红宇扔去一罐可乐:“喝口凉的,消消火。”
廖莉莉一下翻身坐起,叫了起来:“十冬腊月,深更半夜,让人家喝这么凉的饮料,怕我不胃疼怎么的?胃疼了,我找谁去?又不让人早恋,亲爸爸又让您给赶走了。”
廖红宇一愣。她最不愿意女儿摄这个伤口:“谁赶你爸了?你怎么老护着他?”
廖莉莉觉察到自己把话说过头了,忙说:“打住打住……”
廖红宇赌气似的转过身去上客厅了。过了一会儿,廖莉莉赖兮兮地走到她身旁,叫了声:“妈!”廖红宇生气地推开她:“别理我,找你爸去!”廖莉莉赖笑道:“哎哟,爸一端起饭碗就吧唧嘴,三天不洗脚还老在人跟前晃来晃去,怎么让人受得了嘛!”廖红宇仍板着脸:“甭跟我说好听的,我看你呀,还就喜欢他吧唧嘴哩!”廖莉莉偎近身,娇嗔地:“好了好了,不说他老人家了,咱们说咱们的事。妈……”廖红宇却坚决要把话说透:“你跟我说实话,那会儿我跟你爸,到底是谁赶谁了?”廖莉莉无奈地:“他赶您了,您也赶他了。”廖红宇更生气了:“没原则!小滑头!”廖莉莉一下跳了起来:“还跟我说原则?你们俩就吃这原则的亏了。你们俩要少讲一点原则,我也不会没爸了,您也不会没丈夫了,我爸也不会没我和您了……”“当时我对你爸并没有提出更多的要求……”
廖莉莉叫道:“行了,行了。能不再提那八百年前的伤心事了吗?他现在已经把原则当了妻子,您也把原则当了丈夫。你们俩还不够?还要怎么样?要不,把我也踹了,换个原则回来做你们的女儿,彻底革命?!”说着,眼圈红了,声音也呜咽起来。
廖红宇不做声了。廖莉莉一扭头跑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甩手,门“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廖红宇苦笑了笑,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走到女儿的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不答理。廖红宇轻轻推门进去。廖莉莉正趴在床上低声抽泣着。廖红宇默默地在床沿上坐了一会儿,这才去接过女儿,两行热泪忍不住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过了好大一会儿,廖红宇不哭了,廖莉莉也不哭了。“别生我气……”女儿轻轻地说道。廖红宇苦涩地笑了笑,拿来一块毛巾,替女儿擦去泪痕。“咱们再也不说那档子事了,行吗?”廖红宇说道。
廖莉莉默默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廖莉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您瞧,我差一点把这么一件大事给闹忘了。刚才有人从橡树湾打电话来找您。他们说,全基地的人明天准备去市政府请愿……”
廖红宇一惊:“去市政府请愿?几点?”
“他们说,家在橡树湾的人,8点在基地院里集合。家住市里的,9点半直接到五四广场中苏友好纪念碑前集合。他们本来想等您回来再跟您商量一下的。他们也希望您明天能跟他们一块儿去。我让他们别等了,我说您明天肯定不会去的,也不用跟您商量了。因为您不打算再在橡树湾干下去……”
“你怎么能跟他们这么说?”
廖莉莉一愣:“您还真打算在那儿干下去?还准备跟他们一起上市政府请愿?”廖红宇狠狠地瞪了廖莉莉一眼,忙从皮包里掏出一本通讯录,翻找到要找的电话号码后,立即拿起电话,开始拨号。廖莉莉一下摁住电话,说道:“妈,我求您了!您真的把自己当什么基地主任了?您真的没看出来,那些人把您从东钢调到九天集团,九天集团又把您搁到橡树湾,一层一层地,完全都是在卸包袱。他们讨厌您,不喜欢您,都在排挤您。他们都受不了您这过于较真、一碰就炸的火药脾气。
爸前几天还在说,您这脾气不改,总有一天,我们全家的前途都会毁在您手上……”
廖红宇忙追问:“你又背着我去找你爸了?”
