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高副部长,你不来我和顾主任这顿酒真的还没法喝呢!”穆干生说。
顾恒山一边给高德建点了一支烟,一边喊道:“服务员,请倒一杯茶。”
高德建吸一口烟,说:“快过年了,大家都到省里来拜年,我也赶来凑热闹,我只带着一张嘴去省人大,给骆明祥拜年。我问他,老领导,没想到你的官当那么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对我耿耿于怀,还要把我置于死地而后快呀!听了我的话,骆明祥直瞪眼,过一会儿,他说,老高啊,当年我对你确实有些过分的地方,可你也不是一点责任没有啊!我说,对,中国就是这样,毛主席在庐山会议上谁反对他,他就打倒谁。他说,你怎么能把我和毛主席比呢,老高,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有了新的认识,有意见归有意见,批归批,可不该影响一个同志的工作和进步啊,前几年我还在想,高德建总该给个副市级吧!”
高德建喝了一口水,看看顾恒山和穆干生,继续说道:“我听了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我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那你为什么还跑到省委组织部领导那里打招呼,不能给我解决副市级呀!骆明祥一听就跳了起来,谁说的,我马上去给盛国华同志打电话,说着他就要打电话。我把彭成仁和方之路在常委会上的话一说,骆明祥气得把香烟摔了,骂他们两面三刀。下午,我又去省委组织部,见到了盛国华,他的说法和骆明祥基本一致,这就说明彭成仁和方之路在常委会上说的是假话。”
“这就是中国特色。”顾恒山说,“最近我反复研究了中央《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纲要》,说明中央已经感觉到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紧迫性和必要性,但是纲要下发这么多年,几乎没有一个地方真正研究干部人事制度改革,顶多只是做一些表面文章,造造声势,造造舆论而已。比如说公推公选,其实到目前为止,几乎所有地方的公推公选都是在权力的运行下进行的。比如我们省前不久公推公选的那批副厅级干部,关键是推荐,还由省委组织部的一些领导来推荐候选人,自然是他们已经内定好的名单,把当时省委组织部的市县干部处长和其他部门不认识的那些名单放在一块儿,自然是市县干部处长庄友旺一路绿灯,’公推‘上劳动厅副厅长,只是把过去少数人权力决定披上一件漂亮的外衣罢了!”
高德建接过话题说:“老穆,浒河县上次的选举被吹得那么响,省委组织部还发了简报。”
顾恒山打断高德建的话,说:“有的领导让我们在内刊杂志上给他们出一个专刊,我们研究说没什么新东西,拖着没出专刊,所以只好让办公室发了个简报。”
“你们说,那种选举算什么?那叫什么差额选举!”高德建说,“看起来县长两选一这种差额是进步,是加大了民主成分。可是,掌权的人早已计划好了,这两个人无论谁当选,另一个则有更好的职位,这不是愚弄人民代表吗?我觉得关键是产生县长候选人的问题,真正的民主是让广大人民群众自己产生候选人。此外,一个县八九十万人口,甚至一百多万人,那两三百名人民代表真的能代表那么多人民的意愿吗?那二三百个人民代表中又有几个是真正的群众?这些才是研究干部人事制度改革的关键。”高德建点了一支烟又说:“前两天我收到一个短信,”高德建说着翻着手机,“说当前提拔干部之通行做法:1.群众满意的,一定要留在群众中;2.领导满意的,坚决提拔到领导岗位上来;3.领导和群众都满意的,目前还没有找到;4.领导和群众都不满意的,目前还真拿他没办法!”
顾恒山笑起来了,说:“你别说,还真的很形象。”

  “还有,浒河县那次县长选举,那是选举吗?乌烟瘴气,见不得阳光!”高德建愤愤地说。
菜和酒上来了,顾恒山端酒杯,说:“高副部长,我非常敬佩你的人品,来,我敬你一杯!”
