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府中有旁人知道吗?”徐念安问。
殷夫人与赵佳臻面面相觑,她们之前都不觉得怕老鼠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府中注意灭鼠便是了。可如今桓熙下了牢,若有人要害他……
“芊荷,速去找苏妈妈拿最好的灭鼠药,就是府中一直在用的那种。”殷夫人急忙吩咐芊荷。
徐念安道:“那儿媳先回慎徽院去收拾三郎的换洗衣裳。”
小半个时辰后,殷夫人带着徐念安赵佳臻正要出府去大理寺,遇上被扈刚找回来的萱姐儿,于是带上萱姐儿一道去了。
萱姐儿在外头已经听说了她小舅的事,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严肃,一副定要帮小舅查明真相的模样。
转眼到了大理寺,司狱得到禀报迎出来一看,乌泱泱的一群女眷,顿时头就大了,好说歹说,只许一个人进去送东西加探监,而且不能携带利器和毒药之类的违禁物品。
赵佳臻和徐念安都说让殷夫人进去。
殷夫人自己自然也是很想进去看儿子的,接过装着换洗衣裳的包袱走了两步,又停住。
她回过身来看了眼徐念安,折返回来,将包袱往她手中一递,道:“你去吧,见了桓熙,叫他不要害怕。”说到此处,她一个没忍住,语气就哽咽起来,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继续道:“就说家里人都在想办法救他呢。”
第134章
若是寻常人家来探监,不仅带进去的东西要检查,人也要搜身,否则万一犯人在里头出了什么岔子,司狱就解释不清了。不过来的既然是靖国公府的女眷,自是不能如此操作了。
徐念安一个人挎着包袱跟着狱卒进了大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臭味,让人甫一进来就觉得呼吸不畅。能被关在这里的,不是要犯便是如赵桓熙这样出身不一般的,牢里比较安静,不似寻常监牢般闹哄哄。
徐念安跟着狱卒走到通道的最尽头,才看到右边小小的单人牢房里,赵桓熙正坐在石砌的床榻上。
狱卒一边开牢门上的锁一边对徐念安道:“探监只有一刻时间,有话快些说。”
“多谢。”徐念安一边道谢一边动作隐蔽地塞过去一锭银子。
狱卒悄悄收了,将牢门打开,待徐念安进去后,又将牢门锁上,而后转身走了。
“冬姐姐。”早在两人过来时,赵桓熙便凑到了门边,徐念安一进去他就抱了上来。
徐念安一手挎着包袱,用另一只手抱住他,问:“你还好吗?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没有,就把我押到这儿关起来,没对我怎样。”赵桓熙脸颊蹭在她发上,贪恋地呼吸着熟悉的发香。
徐念安稍稍推开他,上下打量,见他果真无恙,便拉着他走到牢房里那张简易的石床前,看了看,被褥虽破旧,但看上去倒还不算很脏。
“这两天你要受苦了,且忍耐一下,家里正在想办法查清真相……”徐念安一边说着一边要在榻沿上坐下来。
赵桓熙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道:“等一下。”
他接过徐念安带来的包袱放在床上,打开,从里头拿出一件他的锦袍,铺在床沿上,这才将徐念安拉过去,让她坐在他铺好的衣服上。
徐念安望着他,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赵桓熙坐在她身边,问:“我娘和姐姐她们还好吗?是不是急坏了?”
徐念安回过神来,道:“娘和三姐萱姐儿都来了,在外头呢,因为司狱说规定只能一人进来探监,所以她们都没进来。她们没事,只是担心你。”
徐念安说着,从怀中摸出两块用帕子包好的豌豆黄递给他,道:“牢里不让带吃食进来,怕吃坏了说不清,我藏了两块你喜欢吃的豌豆黄进来,你先垫垫肚子,我们再说话。”
赵桓熙午饭没吃,这会儿早饿过头了,他握住徐念安的手道:“只有一刻钟与你相处的时间,我不想浪费在吃东西上。”
徐念安低声道:“我给他塞了银子,他会多给我们一些时间的,快吃。”
“哦。”赵桓熙笑了,然后把一块豌豆黄整个塞嘴里。
徐念安瞠目,轻轻捶他,道:“你慢点吃,别噎着。”
赵桓熙鼓着腮帮子笑着躲,到底是以最快的速度把两块豌豆黄都吞了下去。
徐念安无奈,从桌上给他倒了半碗水,又从袖中掏出一片小小的银叶子,将叶尖放入水中试了试,见没变色,才端来给他喝。
赵桓熙瞧着她的动作,轻声问道:“冬姐姐,这牢里有人要害我吗?”
