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廖志国吸烟,也是很有意思。

  廖志国的那只烟盒,是一个并不知名的普通名牌。烟厂地址在阳江,其实该厂却不产烟,而是与外省一家着名烟厂合作,那边出卷烟这边贴招牌,主要是以此提高阳江的城市形象。现在,这个牌子的烟有两种,一种是五元一包的劣质烟,一种是二十元一包的中档烟,前者多为平民百姓消费,后者则专供机关里接待用。廖志国往主席台上一坐,就喜欢把烟盒掏出来,大家都以为他是难忘故土,还在为阳江做广告。其实哩,那盒子里装着一种白皮烟,是某知名烟厂专门生产的*,主要用来供给某些特定群体。在阳江,由于同烟厂的合作关系,这种烟自然不难搞到。廖志国调来阳城后,就由两市烟草局专门沟通,交接了供货关系。这种白皮烟,据说每支价格六块钱,而且全是当月生产的鲜货。正因为如此,廖志国几乎从不给别人发烟,也不抽别人的烟,除了黄一平负责续货,其他没人敢随便动他的烟盒。

  除了普通卷烟,廖志国还时常喜爱抽一支雪茄。特别是每当夜深人静坐在办公室或回到宿舍,一人独处或只有黄一平相伴,他就会点燃一支雪茄,改换一下口味。那雪茄,是由江大伟出面联系,通过阳城驻北京办事处购买,据称直接从古巴哈瓦那进口,每支价值好几百元哩。

  “廖市长是个富有生活情趣的领导!”黄一平如是恭维廖志国,也如是告诫自己。

  一通闲话扯下来,时间就到了十一点多。此时,廖志国眼睛开始放光,右手挥动频繁,已然进入他精神最为饱满的时刻。

  “好啦,扯远了,下边咱们进入正题喽!”廖志国主动刹车。

  江大伟赶紧掏出本子和笔,准备记录。黄一平则打开手提电脑,新建了一个文档,敲打出一行标题:廖市长夜谈“鲲鹏馆”。

  一上来,廖志国先把“鲲鹏馆”的构想大概描述了一番,主旨与前几日在汽车上向黄一平描述的相当。不过,黄一平也发觉,时隔数日,这个项目在廖市长的脑海中已由单纯的理念,渐渐形成了一个轮廓,甚至有了三维立体的感觉。

  “这个超大规模的项目,取名‘鲲鹏馆’,除了寓意阳城古代的鲲鹏城美称,外形也要做成鲲鹏展翅状。这只巨大的鲲鹏,是一组结构完善、布局合理、分工明确的建筑群,主体是一座三万人以上容量的大型室内体育馆,两翼分别是现代化歌舞剧院和电影城,此外还有娱乐、休闲、餐饮、会展、宾馆等全套附属设施。主体体育馆按照北京奥运‘鸟巢’的样式,设计成可以自动开闭顶式,这样至少在国内也算是别具一格了。”廖志国的叙述一如既往地充满鼓动性。

  黄一平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观察江大伟的反应。他知道,江大伟在市府工作时间很久了,从办公室秘书、副主任到副秘书长、秘书长,先后侍奉过几任市长,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机关油子,凭他对阳城官场现状的了解,及其在机关这么多年的道行,不会对廖志国的这个项目没有反应。

  果然,在廖志国对“鲲鹏馆”激情描述的过程中,黄一平从江大伟面部肌肉的轻微抖动中,敏锐捕捉到了其内心的微妙反应——起初震惊,继之疑虑甚至还有一些惧怕,后来强作放松、平静。这说明,江大伟对廖志国的这个举动思想准备并不充分,或者说,他至少目前并不看好这个项目。

  黄一平从进市府办那天起,就一直在江大伟手下工作,对他表情神态的解读还算准确。对于江大伟的这种内心反应,黄一平并不感觉十分意外。

  事实上,就在那天送廖志国回阳江途中,听他说起准备花二三十亿元搞“鲲鹏馆”工程,黄一平心里就暗自吃惊。过去十年,冯开岭分管城建、交通,何曾听说过这么耗资巨大的工程别说是二三十亿,就是二三亿的项目,也往往要折腾几年才能上马,最终还得七折八扣弄得面目全非。刚才听廖市长将工程一番具体描画,如此超大规模的项目,要想在阳城顺利实施,令人感觉震惊、疑虑甚至有点恐惧,完全是情理中事。

