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步凡问时运成招待所最近的形势怎么样。时运成说:“招待所哪有不赔钱的,县委县政府的领导来吃饭连个字也不签,一年半载拨几个钱,以前有一百多万已经成死账了。反正过去的账不经我的手,谁也不能拿我开刀,赔就赔吧,现在只要是国有企业不赔的有几家?领导心中也有数。”王步凡看舒袖闷闷不乐的样子就主动问她:“袖,下岗一年多了也没事干,干脆来招待所上班吧?”
舒袖早就盼着王步凡说这句话,她刚才听王步凡给南瑰妍介绍工作,还以为姐夫因为和姐姐感情不好,连她也不管了,现在王步凡这么一说,她很高兴:“想着姐夫哥也不能不管我的死活。”
时运成看舒袖和南瑰妍都是非常俊秀的女子,又是同学王步凡介绍来的,就开玩笑说:“步凡介绍的人一定是上档次上水平的,面试已经过关,你们明天就可以来上班。舒袖当大堂副理,月薪二百元,瑰妍负客房部二楼总责,月薪也是二百元。其他服务员月薪都只有一百五十元,这也叫看人下菜,以后如果干得好,还可以再发点儿奖金,只要你们忠心为帝国卖力气,钞票大大的有。”时运成的话把大家逗乐了,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舒袖。
舒袖开玩笑说:“时所长的话怎么听着一股子日本鬼子的腔调,我和瑰妍可不当女汉奸。”大家又是一阵乐。
叶知秋一副淑女形象:“我和瑰妍明天要回家取些衣服和日用品,后天上班吧?望大所长恩准。”时运成点了点头,算是批准了。
王步凡又指着乐思蜀开玩笑:“运成,乐思蜀是我高中复习时的同学,人很讲义气,绝对是个铁杆汉奸,也很会玩事,啥时候需要猪头小队长,他可是一流的走狗。”
“你别说,我这里还真少个副所长,白部长让我自己物色人。我知道你王步凡独具慧眼,在大学时就善于观察人,经你看过去的人不会错。咱们班分到天南的就咱三个同学,在学校时你就说咱们两个绝非池中之物,后来一到天南你又说天南的春天将是咱们的,可惜啊,咱们的春天来得太迟了。”他们谁也不提已经自杀了的孔隙明。
“迟什么?刘邦四十八岁才开始打天下,五十七岁当皇帝,与刘邦相比,我们还有十年时间呢,我就不信我们得不了天南这个弹丸之地。”王步凡不知不觉又开始狂傲了。
时运成点了点头说:“话是这么说,我可是没有信心了,现在像咱们这种人,只怕学不来刘邦的厚黑本领…… ”他觉得与王步凡说这些话别人没兴趣听,就改变话题望着舒袖说:“大妹子的长相俊俏,声音甜美,我要是广电局的局长,非让你去当播音员不可。现在那个播音员罗寒冰论长相论口才都是处理品,不上档次。”
舒袖被时运成说得脸上泛着红晕,不停地用眼睛偷看时运成。她的丈夫全然不管这些,只管有滋有味地吃,始终不说一句话。
离席的时候,南瑰妍说她和叶知秋回孔庙去,明天一块儿回去取些东西。
教育组和计生办已经对换了办公场所,镇里准备解决教师的工资问题。通知是九点钟召开教职工大会,结果十点了人还没有到齐。烈日当头,空气沉闷,到会的教师们都坐在房檐下和树阴里避太阳。王步凡环视一下,并没有发现张扬声和陈孚,只见舒爽和李曲坐在一起,脸上的表情像才去吊过丧似的难看。他心中就有些别扭。马风见教师们稀稀拉拉,组织纪律性这样差,就叫嚷着让教师们到会场中间去。他嚷了半天,累得满头大汗,教师们仍然一动也不动,谁也不愿到太阳底下晒。
马风更火了,有点儿失态地拍着桌子大声在吼。教师们仍然不动。工资不发,教师们正憋着一肚子气,马风再发火他们也不在乎。
王步凡左右环顾,这时见陈孚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马风跟前大声报告,说学校里出事了,电线打昏了两个学生,正在镇卫生院里抢救。陈孚说话时的声音很大,唯恐所有的人听不见。