徐念安重新在他身边坐下,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她将银叶子塞入他手中,叮嘱道:“以后每次吃饭喝水,都要用银叶子挨个试过再吃。”
赵桓熙点点头,抬眼看着她,眸底虚虚的一片歉意,道:“冬姐姐,都怪我自己太笨了,这般容易中了别人的圈套。”
“若是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情,你会怎么做?”徐念安问他。
赵桓熙想了想,表情既颓丧又坚定:“我还是会去,我怕你真的出事。”
“这就是了。你不是笨,你只是担心我。如果说这是错,位置对调,我会犯和你一样的错。”徐念安道,“咱们时间不多,不说这些了。你与我说说,你到那间宅子时,里面到底是何模样?朱志福是怎么死的?”
赵桓熙回忆着道:“那是个死胡同,里头就那一间宅子,看上去很久没有住人了,蟏蛸满室遍地荒草,只有正房的门开着。我走过去看,就看到一男子双手被绑在身后,面朝下仆倒在正堂的地面上。我把他翻过来才知道他是朱志福。他没穿外袍,中衣有多处破损和血迹,但我没见着被刀划或是捅那样的伤口,也没见有大滩血迹。他脸颊有被扇打的痕迹,哦,他脖颈上有一圈勒痕,就在这里,紫色的。”他比划着自己喉结上方那一截脖子。
徐念安思索道:“听你所言,那朱志福应当是被人勒死的,只是不知,你到时,他死了多久?若是仵作能验出他具体的死亡时间,说不得就能还你清白了。”
赵桓熙摇头,道:“我觉着我到时他可能刚死不久。我摸他脖子时,发现他皮肤还有温度,所以才会去听他心跳看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当时是什么时辰?”徐念安忙问道。
赵桓熙估算道:“我约莫是巳时初从尚先生府里出来的,到城北那间宅子时,大约巳时中吧。”
徐念安听他这么说,就明白自己猜的没错,人确实不是五房那伙人杀的。朱志福毕竟是成国公世子,杀了会有大麻烦。以老太太的魄力,大约也就是找人假装成是桓熙的手下,将那朱志福绑去僻宅殴打凌虐几天,然后把人撤走,再把桓熙引到那间宅子里去,同时把衙役叫去。朱志福被绑前说过有辱她的话,不会怀疑这就是桓熙蓄意报复。到时候朱志福一口咬定是桓熙派人绑他打他,衙役们又当场拿住了桓熙,那才叫有口难辨。
可是老太太没料到,二房早已洞察了她的计划,从中横插一刀,将人杀了。桓熙直接被当做杀人犯抓进大牢,没有证据脱罪,他很难出得了大牢,成国公府报仇心切,若是暗施手段让他死在大牢,到时候二房再把五房的人放出来,说此事乃是五房所为,桓熙是无辜的……不对,五房那些人只是绑了人,没有杀人,二房要怎么证明人是五房绑的,也是五房杀的呢?
徐念安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忽耳边传来些窸窣动静。
赵桓熙对这动静的反应比她快多了,立刻扭头看去。
徐念安也循声看去,却见牢房北面墙上,那扇小小的透气窗外头钻进来一只老鼠,在窗口爬上爬下一会儿,又钻了出去。
赵桓熙全程看着,没动。
徐念安瞧他,问道:“你不怕?”
