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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七点,美国来的飞机准点到达,苏婧婧表妹及其美国丈夫、婆婆、混血儿一并接到。
看得出来,苏婧婧和那个表妹关系不算太亲近,言谈举止客套而不亲热,显然交换关系大于亲情。
一行人直接上了郎杰克的林肯与宝马,直奔京城超豪华的M大酒店。
此前,黄一平征得苏婧婧同意,分别与驻京办、建京办、中铁某局打了招呼,告之情况有变。那些单位当然有些失望,却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叮嘱如果还需什么安排,务必随时通知。黄一平也代表苏婧婧,一再表示了真诚歉意。
苏婧婧原本就是个甩手掌柜,一切悉听黄一平尊便,加之她在京城接待美国表妹,自然规格越高越好。现在,忽然冒出的这个郎杰克,不仅主动承揽所有接待事项,而且口气、作派也非同一般,她也就乐享其成了。
“好是好,只怕给郎总添麻烦哩。” 苏婧婧笑笑,客气道。
“苏姐能够答应下来,那是弟弟我的荣幸,哪里谈得上什么麻烦!”郎杰克的热情由衷且适度。
酒店是中外合资企业,地处京城繁华区段,国际国内知名度很高。据说世界五百强企业的富豪来到北京,大多首选这家酒店入住。若干年前,曾经有则流行甚广的段子,说是国内某暴发户来此,花数万美金包了总统套间,点了烤牛排蘸鱼子酱,最后该土老帽儿吃光牛排,却留下有软黄金之称的鲟鱼鱼子酱。
毕竟是京城顶尖酒店,乍一进入大厅,立即就被金碧辉煌的豪华氛围笼罩。住宿安排在顶层的高级套间,空间敞亮、设施精美自不待言,俊男靓女们的服务也是无微不至,那种特定环境营造出来的特殊气场,令人有一种飘飘欲仙、如在梦中的感觉。不必说普通秘书黄一平,就是贵为市长夫人的苏婧婧,甚至包括那些来自大洋彼岸的洋人,也眼露惊异之色,频频发出惊叹之声。
在房间简单梳洗后,又上汽车,行驶四十分钟左右,拉到一家园林式庭院内用餐。据郎杰克介绍,这里以经营山珍海味闻名京城。
夜色里,餐厅外观倒也平常,可进到里面却宛如宫殿。那间包厢,面积足有半个排球场大小,装修清新典雅,四壁配以精致绘画。法式红木桌椅,全套纯银餐具,偌大的圆桌四周,早有七八位服务员毕恭毕敬站立迎候。如此气派,又让美国老太太与混血儿一阵大呼小叫。
酒席开始,郎杰克按照中国风俗,先轮番敬了美国客人的酒,并以蹩脚英语当场亲自翻译一遍。那些美国人,包括那位中国血统的表妹,显然在大洋彼岸也是普通平民,而且又都偏居相对落后的西南海岸,哪里见过这样的美味佳肴,只顾对着盆中美食,放开手脚大快朵颐,对于中国式繁文缛节则兴趣全无。
客套程序进行完毕,表妹顾自招呼美国婆婆与宝贝儿子,还不忘与高鼻子蓝眼睛的丈夫*,苏婧婧的满腔热情暂时也就没了去处。郎杰克见状,正好抓住机会,向苏婧婧大献殷勤。
这时,上来一道银耳炖宫燕。
苏婧婧一看是燕窝,当场就推开面前的银盅,悄声吩咐服务员道:“这个我不要。”
郎杰克听了,马上制止说:“婧姐,万万不可。这道菜你不品尝就太可惜了。”
黄一平侧过头来,与郎杰克附耳道:“婧姐身体不太好,平常这个吃得多了。再说,现在燕窝作假太多,婧姐可能有些不放心。”
郎杰克哈哈一笑,说:“你们可能有所不知,此燕非彼燕也。今天我之所以要把你们拉到这家饭店,内中其实有个秘密。不瞒各位,这家饭店有我百分之五的股份,这些股份大多用来招待你们这样的贵客。凡是我在这里宴请,所用燕窝等高档原料,全部是我从国外直接采购,寄存在这里供我专用。现在我们面前盅里的燕窝,自然不是平常你们吃的那种普通毛燕与血燕,更加不可能是以化学材料造出来的假货,而是特供泰国王宫的白燕,又称宫燕。这种燕窝,价格不逊于黄金,一般人绝对不可能弄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在京城里,能够享受到这种正宗高档宫燕者,不会超过百人。”
苏婧婧听了,赶紧端起茶盅品尝,赞道:“嗯,味道是不一样!”
