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世子朱志福三天前失踪,方才被发现死在城北一间废弃的宅子里,衙役赶到时宅子里除了朱志福就只有桓熙。”陆丰面色凝肃。
“陆公子,可否麻烦你去中军都督府通国公爷一声?桓熙与朱志福素有旧仇,如今又发生这等事,朱家肯定一口咬定是桓熙杀了朱志福。旁的不怕,就怕他们冲动起来,买通人去牢里伤害桓熙,需得叫祖父先去打点一下。”徐念安对陆丰道。
陆丰颔首:“应该的。如今既出了此事,你也尽快回府吧,别在外头逗留了。”
徐念安点头,两人当即分头行动。
徐念安去了玲珑街,找到摸鱼儿。当初赵桓熙跟她说过,那块牡丹玉佩就是在这里定制的。
她叫明理去叫门,铺子里没人。隔壁铺子里一小学徒出来瞧见她们,说道:“金师傅受伤啦,今日不做生意啦。”
“受伤?什么时候的事?”徐念安问。
“就今日早上,不知哪来的凶徒,闯进他铺子里要杀他,好在被两个客人撞破。那凶徒后来被人抓住扭送到官府去了。”小学徒道。
“那你可知金师傅家住何处?”
做了多年的邻里,这点事情还是知道的。
徐念安得了玉匠住址,倒是没有亲自过去。她此行出门只带了两个丫鬟一个车夫,万一遇到个什么,那就是添乱了。
赶回靖国公府,徐念安来到嘉祥居一看,赵佳臻已经回来了,殷夫人也已得了消息,正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娘,我得了那玉匠的住址,您速速派得力之人去将他带回咱们府上来。”徐念安对殷夫人道。
殷夫人已从赵佳臻口中得知了玉佩之事,闻言忙道:“既知玉匠地址,自是应该将他送去官府为桓熙洗脱罪名,为何带回咱们府上?”
徐念安道:“玉匠只能证明有人去定制了和三郎送我的那块玉佩一模一样的玉佩,不能证明三郎没有杀人。安国公府完全可以说是我们蓄谋已久安排好的这一切,目的就是让三郎脱罪。还是将他先带回府里来,细细盘问了,待祖父回来再做定夺。”
殷夫人得了玉匠住址,出门使人去叫护院办事。
徐念安与赵佳臻两人互看一眼,心照不宣,去了赵佳臻的闺房。
“怎会如此?最近扈刚那边汇总来的消息我每一条都记了,竟是毫无端倪!”赵佳臻一边说一边将新记的册子递给徐念安。
徐念安一边翻一边问:“派人去联系扈刚了没有?”
赵佳臻点头:“已派人去了,只是他在盯梢,不知去了何处,怕是不好找。”
徐念安翻完册子,没有头绪,对赵佳臻道:“现在就两种可能,一,二房察觉了扈刚他们的盯梢,故布疑云,表面上被扈刚他们盯着,暗地里派了别人去操作。二,此事还是五房主导,二房推波助澜,或者,没有插手。”
赵佳臻急得在房中徘徊,道:“现在可如何是好?桓熙被官府当做凶犯给捉去了,也不知会不会受罪?”
“我回府前托陆公子去找祖父了,只要祖父亲自去官府那边打个招呼,应当轻易不敢给三郎上刑的。”徐念安道。
赵佳臻回身看她,见她一脸沉静,想到现在不管自己多担心,手也伸不到牢中去,便强迫自己平静下来,走过去问道:“你去找了那玉匠?”
徐念安点头:“并且得知,今日一早,有人去他的铺子里杀他。”
赵佳臻皱眉:“这没道理啊?派去定制玉佩的必然是个小喽啰,就算玉匠记得那人的容貌,茫茫人海也不一定能找到那人,为何要杀玉匠?即便要杀,又为何要等到此时再杀?”
徐念安看着虚空处,微微冷笑,道:“是啊,为什么呢?”