赵桓熙苦涩一笑,垂下眼睫道:“以前怕的,只是经历的事情越多,越不怕这些东西了。相比之下,人更可怕。”
徐念安以前一直嫌他年少不懂事,而今看着他明显地开始成熟懂事起来,不知为何心中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伸手掌住他的脸。
赵桓熙抬起明亮清澈的双眸看着她。
“三郎,生活不是一直这样的。现在如此不堪,只是因为我们身边有那些不堪之人,只要甩开她们,你会发现,大多数人还是善良和正直的。”徐念安温声道。
“冬姐姐。”赵桓熙伸手拥住她,脸贴在她耳边,声音哽咽起来,“今天祖父来牢中看我,我忽然发现,原来他已经这般苍老了。我爹是个靠不着的,而我虽有心上进,却仍一事无成。我以前很喜欢听你说慢慢来就好了,可是我现在好怕没有时间留给我慢慢来。我怕万一生了大的变故,我没有能力为你和我娘撑起这个家。”
徐念安心头涩涩的,抱着他道:“别担心,你会有时间慢慢来的。别说祖父只是年纪大了,就算没有了靖国公府,你还有娘亲,有我,有姐姐,有恩师,有同窗,有朋友。我们所有人都会给你时间慢慢来。”
赵桓熙强忍着胸中翻涌的情绪,将泪意逼回去,抬袖子擦了下眼睛,放开徐念安,濡湿着眼睫点了点头。
“我给你带了几本书,在包袱里,你无聊时可以看看。包袱里还有娘特意给你带来灭鼠的老鼠药,待会儿记得洒在角落里。纵你不怕,老鼠在身边爬来爬去的总还是膈应人。”徐念安叮嘱他。
赵桓熙应了,对徐念安道:“你出去跟娘和姐姐她们说我没事,别为我担心。”
徐念安点头,看他蔫蔫儿的没有精神,就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赵桓熙没想到这种环境下她会突然来这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看着她。
徐念安笑道:“早上答应你晚上要补的,晚上我不在,就现在补吧。我说话算话,你也要说话算话。你说过要入仕外放带我离京逍遥的。”
赵桓熙看着她的笑颜,心中蓦然生出些气力来,眸中光彩骤生,弯起唇角用力地点点头。
外头通道里传来狱卒走近的脚步声,徐念安站起身来。
赵桓熙不舍地拖住她的手。
“放心,你很快就能回家的。若是明天审你,实话实说便是了。”徐念安安抚他。
看着狱卒已经在那里开锁了,赵桓熙放开徐念安的手,道:“叫家里人不要再来看我了,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嗯,下次我们来接你回家。”徐念安道。
小夫妻俩依依惜别。
徐念安来到大理寺外头,候在外头的殷夫人赵佳臻等人忙围上来,等她说赵桓熙的情况。
“三郎没受罪,牢里我看了,也算干净。我们先回家,余下的车上说。”徐念安道。
四人上了马车,带着丫鬟仆役回靖国公府去。
“我详问了三郎他到那宅子时里面的情况,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被宁家看管起来的五房那些人,不是杀害朱志福的凶手,朱志福是在今日上午被人勒死在那间宅子里的,三郎到时,尸首还是热的。明日要派人去那一片仔细走访,凶手杀了人离开,总有行迹,说不定有人无意中见到过。抓住了真凶,才能给三郎洗脱嫌疑。”车上,徐念安对殷夫人和赵佳臻道。
殷夫人忧心道:“只怕过了这一天,那凶犯早已逃出城去,不知所踪了。”
“不会的,凶手不会跑的。”顾忌着萱姐儿也在,徐念安就没把自己对二房这番操作的猜测说出来,省得带坏小姑娘。
萱姐儿却一脸严肃地问道:“小舅母,能确定那个成国公世子是在今天上午被人用绳子勒死的吗?”
徐念安道:“根据你小舅的描述,基本上可以确定。因何发问?”
萱姐儿道:“今天上午我和阿成在玲珑街上捉住的那个划伤了玉匠和傅表舅的大汉,我绑他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掌上有类似麻绳勒出来的痕迹。他会不会是杀人凶手?”
同车的三个女人都看着她。
“刺伤玉匠的那个凶犯,是你和国成抓的?”殷夫人问。
萱姐儿:“……”太关心小舅说漏嘴了怎么办?
