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人影已掀帘迈了进来,他身姿清秀挺拔,气度翩然。

第29章

  燕翎身上这件袍子剪裁十分得体,几乎能看清他挺阔的胸膛,平直绣着银纹的衣袍束入腰身的系带,宽肩窄腰,干脆利落,看得出来料子有些薄,今夜起了风,他着实得换厚衣裳了。

  “世子爷……”她扶着圈椅缓慢站起身来。

  燕翎视线略略在备好的袍子上一落,果然是请他回来换袍子的,燕翎也不是非要跟宁晏较劲,妻子处事不惊,四平八稳,让他忍不住怀疑,她到底在不在乎他,今夜瞧来,该是在乎的。

  移目至宁晏身上,她披着件银鼠斗篷,底下是一条软绵绣着碎花的月白寝衣,该是打算睡下了,也没多想,径直往浴室里去,“你先进去,别冻着。”

  宁晏着实怕冷,便入了拔步床里躺着,神情略有几分萧索,今夜是别想好好休息,闭上眼先补个觉。

  没多久燕翎便出来了,他身上松散地套了件雪白的中衣,径直往拔步床里头来,床头小几上搁着一盏银釭,灯火轻摇,婉约的烛光倾泻在她周身,梨香氤氲,她眉目极为精致,仿若工笔画一般,一笔一画写就的妩媚风情,她眸子一贯是清凌凌的,又或是平淡如水,此刻睡着却现了几分本来的面目,她长得过于明艳,若不刻意收敛,实则是极其明媚的。

  燕翎怕吵着她,吹了灯,极轻地上了床,习武之人若想不打搅对方,有的是法子。

  他躺下来时,宁晏几乎毫无所觉。

  只是宁晏心里搁着事,两刻钟后便醒了,睁开眼,面前是一片昏暗,唬了一跳,“世子爷…人哪去了?”昏懵中夹着几分迷糊。

  燕翎在她身后睁开眼,瞥见她半撑着身子,乌黑的墨发铺满后背,哪怕在暗夜里也泛出幽亮的光泽,小脑袋一直往外在探。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

  宁晏僵住,扭头朝身后看来,对上那深邃的眼,他乌黑的瞳仁里罕见盛着几分笑意,又嗔又娇,“您怎么不叫我?”

  燕翎双手枕在脑后,疑惑问,“我为什么要叫你?”

  宁晏被问住了,她以为他要碰她,毕竟自从圆房后他没有放过她一回,下意识以为他来后院便是要行房的,这会儿被正主反问,一张小脸烧得通红通红,就连耳后根都在发烫,幸在帘帐内很是昏暗,几乎瞧不出来,宁晏赶忙躺了下来,“没事…”连同声音也埋在被褥里。

  燕翎发现小妻子有时也很有趣。

  今夜若非被好友提醒,他根本意识不到家里该妻子来掌账目,今后若有什么事他疏忽了岂不惹她生气,他现在也发现了,面前的小妻子就是个小乌龟,壳很硬,即便不高兴也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等闲撬不开她的嘴,便道,

  “夫人,我平日公务繁忙,并非事事能周全于你,倘若今后你心中有所想,可否如实告诉我?旁的丈夫做得到的,我也能做到。”

  宁晏愣了一下,大抵明白了他的心意,从被褥里转过一个身,面朝他,杏眼水汪汪的,认真道,“好,那您以后也如此,好吗?”

  “嗯……”

  他们都没功夫猜对方的心思。

  燕翎话说到这个份上,宁晏便想起明宴楼的事,“世子爷,昨夜的事,我还未向你道谢,谢你救出林叔,替我出气。”

  燕翎自然而然又想起她雨下求萧元朗的情景,不可能好受的,躁意又涌上心头,“你可以过来跟我说话吗?”

  宁晏扫了一眼床榻,拔步床甚大,两个人各盖一床被褥,中间留开一线,泾渭分明,在外头光线浸润下显得越发明显,宁晏抱着被褥慢慢挪了过去,他的胳膊伸了过来,将她从她的厚被褥里挖了出来,搂入了怀中。

  炙热的胸膛贴了过来,宁晏肩膀下意识缩了缩,燕翎将她抱住,清冽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继续说。”

  宁晏心里想,今夜大约还是逃不过了,就知道他馋,小日子的时候都忍不住何况现在,想起心中所求,便定了定神,

  “世子爷,我原先开酒楼时,便定下规矩,不许外卖,物以稀为贵,算是我的经营方略,如今瞧来,若遇到不讲理的达官贵人,这一条规矩或许会给明宴楼带来麻烦,能不能请世子爷照看些明宴楼…”

  她从未被人这样搂在怀里,身子几乎是紧绷的,后背跟贴了个火炉似的,他呼吸在耳侧一时深一时沉,宁晏不习惯,说起话来也没平日那般有底气,尾音夹颤。

  燕翎不喜她这般客气,不过好不容易哄得她主动开了口,也不能怪她,她黑幽幽的秀发铺满了枕巾,燕翎一只手搁在她脑侧,忍不住把玩起她的发梢,“我已派人盯着明宴楼,不会有事。”

  宁晏吃了一惊,扭身朝他望来,娇软温热的身子在他怀里转动,一双乌黑发亮的眸直勾勾看着他,她眼尾因吃惊含着几分绮丽,有着小狐狸般的昳艳,“什么时候的事?”