廖莉莉干脆地答道:“是的。”
廖红宇心如刀绞:“莉莉,你……”
廖莉莉说:“他是我爸!我为什么不能去跟他说说心里话?”
廖红宇气得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好吧……好吧……你去找……你……你去找……"廖莉莉说:“我去找他,是因为我实在没辙了。我不愿意看着您再这么折腾下去。我毕竟是要跟您过一辈子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心里话,我……我……我也挺怕您的……有时候,我也挺受不了您这个脾气的……您为什么要管那么多的事?您为什么要跟那么多人过不去,搞得那么多人都容不下您?您为什么不能把心气放在自己好好过日子上?您看看我们这个家,可以说要什么没什么,这个18英时的彩电还是去年才买上的。‘可说起来,您还是个科级干部!您知道爸前天还在跟我说什么吗?他说,他真的不愿意离开您,但凡您能听他一回……”
廖红宇的眼泪快要忍不住了:“不要说了!”“妈!”廖红宇厉声道:“出去!”“妈……”廖红宇板着脸,把女儿推出房间,然后用力关上门。不管女儿在门外怎么敲,她都不理睬,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背靠着门框,闭着眼睛,无声地抽泣着……抽泣着……
十八
二十八深夜,机场上波音飞机降落时刮起的强大的气流漩涡卷起跑道边上的雪,在庞大的机身后边形成一道巨大的白色帷幕,像雾似的模糊了机场航站大楼里闪出的那些多彩而又晶莹剔透的灯光。丁洁提着她那只小巧而又精致的手提箱,随着同机到港的人流向外走去。刚走近航站出站口,就看到周密站在出站口外那排铁栅栏后头,似乎也是在接人。她有些意外。“周……”
“副市长”三个字还没叫出口,只见周密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她别在这个场合叫他的职务。
“您……您也来接人?接谁?省长?部长?副总理?”丁洁跟周密开着玩笑。近期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见到周密已不像前一阶段那样“不自在”了。等周密告诉她,他今天到机场就是为了来接她时,在巨大的意外之后,心里又着着实实地温暖了一下。“下午你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你爸感冒了,还有点低烧,家里离不开人。让警卫员来接你吧,她又不太放心,问我能不能代劳一下……”周密解释道。丁洁脸红了红,笑道:“她真好大的胆!”
两个人走到航站大楼门前的停车场上,周密刚要替丁洁把手提箱放到打开的车的后备箱里,冯祥龙打了个电话过来,说他必须马上见到周密。周密这时真的不想见任何人。“我这会儿在机场哩,有什么事,咱们明天找个时间,行吗?”“我刚得到消息,那个廖红宇明天一早带着橡树湾基地的全体干部职工,要上市政府去请愿。”“请愿?她想干吗?”周密认真了。听说有人要请愿,丁洁也一怔。“对,她要带着橡树湾基地的全体干部职工,上市政府请愿。”冯祥龙在电话里说道。
丁洁虽然听不到对方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但是从周密的答话里,她已然感觉到一定出了什么大事。于是她说:“周副市长,您忙您的吧,我打车走。”
周密忙说:“别……我送你进城。”
丁洁说:“您就别为我再耽误时间了,赶紧去处理您的公务吧。”一边说,一边从周密那个大奥迪车的后备箱里拿出自己的手提箱,匆匆向停车场外走去。
冯祥龙大概从手机里听到了女人的声音,便跟周密开玩笑道:“周副市长,您那儿有女客人?对不起……对不起……打扰您度周末了……”
