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歌词曲写得气势磅礴,演唱得声情并茂,从作者到主唱也都是当今乐坛名流,连续多年的春晚专业户。

  “这回终于明白,什么是杀鸡用了牛刀了。”黄一平笑言。

  播放完了那部专题片,又看幻灯片,这才进入郎杰克表演的高潮。那些片子,全是些实物影像特写,是郎杰克公司经手过的文化艺术品,其中不少是收藏界声名显赫的精品。

  郎杰克亲自操控播放器,时而暂停,时而重放,对照每一件物品,详述其幕前背后的故事。还别说,经他一番精彩演绎,那些貌似平常的物件,立即罩上了一层生动、传奇的色彩。当然,黄一平非常清楚,郎杰克此时隆重放映这些片子,自然不单纯是要介绍其公司规模与业绩,这同他不时瞟向苏婧婧的目光里就不难觉察。

  幻灯片上,一件景泰蓝花瓶,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宝石般璀璨的光芒。从外观看,此花瓶古朴典雅,圆润厚重,色彩华丽而不艳俗,确是中国景泰蓝工艺臻于炉火纯青的杰作。据郎杰克介绍,这件花瓶是清乾隆年间的作品,属于典型的官营珐琅作坊出品,本来应该收藏在宫廷中,至于如何流失到欧洲就不得而知了。

  “本公司创建之初,最大的手笔就是从欧洲拍回这件宝物。当时,很多人都认为我们做了一件傻事,可是现在这件景泰蓝已经成为一件孤品,其身价不断以惊人的速度上升,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它已然成为一台印钞机了。” 郎杰克一边介绍,一边不断变化着角度、距离,尽量放大花瓶的观赏效果。

  “能看看这只花瓶吗?”苏婧婧问。

  “对不起苏姐,花瓶正随一个访问展览团,在欧洲巡回展示哩。” 郎杰克回答。

  说话间,屏幕上出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巨大玉石。这块玉石,产自我国邻邦缅甸,据称来路相当传奇。五年前,郎杰克在泰国市场上见到它时,是一件赌品,卖家开价一百五十万元人民币。说到赌石,懂行的人都知道,此营生在东南亚地区颇为流行。一块玉石坯料,未经开凿,谈好价格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至于石头剖开后里面是何货色,全凭买主一双慧眼外加运气,或者上天堂或者下地狱,买卖双方均不得反悔,愿赌服输。郎杰克看上这块石头前,已经在缅甸的深山里转悠过大半年,几乎跑遍了那里的采石场,结识了一批玉石采制方面的专家。因此,当这块石头遭到很多人怀疑、舍弃,价格降到八十万元时,他果断出手拿下。后来,石头运到云南打开一看,天哪,竟然是一块极其罕见的珍品,当即就有香港买家出价千万元。当时,郎杰克思之再三,感觉这么大便宜不该贸然占了,便婉拒了高价买家,将此玉雕成卧佛供奉在京郊某寺院里,算是向如来献上心香一瓣。

  “说句亵渎神灵的话,若是论其价值,现在至少值上亿元。” 郎杰克双手合十道。

  郎杰克的一番精彩演示,直让苏婧婧侧耳凝眸、如痴如醉。黄一平心想,这狗日的屎壳郎算是达到目的了。不过,又一想,也好,郎杰克这么一掺和,苏婧婧那些藏品也许就有了出路,自己省去很多麻烦,“三不”底线大可坚守无碍。

  上午参观了公司,郎杰克安排下午逛街。他说:“不论多大的人物来了咱京城,不逛王府井、西单就不算真到了北京,如同不上八达岭就不算爬过长城一样。”

  到了王府井,并非只是随便逛逛,郎杰克指令马婵陪同苏婧婧,选了LV皮包、法国香水等物品,顺便也给汪若虹、小萌买了些高档衣服。黄一平眼看苏婧婧安之若素,只好不作阻拦。