  燕翎喉结微滚,深深望着她,“在你求萧元朗的时候……”

  宁晏:“……”

  愧疚谈不上,就是有些窘,她咬唇,垂眸,慢吞吞转了个身,将头埋下去。

  燕翎忽然就被她给气笑了。

  最后揉了揉她发梢,“睡吧…”

  他确实很想,只是经历了昨夜的事,他希望夫妻俩在做这种事的时候,心意相通,而非纾解欲望,他得顾忌宁晏的感受,他往身后一侧,平躺了下去,身后的炙热骤然抽离,宁晏好受了些,在爬回自己的被褥与继续装死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没动,迅速闭上了眼。

  这一觉夫妻二人睡得都不算好,一则不习惯,二则二人黏在一处,有些热,燕翎简直跟个火炉似的,宁晏原先一个人睡觉着冷,如今睡在他怀里身上黏糊糊的,燕翎就更不可能好受了,清晨起来,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浴,回到东次间,瞥见罗汉床上搁着的两件袍子,犹豫了一瞬,穿上了那件天青色的袍子,离开了明熙堂。

  宁晏在他起身时便醒了,燕翎洗浴的动静都没瞒过她,她满脸好奇,刚刚她都感觉到他那东西硌得厉害,他宁愿洗冷水也不要,上回她睡着了都能把她弄醒,这回竟是这么体贴?

  宁晏赖了一会儿床。

  燕翎这厢在书房用了早膳便出了门,今日不用上朝,径直去都督府衙门即可,跨出门槛抬眸看了一眼天色,乌云破晓,霞光初绽,云卓已替他牵来一匹马,这个时候,一辆华丽的宫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正门口。

  燕翎瞅着那熟悉的身影从宫车里迈出来,脸色就变了。

  “这才辰时初刻,你来做什么?”

  淳安公主心情本来很不错,结果一来就撞上了燕翎那张臭脸,晦气地皱了皱眉,

  “这都辰时初刻了,你一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怎么还在这里?”

  平日大臣上朝天色微亮便侯在了宫门外,她以为燕翎早就离开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短装劲衫,同色马甲蔽膝套在身上,月白的加棉蜀锦长裤插入一双鹿皮靴里,整个人英姿飒爽,背着手昂首挺胸上了台阶,

  淳安公主看了一眼燕翎身上那天青色的袍子,只觉得有些晃眼,“晏晏给你做的?”

  燕翎压根不想理会她,却听见淳安公主抱胸冷笑,“她做了也罢,你怎么好意思穿?”

  燕翎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她是我的妻子,她给我做衣裳我为什么不好意思穿?”

  她打量他几眼,幽幽笑道,“因为,这衣裳穿在五陵少年身上才好看呢……”

  燕翎:“……”

  如果她不是当朝公主,他保证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燕翎舌尖抵着右颌,消了一会儿气,一副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模样,下颌往里抬了抬,

  “你来的太早了,她这会儿还没醒…”

  “啧,懂得体贴媳妇了?”淳安公主凉凉看着他,见燕翎一脸气狠了却拿她没办法的样子,格外熨帖,原先那么多年在他身上受的气,总算出了。

  不等燕翎回答,她又道,“我跟你不一样,你若现在去后院,她定衤糀是睡着的,可若我来了,晏晏必定扫榻而迎,欢天喜地…”

  燕翎冷笑一声,竟是无法反驳。

  他抬步往台阶下走,正从云卓手里接过马缰,又听得淳安公主笑声肆意地传来,

  “哦,忘了告诉你,今夜我留宿燕家。”

  燕翎忍无可忍,扭头一记眼刀子扔过去,

  “淳安,燕家地窄人稠,没你睡的地儿,你别胡闹。”

  “谁说我胡闹,晏晏睡哪我睡哪,我又不占你的地儿……”淳安无辜眨眨眼,“本公主虽身份尊贵,却也懂得体察下情,因地制宜。”

  看气不死你。

  “……”

  听听这话,燕翎鼻子都快气歪了,她跟宁晏睡,不是占他的地儿是什么,燕翎脸皮也没厚到当堂与她辩驳这事,只服气道,

  “行,你今夜若真赖在这,我待会得空就去见陛下,让他给你议婚,替你挑驸马。”