  可是,几乎没等廖志国说完,江大伟的腮部就不抖了,而且“嗖”一下就站起身来,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道:“好!太好了!这个创意简直太奇妙了!北京奥运会召开在即,鸟巢已经成为举世瞩目的一个经典建筑,我们这个‘鲲鹏馆’一旦建成,真就与之成双成对、遥相呼应了。那时的阳城,一定会因为这个宏伟工程而闻名遐迩、流芳百世!”

  接着,江大伟鼓动他的如簧之舌,分别从政治、经济、历史、文化、体育、旅游等十个大的方面,对此工程的重要性、必要性、及时性进行了充分论述,而每一个大的方面,又细化成若干小的层次,累计有三十多个条目。虽然是即兴式发言,却具有极强的理论性,且逻辑严谨、表述准确,不仅说得廖志国满脸绽放光彩,令黄一平也一时莫名惊诧。

  按说,江大伟并不具备这样的爆发力呀,莫非狭路相逢奇思突发?黄一平想。

  “听说当年在阳江,廖市长就力排众议,亲自主持建设了‘航母城’工程。那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手笔啊!如今阳城再立一座‘鲲鹏馆’,江南江北两大建筑相映生辉,那就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大奇观了。何况,两座城市的两大建筑,同出廖市长一人之手,更是奇观中的奇观!”江大伟使出其看家本领,瞄准了廖志国的开心穴位,铆足了吃奶的力气用劲儿。

  果然,江大伟一番话,当即将廖志国的国字脸伸展成一张大圆盘,眼见得右手的拳头越握越紧,就连呼吸也加快不少。

  “那个‘航母城’,说来话就长了。进入新世纪,阳江正面临新一轮跨越发展的重大转折点,或者说是遇到一个瓶颈。你看啊,随着国有企业全面改制、民营经济走上正轨、农业发展相对饱和,长三角几乎所有的大中城市都出现了一个共同的问题:跨越发展的支撑点、突破口在哪里?唔?很显然,现代服务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嘛。可是,在阳江周围不大的区域里,云集着包括上海在内的众多现代化都市,你搞物流、IT,我攻动漫、旅游,很多地方的现代服务业已经达到相当规模,同质化竞争倾向也非常突出。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阳江领导层一时陷入了困境,特别是党政主官有些不知所措了,来自上上下下的压力也很大。本来,形势再危急,压力再大,也没有我这个常务副市长什么事。你说,上边有书记、市长,左右还有副书记、副市长,包括人大、政协一帮领导,我操那个心做什么?可是,省里有领导给我压担子哪!再说,阳江上下也希望我能有所作为嘛。因此,我这个分管城建和现代服务业的副市长,就提出了一个‘航母城’方案,主要是想以这个地标性建筑为载体,利用阳江既靠近大都市大通道、地价物价又相对便宜的优势,将它做成一个‘总部中心’,吸引国际国内知名企业、上市公司入驻。这样一来,阳江在长三角乃至华东地区,实际上就会成为上海之外的另一个中心城市。现在看来,通过这几年的动作,这个目的已经初步达到了,目前入驻‘航母城’的公司有一百多家,其中国际国内知名的跨国、上市公司总部就有三十多个哩。”廖志国激情四溢,难抑自得之意。

  “那个‘航母城’我去过,真是气魄非凡。每次来往省城从那里经过,就是远远望去也有一种震慑感。在与阳江同志的接触中,大家都对廖市长的这个大手笔,满怀崇敬之情。现在,我们阳城再搞这么一个‘鲲鹏馆’,那就是要把周边关注的焦点以及人流、物流、资金流全部吸引到阳城来,使阳城成为另一个中心喽?”江大伟问。

  廖志国点头道:“正是此意。你想啊,中国人都有喜欢新奇、追赶热闹的习性。当年上海一个东方明珠,曾经吸引了周边多少人前去参观,由此产生的人气盛况与消费效应至今仍在继续。现在,民众越来越富裕了,都喜欢出去走走,也不怕花钱。长三角地区人口密集,看北京奥运场馆、国家大剧院之类毕竟太远,到阳城来看看‘鲲鹏馆’总还可以吧。唔?这个项目经过我们的努力,一旦在阳城这片热土上高高耸起,就一定会成为一座里程碑式的建筑。”