出了人命大事,马风没好气地宣布今天的会不开了。然后急忙叫了王步凡和万励耘坐车到卫生院去。教师们则像解放了似的一哄而散,嘻嘻哈哈地离开镇政府大院。
马风他们到了卫生院的急诊室里,见那两个学生仍然昏迷着,面部像黄纸一样没有一点儿血色。家长们在哭泣,医生正在做人工呼吸。
张扬声哭丧着脸坐在一边,一句话也不说,一口接一口地叹气,每叹一口气上嘴唇就往上边翻一下,让人看到一次他那满嘴的黑牙。
过了一会儿,教育局的人也来了,马风看急诊室里地方小,怕影响医护人员抢救病人,就招呼大家站到院里去说话。
张扬声也跟到院子里小心翼翼地介绍着情况,“学校的低压线路早该更换了,因为没钱一直拖着没换……”张扬声说着话一脸哭相嘴唇向上一翻一翻,让人看着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
马风一听更火,“我上任的第一天就给你们学校批了两千块钱,不是让你们更换电线的吗?钱弄到哪里去了,啊?”
张扬声哭丧着脸说:“我并不知道两千块钱的事,镇里给钱了?我不知道啊!我接任校长后学校里一分钱也没有,所以线路一直没能更换。今天早上刮大风把电线刮断了,没有人发现……上午一个同学踩住了电线,惨叫一声就倒下了,另一个同学去拉他,也触电了,两个同学都倒在电线上当场昏死过去……同学们赶紧去叫老师……老师们赶来后用木棍把电线挑开,又把两个学生送到卫生院来抢救……这个事情我有责任,我请求组织上处分。”说罢像被审讯的犯人一样低着头不再说话,还偷偷抹了把眼泪,似乎有十万分的委屈。
马风更加恼火了:“更换线路的钱是我亲手交给万励耘的,老万,那两千块钱到底弄到哪里了?啊?这事现在就要查个水落石出,严肃处理。”
万励耘说:“我把钱给张校长了,张校长你忘了吧?”
张扬声瞪着眼睛很吃惊地问:“万镇长,你什么时候给我钱了?”
“就那一天,在饭店里,对,就是在饭店里。”
“哎呀,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钱,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啊?”
“哎,哎,你怎么说话啊?怎么说我胡说八道啊!”
马风这时候简直快要跳起来了:“他妈的,没有人承认是吧?那就让纪委来查处好了。”
万励耘和张扬声都不说话了,张扬声一脸委屈,万励耘一脸惶恐。
医生垂着头从急诊室里出来了,学生家长从急诊室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用说那两个同学已经不行了。
马风见人已经死了,就向张扬声吼道:“你这个混蛋校长是怎么当的,不称职就他妈的早滚蛋,别他妈的尽给老子添乱。万励耘你是怎么抓工作的?你到底称职不称职?”又对王步凡说:“王镇长,你在这里处理一下后事,我们和教育局的同志回镇里研究一下处理意见,这个事情一定要严肃处理。”说罢招呼教育局的人一块儿坐车到镇政府去。
王步凡把张扬声叫到一边问他:“老张,马书记明明说拨了整改线路的专项资金,是不是你把钱花了?致使线路迟迟没有整改,现在电死人了,我看你姓张的是难辞其咎啊。”
张扬声像蒙受了不白之冤,很气愤地说:“王镇长,万励耘根本就没有把钱给我,他说他赌博把钱输了,随后再给我,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给我,我刚才不敢直说。”
“老张,可人家万励耘一口咬定把钱给你了啊!”
“给他妈的球,我拍着胸口对天发誓,老万啥钱也敢花,狗嘴里还能掏出包子来,收到条呢?我收了钱会没有任何手续?”