中午,三人都没什么胃口吃饭,胡乱垫了垫肚子。
丫鬟刚把饭菜撤下去,玉匠被带来了。
这玉匠姓金,伤在上臂上,不算重,只是受了惊吓,这冷不丁被请来了国公府,心中忐忑得很。
“你别怕,只是问几句话。”殷夫人努力压制着心中对桓熙的担忧,心平气和地宽慰那玉匠一句,然后示意徐念安。
徐念安从腰上解下玉佩,让丫鬟拿到金玉匠面前。
殷夫人问金玉匠:“这枚玉佩,是你做的吧?”
金玉匠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接过玉佩,正反面都仔细看了,点头道:“对,是我做的。”
“你还记得,是谁叫你做的吗?”
金玉匠道:“记得,那是去年的十月上旬,一个打扮富贵容貌俊俏的少年拿着一块羊脂白玉找到我铺子里,给了我一张图纸,问我能不能把那块玉雕刻成图纸上的模样。我说能,但是手头有活,需得十一月份才能动手做。他说不成,他十一月份要拿这块玉佩送人,所以多给我许多银子,叫我先做他的。还说这是他自己画的图纸,不许我给旁人做一样的。”
“那你到底做了几块这样的玉佩?”殷夫人问。
金玉匠道:“原本是只做了一块,十一月二号就给那位公子了。可是第二天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找过来,说昨天那枚玉佩被那位公子喝醉酒遗失了,叫我重新做一块。我就日赶夜赶,又给做了一块。”
“后来去寻你的那小厮模样,你可还记得?”殷夫人急问。
金玉匠寻思寻思,摇头:“不记得了,就是个普通的相貌。不过那位先头来找我做玉佩的公子的相貌我倒还记得。”
殷夫人:“……”你记得我儿子的相貌又有何用?
“今日晨间你遇刺之事,可否详说给我们听一下?”徐念安见殷夫人不问了,开口问道。
提起此事,金玉匠心有余悸,道:“说起这事也邪门了,青天白日的,竟然有人闯进铺子来抢劫。我都已经把银子都给他了,他还要杀我,幸好被两个找上门来的客人撞破,我这才捡了条命。”
“他在抢劫和要杀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徐念安再问。
金玉匠回想一番,摇头:“没说什么话。进门就拔刀叫我拿钱,我把银子都给他了,他还用刀刺我。”
“就刺了你胳膊?”徐念安问。
“第一刀刺了胳膊,他还想再刺,门外有声音,我想喊,他用刀逼着我。估计是怕杀了我逃不掉,后来他就没杀我,开门跑掉了。”金玉匠道。
徐念安看向殷夫人,道:“娘,我问完了。”
“那,这……”殷夫人想问她需不需要把玉匠留下来。
徐念安摇头。
殷夫人吩咐人给了那玉匠一些银子,打发他回去了。
“这个玉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难不成是我们想差了,他今日遇刺与桓熙的案子并没有关系?”殷夫人娥眉紧皱道。
“不,玉匠遇到的这个歹徒不对劲。”徐念安思虑着道,“他若真的只是为了抢钱,在玉匠给他钱的情况下他不应该再杀人。他若是已经穷凶极恶到抢了钱还要杀人的地步,划一下脖子又有多难?为什么会去刺胳膊呢?”
赵佳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玉匠不是关键,杀玉匠这件事和杀玉匠的这个人,才是关键?”
徐念安点头。
殷夫人不知她们暗中调查二房的事,一时听得云里雾里的,刚想问,有丫头提着食盒进来禀道:“三奶奶,这是渔耕樵的掌柜方才亲自送来的,说是您上午去渔耕樵订的。”
徐念安起身亲自接过食盒,放到殷夫人坐着的桌旁,打开双层食盒的第一层,里面放的是个木匣子。木匣子里面是一张张写着字的纸条。
徐念安挪开食盒,将一匣子纸条全部倒在桌上,对殷夫人和赵佳臻道:“娘,三姐,这是我让我四妹夫雇市井溜子盯二房和五房收集上来的信息,一起找找有无与朱志福这个案子有关的线索吧。”
殷夫人懵了,盯五房还可以理解,盯二房又是怎么回事?
