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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廖志国目前在阳城的实际地位也不容乐观。说起来,作为一座六百万人口城市的市长,又兼着市委副书记,在阳城这方土地上可谓位高权重,一言九鼎,不说为所欲为,至少也应该少有顾忌。其实并不然。熟悉官场结构者皆知,像阳城这等地方,市府之上有市委,左右有人大、政协,很多事情的拍板决定权并不在政府行政主官手上。加之,阳城官场向来就有排外的习惯,尤其是近些年,鲜有党政领导在省里得到提拔重用,虽然主要是因为内部争斗导致两败俱伤,可很少有人主动从自身找原因,而是结怨于上边的不公,并把怨恨直接发泄到外来干部身上。古语云,强龙难压地头蛇。廖志国作为一位外来官员,任职阳城不过七八个月,担任市长时间更短,尚处于阳城官场中人眼里的见习期,是个倍受挑剔目光审视的新媳妇,按照常规远未达到可以动手大干的时候。阳城官场本就复杂,外来官员更是受到特殊关注,前边说到的那两句顺口溜,说是一则民谣,却也是对阳城官场的一个生动总结。廖志国以其立足未稳之态,马上就要搞这样一个偌大项目,风险系数颇高。
当然,黄一平也清楚, 廖志国性格外向,个性偏强,是个气盛之人。面对阳城如此复杂的环境,他绝不可能等闲视之、无所作为,更不会像民谣所言被动等待别人把自己撵出阳城。新任市长,情况不熟,政府组成人员的任命,基本听从于阳城市委市府老班子。廖志国工作一段时间后,感觉有些部门主管不太顺手,曾试图作个别调整,却在常委会上以刚刚换届的名义遭到否决。一时间,好多重大事项因为牵涉复杂的关系与矛盾,他都鲜有表态发言权,更加别说决策主导权。眼下,这个“鲲鹏馆”工程,其实带有试水性质,也正如他所言,是希望以此为杠杆和支点,来撬动阳城官场这块庞然大物。直白些说,廖志国的这一举动,多少带有赌的性质,而且一旦真正启动了,不论困难与阻力多大,都不会有多少退路。
廖志国没有退路,黄一平自然也没有退路。
这时,他不由想起廖志国的那个“肌体论”与“境界论”。现在,他所充当的角色,就是廖市长所说的耳目、喉舌、手脚。他只能冲锋陷阵,别无选择。
话说回来,即便江大伟不推诿、不逃避,像“鲲鹏馆”这样重要的事项,从廖市长的本意出发,也希望他这个贴身秘书勇于担当,冲在前边,而不能假手于那个滑头滑脑的江大伟。按说,廖志国与江大伟本来就没有多少交情,也不具备信任的基础,凭后者的能力水平自然也难办成什么大事。可黄一平就不同了,廖市长刚上任,就将他从党校调到身边,提了职务不说,还解决了老婆的调动问题。当此关键时刻,江大伟可以耍滑头,他却不能辜负了廖市长的信任与期望。而他,也正需要通过这样的机会,来报答廖市长的知遇、再造之恩,最后的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到这里,黄一平眼前不由得浮现起换届选举前夕,冯开岭让他帮助操作的那些事,包括拉选票、写文章、搞小动作等等。往事历历,不必细思便尽现眼前,点点滴滴痛犹在心。可是又一想,眼下这件事毕竟不同。冯氏那些勾当大多在暗中进行,摆不上台面,见不了阳光,而眼前之事却是光明正大的政务,完全可以摆上台面大曝于光天化日之下。由此,他禁不住感到十分的坦然,且陡然产生了一种义无返顾的凛然。
第三章“二麻子的烧饼,酥脆,香!杨拐子烧的开水,烫!招待所的铺板,让雨漏烂了,睡在上边不舒服,要让马县长修一下。”苏老主席的眼睛盯着黄一平,以其独特的方式与之聊天——依旧顾自念叨,语句相当短促,跳跃性非常大。很显然,老人的思维并不顺畅、连贯。那个马县长,并非现任官员,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海北县长,已经过世多年了。
