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这多可惜!不过,既然婧姐这么信任和看重,我一定把这事放在心上。”黄一平没容自己有半点犹豫,赶紧接过话头。

  利用难得的空闲,黄一平在阳江呆了大半天,与苏婧婧聊得相当投入,除了书画、收藏,自然再次听她聊了爱情与家庭。

  这样的聊天,于黄一平而言,当然并非无意义的闲聊。作为一个曾经沧海的秘书,他虽然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存多少政治上的野心,尽量弱化仕途欲望,可是,眼下毕竟身在江湖,很多事并不能完全撒手,更不似流放党校时那样破罐子破摔。现在,既然重新回到市府,廖市长夫妇对自己又这么好,自然应当充分利用好这种关系,既是报答对方,同时也为自己的前途做铺垫打基础。

  通过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闲聊,黄一平对廖志国夫妻有了进一步的熟悉与了解,而这种熟悉、了解,不光是针对喜好、特点,也包括了弱点与软肋,有时后者甚至比前者更关键、更重要。廖志国的弱点是外表强悍,其实耳根子很软,听不得恭维话,其最大的软肋便是“妻管严”。说得直白一点,他的这个市长官位,有一半话语权被妻子掌握,苏婧婧对他具有绝对的制约。因此,黄一平靠近苏婧婧,实质上等于贴近了廖志国,重新进入了权力核心。

  对于自己在夫妻关系中的强势,苏婧婧一点也不讳言。

  “当年你姐夫那样穷困潦倒、土里土气,我能答应结婚绝对是他的福气哩!”

  “别看他现在当了市长,在你们阳城几百万人面前人五人六的,当初花了整整三年时间才追到我的哪!”

  “要不是遇到姐姐我,他廖志国能有今天这样的前途?充其量,不过是乡下的一个普通乡镇干部罢了。”

  “为了他的前途,我做出了太多牺牲。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工作,我现在也不会是这个样子嘛!”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氛围里,苏婧婧屡屡对黄一平如此抱怨。这种抱怨的前奏,无一例外是从回忆当年的恋爱故事开始,如果将其标注一个新闻化标题,似可名之《落魄王子与白雪公主》。

  关于廖志国与苏婧婧的故事,除了两位当事人的直接叙说外,黄一平还听过别的版本,是阳江官员在一起开会时的闲聊,虽然细节不尽相同,关键处倒也相差不多。据说廖志国当年发动爱情攻势时,苏婧婧正在大学里读书,前者底气相当不足。试想,一个艺术院校的女生,长相尽管不是十分出众,但由于从小在城市长大,又出身官宦家庭,清丽气质摆在那儿,身边终归少不了成群追求者。那些追求者中,自然不乏趣味相同、相貌堂堂、门当户对之辈,都是真正堪称白马王子的俊男。何况,苏婧婧是家里的独生女儿,从小备受宠爱,也养成了说一不二的任性脾气。按说,对于父亲看好的这个土老帽儿,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然而,正如俗语所言:一家不知一家事。此时的苏家,也是一个特殊家庭。就在苏婧婧初中毕业那年,母亲因为一场大病不幸撒手而去。临终前,母亲最放心不下的是女儿,直到咽气前眼睛都还瞪得老大。苏老主席知道妻子的意思,一手拥着女儿,一手握着奄奄一息的妻子,动情而坚定地表示:“你放心,今生今世,我唯与女儿相伴,绝对不会给她找什么后妈,让她受半点委屈。”这一言,使老人终身未娶。

  随着年龄的增长,苏婧婧慢慢体会到,父亲作为一个中年丧偶的男人,在外边政务繁忙、日夜操劳,回家后身兼父母两职,确实非常不易。其时,周围也有很多亲友、同事、熟人,甚至包括省、市领导,频频劝说老人找个伴侣,苏婧婧心里也渐渐能够理解与容忍,可父亲就是一直不答应。如此下来,她便觉得欠下父亲太多太多,更不知以什么方式才能回报。恰此时,父亲看上了廖志国,有意将他由下属变成女婿。为了力促此事成功,苏老主席一面动员廖志国主动进攻,一面苦苦劝导女儿不要被男人的外貌、家庭等表象所迷惑,选择丈夫应当具有长远眼光。正是在这种特殊情绪、心理、外力的影响下,苏婧婧慢慢接受了廖志国。不过,她觉得多少有点屈从的意思,因此从恋爱之初就对廖志国颐指气使,始终处于支配与强势地位。直到现在,苏婧婧经常当着家里人的面,公开数落丈夫,即使黄一平这样的秘书在场也不例外,廖志国则从来不生气。