  淳安听了这话,脸色果然一沉,这么多年她在燕翎手里鲜少讨得好,如今却不一样,她捏住了燕翎的软肋,稍一思忖便道,

  “也好,早日出宫嫁人,我也好在公主府养他十个八个五陵年少,回头请晏晏过来做客。”扔下这话,她也不管燕翎什么脸色,大摇大摆跨进了燕家大门。

  燕翎翻身上马,阴沉地望着洞开的门廊,心里想,替她挑一名能制得住她的驸马,否则今后他家无宁日。

  燕翎打马到了正阳门下,带着云卓去了五军都督府的衙门,他昨日休沐,今个儿堆积了不少文书签押,一上午坐在案后几乎没歇个晌,到了午时,各衙门管饮食的循吏便去厨房打了吃食来衙门,都督府后院毗邻后街的地儿设了个食堂,冬日里怕饭菜凉了,在此处用膳的不少。

  崔玉猜到燕翎在此处用膳,特意追了过来,二人挨在一桌吃,他耸了耸燕翎的肩,

  “怎么样?昨个儿交了账目,媳妇给个笑脸没?”

  燕翎慢条斯理喝汤,看了他一眼,崔玉眼下明显有片黑青,神情也十分憔悴,“你这是怎么了?”

  崔玉捂着腹部苦笑,“还能怎么?昨夜您老人家大发慈悲,我等不能不给面子,海吃胡喝,喝坏了肚子,我昨个儿吃了整整八只大螃蟹…”崔玉满脸回味的样子,“啧,你是不知道,那明宴楼的厨子真是一绝,我从未吃过这么好的蟹,回头我得打听问问,人家蟹打哪运来的,我得买一筐回来…”

  燕翎笑了笑,眼底漾起微不可见的骄傲,“回头我帮你打听…”

  崔玉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咦,看来昨个儿弟妹给你好脸色了。”平日里燕翎从不会帮这种忙,崔玉觉得很稀奇。

  燕翎笑而不语,回想昨夜好友对他的嘲讽,相比之下,宁晏就大气多了,不愧是他的媳妇,于是慢悠悠将汤碗搁下,整暇看着崔玉喝粥,“我媳妇与你们各家的都不同,她大方,给我两万两额度开支。”

  崔玉听了这话,眼中艳羡狂涌而来,晓得燕翎富有,却也没想到富有到这个地步,要知道他一年俸禄也不过一百多两,家里产业收入分到他屋里头的最多也就三四千两,媳妇吃穿用度不能委屈了她,家里一岁多的孩子总得开销些,一年下来存不得几个银子,偏生燕翎这小子富得流油,见不得燕翎暗搓搓的炫耀,心里不是滋味,便忍不住刺了他几句,

  “兄弟,你有所不知。”崔玉语重心长道,“媳妇不管你,可不见得是好事…”

  燕翎唇角微微抿直,

  “说明她不在乎你…”

  让你炫耀。

  崔玉端着食盘施施然离开了。

第30章

  燕翎怀疑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个个跟他过不去,也没太把崔玉的话当回事,他行军多年,乱敌军心的事信手拈来,崔玉就是嫉妒他罢了,回到衙门处置军务,申时初刻云卓给他递讯,说是戚无忌让他去一趟戚府。

  燕翎早早下衙来到戚无忌的院子,戚无忌喜静,在府内西北角单独成院,又开了一个角门,燕翎平日从此处出入,初冬的院子,四处破败,唯独戚无忌此地却因藩篱做茧,温泉缠绕,鸟语花香,进了厅堂,便见戚无忌席地而坐,身后靠着凭几,前方搁着一炭盆,每到冬日,他伤腿发寒,日日离不得火。

  燕翎褪鞋走上台樨,坐在他对面,“出什么事了?”

  戚无忌从身侧的木架上掏出一卷轴递给他,“陛下千秋节在即,蒙兀正在议定来使人选,我猜大约是乌日达。”燕翎接过来摊开,一目十行扫过,眉峰微微锐利了几分。

  戚无忌受伤后,依然常年待在边关,他虽不上战场却承担着繁重的军务,排兵布阵,出谋划策,一样都没拉下,当年他与燕翎悄悄安插了一支行商进入蒙兀境内,如今这些商户遍布三国,便是二人情报来源,这些游枭探子都掌握在戚无忌手中,别看无忌公子生得一张无害的面容,手起刀落杀人于无形,这些年与燕翎珠联璧合,立下汗马功劳。

  燕翎擅长统军作战,戚无忌便是幕后军师。

  燕翎看完,将那卷轴扔入炭盆中,语气淡淡,

  “陛下千秋节正好是除夕,我们只有两个月准备的时间。”