看赵佳臻一言不发就开始照徐念安的话做,她愈发确定这两人有事瞒着她。事关桓熙,她也顾不上多问,伸手捡起桌上的纸条看了起来。
消息既分散又杂乱,殷夫人和赵佳臻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根本无法从这样零散的消息中拼凑出有用的信息,只能看到可疑的就放到一旁。
最后徐念安一人拿着赵佳臻记录的册子和那些挑选出来的消息一一比对,排序,沉思。
殷夫人把赵佳臻叫到里间,问她二房之事。
事到如今,赵佳臻自觉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就把徐念安与她分析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殷夫人听。
殷夫人目瞪口呆,口中下意识地喃喃:“天呐……天呐……”
与此同时,令德堂,李妈妈听着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丫鬟回来耳语完毕,面色如土地问那丫鬟:“你没听错?”
丫鬟道:“没听错,大太太都急得派人去中军都督府找国公爷了。”
李妈妈回身就往正房走去,进了正堂屏退丫鬟,转身将房门关上,走到梢间正在捻佛珠敲木鱼的老太太身边,声息急促地低声道:“老夫人,刚才外头传来消息,说那朱志福,死了。”
木鱼一顿,老太太猛的睁开眼,抬头看李妈妈:“死了?怎么会?”
李妈妈急得摔手,道:“不知道啊,难道是丘八他们手重,一不小心给弄死了?”
老太太思虑一瞬,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就是活人变成了死人,长房那个被当成杀人凶犯带走了。”李妈妈道。
“那丘八他们呢?”
“不知道,应该是按原先说好的躲去城外了。老夫人,现在人死了,成国公府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留着丘八他们始终是个祸患,要不要……”
老太太抬手:“风口浪尖,不宜妄动。丘八他们只要不主动露头,旁人查不到他们身上去。死了也好,拿不出证据来脱罪,长房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靖国公嫡长孙涉嫌杀害成国公世子,这案子顺天府不敢接手,中午事发,下午案子就移交到了大理寺。
国公爷得到消息赶到大理寺,正遇上成国公气势汹汹地提着刀来说要杀了赵桓熙为朱志福报仇,两人差点在大理寺里动了手,被大理寺卿詹鹤给劝住了。
成国公怀恨而去,大约进宫找他的好妹妹珍妃去了。
国公爷去牢里探望赵桓熙。
大理寺的人倒是没敢苛待赵桓熙,毕竟人虽是在凶案现场抓的,但现在还不能确定就是他杀的人,加之他身份不一般,就把他关在一间带简易床榻的单人牢房里。
此刻他正颓丧地坐在那张砖头砌成的床榻上。
他觉得很挫败,那么轻易就上了别人的圈套,如果是冬姐姐,一定不会这么容易中计。
可是他明明叮嘱过那玉匠不许做第二块和他定制的一模一样的玉佩,为什么会有第二块?
府里的人为了栽赃陷害他,竟然能心狠手辣到去杀了朱志福,这件事到底该怎么收场?
之前他下定决心要以嫡长孙的身份继承祖父的爵位,可此时也不免反思,他有这个资格和能力吗?如果没有祖父,他得自己面对这件事,他该怎么办?