徐念安替她解围道:“这就说得通了,大白天去玲珑街抢劫金玉匠,划伤他又不杀他,那男子是故意被抓的。真正的凶手在牢里,那咱们在外面就算把京城整个翻过来都不可能找到凶手,待到三郎下了狱出了事,那边再交代受人指使杀人之事……一石二鸟,叹为观止。”
“若是如此,那男子岂不是得抱着必死之心为二房做伪证?二房何德何能,能叫人心甘情愿为她去死?”殷夫人难以置信道。
“能为旁人交付性命之人,要么重情,要么重义,要么重孝,只消调查出他到底属于哪一类,掐住他的命脉,要让他老实交代应当不难。关键是不能让二房察觉我们已经掌握了这条线索,否则她们提前行动掐灭源头,我们就真正束手无策了。”徐念安道。
“要怎样才能既行动,又不被二房察觉呢?”殷夫人思虑起来。
赵佳臻道:“桓熙出事,二姐四妹得到消息,必然会回府来询问情况,到时候请四妹回去拜托她公爹就行了。邬大人身为顺天府通判,要弄清楚牢里犯人的底细,还不是手到拈来?我们只需装出焦急的模样迷惑二房就行了。”
殷夫人刚开始没想到这一点,如今听赵佳臻提出来,顿觉十分可行。
她笑看着赵佳臻道:“这一个个的,都越来越精了。”
赵佳臻叹气道:“强敌在侧,又怎敢继续蠢下去?”
殷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竟瞬间走了神,没说话。
回到靖国公府,府里又有许多人在等着她们。
赵佳善,赵佳贤,陆丰,聂国成,徐墨秀还有殷洛宸傅云津都在。
殷夫人带着他们去了嘉祥居,将桓熙的情况与他们说了,又对他们的关心表示了感谢,陆丰徐墨秀等人就先告辞回家了,留下赵佳善和赵佳贤。
殷夫人将要托邬德春调查之事详细告诉了赵佳贤,赵佳贤惊诧之余,强忍心焦,面色如常地回去了。
入夜,敦义堂,向忠脚步匆忙地来到国公爷的书房里。
“国公爷,派往小河庄的人回来了,说五天前小河庄有八个佃户离开之后,至今未归。”
第135章
国公爷眉头大皱,问:“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其中有一个佃户离开前夜曾对家里婆娘孩子说待他回来时带春江居的酱鸭给他们吃,可见这几个佃户是往京城来了。只是不知如今成国公世子已死,他们却为何还未回去?是知道事情败露了,所以缩在哪个犄角旮旯避风头还是……全部被灭口了?”向忠也不能确定。
国公爷沉默有顷,站起身向外头走去。
令德堂,五太太正给老太太喂药。
老太太瘫在床上,弈钗扶着才能勉强坐靠在迎枕上,歪嘴斜眼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药喂一半洒一半。
不仅如此,她如今这样,连屎溺都无法控制,都直接排在床上。
五太太刚伺候了半天,就已经焦头烂额,完全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可偏偏这是她的亲婆母,她赖不着旁人。
直到耳边传来丫头给国公爷行礼的声音,她才从低落焦灼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忙端着药碗起身,站到一旁给国公爷行礼。
国公爷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床边看了看老太太。
正如向忠所言,这病态,是装不出来的。她真的中了脑风。
打杀李妈妈,竟将她刺激得中了脑风,这是国公爷未曾预料到的。就这点胆量,她敢为了陷害桓熙杀了成国公世子?
“此事你可有参与其中?”国公爷突然问五太太。
五太太茫然地抬头看来,满眼疑惑:“不知公爹所言何事?”
“无事。”国公爷转身出去。
回到敦义堂,国公爷吩咐向忠:“明日多带些人,以城北事发那条巷子为中心向周边搜寻打听。再去大理寺跟詹鹤打声招呼,审桓熙可以,不许动刑。若是上头有人施压,劳驾他派人知会我一声。”
“是。”向忠退下,安排去了。
次日上午,大理寺正岑元志提审赵桓熙。
狱卒将赵桓熙从牢里带出来,交给两名来提人的差役。
赵桓熙跟着差役来到一间挂着刑具的房间,发现除了大理寺正和负责记录的文书外,还有个面白无须着宦官服饰的太监在。
那太监见赵桓熙进来,斜着眼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尖着嗓门质问岑元志:“为什么不给凶犯换囚服?也不上枷锁也不上脚镣,瞧瞧这从上到下干干净净的,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一根,知道的是从大理寺大牢里提出来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从靖国公府里请过来的。”
岑元志不卑不亢道:“喜公公,现在赵桓熙只是疑犯,尚不能确认人就是他杀的,在定罪之前,按律不得上枷锁脚镣。”
“不能确认人就是他杀的,那你就能确认人不是他杀的?”喜公公吊着眉毛道。
“是不是的,总要审过了才知道。”岑元志面无表情。
喜公公还要说话,岑元志道:“喜公公,您出宫也是有时间限制的吧,要不咱们早点开始,您也好早点回辰颐宫交差?”