  戚无忌脸色凝重,看着他冷隽的眉眼,“我父亲去年重伤,往后上阵杀敌是不太可能,朝中能与蒙兀一战的,只有程王爷与燕国公,程王爷陛下不放心,燕国公一旦去了,你就不能去,你去了,燕国公就不成,这么好的机会,蒙兀必定不会坐视,如果我猜的没错,此次三皇子乌日达来访,必定有所图谋。”

  燕翎神色不变,“我心中有数,不过眼下最头疼的是军需,国库并不充盈。”

  戚无忌问道,“陛下将军屯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原想慢工出细活,里里外外整治一番,只是蒙兀虎视眈眈,容不得我拖延,我打算枪打出头鸟,先将最难的骨头给啃了,其余必定望风而影从。”

  戚无忌面露忧色,“你打算动程王爷?”

  “这太冒险了…”戚无忌不赞成,“在这个节骨眼上动程王爷,军心不稳,你想过后果吗?”

  燕翎眸光沉浮不定,“是危也是机,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不会动手。”

  戚无忌不做声了,叹息一声,替他斟了一杯酒,二人无声喝了几杯,沉重的国事压在两个年轻人脊梁,当年二人纵横疆场时发过誓,以身为刃,护大晋安宁。

  默了片刻,戚无忌忽然看着他笑道,“燕翎,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朝务永远忙不完,你别只顾着公务,忽略了弟妹,弟妹非攀权附贵之人,不是你位置坐的越高,她便越以嫁你为荣,你小心后院失火。”

  燕翎掌心转动着小小的银盏,疑惑道,“你不曾见过她,如何晓得她品性?”

  戚无忌失笑,眼底略有一抹深意,“淳安公主喜欢的人,必是不俗之人。”

  燕翎先是唇角弯弯,渐渐的觉得逻辑不对,他摇摇头,“不是,是她太好了,过于出众,故而连淳安公主这样不学无术的人也招惹来了…”

  戚无忌手中酒盏一顿,漆黑的眸一点点蓄起寒意,“是吗?”

  他抬起酒盏与燕翎碰了碰,凉凉道,“我忽然明白为何弟妹不待见你。”

  燕翎脸色黑了,他被淳安与崔玉奚落就算了,怎么连戚无忌也来怼他几句,他招惹谁了。

  “你什么意思?”

  “你眼神不大好……”

  燕翎无语看了他一眼,将酒盏搁下,转身离开了。

  他策马回了府,平日极少这个时辰点回来,今日实则是担心淳安公主真的赖在燕府,打算想个法子把人轰走,到了明熙堂却见堂中无人,一问小婢,得知二人在小厨房,悄无声息赶到后罩房,里面传来银铃般的笑声,与行宫那夜一般无二,燕翎下意识皱了下眉,凑近一瞧,隔着窗纱望见不大的厨房内,烟雾缭绕,淳安公主罩了一件旧衫,手里拧着锅铲毫无章法地在锅里乱舞,那模样儿仿佛在经历一番磨难。

  目光寻了一圈,瞥见西北角角落里,立着一身着粉裙的美人儿,她身姿修长秀逸,捂着腹笑得花枝乱颤,乌发草草挽了个随云髻,一只碧玉簪子斜斜插着,笑得发髻微松,一抹发梢垂下来,平添了几分娇俏妩媚,整个人鲜活得若染着朝露的春花。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燕翎兀自注视片刻,瞥了一眼桌案上捆好的大闸蟹,想起崔玉所言,摇了摇头离开了。

  今日上午,宁晏与淳安公主便耗在厨房里,宁晏亲自替她做了一桌闸蟹盛宴,清蒸了五只澄湖大闸蟹,单独挑出油灿灿的蟹黄给她包了一笼蟹黄包,又配了锅料,炒了一盘香辣蟹,蒸了一小盅蟹黄豆腐,再配以姜油茶。

  每一道菜分量不多,却让淳安公主尝到了螃蟹各式各样的吃法,吃到最后,飘飘欲仙,午后歇了半个时辰,淳安公主决心亲自下厨替皇帝做一道菜。

  “昨个儿我闹得有些凶,父皇大约也猜到了,心中对我定有不满,如若我亲自替他做一道菜,他必定是被我哄得熨熨帖帖,这盅蟹黄豆腐看似最好做,晏晏,你教我吧。”

  于是,二人一道来了厨房,宁晏先教她切葱剁蒜,淳安公主葱没切几根,倒是先熏出一汪眼泪来,两位姑娘耗在后厨两个时辰,总算勉强做出一道菜,淳安公主马不停蹄,心肝宝贝抱着食盒赶回皇宫。