周密望着了洁渐渐走远的背影,无可奈何而又有些愤愤然:“谁在度周末?我在机场接重要客人哩(说到这里,他把一时间往上涌起的那种厌恶使劲儿地往下压了压)!过来吧,30分钟后,在我办公室见。”
第二天一大早,五四广场中苏友好纪念碑前已经三三两两地集合起一二十个橡树湾的干部群众。这时,廖红宇在家里匆匆吃完最后一口饭,说了句:“碗筷我就不收拾了。”然后在湿毛巾上擦擦嘴,拿起皮包大衣,就向外走去。但女儿没答理她。“你要不愿意收拾,就摘那儿吧。”她又补了一句。女儿还是没答理她。她在门前收住脚,回过头来对廖莉莉说道:“好了,该说的昨晚都说了,现在没有时间再重复了。我只说一句,你16岁生日那天,跟我说过一句名言。你说:“妈,我已经长大了,您能让我自己来管理我自己吗?‘听了你这句话,我心里真是酸甜苦辣。思前想后,整整一夜没睡着觉。为你这句话,我哭过多少回。但后来还是想通了。女儿总是要离开娘去过她自己的日子的,这是早晚的事。做爹妈的,该撒手时就得撒手。我现在也要对你说这么一句话,女儿,从你过完16岁生日那一天,我就再不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请你也不要拦着我,不让我去做我想做的事。妈跟你是两个时代的人,各有各的想头,各有各的活法。妈已经是40多快奔50的人了,妈现在赶的就是一趟末班车。你就让妈痛痛快快地坐完这最后一班车吧!“说着,眼泪便亮亮地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一直背对着母亲的廖莉莉也忍不住地哽咽起来。廖红宇上前紧紧地抱了一下女儿,转身向门外走去。待她赶到五四广场,在中苏友好纪念碑下已经聚集了好几十个橡树湾的人了。而在九天集团公司总部,冯祥龙也在做布置。公司大门前,几辆车已经发动着了,就等着出发。冯祥龙在楼上的小会议室里对他的两个副手说:“我带一个车去五四广场找廖红宇,你们带两个车去橡树湾截另外那些人。你们听明白了,只要在城外,硬的软的怎么来都行。万一没挡住,人进了城,你们可得给我讲点政策。不管他们提什么要求,先用活话给我答应下来。省里正在北方大厦召开全国性的经济洽谈会,来宾中还有不少老外,事儿真闹大了,谁脸上都挂不住。所以,我再强调一句,一定要把他们的人挡在城外。万一进了城,得及时报告,做法上就得讲点政策。谁捅了大类子,谁到市委市政府跟前去交代!”
廖红字在广场上也忙着做工作。她把橡树湾的人拢集到一块儿,急切地说道:“……请你们再听我说一句,昨晚我知道这件事已经很晚了,没法找到你们。我想,几百人到市政府大楼前去静坐请愿,这个影响……实在太大了……也太坏了……
省里正在召开全国性的经济洽谈会,还邀请了不少外宾……”
“静坐请愿是我们小老百姓表达心愿的一种方式,也是我们合法的权利,有什么坏不坏的?您的观念太陈旧了!”有人嘀咕了一句。“廖主任,你以为人家老外会稀罕这事?人家那儿老百姓静坐请愿是家常便饭,还专门派警察保护静坐示威的老百姓哩。”还有人这么劝解道。廖红宇忙说:“那也得事先报公安局批准。”“嗨,人家那儿有公安局吗?廖主任,又露怯了吧?”廖红宇脸微微一红辩解道:“没公安局,那也得有……
有警察局警事厅什么的吧?再说,我也不是说咱们不要去向上面表达咱们的心愿,更不是说不要去提意见。但……直接就采取这种到市政府大楼跟前去静坐的方法,是不是太急了一点?“”我的廖主任啊,再不急,黄瓜菜就全凉了!“好几个人同时喊叫了起来。
这时,冯祥龙和他的人也赶到了。一下车,他就直奔廖红宇而来。“这些人是你带来的?”“这事跟廖主任无关。”从基地来的人喊道。冯祥龙冷冷一笑道:“甭替她打马虎眼!”