王步凡这时觉得张扬声可能是受了委屈的,罪魁祸首应该是万励耘。可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万励耘不可能承认,一承认可能就是大罪。
学生家长刚才听了马风的话,认为是万励耘和张扬声两个人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愤怒至极,非要抬着学生的尸体去镇里讨个公道。
王步凡看着两个学生的尸体,流着眼泪说:“大家冷静点儿,我知道他们都是好学生,将来肯定很有出息,可偏偏出了这种事,我的心都碎了。现在人已经死了,镇里和教育局一定会给你们讨回公道的,就不要再折腾孩子们了。他们死得很惨,咱们做长辈的怎么忍心再把他们的尸体抬回来抬回去让他们不安生呢?你们就听我一句话吧,我王步凡以我的人格担保,一定会给大家讨回一个公道,党纪国法也绝不会放过贪污腐败的混蛋,你们最好先把孩子们的尸体抬回去,让他们回家安静安静吧。”王步凡说罢也确实伤了心,哭得泣不成声……
学生家长见王步凡已经哭成这个样子,谁也不忍心再提去镇政府示威的事了,只是抚尸痛哭 ……
王步凡调到孔庙后连续发生恶性事件,自叹仕途不顺,更担心上边会追究他的领导责任。他向马风建议这件事情一定要妥善处理,不然孔庙上上下下谁也不得安宁。马风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更不想在上任不久就出大乱子,就给计生办主任打了个电话,让他先送一万块钱过来。等计生办主任拿来钱,马风交代王步凡代表党委政府给死亡学生家里分别送去五千块钱,先让他们安葬死者,其他的事情将来按照有关规定一并解决。
之后,教育局就孔庙初中电击学生事件向天南县纪委作了汇报,天南县纪委和教育局组成联合调查组进驻孔庙镇,要彻底追查电击学生事件的责任人。在县纪委的督促下,孔庙镇妥善地安置了死亡学生的有关赔偿事宜。张扬声的校长被撤职,万励耘因涉嫌经济犯罪被停职。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万励耘和张扬声串了供,硬说钱让孔隙明给花了,孔隙明已经死亡多天了,死无对证,钱究竟是谁花的就成为糊涂账了,只是撤了张扬声的职务,万励耘逃过了一劫,但是职务是没有了……
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陈孚来了。他是见张扬声出了事,想让王步凡帮忙疏通一下接任校长的。对陈孚的要求王步凡未置可否,他劝陈孚去跟马风也说说,陈孚面有难色,嘟囔着说:“我和他不熟悉啊。”陈孚见王步凡仍然不肯明确表态,就用那双老鼠眼望着他的脸说:“王镇长,今天我给你买了个彩电,你那个电视太破了,让人看着都觉得寒酸。”
王步凡用怪异的目光望着陈孚,本想数落他一顿,也不想收陈孚的东西,他认为陈孚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不想在他手中留下任何把柄。但他又觉得现在官场险恶,不能随便得罪人。因此就不想驳了陈孚的面子。于是很无奈地说:“既然买了就算了,就当我借你的钱,随后我还你。”陈孚咧着大嘴巴很难看地笑了笑,本来眼睛就小,笑的时候几乎看不见眼睛了。陈孚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就告辞,走的时候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样子活像个大清国的奴才。
王步凡回到家舒爽已经睡下。他看见屋里放了个大彩电,还以为是陈孚送的,却故作不知地叫醒舒爽:“爽美人,这彩电是从哪里弄的?”
舒爽像说梦话似的:“张扬声送的。”
王步凡一听立即火了:“你马上起来把它退掉,这种礼能收吗?你真是个猪脑子!学校里出了死人的大事,尽管张扬声没有贪污公款,但是人命关天啊,谁还能再重用他?你成心让我也去坐牢是不是?舒大小姐啊!你真是一个十足的混蛋,让我失望透了。”
舒爽见王步凡发这么大的火,也怕了,赶紧穿了衣服搬上电视去退给张扬声。临出门怒视着王步凡说:“别人谁不收礼?就你是清官?你以为我跟着你不失望?过的这是啥日子?”