  两个女人买东西,郎杰克与黄一平挑个僻静地方坐下聊天。

  “我早就有个想法,希望能在南方扩展点业务。你看,能不能在阳城搞个分公司或办事处之类,你帮我找个办公的地点,再物色一个可靠的负责人。” 郎杰克漫不经心道。

  “哦,地方倒是现成,现在办公楼那么多,什么样的房子都能找到。负责人嘛,不知你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待遇如何?”黄一平问。

  “关键是忠诚可靠,最好是咱家里什么人,能力大小不论,挂个经理名而已,具体业务我这边派人操作。至于待遇,比照我这边总部的中层,月薪八千保底,业务提成与年终奖金另外考虑。”郎杰克说。

  黄一平想了想,还是试着推荐了姐夫王大海,并如实介绍了情况。本来,王大海通过黄一平的关系,曾经担任阳城大型企业明达集团的财务总监,工资待遇优厚。后来,明达集团董事长邝明达为了帮助冯开岭竞选,开支了几笔巨额费用,受到知情人举报。关键时刻,黄一平迫于压力,令王大海出面揽下罪责,虽然免于刑事处罚,却被单位除名,现在经营一家小超市度日。眼下,超市生意不是很好,黄一平正想帮他们一下。这下正好,郎杰克分公司需要用人,王大海是个不错的人选。

  “咱自己姐夫,再好不过!肥水不流外人田,肉烂在自家锅里,你算是帮了兄弟一把。其实,分公司只是作为一个窗口,并不需要他具体操劳。”郎杰克满口应承。

  不知为何,面对郎杰克的爽快应承,黄一平竟没有丝毫开心与轻松的感觉。

  离开京城时,苏婧婧及其表妹一家非常满意。郎杰克除了给苏婧婧买了礼物,还赠送两件藏品,全是她喜欢的玉器,据说都是晚清宫中的玩物。一看器形,就知价值不菲。

  苏婧婧见了,也不推辞,说:“既然是藏友相赠,恭敬不如从命。郎总既然日后准备在阳城发展,相信会有很多交道,不如有情后补。”

  苏婧婧到北京迎接美国表妹,时在周末,原本说好由廖志国亲自陪同,无奈半途出了点情况,这才改变计划,由黄一平全权代理。行前,廖志国特别交代黄一平:“一切都要考虑周到,安排周详,保证各方面都满意。”

  黄一平心领神会,心想,你那个各方面满意,只是官场常用的模糊概念,其实只要夫人苏婧婧满意就行。这就相当于平时说某某工作,要让领导和群众都满意一样,其实群众是否满意算个啥?关键是让领导满意。于是,他当场保证道:“廖市长放心,我会竭尽全力,让婧姐挑不出一点毛病。”

  廖志国改变计划,滞留阳城,对苏婧婧说的理由是:“省委梁副书记小疾初愈,可能会利用双休日来阳城歇息两天。”

  黄一平听了,想笑,却不敢笑。

  苏婧婧自然知道梁副书记的分量,一点也不敢轻慢,马上关照丈夫:“你定神在家接待,不能有丝毫差错,记得代我问梁叔叔全家好!”

  提到这个梁副书记,就不得不说到廖志国来阳城上任前,在阳江遇到的一段麻烦事,其惊心动魄程度完全不亚于冯开岭这边。如果不是有梁副书记鼎力相助,后果也是相当严重。

  廖志国在阳江官场,凭借其岳父的影响力,可谓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等到担任阳江副市长时,他已经是全省同级官员中,最为年轻者之一。须知,在中国官场,像廖志国这样级别的官员,能力、水平往往已不甚重要,年轻反而成为一件宝器。况且,他这个副市长,是从农村基层一步步上来,先后主政过乡、县的党政,本身就积累了相当的经验与人脉资源。再加上,其岳父苏老主席是阳江官场老人,历练数十年结下广泛善缘,市委、市府领导以及周围僚属中,不少得过他的恩惠,有的甚至是老人一手提携上来的,这就为乘龙快婿做了厚实铺垫。因此,廖志国一旦到达了副市长这样的位置,难免年轻气盛、无所顾忌,急于建功立业,乃至吃着碗里、占着盆里、同时又瞟着锅里。