他笃定这件事是府里人做的,会是府里的谁呢?赵桓旭?他腿伤着呢,不可能。五婶婶?她以前都是撺掇四婶婶出面和母亲作对,不像是有此魄力的人。那只剩下……祖母了,继祖母。
怪不得以前母亲背地里都叫她老虔婆,原来她真的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桓熙。”牢房外突然传来祖父的声音。
赵桓熙抬头一看,见果然是祖父站在牢房外,一身光鲜的紫色官服,衬着鬓边苍苍白发,愈发显得老态毕露。
赵桓熙看得鼻子一酸,从榻上下来,走到牢柱后面向国公爷深深一揖,道:“祖父,对不住,都怪孙儿愚蠢,又给您添麻烦了。”
国公爷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没受伤,便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桓熙就将今日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给他说了一遍。
国公爷不是笨人,听完之后便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沉默了一阵,对赵桓熙道:“你别害怕,祖父很快救你出来。”
赵桓熙点点头。
国公爷回身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没回头,只道:“桓熙,此事,是祖父对不住你。”
赵桓熙看着他的背影,口微张,还没反应过来,国公爷就离开了。
靖国公府,徐念安还没理出头绪,扈刚回来了。
殷夫人忙令他来见。
扈刚向三人行了礼,向殷夫人禀道:“太太,属下奉三姑娘之命监视二房,前两天发现二房的人似有所察觉,所以今日属下也给他们布了个迷魂阵,然后发现宁家三郎在城外的柯家村囚禁了七八个男人。属下担心打草惊蛇,命一人在那儿留守,自己先行回来禀报。”
徐念安一听,忙在桌上的纸条中一阵扒拉,寻出其中一张,瞧了两眼,对殷夫人道:“母亲,被宁家三郎囚禁起来的这几人,很有可能便是绑架囚禁朱志福之人。我四妹夫这边打听来的消息中有这么一条,说是有三四个人轮流出没于城北小巷,采买各种吃食。因为他们人多,盯梢之人未敢靠近查探。需要三四人出门采买吃食,那宅子里必然留守的人也不少。这帮人昨天下午突然没了踪迹。”
“那这些人又是哪来的?”殷夫人问。
“令德堂的李妈妈八天前去过一趟小河庄,这些人,八成是从小河庄出来的。”徐念安道
殷夫人顿住,少顷又握起拳头来,恨声道:“真是那老虔婆!”她一脸怒色地吩咐扈刚:“你即刻带人去把那些人给我押回来!”
“母亲,此刻不宜轻举妄动,还是要等祖父回来再做定夺。”徐念安阻道。
“可是桓熙还在牢里呢!”殷夫人心焦。
赵佳臻道:“现在此案必然已经传得满城风雨,明里暗里怕是有不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咱们府上,此时我们若有动作,必会被放大做文章。此刻若是去将那些人提回来,到时候祖母反咬一口,说是咱们长房和二房合谋做局陷害她们五房,如何是好?您难道还指望二房的人来为咱们作证吗?还是等祖父回来定夺为好。”
“而且若真是祖母做下的,祖父怕是……不会让她上公堂的。”徐念安一句话让殷夫人平静了下来。
是啊,若真是那老虔婆做下的,国公爷为了保住早死的赵明诚的名声,保住靖国公府的名声,铁定不会让老虔婆上公堂。那她的桓熙怎么办?难不成替那老虔婆顶罪?
想到这一层,殷夫人心中隐隐生了恨意。
若不是国公爷偏心,久久不定世子之位,她的桓熙,又何至于遭这份罪?此番桓熙若是能安然脱险也就罢了,若是不能……
她握紧手指,心中第一次起了让她自己都害怕的念头。
徐念安问扈刚:“听说朱志福是三天前失踪的,可知详情如何?”
扈刚道:“这两日我们的人在市井间听得一些风言风语。之前五房二爷不是有个有孕的相好被那朱志福养起来了么,那女子产下一子后,就与朱志福好上了。就在上个月底,听闻朱志福与友人在常庆楼喝酒时,有人提起这茬,那朱志福大放厥词,说睡赵桓旭的相好算什么?想当年,咱们三爷的夫人也……”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难以措辞。
“也什么?是他说的又不是你说的,直说罢了。”殷夫人面色发青。
扈刚低着头道:“他说三爷的夫人也差点被他睡了。”
殷夫人劈手将桌上的茶杯摔了个稀碎,骂道:“死得好!口无遮拦的畜生!”