尔后又转身对着廖红宇说道:“廖主任,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咱们关起门来说,说什么、怎么说都行,别在这儿丢人视眼!”立即有人喊道:“不行,今天我们要找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冯祥龙没答理群众的喊声,只是对着廖红宇使劲:“廖主任,你学过法,带头聚众闹事,这跟你的身份,跟党章国法可有点太离谱……”一直没怎么吱声的廖红宇这一下可真火了:“党章国法?冯总,橡树湾基地的干部群众没跟有关部门申请就上这儿来公开聚会,的确是违反了有关规定。但你作为集团公司的主要负责人,你想过没有,是什么原因逼得这些人走出这一步来的?党章国法里,每一条都要求我们的干部为社会主义着想,为人民大众谋取利益,你们这么去做了吗?”
冯祥龙说:“集团公司卖掉橡树湾基地也是改革的一步!”廖红宇更来气了:“你甭跟我拿改革说事儿!改革的目的最终是要国富民强。你把5000万的一份国有家当,500万就贱卖给了一个假港商……”冯祥龙一步逼到廖红宇眼前,直着嗓门喊道:“谁跟你说他是假港商?”廖红宇也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现在不跟你讨论这家伙的身份问题。我只向你,基地的干部职工愿意掏500万留下这个基地,你为什么不同意?”
冯祥龙哈哈一笑:“我的廖女士,您真是高看了橡树湾这些人了。他们要真有那个本事凑出500万,橡树湾这些年也不会亏损一个多亿,不会逼得我非把它卖掉不可卜‘他这话的话音还没落,橡树湾那些在场的干部群众一下全都叫喊起来:——橡树湾亏损一个多亿,能怪我们吗?
——你们集团公司领导就不负责任了吗?
——这些年,你们做哪件事跟我们橡树湾的干部职工商量过?
——我们要真的凑齐了500万,你能把基地给我们留下来吗?
——那个假港商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叫喊声越来越响,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
这时,两辆警车闪着警灯,呼啸而来。从车上冲下来十几名警察,迅速驱散围观者。警队队长带着两名警员准备带走橡树湾的干部职工:“对不起,请你们跟我到分局去一趟。”廖红宇上前对那位警队队长说道:“我是他们的领导,有什么事,找我,我跟你们上分局去说。”“不许抓我们廖主任,这事跟她无关!”橡树湾的干部群众急切地叫喊着。廖红宇却瞪大了眼睛,喝斥他们:“回去!快给我回橡树湾去!”
十九
二十九周密向省里几位主要领导汇报了白天在五四广场发生的这起“橡树湾事件”的始末及处理结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见冯祥龙还在办公室的外间等着。冯祥龙告诉他,刚才他办公室里间的电话铃响个不停。秘书没在,他没敢进里间去接。周密应了句:“别管它,真有急事,一会儿还会打来的。说咱们的事吧。省市主要领导非常重视今天这事儿,要我们认真调查处理好‘橡树湾事件’……”“我的天啊!怎么一下子又变成‘橡树湾事件’了?”冯祥龙叫道。
周密喝了一口凉茶(这一晚上,他向三位领导分别汇报了三四个小时,现在才喝了一口茶)说道:“你还以为它没构成事件?差一点点,几百号人就进了省委大院了!差一点儿让全国各兄弟省市的主管领导看了我们的笑话!”“嗨,这两年,哪个省市没有上政府大楼前请愿游行的?谁笑话谁呀!”冯祥龙不以为然地说道。周密正色道:“就你这种思想危险!告诉你,刚才的市委常委会上做出两条决定。第一,明天上午,向市委市政府直属机关以及各区县局处以上干部通报今天这个‘橡树湾事件’,要求各单位各部门彻底清查一下这样的不安定因素,一定要把事故认真彻底地解决在萌芽阶段。第二,马上派工作组去橡树湾解决问题。”
听说要派工作组,冯祥龙一下傻眼了。
周密见这个冯祥龙总算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心里不觉暗自高兴:“怎么?不欢迎工作组?”冯祥龙忙说:“欢迎,当然欢迎。可这橡树湾问题,怎么……怎么个解决法?”周密往茶杯里又续了点开水,瞟了对方一眼,问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把5000万的国有资产,500万就贱卖给了那个什么伯季明。这里到底有什么文章?”