  看得出来,廖志国对于苏婧婧,或许觉得颇多亏欠,因而才百般迁就、言听计从,甚至有所畏惧。就黄一平亲眼所见,至少有一事足以为证——廖志国烟瘾很大,在阳城工作期间,每天基本保持在五十支左右,几乎达到烟不离手的程度。可是,苏婧婧偏偏怕烟,嗅到烟味就会不停咳嗽。为此,廖志国但凡进了家门,便坚持不抽烟,而且每次回家之前,必在阳城刷好牙,路上也不停咀嚼口香糖。有时,苏婧婧感觉丈夫情绪不对,也劝他到楼上找个地方抽一支过瘾,而廖志国从来没抽过。抽烟的人都知道,这种举动该要多大的毅力啊!还有,廖志国只要不出差或者没有重要会议、应酬,一般每个星期都会回去,有时中途还委托黄一平跑那么一两次,专程捎些阳城特产的芦笋、腐乳、麻糕之类,都是苏婧婧的喜爱之物。

  对于自己的婚姻与家庭,廖志国在和黄一平闲聊时也偶有提起。不难看出,他对自己当年一路过关斩将,好不容易获得的这个婚姻,感觉十分满足与自豪,毫不掩饰对苏婧婧的欣赏甚至依恋。

  “什么怕老婆、妻管严,那都是扯淡!你说,这样艰苦努力得来的爱情,你能不珍惜吗?没有爱,没有感情,你能怕得起来?再说,她那样柔弱一个女子,你忍心让她生气、难受?唔?”

  黄一平听了,莞尔一笑,表示赞同。

  当然啦,数落归数落,强势归强势,苏婧婧对廖志国还是非常体贴、关心,这从廖志国的衣着上就能看出来。

  廖志国虽然出身农村,却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的土气,这全赖于苏婧婧的精心料理。现在的党政官员,虽然不像解放初期和“*”前那样单调了,可除了西装就是夹克,领带不是大红就是纯蓝,还是难免古板。廖志国的衣着,因为有个艺术家的妻子,就显得与周围官员很不一样。譬如,身为市长坐在主席台上,穿着与大家都一样深色的西装,别具一格之处却在一条米色围巾或者鹅黄领带上,一下就使他从人群里跳了出来,气质、风度提高好几个档次。这种搭配,完全是由苏婧婧主导与操办,不可随意,更不容错乱。因此,苏婧婧时常会特别交代黄一平,记得提醒廖志国,什么衣服搭配什么鞋子,何种领带搭配何种衬衫,等等。

  另外,苏婧婧还喜欢帮廖志国织毛衣,也喜欢亲自下厨做他爱吃的菜。有一次,黄一平应邀带着汪若虹、小萌到阳江玩,苏婧婧对汪若虹说:“一个聪明女人要想掌握住男人,关键做好三件事:一是管住他的钱,二是照顾好他的胃,三是装扮好他身上的衣。别看女人手里这一根针、一团线,看似织的是一件普通毛衣,其实织的却是天罗地网,最终网住的是他的心。”

  汪若虹听了如风过耳,傻傻一笑了事,回家后还当笑话说与丈夫。黄一平听了,却感慨万端,不由对苏婧婧心生佩服与敬畏。他想,有这样的妻子,何愁丈夫不听话与就范。

  正因上述特殊的历史背景,加之苏婧婧的精心经营,才决定了她强烈的干预、支配欲,而这种欲望不可避免地延伸到官场。

  苏婧婧知道很多官场上的人和事,也喜欢谈论这方面的情况,而且黄一平发现,苏婧婧的那些议论,并不是随便说说。但凡苏婧婧表示过好恶的事情,廖志国马上就会有直观的反应。那个“鲲鹏馆”工程,就是苏婧婧不满于冯开岭在阳江的表现,撺掇丈夫还手的结果。对此,苏婧婧也毫不讳言:“我这个阳江闲人,帮你们阳城出了不少点子哩,阳城人民可别忘记军功章上有我的一半哟!”