赵佳臻忧心地去看徐念安,却见她一脸平静道:“这便是他们给三郎找的绑人杀人的理由。”
“去年十一月份做的玉佩,上个月底朱志福说了得罪桓熙的话。从桓熙书院放假朱志福就失踪了。这些人为了害桓熙筹谋了至少半年之久,却如此轻易地被我们抓住了把柄,这其中,会不会有诈?”赵佳臻心事重重。
殷夫人本想说以五房的恶毒愚蠢,做出这样的事不足为奇,可一想到佳臻刚跟她说过的二房的事,她又不确定起来,转身问徐念安:“还有什么有用的信息没有?”
徐念安一边排列纸条一边道:“知道朱志福因何失踪,有些线索倒是让人看明白了,上个月二十七号,五房的人去过常庆楼,宁家也有人去过常庆楼。二十九日下午,有不明身份的人去过甜槐胡同,宁家有个小厮也去过甜槐胡同。从三十日起,没有了这两拨人的消息。二房这样跟踪五房,若是没有插手其中,只要等事发了揭发五房就可以了。可如今宁家的人把五房的人给偷偷关起来,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殷夫人已经彻底被她绕晕了,伸手扶额道:“等你们祖父回来再说吧。”
房里安静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起来,放手抬眸左右一看,坐直身子问:“萱姐儿呢?”
赵佳臻:“……”坏了,一着急把萱姐儿给忘了。
“她说有事找聂公子,我就让她去了。方才我回来得急,忘了去找她。”她道。
殷夫人顾不上说她,只吩咐扈刚:“速去把萱姐儿找回来,这当口,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扈刚刚出去,芊荷进来道:“太太,前头来消息,说国公爷回来了。”
殷夫人猛的站起身来就要出去,徐念安唤住她道:“娘,祖父这会儿回来,想必已经去见过三郎了。且不忙找他,他要见我们,自会派人来叫的。”
赵佳臻吩咐芊荷:“你再派人去前头看看。”
芊荷答应着下去,使了个小丫头出去,没一会儿小丫头回来了,禀道:“太太,国公爷去令德堂了。”
第133章
国公爷带着向忠和两名护院去了令德堂,让向忠和护院留在门外,他一个人进了正房,屏退婆子丫鬟。
“成国公世子之事,是不是你做下的?”国公爷没心情与老太太废话,开门见山。
老太太也不看他,兀自捻着佛珠道:“别什么事都往我头上栽,我这样活着,除了苟延残喘,还能做什么?”
国公爷高声:“向忠!”
向忠推开门,两名护院押着被堵了嘴绑了手的李妈妈进来。
老太太听到李妈妈挣扎时发出的“唔唔”声,终于睁开眼扭头看了过来。
国公爷盯着她,冷淡吩咐:“打。”
护院将李妈妈面朝下按在地上,提起棍子就重重地打了起来。
一棍子下去李妈妈就杀猪般闷嚎起来,冷汗如浆涕泗横流。
老太太手中念珠轻颤,厉声道:“赵恺槊,你还想栽赃陷害屈打成招不成?我告诉你,今日你便是打死她,甚至打死我,也休想把什么烂事栽到我们头上!”