喜公公这才闭上嘴,拖长了调子“嗯”了一声。
赵桓熙不知道辰颐宫住的什么人,但肯定不是皇上。既然不是皇上,那宫中有这个闲情雅致派人来监督他的审讯过程的,也就是成国公的妹妹珍妃了。
他知道岑元志这是在暗暗提醒自己对方的身份,心中感激,但没表露在脸上,安静地在房中那张属于犯人的椅子上坐下。
按例问明姓名籍贯等基本信息后,岑元志道:“说一下昨日案发前后的情况。”
赵桓熙道:“昨日辰时初,我离开家去我恩师尚先生的府上请教他作画事宜,于巳时初离开尚府,去了琉璃街,在琉璃街上看着了那个手拿与我送给我夫人一模一样玉佩的男子……”
喜公公听到这里,插话:“看见,怎么看见的?你与他迎面撞上了?”
赵桓熙恍若未闻,继续看着岑元志说道:“只因那块玉佩是我自己设计,且叮嘱过玉匠不得再做第二块与之一样的,疑惑之下我去捉住那男子,质问他玉佩从何而来。”
“那块玉佩现在何处?”岑元志问。
赵桓熙从怀中摸出那块玉佩,让差役递给了岑元志。
岑元志将玉佩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示意赵桓熙继续。
喜公公见两人都不理他,心中便存了气。
赵桓熙继续说,说到被那男子哄到城北僻巷时,喜公公又呛声道:“简直一派胡言,他说看到疑似你夫人的女子被掳进去了你就信?就这脑子你能上苍澜书院读书?不过是为了脱罪编出来的吧!”
赵桓熙依然不理会他,接着说到自己进宅子的事。
喜公公见他一而再地视他于无物,大怒,站起身道:“赵桓熙,咱家质疑你说的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傻了?”
赵桓熙毛了,扭头冲他大声道:“你算那棵葱?你说话我就一定得理你?要不你回宫去讨个圣旨让你来主审这个案子,我必定句句理你。还质疑我轻信那男子的话是胡编乱造,我对我夫人的感情岂是你这种连男人都不算的人能理解的?”
喜公公被他这一番话怼得面红耳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你”,偏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朱志福被害,我理解成国公府想要尽快找出凶手的心情,但是我没杀他,我现在在这里交代我所知道的一切,也是希望官府能尽快找到真凶。你在旁边啰里啰嗦的一再想把杀人罪名往我头上扣,这是为何?难不成你就是真凶,想让我顶罪?”赵桓熙梗着脖颈道。
喜公公气得朝着他冲过来,岑元志一看不对,忙起身说着打圆场的话将他引了出去。
过了片刻,岑元志独自回来,说那太监已经回宫去了,让赵桓熙继续交代。
中午,殷洛宸带着傅云津去离顺天府不远的德胜酒楼吃饭,过不多久,顺天府通判邬德春和几个同僚也来到德胜楼吃饭。
殷洛宸和傅云津吃过饭又去街上逛了一会儿才回靖国公府。回了靖国公府也没去嘉祥居,只是让客院的小丫头送了一盒子街上买的糕点去给殷夫人。
殷夫人从糕点盒子下面夹层里翻出邬德春传来的信息,和赵佳臻徐念安一道看。
“此人竟然是临洮人,这般远,派人去打听都未必来得及啊。”赵佳臻皱眉道。
殷夫人与她一样想法。
徐念安思虑一番,道:“虽然五房是从半年前开始做玉佩准备设计三郎,但就算二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盯着五房,当时应该也无法得知五房是要搞朱志福。二房知道五房要搞朱志福,应当是最近五房准备对朱志福下手时才察觉的。也就是说,留给五房去找这样一个凶手的时间并不很多。此人是临洮人,但不可能是二房临时从临洮找来的,最有可能的是,此人从临洮来,在二房或者宁家的某处做活,或者与二房和宁家没关系,只是二房或是宁家人认识这么个人,知道他最近遇上了什么跨不过去的坎,二房用帮他跨过这个坎为条件,买他一条命。”
“若是如此,那找此人的关系也无异于大海捞针,一不小心还会惊动二房那边。”殷夫人愁道。
徐念安沉思片刻,抬头看看殷夫人和赵佳臻道:“娘,三姐,我们必须尽快把三郎从牢中救出来,否则万一有个好歹,就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的是啊。”殷夫人焦急。
“目前一切都只是推测,若是着手去验证这个推测正确与否,既费时间又容易被二房察觉。现在唯一可行的,似乎只有兵行险招这一条路了。”徐念安目光沉着坚决。
赵佳臻反应总是比殷夫人快一步,问道:“你的意思是,直接去诈那凶犯?”