见对面几个美国佬不动汤匙,郎杰克又用那半生不熟的英语,将燕子如何觅食、分泌、筑窝形成燕窝,采集燕窝之艰难,以及燕窝如何具有壮阳益气、开胃止泻、添精补髓、润肺消痰等功效,一一作了解释。其间,多数发音对方还是无法听懂,只得由表妹二度翻译过去。
接着,又上来一道菜,叫虫草山大王。也是每人面前一只银盅,汤色清淡,里面沉淀少许灰黑色肉块,浮着些冬虫夏草,嗅起来略有腥味儿。
郎杰克见苏婧婧举箸不动,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说:“婧姐你品尝一下,如果能吃出是什么动物的肉,我这个郎字倒过来写!”
黄一平赶紧夹起一块,放在嘴里咀嚼半天,只觉得如同嚼着一堆棉絮,直到吞咽下去也没品出滋味。
苏婧婧硬着头皮也搛出一小块,结果也是如法炮制,生生来了个囫囵吞枣。
直到众人都品尝过一遍,也都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郎杰克这才缓缓道出真相:“这肉是不太好吃,可却非常珍奇,是地地道道的虎肉,而且全是一等一的后腿肉。”
啊!桌子上立时发出惊讶之声,凡是听得懂中国话者,纷纷把眼睛瞪得如二百瓦灯泡一般。
据郎杰克解释,这家饭店是全北京少数几家可以经营山珍海味的餐馆,包括眼前虎肉在内的所有珍禽异兽,都不是非法渠道走私或狩猎而来,换句话说,在这里吃的任何野生动物,都具有合法性。可是,对于烹食这些动物如何具有合法性,他也说不出来。譬如这虎肉的来路,他就讲不清楚:“也许是在深山老林遭到不明动物攻击,或者误入猎人陷阱、枪械,暴毙后被野生动物保护部门收缴,剥下皮毛,骨架制作成标本供科学研究,肉则作为废弃物辗转送到这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此虎曾经为某动物园、马戏团或私人园林饲养,专门用于供人观赏、嬉戏,只可惜,后来饲养单位不景气破产、倒闭、解散了,或者这些虎便相继饿死或者老死,最终依然殊途同归。总之,虎肉一旦到了这里,就完全合法了。”
有关虎肉的这段话,自然不宜让美国朋友明白,表妹翻译也只说是野猪肉。不过,那几位倒不计较盘中物来路,也不嫌弃味道怪异,津津有味连汤带水埋头吃了个精光。
因为郎杰克的巧言令色,加上燕窝、虎肉之类加盟,酒席上的气氛顿时轻松活跃起来。期间,自然也谈到郎杰克公司的业务范围。
白天在机场相遇时,黄一平已经介绍过苏婧婧的书画与收藏,郎杰克早就听入了耳。饭桌上,他特意将自己公司涉足艺术品经营方面的情况作了隆重推介,说是手下有专门的探宝人员,先后从国外淘回某某国宝级文物,还说公司控股的京城某着名拍卖行,每年拍品价值高达数亿人民币。
对于郎杰克的话,黄一平信疑各半,主要是因为彼此同学多年,当年寒酸印象又那样深刻,一时无法相信十多年间竟会有如此改观。
苏婧婧则不同。她是官宦家庭出身,见过大世面,不太善于留意细枝末节,对人少有防范。加上郎杰克口若悬河,派头十足,那种强大气场让人很难抗拒。而且,在阳江那样的地方呆久了,接触的全是些逢迎趋附之辈,乍见郎杰克这种自信满满之徒,让她感到某种少见的新鲜。因此,她一点也不怀疑郎杰克所言,马上围绕艺术品收藏、拍卖方面的话题,与之展开了热烈讨论。
“艺术品收藏,婧姐可是行家哩。她的家里,就有好些颇有价值的藏品!”黄一平见苏婧婧兴致颇高,向郎杰克介绍道。他有点担心郎杰克只顾自吹,忽视了苏婧婧这个主角。
第二天一早,郎杰克公司派出两辆车,请来两个精通英语的导游,配备了专门的随车服务人员,包括帮助表妹抱小孩、喂奶瓶的家政女工,陪同苏婧婧一行外出游玩。
黄一平本来也想陪游,却被苏婧婧拦下,说:“你们同学十几年没见面,今天就不要跟我们跑了,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