“嗯,不错!一看就是正宗农家小院里种出来的小油菜。这种菜,本地传统品种,施的有机肥,也没有农药或化工类污染,吃在嘴里虽然略微有点苦味,可无论营养价值,还是环保指数,同那种大棚产品完全不一样。”苏婧婧就像一位蔬菜专家,对着那堆绿油油的小油菜,研究了足有十分钟。
三天内,黄一平已经两次前来阳江,专门给苏婧婧送这种阳城特产的小油菜。
廖志国出差欧洲了,是参加省政府一个经贸代表团,省长亲自带队,时间大约一个多星期。这一来,黄一平突然就清闲下来,有了自由支配的时间。
“婧姐真厉害,这菜是我父母在自家门前种的,施的全是鸡鸭粪肥,一点农药和化肥也没用,而且我们老家远离城镇,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什么工厂,浇水、施肥也是从土壤中间接渗透,不污染菜的表面。”黄一平笑笑说。
几次送廖志国回来,在这里就餐,黄一平看到苏婧婧食量很小,挑拣得相当厉害,除了鱼虾之类,基本上以蔬菜为主。对于蔬菜,苏婧婧也非常挑剔,只吃当地菜农自产的几个品种,不喜食大棚里批量生产的那些反季节蔬菜,尤其讨厌过量使用农药、化肥。说来有些神奇,从小在城市长大的苏婧婧,味蕾特别丰富、敏感,一盘熟菜端上桌,她只要品尝那么一小片,当即便能品出是否出自大棚、有无使用农药与化肥。
时间是在午后,苏婧婧照例留下黄一平喝茶聊天。这时,楼上传来动静,是苏婧婧父亲午睡完起床了。黄一平从老家买了两百只鸡蛋带给老人,也是出自农家散养的三黄鸡,便提出到楼上问候一下老人。
苏婧婧父亲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曾经做过区、县的党政主官,行署副专员、市委副书记,最后从阳江市政协主席任上离休。苏老主席虽然长期在故乡阳江任职,可与一江之隔的阳城也有些缘分。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他作为省里“四清”工作队的队长,曾在黄一平老家海北县工作一年,不仅足迹遍布全县的每个乡村,而且以其平易近人、踏实肯干、实事求是的作风,在当地留下良好声望。据说,那时的“四清”运动声势浩大,工作队下来如同钦差大臣一般,苏老主席以其资历与队长职衔,在县里享有一言九鼎的权威。直至今日,但凡稍微上了些年纪的海北老人,仍有不少人记得当初那个苏队长,穿草鞋、抽水烟、骑辆破旧自行车。
眼前的苏老主席,表面看慈眉善目、面色红润,整天张嘴乐呵呵笑,与平常长寿健康老人无异,可实际上脑子却不行了,整天坐在轮椅上要么顾自口中念念有词,要么流着哈喇子打长盹,与人对话答非所问、文不对题,其症状应是老年痴呆。平时,苏家请了两位中年妇女,都是廖志国的远房表姐,大表姐主要负责买菜、烧饭、日常家务,二表姐则着重照顾、料理老人。作为回报,两个表姐除了领取固定薪金,其丈夫、儿女也都在阳江市里安排了不错的工作,甚至买了房子安下家。因此,两个表姐就像家里人一样,活计做得尽心尽力、一丝不苟。
“苏伯伯,我是小黄,海北县来的小黄。”黄一平握着老人的手,大声问候。
他曾经听苏婧婧说过,老人脑子虽然不好了,可是也没差到那种程度,属于时好时坏那一类。而且,像所有年迈者一样,老人的记忆具有记远不记近的特点,尤其是对那些影响重大的陈年往事,还时常能从记忆深处清晰反刍出来。
“苏伯伯,海北县还记得吗?河南招待所,北大街,望仙桥的二麻子烧饼,县政府开水房的杨拐子,汤聋子豆腐脑儿……”黄一平一口气报了海北好多人名、地名、当地特产,意在引起老人的记忆与回应。