  横向比较下来,冯开岭在阳城做副市长时,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与底气。同为副市长,上要看书记洪大光、市长丁松的眼色行事,下要顾忌机关部委办局及县区那些“老古董”,同时还要左右逢源着市委副书记张大龙等几大班子同僚,正如林黛玉走在大观园,不敢乱说一句话、错走一步路。

  廖志国在阳江的成名之作,是那个让他引以为豪的“航母城”工程。可是,正如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廖志国成亦“航母城”,差点儿败亦这个“航母城”。

  按说,作为一个主管城建的副市长,管辖的都是实权部门,位置也不能算低,只要老老实实做好分内工作即可。然而,由于上述诸多原因,尤其是长期在基层担任主官,独来独往、说话算数惯了,韬光养晦方面历练不够,位置变了,角色却未能及时转换,依然说话咄咄逼人,行事风格张扬。加上,在此前的为官生涯中,坐的是直升飞机,职级晋升周期短、速度快,从而形成了某种心理惯性。在这种特殊心态支配下,他就有点急不可耐,总是急于建功立业出实绩。为此,上任伊始,他便大张旗鼓在城市改造上做文章,今天折腾桥,明天鼓捣路,动静搞得很大,社会反响并不热烈。其间他也发现,在副市长任上做事并不似做县长、县委书记那般容易,受到掣肘的因素很多,难度比想象的大得多。于是,他转换思路,不再在那些不起眼的桥和路上小打小闹,而是谋求搞个大家伙一举成名。

  正在此时,北京一位高层领导来阳江视察,重点看了城市建设,最后发表重要指示时,在表扬阳江城市变化大、进步快、布局合理、美观整洁等诸多优点的同时,也向市委市府主要领导提出,遍览阳江全城,竟然没有一处让人印象深刻的现代建筑,距离现代化国际都市似乎少了些筋骨。领导走后,市委市府高度重视,立即对照批评找差距、抓落实。廖志国作为主管城建的副市长,更是一马当先。也是事有凑巧,正当廖志国绞尽脑汁思考计策时,偶然从某中央大报上看到一篇文章,回顾上海东方明珠电视塔建成以来,如何为上海城市增色,又如何吸引中外游客,成为当代新上海的重要地标。廖志国受其启发,马上设想阳江也应有一处这样的地标。于是,结合自己主抓的另一项重要工作——新兴崛起的现代服务业,“航母城”构想便脱颖而出。

  花费十几亿元巨资,在阳江建这样一座集商贸、办公、金融于一体的超大型建筑,是否具备应有的社会与经济效益?对此,阳江上下争议很大,甚至市委市府领导层意见也不一致。

  可是,廖志国却不管那么多,坚持强行上马。凭借主管城建的便利,充分运用地产置换、建筑商垫资等政策,在短短三年多的时间内,就使一座占地三百多亩、建筑面积十多万平方米的庞大建筑群,很快建成竣工。而且,早在建设初期,他就组织有关部门南上北下,广泛进行招商引资,成功游说了数十家跨国企业、上市公司签约进驻。“航母城”甫成,迅速红遍大江南北。正是因为这种巨大的成功,他的副市长职务前边,很快添加了市委常委和常务两个名称,从而使之距离期望中的主官大大跨近了一步。项目投入运营后,他当仁不让地兼任了董事长,成为这个国资控股企业的最高统帅,继续享受其光芒的辐射。