“顾主任,其实我对官场已经看得很淡了,要说官,我当了几年县委书记,也算过了官瘾。只是如今对官场上的不良习气看不下去。有时候真的想把披在那些人身上的狼皮给扯下来。”
穆干生给高德建敬酒时,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和两位副部长以及同志们的关系上,都很尴尬。或许大家怀疑他和方之路同流合污,可是大家哪里知道他现在的处境!就说这次到省城来看望侯有耕吧,方之路偏偏带着他,其实穆干生的心里是非常不愿意的。侯有耕根本就不知道他穆干生是谁,他们既没私下的联络,又没有工作上的联系。他知道,方之路让他陪着他来看侯有耕,只不过是做个公事公办的幌子,掩人耳目罢了。
高德建和穆干生碰了酒杯,一口把满满一杯酒倒进嘴里,说:“老穆,你放心,我们都能理解你,在许多问题上,你的心里不比我们好受多少。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因为要利用你爱人的身份,让那个幌子能够成立。”
对于穆干生来说,喝酒是假,主要是想说说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方之路来了之后,他在办公室里憋闷,到了外面又不能随便说话,觉得自己都快憋出病来了。其实,穆干生知道今天的话也说多了,于是他说:“晚上还有那么远路,以后再找机会聚吧,欢迎老同学到中南去指导工作。”
于是穆干生让高德建先走,高德建借的是内弟单位的车子,顾恒山这才想到忽视了司机的安排,高德建说他早已安排好,怕司机在场不方便说话。
司机小蔡来了,穆干生从后备箱里取出东西,说:“恒山,过年了,中国人这个传统节日还是十分慎重的,提前给你拜个年,还是要俗一点吧。我知道你什么也不缺,只是表示一点心意吧!”
“干生啊,你这就把我当外人了,我都没有给你拜年。”
“咱俩就别客气了,代我向你夫人问好!”
顾恒山还是拉住穆干生,问:“到底是些什么?”
“唉,你呀,毕业都这么多年了,还书生气,无非是一些烟酒,过年的年货!”穆干生说,“我可没那么多人民币,这么多人民币还得了!”
车刚开出城,穆干生点了一支烟,递给小蔡,说:“小蔡,晚饭吃得怎么样?”
小蔡接过香烟,说:“谢谢穆副部长,我又不是外单位的司机,给自己单位领导开车,还让领导点烟!”
“没留你吃晚饭,我已经过意不去了。”
“反正我开车不能喝酒,再说了,省委组织部领导也想在吃饭的时候说说话,我在场也不方便。”
“倒也没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说,我和顾恒山是大学同学,两人好久不见了,大都是怀旧吧!”
“听说顾主任差点被赶出省委组织部?”
“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听咱们同行说的。”小蔡回头看了一眼穆干生,说:“穆副部长,你别小看省委组织部那些司机,省委组织部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一清二楚。”
“噢!”
“穆副部长,其实,一个领导是什么样的人,群众心中都有杆秤,只是他们不说罢了。”
“是。”穆干生不敢让小蔡说下去,害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说出去什么,一旦自己的观点流露出去了,传出去会变了形。过去穆干生没有想过这些事,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于司机,大都是工作上的关系,到县里去,下面送些土特产,他往往全都给司机了。当然每个领导都不可能像他一样,怪不得有人说领导干部的什么事都瞒不了秘书和司机。大概方之路上任时不肯用原来的司机,就是这个原因。


轿车在夜色里像箭一样飞奔疾驶,穆干生默默地靠在后座上,心情和外面的一样昏暗,最近发生的许多事都争先恐后地往他的脑子里钻。
突然手机响了一下,穆干生知道是短信,取出手机一看,是邓楠予发来的:“你现在哪里?”他立即回了:“在路上,有事?”妻子又回了:“等你回来再说。”
社会发展到如今的电子通讯时代,家家有电话,人人有手机。现在有时候打电话不方便,便有了发短信的方式,交流起来太方便了。尤其是开会时,领导让关掉手机,于是人们便有了对策,你作你的报告,我把手机调在振动上,短信来了我照样可以回,这叫开会办私事两不误。
不知为何,穆干生总想着妻子刚才的短信,“等你回来再说”是什么意思,分明是有事,而且还是重要事情。穆干生平时不是那种心里放不下事情的人,虽然谈不上什么每临大事有静气,但是遇到大事还是能够从容对待的,再大的事饭照吃,觉照睡。可是今天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看看车外面,想辨别到了什么地方。可是外面一片黑暗,他又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从出城到现在,只不过才开了半个多小时。
十一
车刚下了高速公路,拐到市区还有五百米,再往前就是收费站,穆干生看看时间,还不到十点钟。他的手机响了,以为是邓楠予的电话,可一接电话,是肖洪书。
“喂,穆副部长!”
“是我,洪书,有事吗?”
“穆副部长,你到哪里了?”肖洪书有些着急的样子。
“我们已经到了,过了收费站。”
“请你直接到办公室行吗?”