黄一平来过北京多次,那些景点都跑烂了,正好就坡下驴,说:“既然婧姐美意,恭敬不如从命了。”
临行前,郎杰克一再叮嘱:“婧姐你别客气,除了长城、故宫、天坛、颐和园这些传统景点,你们还想到哪里?在北京,别的牛皮我不敢吹,只要你们想玩,再难进的地方都有办法让你们进去。另外,途中有什么要求,尽管和公司里的陪同员工讲,保证百分之百满足。”
送走了苏婧婧,黄一平提出到郎杰克公司参观。郎杰克犹豫了一下,说:“你这种级别的市长秘书,什么样的大公司没有见过?我那公司,名气虽大,不见也罢。这样吧,明天我专门邀请苏婧婧到公司看看,到时你正好一起去,今天咱们就不到公司看了,否则我一进去就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缠住,话也说不成。不如我们找个僻静地方,好好聊聊。”
黄一平说:“客随主便,你说了算。”
郎杰克想了想,先打了一个电话,似是吩咐什么人准备茶水之类,而后拉着黄一平出了酒店,打了一辆出租,三绕两绕来到一处胡同口下车,又拐弯抹角步行一段,这才在一处四合院门口停住。
门铃响了几声,里面有人出来开门。原以为会是保姆、门房之类,没想到竟是一位妙龄女子。
乍一见面前的女孩,黄一平眼不错珠、脚不移步,定住了。
怎么说呢,女孩年龄大约二十六七岁,个头看着比郎杰克还要高,皮肤洁白细腻得如烤瓷一般,身着一套色彩清雅、合身得体的职业裙装。那种漂亮,不光是五官精致、三围标准之类,而是目光神色、举手投足之间,绝对透着那种高贵优雅气质,让人一见动心,过目难忘。就在与她目光交会的那一刻,黄一平明显有电灼般的惊悸。这种感觉,还是当年在N大读书时,晚会上与初恋情人庄玲玲首次相遇时有过,此后即便同汪若虹恋爱也再未曾体验。而那个女子的目光,也显然瞬间被点亮,这从她慌忙躲闪中不难看出。
黄一平也算是见识过美女,所谓N大五大名媛、阳城十大美女之类,与眼前这女子相比,彼等皆不过尔尔。心下当即感叹:毕竟皇城根前、天子脚下,养得出、装得下此等*,区区僻壤如阳城之流,哪里见识过这样气质不凡的女子呢。
女孩不等郎杰克介绍,马上笑吟吟伸出手道:“您好,我是马婵。郎总的行政助理。”
说话时,女子眉眼间漾起清纯、洁净之色,并不逊色于豆蔻之龄的少女。尤其薄唇欲启未启时,腮底那一对浅浅的酒窝,更是荡着一汪令人迷醉的清波。
“什么行政助理,是私人贴身秘书,和老兄你是同行,还请黄前辈多多批评指教哩。” 郎杰克说着,用力揽过马婵的腰,一把推到黄一平面前。立时,丰满浑圆的胸脯结结实实贴了上来,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马上包围了黄一平。
黄一平没有准备,竟然一个踉跄,自我解嘲道:“你不介绍,我还以为是郎夫人哩。”
“黄大头,哈哈,你还他妈这副酸德性,不就碰了一下嘛,居然脸红如泼血!”郎杰克又把马婵推到黄一平身上,得意于刚才的恶作剧,嘴里不依不饶。
其时,黄一平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天仙般的马婵,日后竟会和自己演绎一段浪漫情缘,成为相交甚深的红颜知己。
郎杰克领黄一平略作参观。看得出,四合院年代不短了,刚刚经历过翻建式整修,还有一股淡淡的油漆与木香味。院子面积不是很大,里面的布置却非常精致,是家居与办公相结合的格局。
“不要客气,这里是我发迹后置办的一处房产,平时没有人居住,偶尔才来此躲清静。”郎杰克一边介绍,一边吩咐马婵泡茶、上水果。
马婵端了茶和水果上来,悄悄退到院子外边。两个老同学就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边喝茶边聊天。