果然,老人的眼睛开始放光,嘴角慢慢扯动。
“二麻子的烧饼,酥脆,香!杨拐子烧的开水,烫!招待所的铺板,让雨漏烂了,睡在上边不舒服,要让马县长修一下。”苏老主席的眼睛盯着黄一平,以其独特的方式与之聊天——依旧顾自念叨,语句相当短促,跳跃性非常大。很显然,老人的思维并不顺畅、连贯。那个马县长,并非现任官员,而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海北县长,已经过世多年了。
“苏伯伯,那个二麻子不在了,二麻子的烧饼摊还在,是他两个儿子在经营,还注册了商标哩。下次我再来,一定带点烧饼过来给您尝尝,好吗?”黄一平一脸虔诚,语气恭敬,并不因为老人脑子不好就显得虚假、应付。
苏婧婧端只茶杯,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看着黄一平极尽努力的表演,不时抽张纸巾帮父亲擦拭嘴角的流涎。
其实,黄一平知道,廖志国在这个家庭里,之所以显得有些怯意,或者说如同外界传闻的那样怕老婆,表面看是忌惮苏婧婧的强势,实际上真正畏惧的,应该是面前这个老者。没有苏老主席,就不会有廖志国的今天。
像众多身居高位的官员一样,廖志国也出身于普通农家,父母都是农民,兄弟姐妹众多,家境相当清贫。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廖志国以复读三年的代价,才考取省农学院植保专业。之所以选择这个学校与专业,除了分数限制,也有经济条件的制约——师范、农业、公安类院校入学费用相对较低,在读期间还有一定的补贴。毕业后,分到老家所在的乡里当农技员,一头扎在广阔天地里,风里来雨里去,晒得跟农民乡亲没有两样,课堂所学知识也很快变成经验教训。不久,他便成为当地农业方面的一个小专家。
也是机缘凑巧,廖志国工作不久,正赶上全国范围整党,他所在的那个乡正是时任县委书记的联系点,而书记大人正是面前的这位耄耋老人。那时的县委书记,与时下同等职级的官员大为不同,衣食住行简单朴素,完全一副农村基层干部的做派;进驻乡里绝不似今日这般浩浩荡荡,一辆北京吉普,随行者只有司机加秘书;在乡里一住就是好多天,同周围普通干部群众马上就能打成一片。而且,彼时整党也不单纯是关起门来学习,或者在报刊上发表些空而无当的讲话、文章,而是走村串户深入基层,到了田间地头随便找个搁屁股处坐下,老汉的旱烟袋也抽,挑粪妇女的茶碗也接,说说笑笑间就把调查研究、宣传教育工作做了。浑不似现当今,不管多大级别的官员,但凡下到基层视察、调研之类,动不动就是黑糊糊、浩荡荡一字长蛇轿车阵,同级、下级、下下级,迎接的、陪同的、汇报演示的,电台、报纸、电视台,录音机、录像机,大材料连着小材料,不仅跨疆界迎送,而且常常动用警车鸣笛开道,用句时下流行的网络口号,叫做哥搞的不是调研,是排场。
扯远了。话说当年苏书记刚到乡里没多久,就认识了年轻的农技员廖志国。起初,看着乡政府里这个小伙子满脸黧黑,一身朴素装扮,见面了也只是打个招呼,脸一红便远远躲开,只当是从下边村里借来的临时工。后来熟悉了一聊,才知道是省城正规大学生,了不得的知识分子哩。须知,在那个“*”结束不久、刚刚进入改革开放的年代,大学生还是稀有人才,一个偏僻乡里居然藏龙卧虎,而且从小伙子外表、行止上不难看出,已然融入农村、与农民打成了一片,足令县委书记惊异与欣喜。当然,苏书记的惊异与欣喜,起初一直处于某种不动声色的状态。自此,他开始留意这个普通农技员,有事没事找他聊聊天,有时突然一个猛子扎到小伙子工作的田间,甚至“顺便”造访了廖志国的老家。这样的礼遇,不仅已经超出一般工作的范畴,也超出了县委书记与乡农技员的关系。