徐念安点头:“若成功,这是目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三郎从牢中救出来,也是最能打二房一个措手不及的方法。”
“若不成功呢?”殷夫人问。
“若不成功,我们就只能去向祖父坦白一切。看祖父现在的言行,他是一点都没有怀疑过二房。我们把二房架到他面前去,他看我们放弃一向与我们不合的五房,反而指认二房,心中必定生疑。二房想躲,我们就偏让她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算这一招还不能让二房自乱阵脚,母亲还可利用管家之便,严守府中各门,不许二房的人进出,然后我们再利用消息隔绝这一点,去诈宁家人,我就不信,宁家个个都如二太太一般心机深沉临危不惧。”徐念安道。
殷夫人想了又想,似乎也没有旁的方法,就问:“若要去诈那凶犯,派谁去好呢?女眷肯定是不行的,要不,让洛宸去?他脑子活络,人也可靠。”
赵佳臻想起上次陆丰处理翔凤楼一事的模样,觉得陆丰也行。不过比起洛宸,陆丰毕竟还没有成为一家人,她也就没提。
不料徐念安却摇头否决了殷夫人的提议。
“能为旁人付出性命之人,性格必定刚烈。刚烈的人,一般都是遇刚则刚。殷表哥脑子活络,但他言行透露出来的攻击性也强,让他去未必能取得我们想要的效果。依我之见,不若让傅表哥去。”
“云津?”一提到傅云津,殷夫人脑海中就浮现出他忧郁的眼神,薄红的眼角,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脆弱模样,忍不住怀疑道:“他……能行?”
徐念安道:“傅表哥夫人去世不久,这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哀思心伤的感觉。若那凶犯真是为了家里人才甘愿放弃性命走上这条绝路,傅表哥这副模样,是最容易让他卸下心房的。”
殷夫人道:“那事不宜迟,我就这派人叫云津过来。”
“等一下,现在先叫扈刚过来吧。祖父今天不是派人去城北案发那一带打听五房那些人的行踪么?让扈刚派人装作附近百姓将消息透给祖父好了。一来可以转移二房视线,二来,不管我们的计划成与不成,只要祖父发现五房人的失踪和宁家人有关,后面我们指认二房的说辞都将更容易得到他的认可。”徐念安道。
殷夫人十分赞同,当即走到门口,向外头道:“芊荷,派人去叫扈刚过来。”
第136章
辰颐宫,珍妃听完喜公公添油加醋的汇报,气得一把将桌上的糕点盘子和茶杯等物都扫到了地上,面目狰狞道:“我就说大理寺不会认真办这桩案子!赵家的狗东西,杀了我侄儿还敢如此嚣张!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发了一通脾气,叫喜公公附耳过来,对他低声交代一番,喜公公当即眉目舒展地领命下去了。
这时她身边的大宫女瑞禾端着厨下送来的五色水团进来,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低声对珍妃禀道:“刚才怀月轩那边传来消息,说从昨日开始,一向对皇上不理不睬的柳美人突然改变了态度,变得曲意奉承起来。今日上午皇上下朝后去看她,我们的人在窗外隐约听到柳美人说求皇上一件事,皇上答应了。”
“没听见她求了何事?”珍妃问。
瑞禾摇头,“说是她突然放低了说话的声音,我们的人没听清。”
珍妃冷笑,道:“这贱婢,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靠着赵家的势闻名京师,如今定是在为那赵家的狗东西求情说项呢。”她扫一眼桌上的五色水团,吩咐瑞禾:“拿上这水团,咱们去看望看望这位柳美人。”
当下便出了辰颐宫,一路分花拂柳地来到怀月轩外,还未靠近,便听得里头传来琵琶和箫合奏的乐曲。
珍妃心头一梗,皇上是会吹箫的,不过只在心情极好的时候才吹,她进宫这十几年,听过皇上吹箫的次数都不满十次。难不成在柳美人这个贱人这儿,他竟天天用吹箫来讨好她?