  江大伟又要接腔,却被廖志国的手势压住了。毕竟,他把江大伟、黄一平找过来,自然不是要征求意见,也不单纯听几句恭维话。

  “找你们来哩,是要商量一下,这个项目现在还只是有了一个初步的意向,至于是否具有切实的可行性,到底能搞成多大的规模,还得听听各方面的意见。现在提倡科学发展观,讲求和谐与可持续发展,凡事得充分发扬*、顺应民心、合乎民意。况且,这个建筑是我到阳城来的第一个项目,既是未来阳城的一个门面,也是新一届阳城市政府的形象,一旦正式提出来了就不能有太多的杂音,要么不搞,要搞就只能成功。可是,介于阳城特殊的政情,目前又不宜大张旗鼓,我本人也不太适合直接出面,因此,就请你们先帮助做点铺垫工作,就算是试试水、吹吹风、预预热吧。”

  江大伟和黄一平都是聪明人,自然都听出了廖志国话里的潜台词。

  “好的!廖市长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那就是对我们莫大的信任,莫大的鼓励,也是莫大的考验。你放心,我和一平一定会按照你的指示,不折不扣地完成任务。相信只要调研工作做实了,宣传发动充分了,这个宏伟工程一定会得到阳城广大干部群众的鼎力支持!”江大伟率先表态道。

  黄一平听着江大伟的话,感觉有些肉麻,本来也想跟着随便说几句。可转念一想,还是不说那些虚七假八的过头话,不如挑点要紧、实在的说了。

  “这个铺垫工作怎么个做法?做到什么程度?”黄一平问。

  “既要出去走一走取取经,也要在本市范围内搞点调研,一边摸底一边吹风。外边成功的样板,包括北京的几个奥运项目、国家歌剧院,省城的经贸大厦,阳江的‘航母城’,都可以看看。市内的预热,可以自下而上、由外而内,先民间后官方。”廖志国几乎不假思索,说明他早有打算。

  江大伟和黄一平一边记录,一边郑重点头。

  “操作过程中,要把困难和阻力考虑充分一些,尤其要关注容易出问题的那些细节,本着循序渐进的原则稳步推进。记住,这个项目事关重大,千万不可疏忽大意,今天我既是给你们交任务,也算是拜托你们二位了!”廖志国说着,还真抱拳作了个揖。

  廖志国召集谈话的第二天,江大伟就和黄一平碰了头,把任务进行细化与分工。

  正如黄一平预料的那样,江大伟当着廖市长的面,说了那么多的恭维话,信誓旦旦保证要克服一切困难,圆满完成任务,可是,屁股一转,他就耍起了滑头。

  “一平啊,你也知道我这个秘书长平常杂事多一些,不太容易腾得出多少时间。你是廖市长的贴身秘书,对他的意图吃得最透,就多挑点担子做点具体工作。另外,你现在处在这样的位置,利用这个机会锻炼一下,也好给自己积累点资本嘛。你放心,有廖市长的英明领导,有我做你的坚强后盾,相信你一定能够把事情做到位,拿出令廖市长满意的结果。”

  江大伟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让黄一平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分工的结果,从拟定调研、宣传方案,到具体考察、吹风、预热的具体实施,所有的实际工作都是由黄一平负责,江大伟的职责则是审核、把关、协调。

  对于江大伟的金蝉脱壳之计,黄一平并不感觉多么奇怪。

  在秘书行里工作十多年,上自省委省府一级的秘书长,下至农村乡镇、城市街办、工厂企业里的普通文书,黄一平也算是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秘书同道,有的才高八斗、偏重幕后出谋划策,有的办事圆润、侧重于上下左右的协调周旋,既有知识型、智慧型、计谋型的大才,也有交际型、实干型、老实型的平常之辈。江大伟则属于一种比较特殊的类型——马屁型。而且,像他这样纯然依靠逢迎术,且把马屁拍在领导脸上的秘书,在秘书群体里却也不太多见。令人称奇的是,这样一个在机关里人人耻笑、不屑甚至唾弃的角色,竟然官途无比顺畅,短短十多年间就从普通科员,一路高升到市府秘书长、党组成员,地位仅次于市长、副市长,实际权力则高于那些*人士、挂职锻炼的副市长。