“打死。”国公爷丢下一句,转身出门。
向忠跟着他来到院中,令德堂的丫鬟奴仆都已在此集合。
众人听着正房里传来的那一声声棍子打在肉上的闷响和李妈妈被堵在口中的哭嚎惨叫声,一个个吓得面色苍白双股战战。
国公爷看了向忠一眼,向忠上前问道:“在令德堂里伺候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在这儿了?”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弈钗回头默数一下人头,战战兢兢回道:“是。”
“李妈妈近些天有没有出过城?抑或去过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有谁知道的,说出来。”向忠目光冷肃地扫视众人。
老太太不出令德堂,有什么龌龊事肯定是让心腹李妈妈去做,只要知道李妈妈去过什么地方,就知道做事的人在哪里了。
众人皆低着头,没人说话,正房里头李妈妈被打的声音愈发清晰起来。
“一个个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之所以不问李妈妈,是因为她是必死的。而你们,下场如何全看此番表现。也别想着老夫人能护住你们,这府里,还是国公爷做主。”
向忠话音方落,有个在令德堂厨房做事的婆子便急急地高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李妈妈她前些天去过小河庄。那日她出门,带了几条白鱼回来,让给老太太加菜。众所周知,老太太只吃小河庄那边养的白鱼。”
向忠回头看国公爷,国公爷点了点头。
向忠吩咐众人:“都散了,呆在自己该呆的地方,从今日起,没有准许不得出令德堂。”
国公爷先自离开。
向忠回正房看了一眼,李妈妈还没死,但也活不了了。他叫两名护院停手,今日刚出事,府中不宜立刻就出人命。让这婆子再熬上几天,待熙三爷的事情解决了再死,正好。
他带着护院出了令德堂的院子,让他们关闭院门,就守在门口。
正堂里,浓郁的血腥气悠悠氤氲开来,呛人欲呕。
李妈妈从腰到大腿一片血迹斑驳,人早已昏死了过去。
老太太在梢间里通过门缝遥遥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娘家带来的唯一仅剩的陪嫁,面色青灰,握着念珠的右手难以控制地轻颤,僵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
弈钗心惊胆战地贴着墙从门外进来,避开鲜血淋漓气若游丝的李妈妈来到梢间,低声唤道:“老夫人。”
老太太不说话。
弈钗瞧着她面色不对,跪坐下来轻轻扶住她颤抖不止的胳膊,“老夫人?”
老太太忽的往后一歪,半边嘴角就塌了下去。
永安侯府门前,葛敬轩下了马车让门子去通报了钱明,匆匆来到后院一看,钱明正坐在一株结满花苞的石榴树下,翘着二郎腿捧着小茶壶,摇头晃脑地听他的爱妾唱戏。
见葛敬轩来了,他招呼道:“诶,来得正好,快来听听我的玉莺儿新学的曲子。”
“哎呀,亏你还有这闲心,你就一点消息都没听着?”葛敬轩皱眉摔手地急道。
“听着什么?”钱明仰头看他。
“外头都在传,桓熙杀了朱志福。如今桓熙正关在大理寺的大牢里,方才陆丰来找我,说成国公要去牢里杀桓熙为朱志福报仇,被靖国公和大理寺卿拦下,如今进宫去了。他担心上面会有人给大理寺施压,在牢中对桓熙不利,所以叫我来找你想想法子。”葛敬轩道。
钱明惊呆:“桓熙杀了朱志福?开什么玩笑?他为什么要杀朱志福?”
“现在一切都还不清楚,但衙役们赶到朱志福遇害的宅子时,当时就桓熙在那儿。桓熙与朱志福素有旧怨,如今成国公正经受丧子之痛,桓熙又是嫌犯,这新仇旧恨的,只怕他都顾不上等官府调查清楚真相就要弄死桓熙。你快想法子进宫去,至少别让圣上耳边只有成国公一家之言。”
“行,我现在就去找我娘。”钱明当下也顾不上听戏了,将茶壶往桌上一搁起身就往门外走。
“我方才去过大理寺了,本想见见桓熙,大理寺的人不让,你知道谁家在大理寺有关系么?”葛敬轩边走边问钱明。
“我想想……”两人说着话就出了院子。
皇宫,后苑,怀月轩。
午后慵懒,柳拂衣侧躺在贵妃榻上,纤纤素手闲闲翻着昨日皇帝巴巴送来的琴谱,心中颇觉疑惑。
也不是多勤政的皇帝,往常这个时候早就像狗一样巴巴地凑过来了,今日怎的没来?
宫女们在外头叽叽喳喳地说闲话。
她的猫从地上跳到榻上,挨着她躺了下来。
柳拂衣顺手撸了它两把,懒懒唤道:“咏晴。”
外头宫女闲话声骤然变小,一名宫女应了一声,急急进来行礼道:“娘娘有何吩咐?”