“什么事,这么晚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
从收费站到市委大院平常需要十多分钟,现在夜晚车少人也少,小蔡一踩油门,不过几分钟,就到市委大门口了,灯光下站着一个人,小蔡猛一刹车,穆干生见是肖洪书,便下了车。
肖洪书拉着穆干生往路边走去,边走边低声说:“穆副部长,韩娟丈夫在组织部。”
“他干什么?”
“好像晚上喝了酒,韩娟陪方部长去省里他不知道。”
“那是工作。”
“可他丈夫要找方部长算账。”
“算什么账?”
“他说自从韩娟当上办公室副主任,就变得经常夜不归宿,让他怀疑的是他们结婚这么多年来韩娟一直没怀孕,可现在韩娟突然怀孕了。”
“这不是好事吗?”
“穆副部长,他讲得很难听了,说他到省里大医院都查过了,他不能生育!”
“他不能生育!”穆干生愣住了,“办公室还有谁?”
“档案室的吴大姐,办公室的老秦。”肖洪书说,“我也不知道韩娟爱人什么时候怎么来的。老秦说今天巧得很,四个部长都不在家,他没办法就给我打了电话。”
“走,看看去。”穆干生说,“这种事怕是我也处理不了。”


穆干生和肖洪书上了车,来到楼下那棵老槐树下,穆干生抬头往楼上看去,办公室灯光明亮,心想快过年了,居然闹出这种事来,这个年还怎么过!
到了走廊里,见韩娟的办公室门敞开着,穆干生想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无形当中他又被推到尴尬的第一线。方之路是他的领导,韩娟虽然是他的下级,可是现在成了部长的嫡系部队,韩娟的工作、行动,除了方之路,谁也管不着。
进了门,只见一个瘦高个子的男人坐在韩娟的椅子上,看上去这男人很是儒雅,有些书生的样子。穆干生没见过他,更不清楚他叫什么名字,似乎还有点记忆的是韩娟的丈夫是中南师范大学的老师。
这时吴大姐和老秦站了起来,吴大姐说:“穆副部长,这位是韩娟的爱人黄伟华老师。”
穆干生伸出手说:“你好黄老师。”
“穆副部长,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黄伟华握着穆干生的手,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去。
“坐坐坐,我到省委组织部去看一位住院的领导,刚回来,让你久等了。”
“不不不,唉,穆副部长!”黄伟华尴尬地笑了笑。
吴大姐和老秦站起来,说:“穆副部长,你们谈,我们在隔壁办公室,有事叫我们。”
吴大姐轻轻地把门关了起来,穆干生看看黄伟华,说:“黄老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穆副部长,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了!”黄伟华说,“你说,这么晚了,一个女人跟着领导,你也是去省里看省委组织部那位副部长的,你们一起走,为什么没一起回来?”
“我们各人有各人的事,工作嘛!”穆干生说。
“穆副部长,我真的不愿意丢人现眼,有些事我都难以开口。”黄伟华说,“我们结婚都五年了,韩娟一直没有怀孕,我们俩人都去省里检查过,是我的问题,这一点韩娟也是知道的,可是现在韩娟突然怀孕了,这也太奇怪了。”
穆干生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他觉得黄伟华这样的举动不太妥当,夫妻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应该闹到单位来。可是有些话他又无法表态,第一次和组织部工作人员家属谈话,特别是黄伟华还是大学老师,更应该慎重一些。
“黄老师,有些事情尽量在家里解决,弄到单位来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韩娟是个女同志,有个面子问题。再说了,这种事,尤其注重证据,只凭现象,没有证据的话是万万不可随便说的。”
“他们干这种事怎么不要面子了,我凭什么给他们留面子?”黄伟华说,“穆副部长,你不知道,自从这个姓方的来了之后,韩娟就像变了一个人,有时几天不回家,有时半夜一两点钟才回家,哪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女人?”
“黄老师,你说的都只是现象,一个女同志,工作不容易,韩娟在市委组织部这几年,各方面表现都还是不错的。”
“穆副部长,别人怕他,我不怕,我也不想要个一官半职的,我非要把这事弄个清楚,韩娟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姓方的为了掩盖他玩弄女人的本性,居然说自己是阳痿,天下还真有如此不要脸的男人、如此不知廉耻的领导!”