  江大伟出身阳城市区,“*”结束那年高中毕业,原本是一个街道小厂里的电工。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各种自学考试风起云涌,江大伟也是那个庞大阵营里的一员。经过数年苦学,其间多数课程都经历过补考,终于获得一纸电大文凭,算是挤进了知识分子的行列。后来,凭借这张文凭和天生见风使舵的个性,他从厂办、街道办文书到区政府办秘书,一路奔到市府。黄一平刚到市府办时,江大伟是市府办副主任,跟随当时的市长洪大光。后来,洪大光升任市委书记,他又死心塌地追随丁松。洪、丁斗得如此不可开交,江大伟竟然两头都不得罪,这在阳城官场也属绝无仅有了。

  对于江大伟的马屁术,机关里曾经流传过很多故事——当年江大伟在街道小厂当电工时,厂长是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革命,一条腿有些跛。那时厂里条件差,不要说汽车,就是像样的人力三轮车、板车也没有几辆。厂长家住南门,工厂在城西,江大伟家则在市东北角,三点正好构成一个三角形。因为厂里效益和条件都很差,大家工资水平低,厂长家负担又很重,老革命就每天坚持步行上下班。江大伟为了讨好厂长,居然每天提前一个多小时,先从阳城东北角的家里骑车赶到城南,守在厂长家附近,等待对方出来时“碰巧”遇上,然后驮着厂长赶往城西的工厂。晚上下班时,自然又“顺路”先把厂长驮回家,而后再折返。因此,在工厂三年间,包括厂长在内的同事们,一直都以为江大伟家就在城南。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江大伟经过几年艰苦努力,已经从工厂调到街办,又好不容易借到城区政府办,临时帮忙参与全省卫生城市创建,做些上传下达跑前忙后的打杂工作。表面上看,这种借用只是临时性质,区政府办也不是什么大机关,可江大伟却看准了这是一次机遇。那时借用的人员很多,时间也仅仅半年左右,江大伟一心考虑如何留下。其时,主管副区长是个从农村调上来的干部,喜欢喝点小酒,且好一口红烧内河小杂鱼佐酒。那时,阳城农村经过多年的农田基本建设,小河小沟大多已经绝迹,寸把长、二指宽的小杂鱼几乎成了出土文物,市场上摊贩出售的大多是池塘里养殖的伪货。可是,那个副区长是个真正的吃家,味觉特别灵敏,是否正宗货色很难蒙混。于是,当其他借用人员把精力集中于本职,忙于卫生城市创建的种种事务,江大伟却另辟蹊径,专注于在阳城广阔的农村寻觅小河小沟,并如愿找到副区长喜爱的正宗小杂鱼。在那个寒冷的冬季里,江大伟无数次奔波于城乡之间的逼仄小道上,一心忙乎副区长的美味杂鱼。最终,卫生城市创建失败,江大伟却成功留在区府办。

  又过若干年,江大伟被调到市府办秘书科,跟随一个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这个副市长是个*党派,原先在师范学校做校长,有些知识分子的清高傲气。刚开始,这位副市长一江大伟文字水平很差,写出的东西词不达意,甚至还有错别字,就很有些不屑。加上,江大一副阿谀奉承、唯唯诺诺的样子,也让这个学者型市长感觉很不舒服。因此,相处没几天,副市长就萌生出换秘书的念头,只是碍于自己刚刚当选,生怕别人说闲话,才没有急于付诸实施。期间,江大伟自然早就看出苗头,也是心里着急且猎鹰一般寻找突破机会。碰巧,那段时间正好副市长父亲生病,从农村来到城里休养。老人也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一阵内火特别重,便秘得厉害,憋得难受时浑身颤抖,几近痛不欲生,令孝顺的副市长和家人在一旁看得眼泪汪汪。有一次,江大伟接副市长上班,正好看到这一幕,二话没说就挽起袖子,硬是用手指一点点帮老人抠出排泄物,当场把副市长一家给感动得泪雨倾盆。此后数月,江大伟每天都如此侍奉副市长老父,直至其病愈返乡。由是,副市长对江大伟观感陡变,从此视若知己。