舒爽走后,王步凡感叹想当个清官看来是很难的,物欲不仅要诱惑官员本人,而且还时时在诱惑着官员的家人,一不留神就会有人利用这种物欲感达到自己的目的。
第二天早上,舒爽和王步凡刚起床,镇上卖电视的人就站在门口傻乎乎地问是不是王镇长的家。王步凡说是。那人就指了指拉着的那台王牌彩电,说是给王镇长送的。王步凡先是一愣,立即就明白了,说:“就放在屋里吧。”送电视的人把电视机放在屋里后,帮着调试了一下,然后给了发票就走了。王步凡把发票递给舒爽,舒爽一脸的狐疑。王步凡说:“是我买的。”
舒爽问:“你哪里来的钱?”
“这你就别问了,你只管看就是。”王步凡并不多解释。舒爽也没有再多问,很兴奋地转着身子端详那台大彩电,眼睛里似乎射出了五彩缤纷的光……
今天小李去修车,没有来接王步凡,他往镇政府走着,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这是他第一次受贿。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开了这个头,不能让老百姓骂他是个赃官,于是就恨起陈孚来。心想陈孚这小子脑袋真尖,一见张扬声的校长被撤职了,就迫不及待地上蹿下跳,看来世上的官迷还真不少,大小是个官儿,都会有人争着干,有时候还要争得死去活来。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张扬声为什么要送礼……
王步凡刚到办公室,乐思蜀开着车来找他,见面后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说两个孩子在县里上学,他又经常出车不在家,妻子在孔庙小学教书离市里又远,想让王步凡跟教育组长说说,让妻子请个长假休息一两年,照顾一下孩子们。王步凡知道教育组长老白依仗组织部部长白无尘平时牛气得很,不一定会买他的账。但乐思蜀的事是要办的,王步凡说:“那就去试试吧,看看今天你乐大头的运气如何?”然后坐车去教育组。
乐思蜀也跟王步凡开玩笑:“王八出马,一个顶仨,肯定会成功。”
“那可不一定,你知道教育组长的来历不知道?”
“不就一个教育组长吗,他能有什么来历?”
“这个你就浅薄了吧,他是白无尘的哥哥呢!”
乐思蜀伸了一下舌头说:“来头那么大?”
“你想呢,这一段时间因电击学生事件,教育组长的心里一天到晚也像吃蝇子一样难受,他唯恐受到牵连被免职。这个时候他可能会好说话一些,如果是平时他不一定买我的账。”
“没有想到孔庙这个弹丸之地还有这样的人物,他怎么会没有提拔?没有到县城去?”
“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吧,再说白无尘不是刚刚到咱们天南嘛。”
乐思蜀听王步凡这么一说,问道:“不行就算了。”
“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行不行?”王步凡说罢起身准备去教育组。

 

第三章 寒流急·得宽余
11
教育组长老白可能是心里烦躁,在教育组门口转悠,见王步凡他们来了,跑着上前迎接,很是热情。人就是这样,在春风得意的时候,会目空一切,高傲自大;在身处险境或者危难将临的时候,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见谁都想赔笑脸,唯恐再得罪人。
当王步凡说明来意时,老白立即答应了,并很恳切地交代乐思蜀把请假条写成病假条,工资可以照发。说罢用讨好的眼神看着王步凡。王步凡故意把目光移到别处假装没有看见。
乐思蜀写了病假条,老白接住也不看,说随后跟孔庙小学的校长说一下,多个人少个人没啥,反正孔庙小学教师本来就多。还装作很同情的样子说:“有病身体可是大事啊,千万要保证教师的身心健康。”这么一说好像乐思蜀的妻子真的有病了,让王步凡觉得有些可笑。