  燕翎打听到淳安公主已走,便信步来了后院。

  宁晏送走淳安公主回房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出来,燕翎已经坐在明间,

  “爷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燕翎抬眸看她,细细观察,她眉眼笑盈盈的,气色明媚,薄薄的脸皮儿娇艳欲滴,捏着绣帕缓步走过来,裙带当风,莲步轻移,处处都美极了。

  这模样,哪像是没把他放在心上的。

  宁晏今日心情极好,与淳安公主厮混一日,无拘无束,神态间慵懒随意,没了往日那份束缚内敛,瞧见燕翎时,还来不及收敛,便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燕翎满意了。

  宁晏过来给他倒茶,燕翎一手接过茶盏,一手下意识便握住了她,宁晏愣了一下,

  “晚上还要出去一趟,先回来看看你。”他语气前所未有温柔。

  宁晏便任由他牵着了,婢子悄悄退了下去,明间就剩他们夫妻二人,屋子里落针可闻,燕翎捏着她软乎乎的玉指,只觉太软了,软得他心里有些发痒。

  偏生这样软柔的掌心,也略有些手茧,想起宁晏会骑射又爱下厨,手中有茧子也不奇怪,反而觉得有趣似的,便不轻不重揉捏着。

  指腹轻轻摩挲过茧尖,微微的颤麻滑遍全身。

  燕翎有些后悔碰她,却又舍不得松手。

  他时而捏她的手指,时而穿插与她相扣,这还是二人头一回有这等类似情人间的亲昵,宁晏耳根泛红,她低垂着眉眼,寻找话题,“既是晚上有事,那我早些传膳。”

  两个人神情都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做好了吗?”燕翎亲眼见到宁晏在后厨,必定是替他备了晚膳的。

  宁晏有些不适应这样带着挑逗的动作,不着痕迹将手抽离,柔声笑道,

  “我去厨房瞧一瞧…”

  手中募的一空,燕翎唇角牵了牵,一言未发。

  片刻后,宁晏回来了,见他撑着额在明间假寐,当他疲倦了,便没打搅他,轻声吩咐婢子们,

  “将膳食摆在明间。”也省的燕翎移去西次间,冬日里冷,人一旦坐定了便不太想挪动,宁晏也是如此,便能体谅燕翎。

  燕翎微微睁开眼,她张罗着一桌菜,袖子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她骨相极是好看的,眸光流转挂着笑,笑容清浅明亮,晃入他眼里。

  “世子爷,您过来吃吧。”

  燕翎起身挪去桌后,扫了一眼满桌菜肴,脸色微微一变。

  下午回来时明明瞧见小厨房捆着大闸蟹,这会儿桌上怎么一只蟹腿都没瞧见。

  他并非要吃螃蟹,只是觉着奇怪,明明厨房有闸蟹,宁晏难道就没想给他留一只?

  脑海不可控闪现崔玉说的话。

  “她不在乎你……”

  这时宁晏用热水烫好一双银筷,递给他,“爷,别愣着呀,快些吃。”他总是那么繁忙,冬夜寒凉,宁晏也希望他早些办好差早些回来歇息。

  她声线是温柔的,稍稍抚慰了他心中的疑窦。

  罢了,他是个男人,哪能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妻子计较,遂将杂念拂去,接过筷子用膳。

  今日的螃蟹是她从明宴楼临时调来燕府,给淳安公主享用的,剩余那几只也给公主挑出蟹黄做了一盅蟹黄豆腐献给皇帝,晚上的膳食是大厨房送来的,燕翎对饮食不在意,宁晏也懒得为他大费周章。

  这一夜,燕翎到子时方回来,除了外间留了一盏莹玉宫灯,内室已是黑漆漆的。

  宁晏先睡下了。

  荣嬷嬷那头悄无声息将该准备的都备好了,燕翎去浴室洗漱,动静比平日都要小,入了内寝,角落里留有一盏纤弱的琉璃灯,燕翎吹灭,屋子里彻底陷入昏暗,轻轻掀开帘帐要爬上榻,模模糊糊的嗓音传来,

  “世子爷,您回来了…”她撑起半个身子,隐约可见窈窕的轮廓。

  燕翎愣在那儿,忽然意动,

  “你睡里面去。”

  他平日回来的晚,起得也早,睡在里面总是吵醒她,他夜里也不需要她伺候,没得连累她睡不好。

  宁晏听了这话,脑子渐渐清明。

  这可太好了。

  她出嫁之前向来都是窝在里侧睡的,她惧冷,睡在外头偶尔风吹帘动,有风漏进来,再者,燕翎进进出出着实吵得她心烦,偏生世家都是这样的规矩,妻子睡在外侧好侍奉丈夫,宁晏也不能说什么,今夜燕翎开了这个口,宁晏毫不犹豫抱着被褥往里面挪去,又将他被子给拉扯出来,笑吟吟道,

  “谢谢你,世子。”