  说到“航母城”,自然少不了苏婧婧的身影。苏婧婧喜欢插手政事,强力介入、干预廖志国的工作,这在阳江官场几乎是公开秘密,也因此,人们私下送她一个雅号——“千手观音”。据说,早年苏老主席活跃政坛时,苏婧婧母亲担任中学校长,也是个对政治极具兴趣且话语欲强的女人,苏家餐桌便成为议政的重要所在。等到廖志国成为苏家女婿了,苏婧婧便接过亡母的衣钵,只是她对政事本身兴趣不浓,而对权力的交换与物化功能情有独钟。当年,廖志国在县里主政时,每逢重大人事调整,苏婧婧都要夜以继日接待访客,常常忙得废寝忘食,每次都不免累得小病一场。至于廖志国主抓的那个“航母城”工程,从拆迁到基建、装修,及至后来的招商引资,廖志国在前边忙乎,苏婧婧则在背后忙碌,几乎每个环节都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心。结果,阳江市政府换届前夕,正当廖志国踌躇满志以为稳坐市长宝座之际,几封人民来信给了他致命一击,内容主要涉及“航母城”工程背后的种种弊端,而且全是真枪实弹。是时,廖志国面临的境况之艰难与危急,与一江之隔的冯开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开岭这边出了问题,虽说有省委杨副秘书长、组织部年副部长几个人帮忙,可毕竟那些人在省里职位偏低,能量有限,只能采取偷梁换柱之类的办法,让秘书黄一平及其姐夫王大海顶包。廖志国的情况就有所不同,化解起来相对比较简单。前边说过,苏老主席在官场时间长、根基深,尽管眼下老态龙钟、神志不清,可老人家树倒架子在、虎伤余威存,很多关系并没有失效。况且,在N省官场上,阳江籍官员不仅势力很大,而且相互勾连非常紧密,紧要关头都会齐心协力共解危难。早年间,省级机关里曾经流行一句话——得罪什么人千万别得罪阳江人,巴结什么人不如巴结阳江人。这种状况的形成,最早应当追溯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其时,改革开放起步不久,中央高层重视各种经济发展的典型,阳江辖区由于乡、村办企业一枝独秀,因此而带动农村面貌焕然一新,很快成为全省、全国的典型。此后这二十来年,经济发展指标往往成为官场晋升的风向标,阳江籍官员开始形成快速晋升的良性循环。省里几套班子里,不仅讲一口软糯阳江方言的官员越来越多,而且渐渐形成一个规律:只要在阳江党政主官位置上干那么两三年,很快便被提拔重用,有时即使本省暂无位置,也会被调到外省市,或者干脆直达中央部委。谙熟政局结构者皆知,所谓多米诺骨牌效应,最容易体现在官场,何况阳江人天生就喜欢拉扯攀附、相互奥援。由此,一人提拔带动众人,马上就产生了独特的“阳江籍官员生物链”。而在这些被提拔重用的官员里面,自然有好多是苏老主席当年的部属。如此一来,廖志国所面临的这点困境,又算得了什么呢?

  省委梁副书记,正是苏老主席当年的部下。

  当年,苏老主席担任市委副书记,兼任组织部长,梁副书记还只是下边郊区的区委副书记。期间,省里要求上报一批后备干部名单,其中有一个赴美国培训半年的名额。时任市委书记是个刚刚就职的外来干部,对阳江官员情况不熟,便全权委托苏老主席主持推荐选拔。平时深得苏老主席赏识的梁副书记,成了那个幸运儿。从美国培训回来不久,梁副书记就被省里调去担任团省委书记,之后从宣传部长、纪委书记直至现职。可以说,没有苏老主席的鼎力帮助,梁副书记的升迁至少不会这么快,其官位也不可能达到眼前的高度。

  很多人喜欢用官官相护来指责官场现状。其实,对于不少官员来说,能够知恩图报、知道惺惺相惜,已然是一种难能可贵的优良品德。像梁副书记这样的领导,在老领导女婿遭遇困境之际,勇于伸出援手鼎力相助,比之更多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之徒,殊为宝贵。

  廖志国的事情,正如冯开岭的问题一样,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实。可是,因为有了梁副书记的关心,一切又都迅速变得模糊、不确切,直至转化为误会、诬告、谣传、莫须有。只不过,舆论汹汹,不可过于逆势而上,只好由阳江调阳城易地提拔,让廖同志暂时委屈一下。