本以为皇上对此女不过是心血来潮,新鲜两日便腻了。若皇上真对她珍重若此,那这个柳拂衣,就留她不得了。
珍妃眼中狠厉之色一闪而过,硬生生等到房里没了乐曲声,才令人进去通报。
皇帝和柳拂衣合奏一曲,正高兴,听闻珍妃来了,有些迟疑地看向柳拂衣。
柳拂衣将琵琶递给一旁的咏晴,垂着纤长的睫毛不看他,一边伸手去端桌上的茶盏一边闲闲道:“陛下看着我作甚?她是妃我是美人,她纡尊降贵来我这怀月轩,我还能不让她进来不成?”
皇帝讪讪道:“珍妃性情娇憨为人和善,若她愿意来,你多个朋友说说话也好,至少没有那么孤单。”
柳拂衣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珍妃进来向皇帝行礼。
柳拂衣站起身来向珍妃行礼。
珍妃看着她敷衍的动作,心中又是一气。
“你此时过来,是有什么事?”皇帝问珍妃。
珍妃看着桌上的五色水团,温婉地笑道:“今日不是端午么,臣妾寻思着柳美人刚入宫,怕下头人慢待了,所以特意给她送些五色水团过来,不曾想她已经有了,倒是臣妾多此一举了。”
皇帝道:“你也是一片好意,怎能说是多此一举呢?来,坐。”
珍妃谢恩之后,在房中坐下,看着柳拂衣在那儿百无聊赖地打量自己的指甲,便开口道:“柳美人,今日大理寺提审赵桓熙,我叫我宫里的喜公公去旁听了,赵桓熙说人不是他杀的,你也无需太过担心了。”
柳拂衣打量指甲的动作一顿,美目一斜,道:“珍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有没有杀人,与我何干?”
珍妃微微笑道:“柳美人心中跟明镜一般,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这两年,除了赵桓熙,便是凌阁老做寿派人去请你都没能请到你出面。要说你与那赵桓熙毫无关系,说出去谁……”
她话还没说完,柳拂衣就猛的站起身来,抄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一掷。
没人想到会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摔茶杯,屋里所有人都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包括皇帝在内。
皇帝有些不悦地皱眉,柳拂衣却指着珍妃扭头对他道:“皇上,她竟无故辱我与旁人有染,请皇上派人掌她的嘴。”
美人动怒,晶眸如焚柳眉倒竖。皇帝被柳拂衣这般一瞪,顿时就像被迷了心窍般心头一荡。
“放肆,你不过是个美人,竟敢以下犯上对珍妃娘娘不敬!”瑞禾护主。
柳拂衣不理她,只盯着皇帝,质问:“皇上,你到底为不为我做主?”