“黄老师,现在天已经很晚了,韩娟也不在,我当然也处理不了,只能向你做一些解释工作,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穆干生说,“黄老师,听我的劝,等韩娟回来,你们夫妻之间心平气和地把事情摆一摆,不要造成太大的影响。”
黄伟华站起来,握着穆干生的手,说:“穆副部长,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
穆干生说着拉开门,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吴大姐、老秦,送送黄老师。”
回到家里,见妻子坐在客厅里,穆干生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钟了,便说:“怎么还不睡觉?”
“怎么走这么长时间?”


“唉,我刚到收费站,就接到肖洪书电话,韩娟的丈夫闹到组织部了。”
“什么,谁?”
“就是刚刚提拔的办公室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你见过,那个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叫韩娟。”
“怎么回事?”
“她丈夫说他们结婚五年,老婆一直没怀孕,现在突然怀孕了。”
“老婆怀孕怎么啦?”
“他说他不能生育,怀疑韩娟和别的男人。”
“怀疑谁?”
“你说能是谁?”
“是他?”邓楠予睁大双眼,“他不可能吧,他说他的阳痿病很重。”
“什么乱七八糟的!”穆干生走到卫生间门口,又回过头,“对了,什么事?”
“关于平予的事。”邓楠予说,“平予晚上来了,问你到哪里去了,我说你去省里了。她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问她又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问了半天,她居然哭了起来,她怎么也不肯说什么原因,我安慰了她半天,突然说要走,还说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我知道了,楠予,你知道吗,最近一段时间我总觉得家里要发生什么事,她现在后悔了吧!那天还怪我对她态度不好。”
“你越说越把我弄糊涂了,你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是瞎猜。”穆干生说,“马上过年了,本来我准备年三十、初一、初二去爸妈那里,初三再去你家的,现在看来平予情绪不好,你爸妈身体又不好,我们年三十只能先去他们那里,初三再去我爸妈家。”
“你还是抽时间和平予说说,看看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怕她有些事不好对我说,毕竟我是她姐夫嘛。你是她姐姐,还是你和她谈谈,你们两个女人在一块儿,什么话都能说。”
“你不知道,平予这么倔,三十出头了,还不结婚,爸妈的心都操碎了。”
“她和王正军到底怎么样了?”
“俩人不在一地,靠打电话。”邓楠予说,“俩人确定了关系才能往一块儿调。”
“睡觉吧,都快十二点了。”穆干生打了个哈欠,伸了伸腰说。
“哎,干生,你说方之路真的会那样吗?今天那个韩娟的丈夫,要是白天上班时间去办公室闹,碰上方之路,你们副部长都在场,这可怎么收场?”
“谁也说不准,最近一段时间我总觉得组织部要发生什么事!”
“又来了,刚刚说了这样的话。”邓楠予说,“市委组织部的部长又不是你,发生再大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组织部历来被人家认为是让人尊敬的部门,就像一个家庭,门风不能坏,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晚上睡得迟,睡下去总是不踏实,恍恍惚惚到天明,天一亮,穆干生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赶紧起床上班了。进了市委大院,穆干生加快脚步,不知道昨天晚上韩娟回来没有,也不知道方之路今天是否上班,到了老槐树下,在树下站一会儿,好像要和老槐树说几句话似的。他惦念着办公室,就加快脚步,上了二楼,走廊里一片寂静,各个办公室一如既往,走廊的地一尘不染,镜子似的反射出亮光,到了办公室门口,穆干生一边取钥匙,一边注意一下方之路的办公室,这时韩娟的办公室门开了,出来的正是韩娟。


“穆副部长早!”
“韩娟,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晚饭后。”韩娟犹豫了片刻,说:“穆副部长,方部长说他今天回来。”
“噢!”
穆干生没有发现韩娟的情绪有什么异常,夫妻之间已经闹到这种地步,昨天晚上韩娟回来后,俩口子会不会发生冲突?穆干生注意韩娟的脸,风平浪静,这让穆干生怀疑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令他想不到的情况。如果是在过去,准确地说是廖吾成当部长时,也许他会找韩娟谈一谈,了解一下他们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现在他怎么也不能这样做。韩娟的情况正常,他的心里也就放了下来。当然,尽管吴大姐、老秦和肖洪书都还对昨天晚上韩娟爱人来组织部吵闹的事提心吊胆,可韩娟一切如常,方部长还没回来,组织部当然平静如水。
现在的市委组织部和过去不一样了,只要方部长不在办公室,人人都觉得没事可干,穆干生刚接了郝莹梅的电话,说中午请他吃饭,也算是提前拜个年吧。穆干生死活也推不掉,虽然发生了选举那样的事,但是那些没有根据的传闻都是无稽之谈,毕竟过去关系不错,人家如今又当上了县长。女人能官至正职县长、市长、省长,那确实算个人物了,未来的前程真的不可估量,穆干生只好答应中午参加郝莹梅的应酬。既然是提前拜年,自然少不了要送礼的。往年的这个时候,像郝莹梅这样的关系,大都送两条中华香烟,几瓶茅台、五粮液,顶多再加上些当地的土特产。可今年郝莹梅当上了县长,穆干生想着这些烦人的事,随着敲门声,进来的人却是高德建。
“高部长,坐!”
