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魁交代的第二天,安庆伯府嫡三子宁仪彬及其院中管事就被顺天府逮了去。
安庆伯着急忙慌地找上靖国公。
敦义堂,两人关上门说话。
“这件事,你事先真的一点不知情?”靖国公问他。
安庆伯着急道:“我若知情,我能让他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这不是害人害己么?赵兄,请你看在亲家的面上,千万搭救一把。”
国公爷沉吟一阵,对安庆伯道:“这件事本是我治家不严惹出来的乱子,但如果不是宁氏插手,不会出人命。宁三郎雇凶杀人,若杀的是平头百姓,走走门路托托关系,许是不用偿命。但他杀的是成国公世子,这条命,怕是保不住。还有宁氏,如此险毒,我靖国公府无论如何是不敢再留着她了。”
安庆伯渐露绝望之色。
别看成国公府在靖国公府面前好像很弱,可是对上他安庆伯府,那还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若是靖国公府不肯援手,此案之后,宫内,有珍妃给皇上吹枕头风,宫外,有成国公挟恨报复,他安庆伯府,怕是离夺爵抄家不远了。
“赵兄,我知道都是我这一双儿女不知所谓铸成大错,险些害了你的嫡孙,按理,我也没脸来求你。可正如你所说,这件事的起因是在你靖国公府,若是传将出去,对你名声也有损。你看这样如何,我让那逆子一力担下所有罪责,不牵连你靖国公府分毫,只求你将来在成国公府要报复我安庆伯府时,捞上一把。”安庆伯道。
“那宁氏……”
安庆伯现在恨这个心狠手辣给家里招祸的女儿恨得咬牙切齿,毫不犹豫道:“宁氏若是被休回家,我们宁家所有女眷都没法做人了。赵兄,你……让她病故吧。”
一刻之后,安庆伯面色青白忧心忡忡地走了。
国公爷站在门口望着他有些沧桑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站了好久。
“国公爷,张御医说了,您需要多休息。”向忠过来轻声劝道。
“替我磨墨。”国公爷回到书桌后头,待墨磨好了,写了一封请立赵桓熙为世孙的奏折。
墨干后,他又写了封移病折子,准备待赵桓熙请立世孙的折子批下来,就把移病折子递上去。
再要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两年来身体确实越来越差,每逢阴雨天年轻时留下的旧伤发作起来,也越来越不能承受了。
一岁年纪一岁人,不得不服老。
但无论如何,他得撑到把桓熙培养起来才行。
后面几天,全京城都在关注安庆伯嫡三子买凶杀害成国公世子的案子,安庆伯说到做到,从绑人到杀人,让宁三郎一力担下所有罪责。而赵桓熙的出现,被说成了凑巧误入。
成国公府自然是不信这般漏洞百出的说辞,可人家已经招供买凶杀人了,也没理由再给人上刑。
恰这时靖国公上了请立其孙赵桓熙为世孙的折子。儿子还在世,不立世子立世孙,那也是亘古未有之事。
成国公赶紧联合他所能联合的朝臣上折表示反对,并传信珍妃让她也尽份心力。
珍妃回信称如今后宫柳拂衣那贱人一人独大,她明显是靖国公府那边的人,如果自己在这件事上插手,只怕又会受到她的针对和打压。
成国公秘密递消息进去,叫她尽可放心,姓柳的贱人蹦跶不了多久了。
请立赵桓熙为世孙的折子还是被压了。
过了几日,散朝后国公爷求见皇帝。
皇帝已经拒了他几次,想着一直拒而不见也不好,就允了。
国公爷到了御书房,向皇帝行了礼。他是武人,弄不了文人那套拐弯抹角的法子,就直言问皇帝请立世孙之事。
皇帝为难道:“不管你是要立嫡长还是立贤不立嫡长,目前都有法可循,可你在嫡长子尚在世的情况下,不立嫡长子要立嫡长孙,这就无法可依了嘛。百善孝为先,父亲在世,儿子袭爵,这爵位又是祖上传下来的,越过老子继承爵位,岂非不孝?”