  燕翎听出来她的欢喜,心里熨帖,顺着躺了下去,面朝她枕着手,

  “以后你都睡在里面,我回来晚了你睡你的,不必管我。”

  只要她高兴,有些规矩就不是规矩。

  别看是一桩小事,却决定着宁晏睡眠质量。

  宁晏怔怔望着他,廊庑的光芒从窗棂映了进来,晕黄的光与昏暗交织,他眸若点漆,仿佛是暗夜深处的黑曜石,清湛幽亮,平心而论,燕翎已算不错的丈夫,无不良嗜好,意识到问题能立即纠正,这样的日子也有盼头,“好…”

  两个人虽没有很深的感情,却有了不错的默契,一个眼神几乎就猜到对方想要什么。

  燕翎傍晚捏了她的手后,今夜就没忍住,宁晏也很配合,双手拽住了脑后的拔步床栏杆,高窗外的灯芒在晃,双眼渐渐蒙上一层薄薄的雾气,眼角是嫣红的,在她快受不了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晏儿……”

  宁晏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嘘嘘喘着气,眼尾泛红楚楚望着他,“世子爷…”

  “你叫我什么?”他幽黯的眼神压下来,过于清明沉湛,差点让她忽略他在做什么。

  “什么?”她懵懵懂懂的,不明所以……

  两个人在这个时候从来没说过话,今日很突然,宁晏所料不及,更摸不准他心思。

  燕翎喉咙滚动,嗓音跟黏住似的,腹腔仿佛积聚了一股邪魔,压不下去,涌不出来,心底那不可言说的失望,最后化作一抹阴鸷,埋葬在深处。

  翌日宁晏在日上三竿方醒,昨夜结束后一觉睡到自然醒,燕翎什么时候走的她一无所知,果然睡在里侧舒服,昨夜燕翎的异样很快被她抛诸脑后,她穿了一件丁香色的厚褙子,外罩大红织锦的鹤氅赶往容山堂请安,她今日起得晚,少不得要跟徐氏告罪。

  到了容山堂门口,却见门庭外比往日多了一倍的婆子,瞧着有不少生面孔,个个神色有异气氛低迷,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屋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声。

  “琉哥儿怎么这么命苦,生来身子不好,泡在药罐里长大,如今说没就没了…二嫂已经哭晕过去了,二房无人掌事,能否请嫂嫂安排个人过去帮衬着,将琉哥儿的葬礼操持妥当,全了这孩子最后的体面……”

  宁晏闻言神色大惊,早闻二房老太太褚氏有一幺子,今年十七岁,却是一直身子不大好,平日鲜少露面,这是骤然过世了?宁晏与如霜交换了个眼色,心头沉甸甸的。

  这时,里面传来徐氏含悲的叹声,

  “前个儿我刚去探望了他,他还与我说笑了,今个儿人就没了,果然世事无常……至于三弟妹说的话,我心里有数了,我已派人去请国公爷,待国公爷来做主。”

  三老夫人一声轻蔑的笑,“大嫂,您就是性子太好了,什么事都要问国公爷,这是后宅事务,您拿主意便好,我看哪,老二媳妇精明能干,让她过去,保管事儿办得敞亮。”

  徐氏心里苦笑,二房哪里缺人主持局面,二房家里老大媳妇就是个不错的,之所以让长房派人,实则是想长房出这葬礼的银子,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支,徐氏心里是不肯的,只是国公爷一向好面子,平日又格外照顾两位弟弟,保不准是一口应下来,公中余粮不多了。

  三老夫人见徐氏不吭声,忽的双掌一拍,

  “对了,我倒是忘了个人,这事该翎哥儿媳妇办哪,她是燕家长媳,未来的宗妇,哪家的宗妇不主持婚仪丧礼的,我看就翎哥儿媳妇了。”

  徐氏勉强笑了笑,“理是这个理儿…”

第31章

  午时的寒风更急,呼呼拍打着窗棂。天色阴沉,一场蓄势许久的雪终是没落下来,容山堂的明间内搁着两个炭盆,炭火烧得正旺,发出呲呲的声响。

  家里晚辈去世,国公爷悲从中来,差点昏厥在衙门,后是循吏们禀报了燕翎,燕翎亲自将燕国公从宫里掺了回来。

  父子俩撂下朝政,一同去了西府吊唁,又一道回了府。

  二房的老爷前几年去世了,临终拉着国公爷,将家里几个孩子托付给他,如今堪堪才三年,又去了个侄儿,那琉哥儿也是他看着长大的,生得文弱,自小没享几日福,如今突然撒手人寰,国公爷心痛如绞。