后来事态的发展,足令包括廖志国在内的所有人都非常诧异——苏书记直接通知组织部下来考察,任命廖志国为乡党委委员、副乡长,这在当时几乎是坐了直升飞机。整党结束离开时,苏书记悄悄指令廖志国:“以后凡是来县里开会、办事,必须到我办公室报到,汇报思想、工作、生活情况。即使没有出差机会,每个月至少也得专程来两次。”
苏书记生怕廖志国来时遇不到人,还把家里地址和电话号码交给了他。
在县委书记家里,廖志国自然见到了苏婧婧。
“你姐夫第一次来家里,我以为是下边哪个村里的村长来上访,完全是一副土包子模样,穿着装扮土气不说,从发型到眼神、说话语气等等,完全不能同大学生、城里人挂上钩。如果不是爸爸搞强迫命令,根本没想到他日后会成为我的丈夫。”苏婧婧说到当初的情景,目光里除了温柔,依然有一丝岁月抹不去的冤屈。
苏婧婧说的确是实情。苏书记在乡里看上廖志国,除了想为党和人民培养一个有用人才,还有一个目的与愿望——为自己的独生女儿找一个好的归宿。他几乎半是强迫半是哀求,软硬兼施地促成了女儿的婚姻。事实证明,老人的眼光非常精准,廖志国这个女婿没有辜负他。当然,也正是这段婚姻,成为廖志国仕途上的一架云梯,护佑他平步青云,一步步坐上了直达快车乃至直升飞机。否则,眼前的廖志国,最多只是某个乡里的乡长、书记之类。
黄一平每次送廖志国回来都看到,只要踏进家门,廖志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楼问候老人。在生病的岳父面前,不仅有女婿的恭敬,而且有儿子般的柔情。尽管老人有时脑子糊涂分不清眼前为何人,女婿照样轻言细语与之交谈,甚至亲手帮老人清理嘴角的流涎。
陪老人东拉西扯了些闲话,苏婧婧将黄一平领到四楼,喝茶并参观她的工作室。
廖志国家的住宅,外观与周围普通公寓没有二样,其实进到里面才知道,真是精心结构、别有洞天,实际上不亚于单门独院的别墅。在这座环境优美的高档小区里,这座房子处于位置最好的东南角。廖家占据了最东边一个单元,东临一条清澈的小河,三面是偌大的公共绿地,栽种着进口草皮、高档树种。除了底层车库和顶层阁楼,主体四层,每层一百多平米,被分隔成不同功能的空间:一楼客厅、厨房和餐厅,二楼苏老主席和两位表姐的卧室,三楼廖志国、苏婧婧及其儿子的卧室,四楼则是书房和苏婧婧的工作室。顶层阁楼则为健身间、室内花房等。显然,这个特殊的单元,在建筑甚至设计时就已经定下了主人。
苏婧婧的工作室,占据了四楼的一个朝阳房间。
黄一平虽然经常陪廖市长回来,却因每次行色匆匆,从来没有上到四楼参观过。
先是看了苏婧婧的书画。一张几乎有双人床那么大的画案上,搁着许多文房四宝,光是各种宣纸就有好几摞。
黄一平大学读的是历史,对书画之道虽然谈不上精通,却也不能完全说是外行。看了苏婧婧的那些作品,嘴上说着恭维话,内心里却也有个客观评价:一般水平,至多属于业余作者里的佼佼者。
苏婧婧的书法是那种中规中矩的颜体,一望而知,曾经花了些时间临帖,却没有把工夫用到点子上,或曰只描摹到颜体的形,而没有体味到其神,缺乏颜体外柔内刚、寓刚于柔的风骨,尤其是间架结构呆板有余灵气不足。她的画作则以工笔花鸟为主,外行人看了倒也不失逼真、细腻,可终究还是因为功力不到家,加之天生也不是做这行的料,耐不住反复琢磨与仔细推敲。
由此可见,她在书画院、文联里的那些职务,主要得益于官员亲属的特殊身份。
“婧姐真是了不起!像你这种能够在书法与美术两方面都造诣高深的艺术家,真是不多见。这些精美的作品,不论从哪个角度欣赏,每一张都是心血结晶,每一张也都是艺术精品哪!” 黄一平煞有介事地指着那些散放案头的作品,惊叹道。
做秘书十年,黄一平最反感当面说这种肉麻话。用他的话讲,拍马屁可以容忍,把马屁拍在对方脸上却不能忍受。可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环境变了,他也学会照人家脸上拍了。