“皇上,臣那嫡长子颟顸无能难堪大任,若是将爵位传给他,赵家前途堪忧。若是有一点办法,臣也不会行此下策,还请皇上通融。”国公爷拱手道。
“不是朕不与你通融,这实在是有违礼法。你那嫡长子,朕也听说了,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大奸大恶之人,不过是在内闱之事上糊涂了些,你责令他改便是了。你请立的嫡孙才十七岁,年幼无建树,硬说他比其父更立得起来,这……没有说服力啊。”皇帝道。
国公爷沉默。
皇帝瞧他面色憔悴,忍不住劝道:“赵卿,目前最要紧的,是你要保重身子。不论是你赵家还是朕,现在都离不得你。至于请立世孙之事,暂且放放,你也再考虑考虑嘛。”
国公爷听皇帝话中之意,知道是说辽东目前局势紧张,李营又是他的旧部,若有万一,许是还需要他奔赴辽东稳定局势。
既然以后还用得着他,那这请立世孙的折子还是有机会获准,不必与皇帝争这一时长短。
国公爷想通了这点,也就没有多说,起身行礼告退。
半个月后,靖国公嫡次子赵明增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家,晚上父子二人见面,国公爷将宁氏的所作所为和安庆伯府的态度对他一说,赵明增直接呆傻住了。
国公爷瞧他这样,知道他对宁氏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便道:“宁氏你就不要再去见了,省得伤怀,回去安抚好孩子便是。”
赵明增答应着,失魂落魄地出去了。
第二日,慎徽院,赵桓熙正在书房给徐念安画夏天用的座屏。
于作画上他本就有天赋,如今得名师指点,他自己悟性又高,那进步,真是肉眼可见的一日千里。
徐念安很欣慰,每次看着他画画就仿佛看着他在画银票。
赵桓熙嘴里衔一支笔,手里拿一支笔,本来正专心画画,透过座屏上薄透如蝉翼的素纱看到对面徐念安在那帮他整理书架上的书籍,身影绰约婀娜,动作优美娴雅,渐渐的便心不在焉起来。
眼下两人都有事要做,他若突然去缠她,必要被说。
赵桓熙想了想,想出一条计策来。
他将衔在口中的笔取下来,张口就道:“冬姐姐,这个座屏是坏的呀,你看这里有个破洞。”
徐念安回身瞧他画都作好一大半了,不免觉着可惜,放下书走过来道:“不会吧?我叫人新做的座屏啊,怎会有洞?在哪儿呢?”
赵桓熙隔着屏风指了个她需要抬起头来看的地方,道:“在这儿。”
徐念安仰着头看来看去,疑惑:“没有啊。”
“你那边看不着吗?就这儿,明明有个黄豆大小的洞呢。你再仔细看看。”赵桓熙煞有介事地用指尖点着那处道。
他指点的地方高,徐念安看着费力,踮着脚越凑越近,还是没看出那里有黄豆大的洞。
她正要质疑,赵桓熙那张脸突然隔着纱屏压了过来,精准地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赵桓熙奸计得逞,得意地笑。
徐念安这才反应过来,见自己口脂都印在了纱屏上,她气不打一处来,提着裙摆就要去收拾赵桓熙。
赵桓熙将笔一扔,嘻嘻哈哈地围着纱屏跑,跑了两圈之后,他在纱屏后停了下来,将追来的徐念安一把抱住,媚着眼腆着脸道:“冬姐姐,想亲亲。”
徐念安气得捶他,道:“好好的座屏都被你毁了,还亲亲,我看你是要挨打。”
“哪毁了?”
“我口脂印在上面,你瞧不见吗?”