一对同窗四年的同学,又在一间宿舍相互嗅了四年的臭脚丫,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先是简要交流了这十几年的别后境况。
黄一平的情况,三言两语便足以交代了——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阳城,先在中学做两年老师,后短暂借到市教育局编写教材,中途参加市府办秘书招考,迄今在秘书岗位上已然十年有余,前后侍奉过三任正副市长,目前服务的市长,便是苏婧婧的老公。至于在这十几年间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尤其是大半年前的那场风波与坎坷,黄一平一时不想细说,其实也是不堪、不忍回首。毕竟,表面已经结了疤的创口,如果再动手揭开,不论多么小心谨慎,都难免疼痛与撕裂,甚至比原来更加难忍。何况,眼前的郎杰克,还是当年的那个无话不谈、可以倾心的同学么?
郎杰克的情况似乎稍显曲折一些。
他的老家在阳城北边,是N省的一个贫困县。由于家境极度贫穷,当年报考大学时,他曾立志学经济,希望通过自己的学有所成,来彻底改变家乡与家庭的面貌。可惜,高考分数不够理想,期盼中的经济类专业没录取,只好服从分配到历史专业。在校四年,郎杰克其实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整天钻在图书馆猛啃经济学书籍,有空时也到经济系那边听课,或找老师、同学探讨。毕业后,他不愿回到农村做中学历史老师,也不愿在图书馆之类终老一生,干脆扔下档案独自闯荡京城,做了一名“北漂”。须知,其时中国还不像今天这般开放,“北漂”族在江湖上颇有些悲壮意味,特别像郎杰克这样正规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加入此行列确需巨大勇气。
“十几年间,我在北京做过餐馆配送工,开过复印打字社,客串过短期培训班老师,可谓尝尽人间艰辛,饱经世俗风霜,身无分文时差点露宿街头,如今终于混出点人样儿了。不瞒你说,现在我开的这家文化传媒公司,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京城前二十里肯定有我,主营的文化艺术品、广告、中介、影视制作等十几个项目,没有一个不赚钱。更为重要的是,本总裁不仅生意做得红火,而且在京城人脉关系丰厚,用宋丹丹大姐小品里的话讲,那是玩得相当的转、吃得相当的开。” 郎杰克说。
“瞧你这德行,这么多年来,打听了那么多同学,大家竟然都不知道你的情况。”黄一平抱怨道。
“是我不对。不过,也请兄弟们理解,早些年混得不行,无颜见当日同窗,近年生意繁忙,国内国外频繁跑,又没顾得上联络。这不,正在考虑近期择日杀回江东,专门向列位同学故旧负荆请罪,没想到设想尚在襁褓之中,你老兄就打上门来了。” 郎杰克嘴上嘻哈,眼神却难掩落寞。
两人聊到这里,忽然就出现了一阵沉默,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一二十秒,彼此却都感觉很长很长,似乎比分别的这十几年还要漫长。一时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浓浓的、难耐的尴尬气息。
恰在此时,马婵进来,问:“快十一点了,午饭是出去吃,还是给你们买回来?”
郎杰克以目光征求黄一平意见。
黄一平道:“怎么方便怎么来,最好就在这里边吃边聊。”
郎杰克问:“这里冰柜里都有些什么?”
马婵答:“酒倒是齐全,洋酒和国内知名品牌全有,菜也很方便,胡同口卤菜、热炒说来就来。”
黄一平说:“这样吧,马小姐你拿纸笔过来,我们两个同学分别写上酒菜名字,看看十几年过去了,彼此是否仍然口味相投。”
郎杰克立即热烈响应,说:“绝妙!”