  秦氏额上覆着抹巾,一身素衫褙子,抱着已昏睡过去的儿子嘤嘤啜泣,“本该我去帮忙,偏生我这身子着了些风寒,连累康哥儿昨夜也咳了几声,诶…琉哥儿太命苦了…”言罢泪水滚落而下。

  宁晏静静瞥了她一眼,恰恰对上秦氏投过来的不咸不淡的眼神,眼底哪有半点悲意,秦氏也没想到被宁晏逮了个正着,尴尬地哼了两声,别过脸去。

  主位上,国公爷一直沉着脸按着眉心,巍峨的身影罕见露出几分疲乏乃至萧索。

  再看旁边的燕翎,面上瞧不出什么不同,可眼底的沉肃与难过却也不难分辨。

  突如其来的丧事,给这个冬更添了几分肃杀。

  二房老爷不在了,家里长子燕琸在潭州任推官,今日凌晨的消息,走得快马去报讯,最快也得后日才回来,余下两个子侄要么年纪小,要么不争气,二房没男人撑门楣,国公爷点了长袖善舞的三子燕璟去西府接待唁客,可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抉择。

  徐氏见国公爷久久不吭声,便率先打破了沉闷。

  “今日三弟妹过来了,想要长房派个媳妇去帮忙操持葬礼,瓒哥儿媳妇偏生病了,孩子又小,走不开,璟哥儿媳妇三日前刚把出喜脉,她的性子您是知道的,也操持不了,就剩翎哥儿媳妇了,只是翎哥儿媳妇过门没多久,那头府里的人事不熟,难免出纰漏,依我看,压根不需要派媳妇过去,琸哥儿媳妇当家这么久,家里事门儿清,哪里需要咱们长房的人去插一脚,没得让人说咱们没事找事……”

  国公爷手撑额,默然无言,他也晓得难处不在没人理事,而在银子。

  快到年关,各处都要银子打点,国公爷以前最烦这些家里长短,如今在后宅待久了,也渐渐明白其中的艰辛。

  他忽然抬眸看了一眼燕翎,“翎儿,你跟我过来。”

  宁晏抬起眼睑,有了不妙的预感。

  燕翎没有迟疑,父子俩一同迈出明间去到外头说话。

  国公爷也好面子,生怕廊庑下被下人听墙角,故而打头一步迈到庭院当中的小桥旁,随意扫了一眼,四下无人,这才与跟上来的燕翎说道,

  “你手里头应该宽裕,支个两万两银票给父亲用着,待周转再还给你。”除了二房葬礼,年底还有许多事开销,干脆一次借够。

  当年娶长公主,燕家掏空了家底当聘礼,那些聘礼最后全部进入长公主嫁妆单子里,明阳长公主又是皇太后唯一的女儿,当年下嫁排场举世罕见,陪嫁更是浩如烟海,这些全部进了燕翎口袋,燕翎具体富有到什么程度,国公爷没数,但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

  国公爷眼下遇到难关,自然寻儿子求助。这种事以前国公爷也不是没干过,是以稀松平常。

  燕翎也不意外父亲开口,以前他几乎不假思索答应,如今情形不同,很平静道,

  “我的账目都交给了宁氏,此事我得回去与她商量。”

  国公爷听到这话,明显错愕,失望地“啊”了一声,“这样啊……”老脸有些挂不住,呲着牙眉头皱的紧紧的,默了片刻,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让他一个做公爹的跟儿媳妇借银子,委实拉不下老脸。

  父子二人沿原路返回,国公爷心里苦笑,面上却是啧啧赞道,

  “不错,你这小子上道了…”

  燕翎没做声。

  众人在屋子里等着,看着父子俩神色如常出去,神色如常进来,乍一眼看不出什么端倪,宁晏心里没数,徐氏却是有数了。

  丈夫出去时眉头紧锁,进来依然,可见事儿没成。

  徐氏不着痕迹看了一眼宁晏,暗暗叹了一声。

  国公爷落座时也瞥着宁晏,儿媳妇坐姿端正,容色宁和,平日说话不喘气,不埋怨,不诉苦,不显山露水,是个厉害角色,国公爷在战场厮杀多年,看人一个一个准,这个媳妇不简单哪,儿子被吃得死死的。

  坐定后,国公爷开了口,

  “这样,老大媳妇…”

  宁晏连忙起身,“父亲请吩咐。”

  国公爷神色温和道,“二房的事呢,内里杂七杂八有琸哥儿媳妇自己料理,你不必插手,但你是燕家未来的宗妇,无论如何得去看看场子,襄助一二,也当历练,你看如何?”

  宁晏没有半分迟疑,屈膝道,“儿媳领命。”

  嫁给燕翎时,她便知道这是她身为宗妇要承担的责任。

  无可推卸。

  国公爷这桩事吩咐下去,便愁银子的事,起身往外迈,吩咐侍候的大管事,

  “召集总管房的人,我要问话。”

  宁晏与燕翎一前一后出了容山堂,夫妻二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路上只字不提,进了明熙堂的东次间,宁晏一面吩咐如霜去寻素衫,一面问燕翎道,

  “世子,容妾身问一句,父亲是否寻您借银子?”