“瞧见了,我有法子弥补,能亲亲吗?都好久没亲了,久到我都快分不清你和文林了,反正都是一张床上睡觉什么都不做的关系。”赵桓熙幽怨道。
徐念安听他这怨妇似的语气就想笑,隔着座屏瞧了瞧书房门外,见没人,便低声道:“只许亲一下。”
“嗯!”赵桓熙高兴地想摇尾巴,能亲就行了,还管几下。
他俯身低头,徐念安配合地仰起脸来,两人嘴唇差一点点就要碰着的时候,晓薇在门外道:“三奶奶,苍澜书院的陈先生带着徐公子来了,太太叫您过去呢。”
赵桓熙:“……”
徐念安乐不可支。
赵桓熙生气,搂着她的腰凑过脸来势要亲一下才放她走。
徐念安伸指抵住他的嘴,眉眼如月:“别闹了,既是书院的先生来了,你也去见个礼。也不知是因何而来。”
赵桓熙只得悻悻作罢。
两人收拾一番,去了嘉祥居,盐梅先生和徐墨秀正在正堂与殷夫人说话。
赵桓熙向盐梅先生行了礼,在徐墨秀身边坐下。
盐梅先生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桓熙,想不到先生我出去一趟,你还去大理寺的监牢里游学了一番,有何感想?”
赵桓熙:“……”
徐墨秀忍笑。
赵桓熙抓耳挠腮一番,道:“汉刘向曾言‘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我在大理寺牢中时无所事事十分寂寞,只能读书,倒觉得比往常更爱读更融会贯通些。可见读书不仅可以医愚,更是能让人精神有所寄托。”
盐梅先生大笑,抚须道:“没错没错,你们这帮年轻人读不进去书,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日常生活太过丰富多彩了。将你们都关进监牢,只给书不给旁的,过个三五年出来,怕不是人人都能榜上有名。”
众人笑了一回,殷夫人便对徐念安道:“盐梅先生此番,是给墨秀做媒来了。因知弟妹婚事都要经你掌眼,所以才找到咱们府上。”
“给墨秀做媒?”徐念安再没想到盐梅先生上门是因为此事,一时难免惊讶。
盐梅先生道:“此番我游历涿水,偶遇我旧年好友卢德岳,便去他家中做客。闲聊间谈起我的学生,他竟十分中意墨秀,言称他有一女年方十四,如不弃,愿与徐家结秦晋之好。”
徐念安惊呆:“涿水,姓卢,难不成,竟出自范阳卢家?”
第140章
盐梅先生闻言笑道:“确是范阳卢家的旁支。”
“那这……”徐念安是一直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的,就算是范阳卢氏的旁支也不是她徐家这样的门庭能高攀得上的,更何况是女方主动流露结亲之意。
盐梅先生明白她的顾虑,抬手道:“你放心,他家小娘子老夫见过,小姑娘机灵活泼,大方能干,配墨秀完全没有问题。你也不要多想,我这个老朋友啊,他就是女儿太多也愁嫁呢,就我说的这个小娘子是他最小的女儿,行十七,小名就叫做十七娘。”
“那为何就看中墨秀了呢?若说是因为墨秀学业不错,那毕竟还没有大考……”
“若是等到大考,那墨秀必然榜上有名,到时候都被人榜下捉婿了,哪还轮得到他家?”盐梅先生爽朗地笑道。
徐墨秀难得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赵桓熙毫无眼力见地凑过脸去细瞧他表情,被他瞪了一眼,推开了去。
盐梅先生说若是合意,就趁着书院还没开学尽早去一趟涿县,让对方也见见人,将亲事定下来。
这样好的亲事找上门,又是盐梅先生做媒,断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送走盐梅先生之后,徐念安当天就回了趟家,和母亲还有弟弟商议此事。
郑夫人对自己这一双儿女十分信任,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添乱,只叫他们自己拿主意。
谈及自己的婚事,一向老成持重的徐墨秀倒还赧然起来,道:“那卢姑娘今年才十四,是不是太小了些?”