“什么热闹,也说给我听听。”柳拂衣手撸着猫,目光如游丝般飘向阳光晴暖的窗外。
咏晴偷偷看着榻上媚态天成的大美人,支支吾吾不敢说。
“难不成是与我有关的热闹?”柳拂衣目光转回来,清凌凌地看着她。
咏晴琢磨不透这位自进宫来就得圣上盛宠,却从未展颜笑过的柳美人。不过连圣上都每天巴巴地来讨好她,她一个小宫女自然也不敢得罪了,忙俯首小声道:“不是,是与辰颐宫有关的热闹。听闻靖国公的嫡长孙打死了成国公的世子。如今成国公和珍妃娘娘都在皇上的御书房里哭着呢。”
靖国公嫡长孙,那不就是念安的夫婿?那小子能有杀人的胆子?
柳拂衣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抬起一只手示意咏晴扶她起来,道:“今日天气不错,带上我的琵琶,我们出去走走。”
御书房,皇帝被珍妃和成国公兄妹两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心烦意乱。
“人捉住了,也关到大理寺了,那就耐心等他们审出结果不就行了吗?你们这般歪缠是何道理?难不成朕还能下令不审就杀了靖国公的嫡孙?”
珍妃哭得梨花带雨道:“皇上,臣妾的兄长就这一个嫡子,如今被那赵桓熙凌虐致死,何其可怜?靖国公势大,且依兄长所言,是必要袒护他那嫡孙的。臣妾与兄长也不求别的,只求皇上派个绝对不会徇私的人去审他,如此,臣妾与兄长,也可安心了。”
皇帝道:“大理寺卿詹鹤就是个很公正的人嘛!”
成国公道:“皇上,詹鹤在大理寺的言行明显偏向靖国公,臣不能相信他能公正严明地审理犬子被害一案,还请陛下另外派得力之人为臣主持公道。”
“那你说,派谁去你才觉得他能不偏不倚?”皇帝问。
成国公道:“刑部侍郎富里一向以断案如神著称,且是出了名的不畏权势。依臣之见,不如将此案移交刑部,由富里主审。”
富里?富里破案确有一套,但在朝中毁誉参半,只因他审案手段残毒有违人和,所以虽然许多大案要案都是经他手侦破,但朝中弹劾他的折子也一直没断过。
皇帝心中琢磨着,近些日子辽东那边不甚太平,如今镇守辽东的李营又是靖国公赵恺槊的旧部,若是在此案上他偏向成国公府,只怕是会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皇上因何犹豫?富大人的秉性皇上还不了解么?他何曾冤枉过好人,又何曾放走过凶犯?满朝也找不着一个比他更秉公执法的人了。”珍妃一边哭一边摇晃着皇帝的衣袖。
是秉公执法,只是依他的秉性,哪怕最后证明人不是靖国公的孙子杀的,那孩子怕也不能囫囵个的走出刑部大牢了。
皇帝正待找个借口驳回此提议,耳边忽然隐隐传来一阵悠扬动听的琵琶声。
他几乎立刻竖起了耳朵,眼睛朝窗外头望去。
是他的柳美人在弹奏琵琶?自进宫后她一直冷冷淡淡的,今日怎的这般好兴致?难不成终于被他的恩宠感动了?
皇帝一瞬间心猿意马起来,没耐心再与成国公和珍妃绕圈子,直言道:“以富里的手段,靖国公那未及弱冠的孙子落他手里还能有命在?朕自会派人去与詹鹤说要公正办理此案,你们先退下吧。”
“皇上!”珍妃还要再求。
皇帝扶额道:“退下吧,吵得朕头都痛起来了。”
珍妃与成国公互视一眼,知道今日再求下去有害而无益,只得强忍愤恨行礼告退。
两人走后没多久,皇帝便整整衣冠,带着大太监出了御书房循琵琶声而去。
珍妃带着宫女躲在御书房通往后苑道旁的一丛芭蕉后,看到这一幕,气得俏脸发白,阴沉着眼转身回了辰颐宫。
靖国公府敦义堂,国公爷刚打发了人去小河庄,看守令德堂的一名护院来报,说令德堂的丫鬟称老太太病倒了。
国公爷打发向忠去看看是真是假。
向忠出去不久,又有小厮来报,说是大太太领着长房的赵三姑娘熙三奶奶求见。
国公爷沉默一瞬,允她们进来。
殷夫人带着赵佳臻徐念安进了国公爷的书房,向国公爷行过礼之后便急急问道:“公爹,您可有见过桓熙了?”