老白这时笑着告诉王步凡说他妹妹步平的转正手续已经快批下来了,准备把步平调到孔庙小学接替乐思蜀妻子的课程。王步凡像是很感激地点了点头,这一切好像是事先已经谋划好的,一环扣一环。
事情办完了,王步凡要走,老白又叫住他说:“王镇长留步,我有点儿事情要向您汇报。”乐思蜀很知趣地先出去了。老白把王步凡让到办公室的里间,不知是紧张还是故意掩饰心虚,用手梳理着大背头问王步凡:“这次电死学生的事,我心里很难过,本想打份报告请求组织上处分,这样会主动些,又不知合适不合适。我拿不准,想请示一下您。”老白现在跟王步凡说话已经是您不离口,十分尊敬,过去可不怎么看起他,有些时候都不想和他多说话。
王步凡知道老白是故作姿态,就笑着说:“白老师,我看没有这个必要吧?谁的责任就是谁的,不能乱点鸳鸯谱嘛。这事与你有什么直接责任呢?处分一下万励耘和张扬声我看就可以了,还轮不到处分你白老师呢。如果真要一级一级往上追,恐怕我和安县长也要负领导责任的。不过政治上的事情有时候也存在丢车保帅现象,镇里边我负责摆平,教育局那边我就不好说话了,最好让白部长打个招呼,免得被动。现在的事情你也知道,民不告官不究。”
老白听了王步凡的话点着头很是感动,“王镇长说得很有道理,一语点醒糊涂人。以后王镇长要多关照。”老白说罢急忙打开抽屉神秘兮兮地取了一些钱说:“去年教育组给镇里的主要领导每人发了三千块钱福利费,本来那次去镇里我想捎去的,怕别人见了不好,也怕您批评就没敢送。”王步凡看着钱就觉得教育组长这个人有点儿难以捉摸。既然是去年的福利,他那时还没有调到孔庙来,凭啥要这钱?所谓主要领导,无非是镇长和主抓教育的副镇长。这钱如果不要,就会得罪老白,因为这种年代你只要不同流合污,就会成为贪污受贿者的敌人,他们就会想法子整你。如果要的话,自己不就也成了个贪官?面对这些棘手的钱,虽然他有点儿恼火,认为老白给他出了个难题,仍然装作非常关心但语气很重地说:“白老师,你祸事不远了,还一点也不知道?”
老白听王步凡这么一说吓得脸色苍白,用手拢着背头支吾着说:“这……这……”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钱你只发了三个人,那就是孔隙明、万励耘和你,因为去年孔庙没有书记。最近我可是听说有的老师向上边反映你有经济问题……唉,我这是为你好啊,你可别怪我多嘴,也别嫌我的话难听。”王步凡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故意不看教育组长是啥表情,要在气势上震住这位有资历有靠山的教育组长。
老白的头上早吓出了冷汗,暗暗佩服王步凡对事物的洞察力,手里拿着钱左右为难,害怕得手直颤抖。王步凡猜测得一点儿也不错,老白确实给万励耘送过钱。
王步凡担心为此得罪了教育组长老白,就缓和了语气:“这样吧,你们教育组既然还有钱,我就预支一下舒爽的工资。舒爽每月是三百五十元,一年下来如果加上奖金也就是五千块钱。你把钱给我,我给你打个预支工资的条子,也算你白老师帮了我的忙,我这个穷镇长现在可是连抽烟的钱都没有啦。”
老白如梦方醒,小跑着去会计那里取了五千块钱递给王步凡,就像完成了一项重大历史性任务似的。
王步凡接了钱给老白打了条子,把钱装入口袋,并不表露出感谢的样子,说:“老白,我顺便提醒你一下,以后再也不要私设小金库了,一旦上边来查就不好收场啊。”
“是啊,是啊,我都五十岁了,还能再干几天,犯不着担这种风险。您今天的话对我教育太大了,您王镇长可真是个好人。您放心,我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办,但愿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啊。”老白擦了擦头上的汗又说:“对了,还有件事跟您商量商量。舒爽同志一直表现不错,你看是在孔庙初中提个副校长压压担子锻炼一下,还是调到教育组来协助我的工作?这个事我就能做主,不用请示别人。”