  最精彩的故事,自然是有关洪大光和丁松。

  洪大光当市长时,江大伟以办公室副主任的身份,跟随左右。洪大光是个粗人,本身倒也马虎,对人要求并不苛刻,可洪夫人却是个不太容易服侍的主儿。别看洪大光在外边神气活现威风八面,唯有在夫人面前规规矩矩。洪大光还在县里主政时,据说某次因为家庭琐事,夫人竟然从常委会议室里,当着一帮常委的面儿,揪起丈夫耳朵就往外拖,说是要到法院办离婚。洪后来当了副市长,因为与阳城宾馆某女服务员有染,夫人也是在市府宿舍大院里吵闹不休,其境况相当于孙行者大闹天宫。对于这样极具雌威的夫人,江大伟采取了以柔克刚的做法,用了大量时间深入洪府,陪夫人聊天解闷做家务。其时,在洪大光家里,江大伟买米买菜搬东运西伸手就来,拖地洗碗抹桌子也是见眼生勤,就连夫人来了例假换下来的*也帮着收拾。而且,江大伟摸准了洪夫人的喜好,每逢红白喜事总要热情帮助操办,张罗阳城官场中人前来捧场,光是一家三口的生日每年就要过上好多次。最为离奇的是,某年洪夫人生日,江大伟先后帮助操办四次,阳历过了再过阴历,就连闰月也没放过,最后还添了一个所谓的“跨日寿”,说是其出生时正逢子夜。如是,他便获得了洪夫人的赏识。后来,洪大光升任市委书记,直接把江大伟从办公室副主任提为副秘书长。

  丁松主政市府时代,虽然与洪大光关系形同水火,却并不因此排斥江大伟。相反,时间不长,江大伟就成了他的红人。个中缘由,据说是缘于丁松上任后的那次中央党校培训。丁松接任阳城市长后,参加了一期中央党校的中青班,时间三个月。这种封闭式培训,纪律要求严明,生活相对清淡,对丁松这种官员来说,本来是一件相当枯燥的事。可是,江大伟却从中发现了玄机。他主动跟到北京,悄悄落足阳城驻京办,做起了丁松的专职陪读。期间,他一方面发动在京城的所有关系,包括阳城籍官员、商人之类,每天都安排了丰富的宴请与娱乐生活。另一方面,有计划地安排阳城方面县(市)、区、部、委、办、局的要员,分批来北京慰问,除了顺便带些烟、酒、茶之类货物,有的官员还把丁松喜欢的女人也一并捎上。如此,丁松的京城党校生活便显得繁忙且多彩。在他任上,江大伟再次官升一级,成为市府大总管。

  洪大光、丁松们也知道江大伟的为人,对机关里的非议多有耳闻,可最后还是无一例外地喜欢并提拔之,如此便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悖论,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江大伟现象”。

  “有些能力差、品德一般、口碑不佳的干部,正是因为在群众中比较孤立,自己有相当重的危机感,所以也就不敢有个性,不敢张扬,只能忠心耿耿紧跟领导,除此,别无他途。这样的人,领导既不用提防他耍什么花招、搞什么阴谋阳谋,更加不怕他颠覆自己的官位权威,容易让领导放心。反之,如果身边工作人员能力太强、水平太高、群众基础太好,在下边一呼百应,这样的干部容易起哄闹事,也易于滋生野心与反骨,领导往往不容易驾驭,你说能让人放心吗?” 冯开岭曾经隐晦评点过“江大伟现象”。对于秘书的命运结局,黄一平曾经听到过很多说法。有人说,跟随不同的领导,便有不同的命运;也有人说,不同的跟法,就有不同的结局;还有人说,不同能力水平的秘书,会有不同的下场;更有人说,性格即命运,就是说的秘书。从江大伟身上,黄一平倒是非常倾向于最后这种说法。

  “好的。有你江秘书长亲自掌舵、把关,我一定加倍努力,把事情做圆满。在这过程中,有什么困难和疑问我会及时请示汇报。”