  苏婧婧喜欢过问阳城的政事,却坚决反对廖志国在阳城收受人家的钱物。为此,她一再叮嘱黄一平帮助把关。感觉上,她的态度相当真诚,语气也很坚定。可是,有一点却令黄一平有些狐疑:苏婧婧一面担心廖志国在阳城交友不慎,一面又多次希望黄一平带人来家里做客。本来,他也觉得可能是客套话,没有在意,可是后来有几次,黄一平到省城出差途经阳江,或是趁着往阳江送东西的机会,顺便带过几个人上门,苏婧婧还真是非常热情,不仅留了吃饭、喝茶,而且一再邀请客人再来。如此,黄一平慢慢感觉到,苏婧婧并非要把丈夫置于清水之中,她只是不希望丈夫在阳城惹是非,说到底还是控制欲在作怪。

  刚才关于出让藏品的一番话,黄一平更是茅塞顿开,终于明白苏婧婧的意思了:她的那些宝贝藏品需要脱手,而且需要假自己之手寻找下家。

  利用廖志国出国的机会,黄一平做了一件大事:“鲲鹏馆”的吹风、预热。

  那天江大伟分工之后,黄一平马上拟定了一个关于“鲲鹏馆”工程预热的计划,经江大伟手里过了一下,送交廖市长审核同意。接下来,着手实施这个计划的重任,也就责无旁贷地落在黄一平肩上。

  关于“鲲鹏馆”的名称及其具体计划,目前还只有廖志国、江大伟、黄一平等少数几个人知情。这么一个大家伙,所谓吹风、预热,并不宜直接端出、直道其详,而只能先绕点弯子、兜点圈子,搞些声东击西、暗渡陈仓之类的迂回战术,慢慢将包袱抖开。

  所幸的是,廖志国在出国前,已经利用某个较为恰当的机会,分别征求过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洪大光、政协主席丁松的意见,虽然采取的同样是模糊战术,可两位关键人物的表态还算积极。

  “行,你是市长,政府那边的事你尽管放开手脚干,我肯定做你的坚强后盾!外边都说阳城市委、市府关系不睦,那是胡乱猜测、别有用心嘛。我可以拍胸脯向你保证,今后的阳城委、府就是一个整体,必须保持高度一致!”洪大光说得非常诚恳。

  “其实,加大文化体育项目的投入,我也早就有此设想了,只是迟迟无法落实。现在你搞,我全力拥护!政协这边虽然没有什么实权,可做你的吹鼓手还是可以的呀。不过,我要提醒你,政府做事向来艰难,你说一他说二,想法再好也是枉然,一定要当心有些人做绊脚石哟!”丁松那边,表态也不含糊,只是没忘给老对手来一下。

  洪大光、丁松等几个关键人物,由廖志国亲自吹了风,表面看顺风顺水。其实,廖志国知道,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这个项目,无论体量还是资金,都是阳城历史上最为庞大的工程,一旦真正启动,决不会一帆风顺,铺垫、准备工作一定得做到位,否则极有可能胎死腹中,或者煮成一锅夹生饭。因此,廖志国一再吩咐江大伟、黄一平:“基础工作务必做扎实,须充分利用多种手段、渠道,争取广泛的社会支持。有的时候,民意比领导层的意见更加重要!”

  私下里,廖志国又撇开江大伟,个别叮嘱黄一平:“这个事情,其他人做不合适,我也不放心,只有你多挑些担子。对于工程的必要性与紧迫性,要开动脑筋多出些思路,把理论、舆论基础打牢固,关键是要为工程的立项找到合适的名目,名正才能言顺,言顺才能事成嘛。这个事情,你放开手脚大胆做,有什么问题一切由我负责。唔?”