王步凡一听就笑了:“舒爽啥水平我还不清楚?她也能当副校长?别作践她了。来教育组也只会扫个地倒个水,还能协助你干什么工作?最好让她教书吧,来教育组未必是好事,别人又该议论我了,会说我以权谋私。”王步凡觉得老白这个马屁拍得并不高明。
“那我考虑考虑再说吧。”
“你忙吧,我还得去镇里开个会。”王步凡说罢就走,仍然显得很高傲。这年头大小是个领导,要脱身时总以开会作借口,似乎官场上的会特别多。老白慌慌张张又去取了四条烟,一直把王步凡送出教育组的大院。王步凡明明知道教育组长在目送他,等他回头时老白会很及时很灿烂地报以微笑,可是他就是没有回头。甚至一直到老白把烟放到车上他都没有表态。
王步凡正在办公室里思考自己如何尽快干出政绩,陈孚拿了两条红塔山烟又来找他,一进门就声情并茂地告诉王步凡:“王镇长,我到教育局打听过了,张扬声已经被处分了。”陈孚的表情近似于幸灾乐祸。
听了陈孚的话,王步凡有些烦他。做人总该有点儿恻隐之心,张扬声尽管不好,目前撤职处分还没有下来,你陈孚就在这里上蹿下跳的,岂不是太没人味了。好像孔庙初中死了学生,丧事正好给陈孚办了喜事。想到这些,他就更瞧不起陈孚,也后悔不该让陈孚买了电视。陈孚给孔隙明送钱的事曾经到处乱说,谁能保准他买电视的事就不乱说。于是王步凡笑着说:“你陈孚真是狗胆包天,官迷心窍啊,竟敢公然贿赂国家干部,还大摇大摆地把烟拿到镇政府里来,你是成心让我落个贪污受贿的骂名不是?”
陈孚挨了骂,并不觉得难堪,很滑稽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闭上两只老鼠眼自谑道:“陈孚该死,一不小心亵渎了最神圣的国家机关,请镇长大人恕罪。”
王步凡笑了。陈孚是他的老同事,当年还是教师的时候,王步凡教语文,陈孚教数学,他们是老搭档了,在一起相当随便。王步凡让陈孚坐下,然后掏出刚才教育组长给的工资点了三千块钱说:“我借了点钱,把买电视机的钱给你。咱们朋友归朋友,帮忙归帮忙,不能让铜臭玷污了友谊,给,把钱收下。”
陈孚左右为难了一阵子,推说不要,王步凡装作生气了,“陈孚,你如果不要,咱们从此绝交。你把我王步凡看成什么人了?我还不是个见利忘义的贪财小人吧?”
陈孚见王步凡把话说得已无余地,就苦笑着接住钱数了数,“哪有这么多呀?才两千嘛。”说着数下来十二张百元钞票递了过去。
王步凡也不再数接住装起来,然后一脸严肃地说:“这几天没事别老往镇里跑。去见过马书记没有?”
“没有,我不敢去啊。”陈孚很尴尬地说。
“你走吧,我心里有数,尽量争取,成了是天意,不成别埋怨。”
“哪能啊。”陈孚应着声很识趣地走了。
陈孚刚走,王步凡接到组织部长白无尘的电话,尽管只是问些工作方面的事情,却显得非常亲切,让王步凡也有些激动,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接县领导的电话。王步凡知道一定是因为他关照了组织部长的哥哥,白无尘才给他打电话的。在电话上交流着,无形之中他似乎与白无尘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以后有啥事情白无尘肯定也会关照。王步凡特意将孔庙教育的大好形势和白组长的工作业绩向白无尘作了详细汇报。白无尘听得很认真,还说让王步凡多关照他那个当教育组长的哥哥,王步凡自然给予庄严而坚定的承诺。其实这一次王步凡说的就是假话,目前孔庙教育的形势可以说是很糟糕的,教学质量差,教师队伍不稳定。
白无尘最后很关心地说:“步凡,你和运成是同学,我和运成是老乡,我可没有把你当外人啊!抽时间多到米书记那里走走,感情需要联络,关系需要培养啊!你是很有前途的,不要有什么思想顾虑。人才也要脱颖而出,及时被领导发现,不然谁知道你是人才?”
王步凡知道白无尘话里的意思,就说:“唉,我这个人就是缺少密切联系领导这个心眼啊,以后就学着点吧,希望白部长及时给我指点迷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