“艺术精品倒也说不上,可毕竟是花费了不少心血。你想想,从小家里刻意培养,会拿笔时就送到老师那儿学写字、画画,大学又读的这个专业,委实是吃了很多苦头。后来,要不是因为支持你姐夫工作,把主要精力放在家里,现在不说多么伟大的艺术家,至少在省内也有点名气了。你看时下红遍省内外的那几个大家,半数以上都是我的校友,有的还师出同门哩。”苏婧婧掰开指头,点了几个省内书画界名人,忿然道。
“你的这些作品,如果办一个展览或出一本画册,社会反响一定非常热烈。我们阳城那边几个书法、美术界的人,虽说平时大多混迹于酒席歌舞场所,一心热衷于办班卖艺赚钱,实际水平与婧姐你差太远了,却还时不时结集办展哩。” 黄一平说。
“呵呵,现在文化艺术界都有这个通病,阳江这边好多同行也是如此。至于我自己,本来早就想办个展览,顺便再出一本画册,展览场地和出版社都联系好了,可是你也知道,出画册、办展览都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自费出不起,公费不敢搞,加上你姐夫自我要求一向严格,也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就断了这个念头。再说,我对那些名利没多少兴趣,写字画画全当陶冶情操的爱好了。算啦,这种陈芝麻烂谷子,不说也罢。”苏婧婧解释道。
眼看苏婧婧对书画的谈兴渐淡,黄一平就不再多言。
工作室里边,还有一个房间。苏婧婧示意黄一平进去参观。
里间由红木屏风隔开,摆放着几只古色古香的博物架,全是货真价实的海南黄花梨。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好多工艺品,其中玉石居多,还有瓷器、铜镜、瓦当、陶罐以及少量书画、古籍之类。
看到面前这么多收藏,黄一平心里暗暗吃惊。对于收藏,他原本是个彻头彻尾的外行,可毕竟读过四年大学历史专业,各个朝代的艺术品知识多少有些涉猎,后来因与N大方教授交往密切,又帮冯开岭送过几次古董,算是略微知道些其中的奥妙与行情。从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物品中,黄一平隐隐感觉到,这里也许才是廖家精华所在,也是苏婧婧投入精力最大的处所。
就在黄一平浏览那些藏品时,苏婧婧手里正把玩着一块精致的古玉佩。黄一平用眼那么一瞟,便猜测眼前这方玉,仅就色泽、质地、雕琢工艺而言,不仅年代久远,且是玉中上品。
“知道怎样鉴赏玉石么?”苏婧婧把玉递给黄一平。
黄一平双手接过玉,诚惶诚恐道:“这个我是绝对的幼儿园水平,正好想跟婧姐学习哩。”
苏婧婧笑了,接过玉,凑到窗口阳光充足处,耐心讲解起来。
“这是一块宋朝佩玉,为官宦或商贾等富贵人家的女眷随身饰物,据说是从清宫中流出。现代一般人衡量玉的价值,主要是看材质、产地,比如,缅甸翡翠石啦,新疆和田玉啦,福建青田玉啦,等等,而且似乎色泽越纯净、杂质越少越好。事实上,真正懂行的收藏家鉴赏玉石,是要综合考量玉石的器形、纹饰、玉质、工艺、年代等几个要素。眼前这块玉,从器形上讲,属于饰玉类,除此之外还有礼玉等。不同功用的玉,因其社会功效的差异,便体现出不同的价值。你是学历史的,这个道理应该不难理解。所谓纹饰,是指玉石上的图案类型。中国古玉上通常雕琢云彩、五谷、禽兽等不同的图案。一方面,各种不同形状、功用的玉石,配以不同内容的图案,就决定了这块玉石的功效与意义。另一方面,这些图案的雕琢工艺水平,往往又决定了玉石的艺术高度。