  有了廖志国给的这颗定心丸,黄一平便放开手脚行动起来。

  当今社会,民意、官望、舆论三者关系甚为复杂。有时民意影响官望,有时官望左右民意,而舆论则常常既影响民意、又左右官望。因此,谁掌握了舆论工具,谁就拥有了绝对话语优势。可是,说到时下的舆论,如同大海里漂着的一叶小船,浪来追浪,波去逐波,东风东漂,西风西行,往往并无自己固定的航行轨迹。就拿廖志国的“鲲鹏馆”工程为例,说好了是民心工程、便民实事,反之,如果舆论导向偏了,则很容易被解读成政绩项目、面子工程。因此,这就需要恰当地制造、引导舆论,让民意顺着既定的方向前行,而其中的重中之重,是要给此工程寻找到足够充分的理由。换言之,造舆论与预热,相当于给这个工程从“形而上”的意义上先行奠基,理由找得越充分,基础便越牢固。

  黄一平在阳城市府工作十多年,近年又跟着冯开岭这样一位极度重视舆论宣传的领导,这方面的路数自然相当熟悉。他花了些时间上网查询,选择近年具有全国影响的几大工程,下载了大量资料,很快便从几个不同角度,找到“鲲鹏馆”项目应该建、必须建、而且需要尽快建的若干理由——其一,利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提案。

  阳城是全省乃至全国知名的群众文化先进市,什么京剧之乡啦,绘画之乡啦,山歌之乡啦,几乎每个县都有类似的荣誉称号,基层乡镇更有若干获得全国或省里命名。而且,阳城本身就是全国闻名的体育之乡,光是奥运冠军就出过好几位。可是,与此极不相称的是,全市文化、体育硬件设施却严重短缺。此前数年,市文化局、体育局已经多次打报告再三申请,各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纷纷提案反复呼吁,要求改建陈旧落后、拥挤不堪的演出和竞赛场馆。无奈,现有场馆多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建筑,且基本都坐落在繁华的城市中心区域,改造和扩建难度非常大。因此,每到人大、政协例会,收到的提案一年比一年多,疾呼的声音也一年比一年高,有些措辞相当尖锐、激烈,到末了却依然束之高阁、无人过问。这次,黄一平特意从阳城人大、政协网上,把这些陈年提案下载打印出来,又让文化、体育部门提供一套数据翔实、论证充分、更有说服力的材料,证明阳城市区的文化、体育场馆之改善确已到了十万火急的程度。这样的呼声,自然极具民意性,更能代表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意见。

  其二,巧打“协助省城办赛事”的旗号。

  省是东部有名的大省,近年省委提出了“经济强省、科技强省、文化强省”的口号。经过不懈努力,省城获得了五年后举办某大型国际体育赛事的资格,目前正在加紧建设场馆。按照国际通行规则,像这样规模的体育赛事,虽然是以省会中心城市的名义申办,却因为场地、时间、人流量的限制,不可能所有项目全部放在省城,有些比赛项目必须分散到周边城市。因此,省里提出了“全省办赛事”的口号,而周边好多地级城市也在摩拳擦掌,准备借此东风争办某个单项,一展各自的城市魅力。阳城距离省城只有两小时车程,又是闻名遐迩的体育强市,如果能够争取到更多竞赛项目,那将是一次展现良好国际形象的绝佳机遇,相当于借人家的鸡生了一窝金蛋。可是,争取此类赛事并不只是嘴上说说,也不看你拥有多少奥运冠军,关键要看你有无必备的硬件,其中最为核心的硬件便是场馆。话说回来,如果阳城有了“鲲鹏馆”这样的建筑,那么争办若干个比赛项目,自然在情理之中。

  其三,抓住创建全国优秀旅游城市的契机。

  阳城地处江北,与江南隔江相望。过去,南来北往的人、车、物但凡要从阳城过江,非得先在轮渡口排上半天队,而后通过驳船慢腾腾摆渡过去,有时遇到风雪雨雾之类的恶劣天气,等上三两天也是家常便饭。那时,大家都有一个观念——阳城之所以吸引不了人、留不住人,完全是因为交通不便。前两年,经过几代人的共同努力,阳城长江大桥顺利建成通车,可是,大家又发现,交通便利了的阳城,还是吸引不了人、留不住人,很多从阳城过境的车辆,呼啦一下就从大桥过去了。因此,阳城人这才领悟,阳城真正缺少的是把人留下的资源。