  办完这件事情,梁副书记不仅还了苏家一份人情,自己羽翼之下也多了廖志国这样一位铁杆忠臣,一举两得。官场情谊,有时就是通过血与火的实战锤炼,逐步变得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一个月前,梁副书记阑尾炎发作,先是住院手术治疗,后又专门在省城一处温泉疗养院休养。期间,廖志国除与洪大光一道,代表阳城市委市政府专程看望以外,还偕同夫人苏婧婧两度悄悄登门,其中一次是以晚辈身份表达敬意,一次是代表苏老主席叙以旧谊。同时,廖志国还以阳城市长名义,郑重向梁副书记发出邀请,请他到阳城休养、散心。梁副书记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表示一定抽空成行。

  前几天,廖志国又给梁副书记家里打过电话,再次发出诚挚邀请,那边答复说可以考虑,如果近期时间允许,当利用某个双休日来阳城看看。因此,廖志国以梁副书记欲来为由,不敢随便离开阳城,并不全是有意诳骗苏婧婧。

  不过,只有秘书黄一平知道,廖志国推掉北京之行,还有一个不便明说的理由:周日下午,阳城中专有一场网球比赛,廖志国是特邀嘉宾。这场球赛本身也许并不重要,只是省内几家中专学校的友谊赛,可关键是邀请者身份特殊,廖志国无法拒绝。这个邀请者,乃阳城中专团委书记、英语老师杨艳。

  廖志国结识杨艳老师,如同黄一平遇到郎杰克一般,也是非常偶然,或者说是天意使然。

  关于结识杨艳,还得从上周廖志国的那个专题调研说起。

  筹划中的“鲲鹏馆”项目,在黄一平的精心组织下,各路新闻媒体一齐发力,多种路径殊途同归,吹风、预热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

  廖志国从欧洲出差回来后,一看宣传舆论动起来了,而且搞得非常热闹,满意之余提出搞一次调研,一来他作为市长应该有个姿态,二来也需要借此促动一下规划、城建、文化、体育等相关部门。

  “不要通知任何单位,也不带其他人,就我们两个随便跑跑,走到哪里算哪里。”廖志国吩咐黄一平。

  黄一平猜测,廖志国在基层工作时间长,养成了比较务实、随意的作风,不太讲究那种应景式的排场。这次调研,多少带点微服私访的味道,意在掌握真实信息。

  首站先奔规划局。早晨九点上班,廖志国与黄一平八点四十五就到了。规划局的大楼是在护城河风景带边上,左傍清澈护城河,右临阔大青翠的绿地,占据了市区最好的位置。区区三四十个人的编制,一幢别墅式四层办公楼,居然还装了两部电梯。保安不认识他们,黄一平上前出示了市府工作证,却没有表明具体身份。在走廊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身穿统一制服的保洁工,有的在清扫卫生,有的拎着开水瓶,还有的在给各个办公室浇花。一路走下来,廖志国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直到九点十五分,局领导们才陆续上班。局长于海东来得最晚,一看廖志国和黄一平站在走廊上,马上脸色由红转白,终至铁青,大夏天本来天气就闷热,额头上的汗说下就下。

  黄一平和于海东是老交情,原本都是冯开岭麾下的干将,曾经一起参与过好多机密。年前因为那场风波,算是树倒猢狲散,彼此慢慢疏远。尤其是黄一平下放党校期间,于海东既是自顾不暇,也是有意避嫌,竟然一次也没和他联系过。三个多月前,黄一平再回市府,于海东又主动靠了上来,电话里话不投机显得尴尬,就改用短信,还时常给黄一平送点烟酒茶之类的小礼品,其中也包括上次帮冯开岭转交的毛尖。本来,廖志国决定视察规划局,黄一平应当悄悄打个电话给他,毕竟大家曾经是同船上的渡客。可是,黄一平还是有些拿不准,廖志国的这个举动,是否也有考察自己的意思呢?对于这个于海东,廖志国自然知道其与冯开岭的铁杆关系,如果万一他觉察到黄一平的通风报信之举,岂能不产生联想甚至误会,进而对黄一平的忠诚产生怀疑。因此,他还是没有多这个事。现在看到于海东难堪,心生怜悯之余,多少也有点感觉不安。

  在规划局办公楼上,廖志国几乎逐层楼、每个房间都转遍。看过星级酒店般豪华的职工食堂,又来到设施一流的健身休闲中心,再踏入偌大的现代化视频会议室,廖志国嘴里啧啧有声,还意味深长地问于海东:“你们局总共多少人?”