我国古代玉石雕琢工艺非常丰富,有浮雕、镂雕、透雕、圆雕等很多种,鉴定其高下优劣,除了看其图形的生动、逼真程度,还要看图案的圆润度,也就是这些雕刻线条的美观、流畅程度。这就像绘画、写字,外在优劣在外观,内在神韵则完全凭感觉。玉石年代自然就不必多说了,通常情况下,同一块玉石,年代愈久远历史与收藏价值就愈高。至于玉的材质,虽然不在首要位置,却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我手里这块,就是典型的新疆和田玉,属于一块上好软玉,如果摸在手里久了,就会感觉它有温度、有生命,甚至有一些与人体相呼应的脉动。” 苏婧婧神采飞扬、侃侃而谈。
黄一平听了,渐被感染。他想,苏婧婧毕竟从小学过书法、美术,长期受艺术浸润,说起来还真是引人入胜。
“哦,婧姐懂得这么多,果然是专家!听说玉石造假很厉害,有时到了专家都莫辨真伪的地步,有这么神么?”黄一平问。
说到这个话题,苏婧婧更加来了兴致。
“玉石作假,古已有之。据说,早在唐宋朝时,就有关于玉石伪作的记载。到明清以来,慢慢就形成了一个产业链,有专门的人从事这个行当牟利。玉石最怕伪作,却也最容易造假,什么煨头、叩锈、提油等等手段花样繁杂,就是专家也难免上当哩。” 苏婧婧把黄一平领到一具专门摆放玉石的架子前,打开饰灯。
灯光下,各式形状的玉石显得五彩斑斓。
对玉石作假的种种技巧,苏婧婧也是相当谙熟。她告诉黄一平,有些玉石,外观虽然光彩夺目,什么鸡骨白色、鸡血红色、土花斑纹、水银沁、黄土锈等等,乍看上去五花八门、年代久远,有的甚至像在地下埋藏了很多年,可实际上却是采取了种种障眼法。比如,造假者将玉石植入活羊腿或死狗腹内,经数年后取出,便产生血色纹理或土花斑纹,形似天然,几可乱真。再比如,对玉石坯料采取火烤、水煮、醋抹、土埋等不同的方法,或者再佐以各种特殊的“作料”,便能产生你所需要的外貌、纹理乃至精美图案,原本价值不高的玉石顿时身价百倍。
“唉,如此说来,市场上的那些所谓古玉,像我们这样的外行还真是不敢乱碰。”黄一平叹道。
“那是肯定。就是姐姐我也难免上当受骗哩。不过,我架子上这些玉,可都是上等正宗货,全部经专家鉴定过,有专门的证书哩。”苏婧婧说着,从底层柜子里拿出一叠证书,展示给黄一平看。
黄一平接过证书,颇有模样地一一阅览了,犹豫了一下才问:“问句话不怕婧姐笑话,这么些好东西,得值不少钱吧?”
“唉!不瞒你说,这些东西都是婧姐花费几十年时间,从各地古董市场或藏友那里淘来,也有的是在地摊上捡漏,几乎花费了家里全部的积蓄。对于我的这个爱好,包括你姐夫在内,全家人都很宽容和支持。可是时下,姐姐也碰到一个大难题哩。你看啊,一方面儿子即将出国读书要花大钱,这座房子的贷款还没还清。另一方面,两家几个老人长年看病费用也不小,你姐夫家里几个兄弟姐妹条件都很差,还有一大帮乡下亲戚要扶贫。我们的负担这样重,这些藏品就成了一只沉重的包袱,姐姐我正为这事发愁哩。”苏婧婧说着,眼睛都有些潮红了。
黄一平心陡然向上一提,想,苏婧婧能够同他说这些,是拿他没有当外人。可是,他又有点隐隐担忧,生怕她接着说出什么,会让他无能为力或左右为难。
果然,苏婧婧接着诉苦道:“我现在也算是想开了,跟着你姐夫这样的清官,就得做好受受苦的准备,也不能有什么像样的业余爱好。现在,我已经决定忍痛割爱,把这些藏品出手,却又苦于一时没有合适的渠道。前一阵,倒是不断有文物贩子上门,可是这个便宜能让不认识的外人随便占吗?毕竟,这都是些货真价实的宝贝,不是金钱所能衡量和交换的,唉!说了也不怕你笑话,阳城那边要是有合适的熟人喜欢这个,你可以顺便帮助介绍一下,就当婧姐我卖你个人情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