  现在,眼看着周边城市纷纷搞了好多影视城、游乐城之类的人造景点,相继捧回国家级优秀旅游城市的牌子,阳城也提出了创建目标,无奈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便很难将游客量、消费额之类的数据拉上去,创建口号提出好几年,成效总是不明显。现在,如果搞成“鲲鹏馆”这样一个地标性场馆,经常举办一些大型文艺演出和体育比赛,一定可以吸引周边地区的客流,从而带动整个旅游业,何愁捧不回那个梦寐以求的牌子。

  四是借他山之石为我所用。

  为了证明“鲲鹏馆”可能产生的巨大效应,黄一平专门“拿来”了一些外地的成功经验。比如,上海滩上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建造之初的几年间,每年都为这座城市带来数以百万计的旅游人流,产生的直接与间接经济效益大得惊人。即便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外地人到了上海,也仍然要花费数十上百元,到那座雄伟建筑上鸟瞰一下。目前刚刚建成的北京奥运系列场馆,虽然虚席以待即将举办的奥运会,暂时不接待旅游参观者,可是盛会之后巨大的后续效应完全不难想见。一江之隔的阳江,几年前搞的那个外形酷似航空母舰的商贸大厦,是当时全省最宏伟、最漂亮的建筑,被阳江人自豪而亲切地称为“航母城”。就是这个“航母城”,因为其独特的地标性特征,不仅成为一个庞大的购物、商展中心,而且还吸引了众多国际国内知名的公司总部集聚办公。如今,在中国东部地区,只要一提到阳江,大家都知道那个独一无二的“航母城”。同样,“航母城”也给阳江城市形象增分不少……对于黄一平选择的这几个角度,廖志国非常满意。

  “很好!切入点选得不错,虚实、远近都考虑到了。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们是项目未动舆论先行。现在,既然预热的方案成熟了,就可以考虑把声势造起来,先从本地媒体开始,循序渐进,逐步加温。凡是涉及这方面的具体事务,你大胆打着我的旗号,全权处理与负责。唔?”廖志国出国前如此叮嘱黄一平。

  现代社会讯息发达,营造舆论、引导民意的渠道与平台很多。区区一个阳城,除了传统的日报、晚报、电台、电视台等几家媒体外,还有导报、时报、阳城政府网、广电网、报业网等多家新媒体,以及中央及省驻在本地的若干记者站、工作站,数以百万计的手机短信平台更是直达千家万户。黄一平吹风、预热计划的核心,便是充分利用好这些舆论工具。

  如何同新闻媒体打交道,黄一平深有心得。

  过去,黄一平在魏、冯两位副市长手下做事,因为工作的关系,也时常要和新闻媒体打交道。其时,别看黄一平身为市府秘书,整天跟在领导后边人五人六风光无限,可遇到和媒体交往却往往心生怯意,自尊与自信时常遭受前所未有之挫伤,尤其是那几家主流、强势媒体。

  在阳城,虽说媒体种类如上所述林林总总,好像不算太少,可领导们看重的依然还是日报、晚报、电视台等少数几家。只可惜,那几家媒体重要版面、时段有限,偏偏时下领导职数多、队伍大,各种重要活动与指示又多如牛毛,加上中央、省委、本市党政主要领导必须优先保证,因此,副市长之类官员真正能在上边露脸的机会很少。在此情况下,一方面,报社、电视台纷纷出台了很多显规矩、潜规则,名曰规范政务性报道,实质限制几大班子副职的活动报道,并将后者统统定性为“一般政务”。另一方面,副职领导们又特别在意自己参加的会议、视察、接见、讲话,以及分管范围内工作的见报率,不仅要求报纸、电视上报道及时,而且还很关注位置、体量,以显示其职责的极端重要性。如此一来,像黄一平之流的秘书,自然就要频繁与媒体交涉。