  于海东自然知道问话背后的意思,硬着头皮回答:“正式职工四十二,临时工和借用人员四十五。”

  “唔?”廖志国这个习惯性口吻,陡然加重了至少两个八度,拖长了若干音节。

  跨进于海东的办公室,廖志国有意在那宽敞的空间里大步走了两个来回,口中念念有词似在数一二三四,然后又分别在柔软的真皮沙发、大班椅上坐了坐,还刻意用力压了压,令一旁站着的于海东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回到正题,召集班子成员听取汇报,于海东们早已经心力交瘁,不知所措。

  由于有了前边的这段前奏,于海东的汇报就显得结结巴巴。廖志国也不想听他照本宣科,干脆直接提问,有的要求介绍概况,有的则要求提供具体数据。

  廖志国在阳江分管城建、规划多年,提出的问题自然切中要害,于海东回答时既不敢随便糊弄,很多数据却又一时说不清楚,满头满脸的汗真是如雨一般。

  “以前在阳江工作时,一直听说阳城的城市规划搞得很好,也经常在报纸、杂志、电视上看到你们的光辉形象,上头领导来视察啦,外边客人来参观啦,亮点很多,也总结得头头是道。今天到现场简单这么一看,又听了你们的汇报,好像除了办公场所豪华气派之外,实际工作相当一般,宣传与现实差距不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嘛。唔?”廖志国撂下几句话,起身就走。

  在门口,于海东可怜巴巴地用眼神向黄一平求援。趁着廖志国不注意,黄一平悄悄和于海东耳语:“没办法,突然决定来看看,也没来得及通气。”

  出了规划局,廖志国似乎并不生气,相反,情绪还相当好。黄一平猜想,他是利用这个机会,把肚子里积蓄了好久的话说了,因此才这样。

  中午,廖志国嘱咐黄一平:“原定下午到文化局、体育局机关的计划取消,直接到影剧院、体育馆、文化馆、少年宫、体育活动中心等几个地方现场调研。通知文化局、体育局的班子成员,一起参加调研,随时汇报情况。另外,让市里几家新闻媒体派记者参加,公开报道这次调研活动。”

  由于事先没有通知,黄一平电话一打,几个主管局的头头就傻眼了。文化局长孙健半天不接电话,打到家里说是中午没回来,几个副局长支支吾吾说不清去向,还是办公室主任说了实话:“孙局长中午有个接待,这会儿可能在桑拿,我马上把他找到,直接奔影剧院。”

  体育局长姜如明更有意思,接到黄一平电话,连问几遍“你是谁”,居然都没听清黄一平的名字,直到黄一平吼出廖志国三个字,那边舌头才调直了,估计当场吓得不轻。黄一平警告道:“赶紧设法醒酒,把浑身酒气搞清爽些,在体育馆待命。”

  黄一平这一通忙乎,总算没有让孙健和姜如明出丑。廖志国先到影剧院,文化局长孙健已经红光满面在那儿恭候,远远就能闻见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不知情者还以为,他是专门沐浴净身迎接廖市长。一小时后,姜如明赶在廖志国前边出现在体育馆,脸上虽然还有些潮红,眼睛里也满是血丝,可舌头已经运转自如,嘴里喷出的也是口香糖的甜味儿。黄一平赶紧向廖志国介绍说:“姜局长这些天在县里调研,刚刚从基层赶回来,听说最近日夜加班加点,是在带病工作哩。”

  一路蜻蜓点水、走马观花式的调研,看到的是文化、体育场馆拥挤、破旧,里面的设施非常落后,从工作人员到市民群众,无不迫切希望新一届政府加紧解决。最后,廖志国对着电视镜头和录音笔,发表了一通调研感言,无非心情沉重、感触良多、责任重大、时不我待,云云。说到底,顺应市民群众呼声,改善阳城文化、体育设施,已经列入市府重要议事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