两人纸笔在手,背靠背写下酒菜名称,竟然惊人地相似:酒是北京红星二锅头,五六个菜里倒有鸡脚、猪头肉、番茄炒蛋三个相同。这些酒菜,全是当年大学宿舍聚餐时的保留项目。
“英雄所见略同!”马婵叹。
“臭味依然相投!”黄一平道。
“好兄弟,难得!”郎杰克则非常惊喜。
不一会儿,酒菜送来,马婵假言回公司处理紧急事务,郎杰克与黄一平两个同学自斟自饮起来。
几杯酒下肚,原本酒量不小的郎杰克,竟先有了醉意。
“妈的!黄大头,你个狗日的,难道你不认为,我们这样说话很吃力吗?好了,大家都不要再装了,有什么屁想放就放吧。分别十几年,难道我们就用这种官场、商场上的一套假模假式来应付对方?当年同窗四载,多少个漫漫长夜是在我们倾心交谈中度过?这么多年,你们让我想得好苦好苦哇!” 郎杰克忽然跳起,一边吼叫,一边奋力扯掉领带,脱去西装,蹬掉皮鞋,干脆赤脚盘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其情状仿佛回到当年。
郎杰克神经质般的突然发作,一点也不让黄一平感觉吃惊。假如郎杰克再不发作,或许他也会以同样的方式率先打破沉默,驱除尴尬。其实,这两天大家表面假模假式,内里却有满肚子知心话要说。
“黄大头你知道吗?其实,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离婚了,是被老婆抛弃了,那个抢了我老婆的男人,不过是个普通的汽车修理工!” 郎杰克话一出口,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郎杰克当年在京城做“北漂”期间,曾经与一位同样漂在北京的女子结婚,两个人齐心协力共同奋斗,有过一段肩并肩、手拉手的创业经历。可是,等到郎杰克事业有成,在京城混出了模样,夫妻感情反而出现了问题,妻子甚至不惜抛下亿万家产,跟随一个蓝领工人去了安徽老家。
黄一平见郎杰克如此动容,心里早就受到触动。凭借三分酒力七分真情,他也如法炮制褪掉衣鞋,紧紧搂住郎杰克的双肩,说:“好兄弟!你还是那个狗日的屎壳郎!其实,我又何尝没有经历过痛彻心扉的失败呢?最难受的时候,我已经站到十八层楼顶,只是一念之差才没有跨出那一步。”
一言未了,眼泪立马也像水坝决堤一般。
于是,黄一平详细叙述了大半年前经历的那场坎坷。事实上,关于差点自杀的那段细节,他一点也没有杜撰或夸张。其时,他在党校受到冷遇,加上周围朋友的抛弃,身边亲人的埋怨,形成了一股极其强大的压力,折磨着他原本就非常脆弱的神经。那段时间,他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整夜整夜地失眠、做噩梦,几乎毫无食欲,整个人迅速消瘦。万般难耐之中,他想到以自杀寻求解脱,甚至连遗书都写好了……当时,如果不是想到老家年迈的父母,以及未曾成年的女儿,也许那一步真就跨出去了。眼下,假如不是面对郎杰克,这个秘密也许永远烂在自己肚子里。可是,毕竟曾经的恐怖场景,时时蒙太奇般闪现眼前,且利刃般搅动着他的心,现在终于寻找到发泄渠道,顿感一吐为快。
事后,黄一平多次回味过与郎杰克的这次谈话。他想,在自己四十年的半世人生中,其实最缺少的就是真正的友情。少年时,虽然也有不少玩伴,包括小学、中学的那些同学。后来参加工作了,也先后交往过不少同事,有些似乎热乎过一阵。可是,随着时间的淘洗,少年伙伴因年龄、阅历的关系,或是记忆渐淡,或是无法继续深交,单位同事又因利益掣肘不得长期维系,唯有大学期间的同学友谊,既是心智相对成熟期的产物,又未受到尘俗、世故的污染,且少有利益关系的搅扰,才显得格外纯洁、真诚,如刀痕一般深刻在心底。因此,才有了彼此之间那通畅快淋漓的倾诉,既是发泄,又是自我净化。哭诉过后,一对经历了十几年分隔的同学,似又回到当年。