  懂得中国媒体现状的朋友都知道,像阳城这类地级城市,日报、晚报、电视台等几家主流媒体,因为偏居一隅少有竞争的关系,内在质量虽说一般,可垄断性却特别强,自我感觉也特别好,除了市里两个党政一把手以及分管副书记、宣传部长之外,对其余领导基本不太买账,尤其政府副市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之类,在媒体上的曝光度极低,有时甚至需要借助私下交情。因此,黄一平之流同媒体交涉,多是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办事,有时就像一只关在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既要被领导训斥,又要受媒体人冷眼。特别是遇到日报总编、电视台新闻部主任这类实权人物,不得不低三下四点头哈腰,有时还难免遭到羞辱。

  黄一平自从做了廖市长秘书,这种境况便有了天壤之别。当然,为报此前的一箭之仇,他也不惜做了回小人。

  阳城日报的那个总编向来很牛,当年黄一平跟随冯开岭时,有时需要关照一下,比如稿子用得及时一些啦,位置好一点啦,删得少一些啦,等等,十有*商量不通。那个总编仗着与副书记张大龙关系密切,动不动就拿报纸的属性做挡箭牌,说什么报纸乃市委机关报,着重是服务市委主要领导。那时,冯开岭虽说也是常委,可在阳城官场排位并不靠前,黄一平作为一个科级秘书就更加没有多少发言权。后来,冯开岭被调走,黄一平下放党校,报纸上居然刊登杂文不点名地冷嘲热讽,这事即使不是总编指使或亲为,他作为把关人也至少应当知情。黄一平重回市府后,新账旧账一起算,先给了这位总编一个下马威。

  身为新任市长廖志国的秘书,黄一平特地翻出近期报纸,把有关政府方面的报道找出来,先是从数量、位置、块头等几个外观层面上,与市委、人大的报道做了横向比较,找出若干差距。接着,又从文章的标题制作、文字表述、图片拍摄等几个内在层面,挑出了不少欠严谨、细致的毛病。他把这些问题集中起来报告廖市长,立即引起了后者的严重关切,授权他出面与有关方面交涉。黄一平得令,马上拿着报纸找到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说:“对于近期政府方面的报道,廖市长非常不满意。这些稿件,有些文不对题,有些话廖市长根本没有这么讲,到底是记者写稿出错,还是总编审查不严?廖市长希望,对于前一阶段的问题,要有个明确说明,以后这类重要报道必须加强审稿。”

  上边这段话,固然是廖志国的原意,可多少也是气头上的过激话,通常情况下说过也就罢了。可是黄一平既然想治一治那个总编,就得拿了鸡毛作令箭。宣传部长也弄不清具体情况,只好回应说:“好的,我马上通知报社传达、落实廖市长指示精神。”

  这一落实,报社那边就惨了。宣传部长亲自坐镇报社,对照黄一平提供的那些报纸,一一加以检讨反思,最后由报社写出一份书面检查,总编亲自到市府请罪。至于稿件审查,宣传部长立下一条规矩:凡是涉及廖市长参加的重要活动,尤其是发表了重要讲话的,一律送交黄秘书审核签字方可见报。作为政府主官,廖志国本来活动就多,又喜欢在各种场合讲几句,至于那些讲话是否重要,普通记者哪里敢做主?自此之后,所有报道不拘长短,全部送审。稿子一旦到了黄一平手上,明明可以立即送给廖市长审阅,或者他本人就能签字放行,却偏偏推说领导正忙,从白天拖到晚上,等到真正有空了,大都已是深夜十一二点,报社那边总编、编辑、校对们一大帮人只能熬夜干等,苦不堪言。宣传部或报社来电话催,黄一*而叹息说:“唉,稿子还是写得不到位,意图没吃透,有些文不对题,我们这边也着急哩。”

  如此一段时间下来,报社总编终于知道马王爷的厉害,三番五次请黄一平吃饭,说了许多好话,送了些书券、电影票、购物卡之类的礼品,表示一定加强沟通联络。黄一平感觉修理得差不多了,也就罢手,心想:小样儿,就你?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