徐念安道:“你这亲,必是要等到你金榜题名之后再成的。明年大考,后年大婚时,卢家小娘子十六,刚好。”
徐墨秀默不吱声。
徐念安观察他片刻,问道:“莫非你不乐意?”
徐墨秀叹了口气,道:“世家小姐嫁给我,纵我有心努力,有生之年也未必能给她如在家时一般的待遇。只怕时间久了,心生怨怼。”
徐念安道:“这你就多虑了,女子嫁人,对自己嫁过去之后的生活都是有预期的。咱们家的情况盐梅先生定然是跟卢家说清楚了,他们愿意结亲,便不会嫌弃咱家现在的境遇,图的是你这个人。只要你肯上进,对卢小姐一心一意,便不会有怨怼。”
徐墨秀不说话了。
徐念安试探问道:“你是不是怕结了这门亲之后,以后官场上同僚会说你靠岳家往上爬?”
徐墨秀摇头,“倒也不是,只是蓦然想到要与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成为一家人,心里有些没底而已。其实我明白,从先生与我提起此事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拒绝的道理,否则也太不识抬举。”
“正是如此。这门亲是我们高攀,却是对方主动提议,所以你心里也不必负担太重。明日去跟盐梅先生说一声,准备准备,过两日我同你亲自去一趟涿县。”徐念安道。
回到靖国公府,徐念安去与殷夫人打了声招呼,说明过几天要同弟弟去一趟涿县。
徐家这门亲结得极好,殷夫人自然没有不让的道理,还对徐念安说缺什么就来同她讲。
晚饭后,赵桓熙照例去敦义堂找祖父练了武,回到慎徽院时,发现徐念安在收拾衣物。
“这么快就要去涿县吗?”他问。
“嗯,早些去早些回,阿秀能少告几天假。”
“要去几天?”
“往返大约二十多天吧。”
赵桓熙瞬间垮了:“要这么久?我也想去。”
徐念安失笑:“别闹了,你去算什么?还有十几日书院就开课了,这十几日在家有殷表哥他们陪你,去了书院有陆丰,保管你还没来得及觉着孤单,我便回来了。”
赵桓熙抱住她道:“管他是谁,也取代不了你啊。我也想去,你带我一起去吧。阿秀明年要大考的人都能告假,我为什么不能呢?”
“他告假是因为这是他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必须亲自去,如若不然,你以为他会告假?”徐念安艰难地转过身,伸手掐着他的脸蛋道:“别任性,二十天而已,很快就会过去的。”
“可是你出远门,又不带我,我会担心你的安全。”赵桓熙找借口。
“母亲说了会派十名护院护送我和阿秀来回,不用担心。”
“可是,可是……”赵桓熙一时想不出借口了,干脆耍赖:“我就是舍不得你走。”
“若是我母亲身体好,那必是我母亲与阿秀同去的,可是我母亲身子不好不能成行,只能我去了。你就体谅一下嘛!”徐念安道。
她这么说,赵桓熙倒是不好意思再歪缠了。
“那你要答应我,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许亏待自己,不许受苦,不许瘦。”他叮嘱徐念安。
徐念安忍着笑点点头。
“每天都要给我写信报平安,哪怕只几个字,让我知道你没事。”
“好。”
“你要是一天不写我就去找你了。”
“我一定每天都给你写信。”
“每晚睡觉时记得关好门窗,让护院轮流给你守夜。”
“嗯。”
“若路上遇到刮风下雨,就别赶路了,安全第一。”
“好。”
“还有……”
“哎呀,你怎么跟个老头似的唠唠叨叨的。”
赵桓熙赌气道:“我第一次出门你不也给我唠叨半天,凭什么不许我给你唠叨?”
说着他弯腰一把打横抱起徐念安。
徐念安揪住他衣襟,问:“做什么?”
赵桓熙低头看着她道:“走之前掂一下,回来还要掂的,若是轻了,可不饶你。”
徐念安捶他,笑道:“长能耐了,还能不饶我?你能怎样不饶我?”