皇帝回过神来,站起身过来安抚她道:“你别动气,珍妃也不过随口一说,朕自是相信你,不会当真的。”
柳拂衣瞧着他冷笑,道:“皇上既然已有心中挚爱,何必非要让我进宫?随口一说?她说的可是我与旁人有染,让皇上你做了王八了!你能受得了这侮辱,我受不了。你舍不得扇她,好,我自己去扇她,过后你处死我便是了!”说着她就要冲珍妃过去。
珍妃吓得站起身来,万没想到这柳拂衣一点就炸,发作起来就像个疯子一般,在皇上面前都无半点收敛。
瑞禾一边挡在珍妃前面一边呼唤左右:“快,保护珍妃娘娘。”
皇帝活了四十二年还是头一次被人当面说成是王八,心中羞怒,又舍不得美人,着急忙慌地抱住柳拂衣,道:“使不得使不得,朕如何舍得让你死呢?”
柳拂衣奋力挣扎,口中骂道:“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实际上却是关着我,让人辱我,我生不如死。既如此,还不如一头撞死的干净!”
皇帝一个头两个大,想到好好的气氛都被珍妃过来胡言乱语给破坏了,心中也是气愤,回头道:“珍妃信口雌黄毁人清白,实为不该,罚掌掴四下以为警戒,今后无诏不得再靠近怀月轩。宏奉。”
名唤宏奉的大太监走到珍妃面前。
珍妃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皇帝刚才说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唤道:“皇上。”
皇帝不看她,冷着脸道:“行刑。”
“得罪了,珍妃娘娘。”宏奉行过礼,抬手照着她保养得宜的美艳脸庞就是一巴掌。
柳拂衣一把推开皇帝,道:“舍不得就别打了,大小也是皇上身边的人,饭都没吃饱吗?”
皇帝微恼,把气出在太监身上,厉喝:“宏奉!”
宏奉这下不敢再留手了,大力扇了珍妃三巴掌,直把她扇得脸颊红肿鬓发凌乱,连发髻上的步摇都掉了一支下来。
珍妃自进宫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屈辱的一刻,看着柳拂衣冷而轻蔑的眼神,恨不能立刻去死了。
“皇上……”她哀哀哭道。
“回你自己宫里去吧。”皇帝撇着脸,下意识地想说一句叫御医看看,抬眼看到柳拂衣,话到嘴边就成了“回去之后,好好反省!”
珍妃哭着走了。
皇帝涎着脸来讨好柳拂衣:“朕罚她了,你别生气了吧。”
柳拂衣回身坐下,道:“你要我进宫陪你,陪便陪了,但你若敢给我委屈受,我可不是那委曲求全的人。”
皇帝忙道:“不让你委屈求全,你是朕心头上的人,谁敢让你委屈?”
柳拂衣瞟他一眼,也未多说,只道:“昨夜我谱了一首新曲,皇上可要听?”
“自是要的。”皇帝心情甚好地在她身边坐下。
柳拂衣让咏晴将琵琶递来,抱在怀中慢慢弹拨起来。
顺天府大牢,傅云津拎着两个食盒,给了牢头几两银子就顺利地进去了。
这里关的犯人杂乱,死了也就死了,所以并不阻止探监之人带吃食进去探望犯人。
名叫伍魁的临洮大汉罪名是盗抢伤人,够不上杀头,连一人一间牢房的资格都没有,和五六个囚犯关在一个大牢房里。
狱卒开了牢门,傅云津忍着牢房里的恶臭踏进去,目光扫过,很快便锁定了在摸鱼儿门前划伤他的那名大汉。
他将一只食盒递给伍魁身边的人,对他道:“劳驾你们给我和伍魁让出点地方,我想单独和他说说话。”
那些犯人见进来个锦衣玉冠的公子,原本正好奇,如今一看还有酒菜吃,哪有不乐意的?几个人拎着食盒就去了牢房的另一个角落。
伍魁靠着墙角坐着,迷惑又戒备地看着傅云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傅云津顾不上脏,与他面对面地在稻草上坐下来,将食盒里的酒菜一样一样拿出来,给他把酒杯斟满,这才抬头看着他问道:“你知道你杀的是什么人么?”
伍魁眉头一皱,目光毫无波澜,只问:“那个玉匠死了?”
“我说的是你在城北那间荒宅里勒死的那个。”傅云津垂下目光,看了眼他的手。
伍魁的手动作细微地一动,又停住。他此时手是虚握成拳搁在腿上的,傅云津这般看,并看不见他的手掌。
可是这下意识的微微一动已经足够证明许多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