周六全天游览了长城、颐和园回来,美国来客兴致勃勃,直呼OK。天生娇弱的苏婧婧则累得不行,满脸疲惫不堪之色,就连走路姿势都显得蹒跚。次日再游天坛、故宫时,郎杰克就安排马婵陪同,让苏婧婧留下来歇息。
其实,郎杰克留下苏婧婧的真正目的,也不完全是歇息,而是要带她参观公司。苏婧婧正好也想了解些收藏方面的信息,自然求之不得。
途中,趁着苏婧婧接一个电话,郎杰克对黄一平附耳道:“你们这个市长夫人如此喜欢艺术品收藏,看来我们假如搞点合作,一定会形成共赢的局面哩。”
黄一平笑笑,说:“她一个市长夫人,收藏纯属个人爱好,你却是以做生意为主,根本就不同道嘛。”
郎杰克摇头叹息,道:“在你们这些政府官员的眼里,商人的每一个毛孔里,都充斥着铜钱的臭味。须知,商有儒商,官不也有贪、廉之分么?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婧姐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她与我同道着哩。”
黄一平听了,心里不免一愣,想,这个屎壳郎,不枉属狗,鼻子倒是厉害。
郎杰克的天地文化传媒,位于长安街南侧、天安门广场东大约两公里处,是在一座写字楼的最顶层。据说,在这幢商务楼上办公者,几乎全是国际国内知名的大公司,在此办公者,光是同样面积的租金便要比别处高出很多。天地传媒位于顶层,更是最佳位置、最高价格。
“我的这个顶层,不是什么人都能租到。本公司之所以不惜巨资租下,是因为从这里不仅可以纵览长安大街,而且还能远眺天安门。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每天在这里办公,感觉自己与祖国心脏离得这样近、贴得如此紧,你会有无与伦比的神圣、自豪感,你想不努力、想不做好都不行。”
郎杰克说得很认真。从苏婧婧的脸上,黄一平看到一丝佩服甚至崇敬的表情。
郎杰克公司占据的面积不大,却分割得井然有序,布置也极具品位。总裁室是一个带露台的套间,站在露台上向西北眺望,确实可以看到长安街上车水马龙,也能望见天安门附近的部分建筑。办公区是一个大间,以玻璃墙分隔成若干小间,上边分别挂着公关部、行政部、财务部、市场开发部、国内部、国际部等等牌子。那些格子里,是埋头于电脑或低声打电话的员工。
“这里只是行政总部,属于最高管理层,公司实体并不在此楼上。” 郎杰克介绍道。
办公区里边,有一个小型展览厅,四周墙上挂满了精美图片,主要是郎杰克与各级各类显要的合影,其中,既有出国访问时外国政要、王室成员接见他的照片,也有中外政要、巨贾、精英来公司视察、参观的留影。除了图片,也有些题字题词,作者除了官员,便是文学艺术界名人,其中就有苏婧婧母校的两位着名校友,一位是以水墨山水画闻名的全国美协副主席,一位是刚刚以九十高龄去世的草书大师。
看罢图片展览,郎杰克招呼大家在沙发上坐下。这时,有工作人员拉上窗帘,关闭灯光,原来是要放映录像,一部名曰《天地神韵》的专题片。
专题片的内容倒也平常,无非还是介绍公司概况,其路子大致类同于众多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的片子,多是采用避实就虚、含糊其辞的手法,将单位及主要领导的丰功伟绩歌颂一番,用词之华丽、高调几可等同于追悼会上的告别词。不过,毕竟是郎杰克自己制作用来宣传自己的片子,拍摄与制作之精美确实令人叹为观止。片头那极有气魄的四个大字,一看便知是某高层领导的手笔。那个领导,素来以不题字、不题词、不写序着称,郎杰克能够求到这几个字,显然不是一般背景。一部普通的商业性专题片,竟然设了十多个顾问,还专门配了片头、片尾两首主题歌。那些顾问名字,也是个个如雷贯耳,其中不乏大师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