“干生啊!”高德建笑笑。
两人的这种称呼已经习惯了,而且各自觉得既亲切又尊重,尤其是穆干生,他不像有些官场上的人,不仅喜欢听到别人称呼职务,甚至给别人打电话时也说“我是某某长”。而穆干生觉得凡是称他“干生”的人,他都觉得别有一番亲切,觉得自己年轻,至于职务,不因为别人称呼什么而决定的,中国人的习惯都去掉头上的“副”字,可副职仍然不能变成正职。而他对高德建不一样,因为高德建当县委书记那会儿他才大学毕业不久,是一个二十多岁刚入道的年轻人。所以他对高德建的这样称呼,心里觉得舒服。
高德建站着,他觉得两人同在市委组织部工作,又都是副部长,坐下来显得太正规,也太呆板,穆干生当然也只好陪着高德建站着。
高德建随手将一张纸条放在穆干生的办公桌上,说:“干生,这两个人你认识不认识?”
穆干生不知其意,拿起纸片一看,上面写着两个人名字:“郝大东”和“匡乾坤”。说实在的,穆干生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穆干生头脑里跳出两个截然对立的词,一个是陌生,一个是熟悉。穆干生在县委组织部当了几年部长,又到市委组织部当了几年副部长,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和人打交道,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名字太多太多,可从没像此刻这样奇怪。他盯着这两个由普通汉字组成的名字一直看着,在这一瞬间,穆干生的头脑里乱极了。这两个人的名字,是肖洪书查了那两张银行卡之后告诉他的,尽管肖洪书只说了一遍那两个名字,可是穆干生却是深深地刻在脑海里了,他相信,这辈子,直到死,也不会忘记这两个人的名字。他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或者说要想知道这两个是谁,那是太容易的事,但他不想惹那个麻烦。可是,他反复看着这两个由普通汉字组成的名字,这六个字是用黑色签字笔写的,字写得十分随便,既不十分端正,也并不太潦草。穆干生太熟悉高德建的字了,这字并不是高德建所写,穆干生的心脏几乎达到了奔腾狂跑的程度。
“穆副部长,干生——”高德建觉得穆干生突然间反常得让人担心,担心他突然发作狂想症。
“哦,高……高部长,我突然……觉得有些头晕……”
高德建笑笑说:“干生,你是被这两个人吓的吧!你认识他们?”
穆干生急忙摇摇头,表情极为淡漠:“不认识,不认识。”
“噢,我还以为认识他们呢!”高德建从穆干生手里拿过纸片说,“那我再问问老方,方之路,他说不定认识。”
穆干生望着高德建离去的身影,他突然觉得高德建有些陌生起来。但同时,他又感到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爆发。
穆干生把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头脑里出现了许多纸片,都是刚才高德建给他看的那样大小的纸片,像雪花一样在他眼前飞舞。渐渐地,那些纸片就变成了那两个人,越来越多,像跳舞,像唱歌,又像呐喊,像发疯。


直到手机响了,穆干生才像从睡梦中醒来似的,懒洋洋地把手机放到耳边,手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喂,是穆副部长吗?你在哪儿?”
“嗯,是我,郝县长啊!”穆干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我在办公室。”
“穆副部长,你忙什么了,都十二点了,我在等你呢!”
“哦,我知道了,请你稍等,我马上就到。”
穆干生来到楼下,市委大院已经很少有人走动,他抬头看看那棵老槐树。此时正处严冬季节,老槐树枝干并无枯荣之别,他的心境突然有复杂起来,心里却有几分灵感,虽无笔墨,倒也冒出四句诗来:“芽杈奇特剩枯身,无复南柯梦里人。只有深根生气在,来年常放一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