赵桓熙露出不怀好意的神色,抱着她往床那边走,将她往床上一放,伸手就咯吱她,笑道:“就是这样不饶你!”
“你又来这招,哈哈哈哈哈哈,快停下!”徐念安边推他边笑着往床里躲,闹到最后两人就滚一起了。
赵桓熙一手撑在床榻上,另一只手替徐念安将在床上滚乱的鬓发细细捋顺了,看着她笑红的脸蛋道:“冬姐姐,刚才话还没说完呢,你此行要保重自己,注意安全,还有,不许看别的男子。”
“凭什么不许看?你出去不也看别的女子了?”徐念安反驳道。
赵桓熙瞪大眼:“我哪有?”
“你看清湘郡主了。”徐念安翻旧账。
“谁看她了?是她自己凑到我面前来的,我不知道有多烦她。而且她已经嫁人了,咱们不说她了吧。”赵桓熙道。
“好啊,你还打听她的现状!”徐念安揪他耳朵。
“我没打听,是钱明自己说的,我就听了一耳朵而已。”赵桓熙急忙解释道。
“哪只耳朵听的?是这只吗?我给你揪下来?”
“哼,你也就嘴上说说而已,你舍得吗?”
“你看我舍……”徐念安话说一半,叫他堵住了嘴。
感觉到原本揪着他耳朵的手变成了揉捏,赵桓熙又生龙活虎起来,想着以后要亲亲还是直接亲的好,问来问去就容易被丫鬟截胡。
少年人血气方刚的,亲了没一会儿就来了感觉。
赵桓熙呼吸不稳恋恋不舍地松开徐念安的唇瓣。
徐念安双颊潮红,双眸水汪汪地拢着春意,眼神也不太清明。
赵桓熙看她这副模样就有点熬不住,但想到这两天她要出远门,就强行忍了下来,道:“冬姐姐,我、我去沐浴。”
“嗯。”徐念安应了一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动作有些僵硬地出去了。
次日,赵桓熙生日,来了很多客人,苍澜书院的同窗,钱明他们,徐家弟妹,聂国成,还有赵佳善赵佳贤她们。嘉祥居都呆不下,殷夫人只能把人都打发到芝兰园去。
好在挹芳苑一早收拾出来了,众人去兰湖里钓了鱼,直接提溜到挹芳苑去烧。余铭学亲自下厨,徐惠安和厨娘们打下手,中午给大伙儿做了新鲜美味的鱼汤面。
下午就在园子里因地制宜地安排了各种娱乐活动,众人一直玩到天黑,吃了晚饭才各自散去。
赵桓熙和徐念安回到慎徽院,发现屋子里堆了一大堆的礼盒。
赵桓熙不去看,只问徐念安:“冬姐姐,我的礼物呢?”
徐念安故意道:“那边一大堆呢,你看不见?”
“我要你送的。”赵桓熙扯住她。
徐念安心虚:“这阵子事多,我忘了准备了。”
赵桓熙眉毛挑得半天高,不依道:“你怎么能忘呢?”
“还不是你进了监牢,后来又生病……”徐念安找借口。
赵桓熙回身走到梢间坐在凳子上生闷气。
徐念安走过去,问道:“这么生气啊?”
“哼!”赵桓熙一扭身子,用后脑勺对着她。
“你又不缺什么,非得要我送礼物给你做什么?”徐念安在他身后道。
赵桓熙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回身嚷嚷:“那能……”
他面前竖着一把圆形的手柄镜,巴掌大,正好将他的脸映在里头。
他一边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嘴里自动溜出后面三个字:“一样吗?”
徐念安忍着笑将镜子递给他,道:“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弟弟,这么不经逗。喏,送给你。”
赵桓熙表情别扭地接过这把银制手柄镜,道:“这看着像是女子用的东西,为何要送我这个?”