冯祥龙闪烁其词地说道:“这……您可以去查嘛。”
周密端起茶杯,淡淡地笑了笑:“冯总,市委常委会责成我代表组织先来跟你谈一谈。真有什么情况,希望你争取主动。在工作组进驻前,凡是主动谈清情况的,都算是工作失误。等工作组进驻后再查出什么来,那性质就变了!”见冯祥龙呆在那儿,只是不作回答。他又问道:“怎么,还需要时间考虑?”
冯祥龙想了想,问道:“你们……你们……跟省里有关领导报告过这两条决定了吗?”
周密反问:“什么意思?你还想过向市委怎么工作?”
冯祥龙忙说:“不,不是这个意思……不是……”
“把5000万的东西只卖了500万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密又逼向了一句。
冯祥龙迟疑了好大一会儿,说道:“我现在只能对您这么说,我冯祥龙在这档子事情上,完完全全是清白的。包括我九天集团,在这档子事情上只有蒙受重大损失的份儿,没有得过一分一厘的好处。”
“那个伯季明是你什么人,你这么便宜了他?”
冯祥龙又不做声了。
周密估计到,自己触到了冯样龙的要害,便换了一种口气说道:“祥龙同志,比起我,你应该算是个老党员了……”
冯祥龙不高兴地:“别跟我说这个。”
周密淡然一笑:“那么,你要我跟你说什么?怎么不说话?”
冯祥龙苦笑道:“您要我说啥?我已经说过了嘛,我冯样龙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得到过伯季明一分好处。我说这句话是负责任的,是可以记录在案的。”“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你只跟这个伯季明要了500万?别不吭气嘛。我可告诉你,你要不想对我说,下一回就只能对纪检委和检察院反贪局的同志去说了。”冯祥龙本能地挺起上身,正色道:“别吓唬我……”
周密笑笑:“吓唬你?我告诉你,市委这一回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这股风要不刹,许多国有资产都会这样流失!所以,你不要存有什么幻想……有什么情况赶快跟组织上说清楚。怎么样?实在有心理障碍,你今天回去先考虑考虑,明天上班的时候,我和纪委的同志一起来跟你谈。”见冯祥龙仍然闷坐不动,不肯说什么,周密便站起来,走到冯祥龙跟前,弯下腰冲着他劝道:“你是个聪明人,今天怎么变得这么不开窍?市委主要领导让我先跟你谈,就是想在内部解决这个问题……国企改革是个新难题,难免会有些失误,甚至有一些失足……”冯祥龙忙抬起头说:“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任何失足的问题可谈。”“那好,你给市委写个保证书,将来一旦发现你在这件事情上有一丝半点儿的经济问题,就三开。开除党籍、开除干部队伍、开除公职,移交司法机关从严从重处理。”周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说道。没料到冯祥龙毫不犹豫地从桌子上拿起一支笔,找了一张纸,写了一份保证书,交给了周密。
周密收起冯祥龙的保证书:“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你就等着工作组进点吧。”
冯祥龙默默地坐了好大一会儿,突然说:“您能代表组织听我说一句话吗?”
周密点点头:“说。”
“周副市长,我诚恳地请求您,也请求市里的领导,在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清查橡树湾问题前,把你们的想法和计划和省里的有关领导通一下气……请您放心,我完全没有要指挥你们市领导的意思。冯祥龙再蠢、再狂,也还蠢不到、狂不到这个地步。但我的的确确希望你们跟省里的有关领导通一下气……”说最后这句话时,他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直瞪瞪地盯着周密。周密突然敏感到了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以后也许都会清楚的。但现在最好还是跟省里的有关领导通一下气。”冯祥尤显得十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