  对于江大伟的阳奉阴违、推诿耍滑,黄一平心里虽然不满,嘴上却不好说什么,甚至连表情也不便流露出来。

  平心而论,自从十一年前调来市府办,江大伟就一直是他的顶头上司,对他即使算不上多么关照,却也没有坏过他的事。去年那次风波,周围不少同事或是冷眼旁观,或是幸灾乐祸,甚至落井下石,江大伟则基本处于中立,暗中甚至表示了适度的同情。眼下,虽然自己是廖市长秘书,可江大伟依然管着他,属于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角色。因此,黄一平在处理与江大伟的关系上,还是要把握分寸、善藏不露。

  可是,黄一平也知道,江大伟的推诿,一方面是其性格、品行特点所决定,另一方面也有客观存在的难处。说到底,江大伟之所以把皮球踢给他,其实是对廖志国的“鲲鹏馆”信心不足,生怕因此卷入矛盾,弄得一身腥气。

  其实,黄一平又何尝没有这种顾虑呢?江大伟踢出的这只皮球,委实也不太好接哩。

  黄一平明白,廖志国此时推出的这个项目,困难和阻力可以想象——先说当下阳城官场现状。八个月前,正值N省地级市政府换届前夕,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廖志国与冯开岭分别由阳江、阳城两地对调,并于不久之后各自顺利当选市长。期间,阳城原任市长丁松改任政协主席,市委副书记张大龙任人大常务副主任。稍后,省里也召开两会,阳城市委书记洪大光作为副省长候选人,本来十拿九稳笃定当选。不料,会议期间,忽然出现很多举报洪大光的材料,在各代表团住处悄悄散发。选举前一天,又有上百名滨江新城工地上的建筑工人,因为追讨工资在会场前静坐,结果洪大光以区区二十票之差,输给了另一位候选人,也就是前面提到的来阳城考察的副省长。如此一来,洪大光只好回阳城继续做他的市委书记兼人大主任。表面看,省市换届尘埃落定,各种政治势力已经各就各位,可实际上,根本矛盾并没有平息,对立的源头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存在,只是暂时处于休整、蛰伏状态。就洪大光一方来说,在阳城官场苦心经营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周边地区资历相当的市委书记大多都已上升,这次进省府班子本来已是煮熟的鸭子,谁知还是被人搅了。至于谁是幕后黑手,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出来,必定是丁松联络了省里一帮老干部所为。在丁松这一边,虽说通过种种努力,暂时阻止了洪大光前进的步伐,可并没能一击置其于死地。省里一位领导曾经劝他,说:“大家一起共事几年不容易,有点矛盾也属正常,当饶人处且饶人,事实证明洪大光并无多大问题,最多过个一年半载,迟早还会安排到省里工作嘛。”丁松听了,心里自然不会服气。这两股势力的暗中较劲,就像一只巨大的火药桶,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再次把阳城搅得天翻地覆,岂容你一个新来的市长从容做事!

  再说阳城的特殊市情与财政状况。阳城与阳江虽然都是地级城市,人口、地域状况大体相当,可是区位情况却区别很大。阳江地处江南,得交通、地理之便利,又受几个大城市的直接辐射,经济社会发展基础雄厚,属于N省的发达板块。而阳城则偏居江北一隅,因为地理位置的局限,几乎成为一个交通与商贸的死角,幸而开放以来建了长江大桥、铁路、港口等等,才开始加速追赶。然而,毕竟思想观念、社会基础、经济指标诸方面差距明显,在阳江可行的事情,在阳城则未必。试想,区区六百万人口的城市,城区人口不足五十万,却要建“鲲鹏馆”这样一座超大体量的场馆,不说建成之后是否能派上用场、收回成本,单就建设费用恐怕也是一个不能承受之重,凭借阳城目前的财力状况,何以承担得起啊!何况,所谓政绩、面子工程,向来为阳城政坛大忌,尤其是省里一帮老人,更是与阳城这边遥相呼应,时刻把警惕的目光盯在一帮官员身上。前几年,洪大光与丁松主政市府,几次提出要建造万人体育馆、超高摩天楼,无一例外遭到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