“不要?那还我。”徐念安将手一伸。
赵桓熙才不还她,将镜子拿在手中端详半晌,一翻过来,发现背面另有乾坤。
镜子背面浇铸了一幅图案,一个男子提笔站着,好似在作画,一个女子坐在一旁双手托腮仰头看着他。
虽然面目并不像他和冬姐姐,但一看就是画的那日他在书房作画之事。
他明眸璀璨地仰头问徐念安:“这是你画的?”
徐念安点头:“水平有限,你将就看看吧。”
赵桓熙抱住镜子,笑道:“我觉得很好。”
徐念安捏了下他高挺的鼻尖,道:“之所以送你镜子,一来是你说苍澜书院的寝室里没有镜子。二来么,《旧唐书》上曾有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现在你已有了可以正衣冠的镜子,希望将来你也能找到一个可以让你明得失的镜子。”
一番话把赵桓熙给说自卑了,他道:“冬姐姐,你连送礼物都想得这般周全长远,不似我,送你礼物时就图了个好看。”
徐念安弯着唇角道:“我觉得挺好的啊,反正对你这个人来说我也就图个好看。”
赵桓熙惊呆。
直到徐念安佯装无事准备转身撤退了,他才反应过来,起身一把捉住她道:“好啊,你居然说只图我好看,不让你好看我都愧对你这番评价。”
“哈哈哈哈哈,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哈哈哈哈哈……”
外头丫鬟听到房间里传来的三奶奶的笑声,抿着笑互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习惯了。
过了两日,徐念安和徐墨秀要去涿县了。赵桓熙将她送到汴河码头上,看着她和徐墨秀带着丫鬟小厮还有护院上了船,船只在烟波荡漾中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才怏怏而回。
第141章
殷夫人觉着,儿媳走了,她儿子就魔怔了。
吃饭前必先叹口气,说:“也不知冬姐姐吃饭了没?”
与人兴致勃勃说着话呢,突然就走起神来。
怀里常揣一卷自己手绘的京城到涿县的地图,动不动就拿出来指指点点,自言自语:“现在该到这儿了吧?或许到这儿?这儿?”
连神经大条的萱姐儿都忍不住和赵佳臻咬耳朵:“姨母,小舅怎么好像得了相思病啊?”
赵佳臻轻声道:“不要对自己的判断如此没有信心,你可以把‘好像’两个字去掉。”
姨甥俩窃窃地笑个不住。
殷夫人实在受不了他这副怨夫模样了,对他道:“今日天阴,你祖父好像身子不大舒服,都没去上朝,你去他院中看看有什么事是你可做的。”
“哦。”赵桓熙收起地图往怀中一揣,去了敦义堂。到了敦义堂外面,恰好碰到从里头走出来的赵桓旭。
赵桓旭面色不大好,没跟他说话。
他不说话,赵桓熙也不说话,堂兄弟两人擦肩而过。
赵桓旭虽然没跟赵桓熙说话,但见他进去了,自己却又不急着走了。
他刚才进去,祖父以身体不适为由并未见他。他倒要看看,赵桓熙几时出来?若是祖父也不见他,那他应该也很快就出来了。
他站在道旁等了足有一刻钟,还不见赵桓熙出来,面色愈发难看起来,转身就回了五房院中。
五太太刚从令德堂回来,腰酸背痛唇青脸白的,见赵桓旭一脸怒色,疲惫地问道:“你又怎么了?”
赵桓旭道:“祖父现在都不见我了,只见那赵桓熙。这都是祖母害的!”
五太太急忙上前捂他的嘴,低声道:“满院子的人,你胡说什么?万一再给你扣个不孝的帽子!”
赵桓旭一甩袖子,回了屋。
贾氏正在屋里和玉姐儿一道看画册识草木,赵桓旭扫了眼那画册上的图案和字,目光就定住了。
那什么赵桓熙独创的狗屁“幽兰体”,他太熟悉了。
他快步过去一把抓起那本册子,质问贾氏:“哪来的?”