国公爷道:“桓熙此刻在大理寺的牢房中,人无碍,不必过分担心。”
殷夫人心头一松,又觉一堵,问:“不知公爹预备如何处理此事?”
国公爷听她这话似乎意有所指,抬眸看她,问:“你知道什么?”
殷夫人按着徐念安之前叮嘱她的,道:“儿媳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听说了桓熙出事的前因后果后,心中有些疑惑。”
“不必多想,桓熙是我的孙子,我自会救他出来。”国公爷收回目光。
殷夫人得了他这句话,便没多说,带着女儿儿媳告退出来时,正巧遇见向忠匆匆而来。瞧他那样,显然是又出了什么事,殷夫人朝芊荷使个眼色,芊荷会意,带着小丫头往另一边走了。
向忠来到书房,向国公爷禀道:“国公爷,老太太中了脑风。”
国公爷一愣,眉头紧蹙起来,问:“属实?”
向忠道:“老奴仔细瞧了,老太太那症状是装不出来的。”
“令德堂收拾干净没有?”国公爷问。
“收拾干净了。”
“那就去请大夫,叫五房的去照顾。”
“是。”向忠退出书房。
殷夫人回到嘉祥居,一想到桓熙在牢里就心神不宁,问徐念安:“为何不把五房的人在宁家三郎手中的事告诉国公爷?国公爷此时去找人,必定找不到。找不到人就得不到真相,桓熙还不知要在牢里关多久。”
徐念安道:“娘,事情刚发生不久,此时将五房的人在宁家人手中一事告诉国公爷,宁家人随便找个借口便能将此事搪塞过去。最关键的是,我们是怎么知道人在宁家人手中的?虽说我们自己知道,是为防万一派人盯梢才知道的,那落到祖父耳中,他会这么想吗?长房的人无缘无故派人盯梢二房和五房的人?他能相信我们在这件事中全然无辜吗?再一个二房留着这些人肯定是为了关键时候拉出来扳倒五房,如果朱志福就是这些人杀的,那玉匠之事就全然是多余了。我认为当下比起告诉祖父那些人的下落,先把截杀玉匠之人的底细调查清楚更要紧。”
赵佳臻也道:“弟妹说得对,此番绝不可再让二房借刀杀人之后又脱身事外了。这个祸害不除,比五房危害更大。”
这时芊荷回来了,向殷夫人禀道:“太太,老太太身边的李妈妈被国公爷派人打得奄奄一息,老太太受了惊吓中了脑风,府中正派人出去请大夫呢。”
殷夫人惊呆,事情刚开始查,李妈妈就被打得半死不活,老太太中了脑风,这……这还怎么查?两个罪魁祸首都不能说话了。
国公爷宁可做到如此地步,也要袒护五房?
几人一时都沉默了。
过了半晌,徐念安道:“三郎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娘,三姐姐,我们去牢里瞧瞧他吧,顺便给他带些换洗衣裳。”
这话殷夫人听得进去,忙道:“是该去瞧瞧他,佳臻,你快去看看有什么便于存放的吃的,带些过去,牢里伙食一定不好。唉,这日子可怎么过?”
赵佳臻道:“还是别带要存放的吃食了,就牢里那环境,别把老鼠招来,桓熙最怕老鼠了。”
徐念安警觉:“三郎最怕老鼠?”自她进府,还未曾见过一只活的老鼠,所以也不知赵桓熙居然最怕老鼠。
“是,他幼时我带他去庄子上玩,见着一个鼻尖缺损的孩子,一问是婴孩时期被老鼠咬掉的,从那时起他便很怕老鼠。”殷夫人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