贾氏和玉姐儿都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贾氏道:“我问三房的珩大嫂子借的,你又抽什么风?”
“这是赵桓熙画的。”赵桓旭道。
“我知道,珩大嫂子跟我说了,是桓熙堂弟画给府里的孩子认识花草动物顺便认字用的。”贾氏道。
“你不知道我与他水火不容吗?还要去借他画的册子来给我女儿看,你什么意思?打我的脸?”赵桓旭吼完,抬手就要撕册子。
贾氏急得扑上前将册子一把抢过去,让身边丫鬟将吓哭的玉姐儿抱出去,这才冲赵桓旭大声道:“你疯了吧?你和你堂弟水火不容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这册子是堂弟画的不假,但他不是为你女儿一个人画的,他是为阖府的孩子画的。你不爱让女儿看旁人画的册子,那你有能耐自己给她画啊?桓熙堂弟自己还没有孩子呢,尚能对府中的孩子有此爱护之心,你这个做父亲的又为孩子做过些什么?撇去什么才能学问不谈,就说做人,你也与他相差甚远!”
赵桓旭气得额角青筋贲出,抬手就甩了贾氏一耳光。
贾氏被打得偏过脸去,伸手捂着脸颊,慢慢回过头来,红着眼眶看着打了她一巴掌之后显得有些心虚的男人,冷冷道:“嫁给你,是我此生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说完她便出了房门,大声吩咐丫鬟婆子收拾她和玉姐儿的行李,要回她的娘家武定侯府。
五太太在房里听到动静,忙赶出来劝阻,奈何贾氏去意已决,哪里劝得住?很快便收拾了东西带着玉姐儿和丫鬟婆子走了。
五太太心急火燎地去说赵桓旭,赵桓旭心中烦乱无所适从。母子二人想想如今境遇,俱都如笼中的困兽一般,相对无言起来。
敦义堂,国公爷的卧房里,赵桓熙正帮国公爷揉抹气味浓烈的虎骨膏。
国公爷戎马数十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他说小的伤疤遇到这样快要下雨的天气不会作怪,只有那些大的,深的伤口留下的伤疤,在这样的天气便会麻痒疼痛起来。年轻时还能熬得,年纪越大,越熬不得了。
赵桓熙沉默地给他隔了那么多年看起来还是触目惊心的伤疤揉着虎骨膏,心中想着,若换做是自己,这么多伤,只怕早就活不下来了吧。
“祖父,这道伤疤是怎么留下的?”揉到胸前那条一看就十分险要的伤疤时,赵桓熙按捺不住好奇之心,问。他想知道是谁能把祖父伤得这么重。
国公爷不用低头看也知道他说的是哪一道伤疤。他坐在床沿上,双眼望着窗口的方向,平静的目光下,是隐隐的思念和哀痛。
“古德思勤,上一代铁勒王的第六子,铁勒部最神勇的战士。这道伤,便是十一年前与铁勒的最后一战中,他给我留下的。你五叔,也是死在此人手中。”
赵桓熙沉默有顷,道:“把您伤成这样,最后还是我朝打赢了,他一定也没从您手下讨着好。”
国公爷摇头,叹气道:“那一战,我只是伤了他的左腿。如不是当时他年少冲动骄傲自大,最后结局难料。他父亲死后,铁勒四分五裂,如今已被他一一整合,辽东,怕是安宁不了多久了。”
这话题太过沉重,沉重到赵桓熙稍稍一想,都会发现自己的稚嫩与无用。
他没吭声。
国公爷出了回神,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道:“如今还害怕打雷吗?”
赵桓熙愣了一下,垂下脸,轻轻点了点头。
国公爷道:“努力克服一下。堂堂男儿,有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弱点,总是不好。”
“是。”赵桓熙默默拧上虎骨膏盒盖。
次日,雨。
皇帝从朝上下来,冒雨来到已是丽嫔的柳拂衣的住处——重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