  燕翎坐在圈椅里,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没急着喝,抬着清隽的眼睑看她,“没错,不过我并未答应。”

  燕翎没答应大约是顾忌她的缘故,宁晏试探问,“那依您的意思,是借或不借?”

  换做以前,燕翎真的无暇在这等事上费心,父亲开口,无特殊情况,他不会拒绝,但现在思量一下,他便有了不一样的成算,

  “夫人,账目既然交到你手里,此事便由你拿主意,你不必问我。”

  宁晏松了一口气,燕翎这人说到做到,令她安心,她怕的就是丈夫明面上将账目交过来,回头又事事不与她商量,将她当个摆设。

  宁晏心中顾虑消退,便起身往他跟前坐下,拿定主意道,“世子爷,以我的意思,这次不能借。”

  燕翎扶着茶盏喝了一口,静静看着她,“好。”

  宁晏见他没有反驳,又是一笑,解释道,“并非我小气,实则是此事绝非等闲,高门大院有高门大院的规矩,公私分明,今日哪个要银子便寻您,明日若有什么事又得寻您,没错,您是手头宽裕,可久而久之,旁人便习以为常,倘若那一日世子您要花银子,手头借不开呢,他们便会心生埋怨,往日的情分悉数忘了,只剩一腔仇怨,咱们何苦吃力不讨好。”

  “再论公账,我嫁过来这两个多月也明白公中有些吃紧,可容我说句实心话,公中是紧,各自私库里如何却未可知,没得平日大家中饱私囊,公中一缺银子便寻上咱们,也不能拿世子爷您当冤大头啊。既是吃紧,该节流节流,该开源开源,怎么逮着咱们身上掳银子?非长久之计。”

  燕翎缓缓将茶盏搁下,定定望着她,眼神一动不动。

  宁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秀眉蹙紧,红唇嘟起,“爷,我说错了吗?”即便燕翎不高兴,这话她也得说,燕翎以前的事她不管,可现在是她掌着账目,必须听她的,这事一旦在她这里开了先河,往后无穷无尽。

  燕翎兀自一笑,“没有,你说得很好。”他闲闲地靠在圈椅里,天青色的袍子勾勒出男人挺拔的身躯,剪裁得体的裤腿收入乌青的皮靴里,脸上带着几分浅淡的笑,衬得那俊美无双的容有些夺目。

  早在宁晏说不借的时候,燕翎便答应了她,于他私心,这些事不放在眼里,只是他不可能也不会去反驳宁晏的意思,宁晏今后是要掌家的,他这个做丈夫的若不尊重她,支持她,其他人可想而知。

  所以,哪怕他不赞成,也不会质疑宁晏的决定。

  更何况宁晏刚刚那席话字字在理,这是成婚以来,小妻子与他说话最多的一次,燕翎很高兴,于是又肯定了一句,“我支持你。”

  宁晏笑了,是那种笑意一点点自瞳仁深处溢出来的笑,发自肺腑,眉眼渐渐弯了起来,不过很快意识家中办丧,她笑意一收,如昙花一现,在他心底浅浅掠过。

  燕翎一时有些失神,想起昨晚她眼尾发红与他求饶的模样,到嘴边的那句“你以后唤我夫君”又生生咽了回去,他什么时候也学得那些白面少年这般矫情了,一句称呼而已。

  夫妻俩商定后,宁晏有了数,便起身道,“时辰不早,我早些传膳,吃了好过去西府瞧一瞧。”

  “世子爷,您放心,家里的事都交给我,您外头忙着,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

  燕翎今日的信任,给了她在燕家施展拳脚的底气,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他太忙了,整日早出晚归,她身为妻子,不能再让他为后宅琐碎挂心。

  燕翎一直知道她很好,将这话笃定的说出来,还是头一回,就好像是,两个不期而遇的人,不小心跌入同一艘船中,相互磨磨蹭蹭,摸摸索索过日子,好不容易寻到了各自舒适的姿态,并看清前进的方向。

  在她明媚又干净的笑容里,他缓声又坚定颔首,

  “好。”

  家里有人过世,厨房全部换了素菜,夫妻俩一言未发用了膳,燕翎回衙门去了,宁晏则换了一身湛色的袄子,坐在杏花厅,她平日不爱穿深色的衣裳,今日要以燕家长媳的身份主持丧务,自然要有些派头,不能让人觉得她年纪轻好欺负,片刻,着人请来了陈管家,

  “我等会要去西府理事,只是初来乍到,人事不熟,能否请管家推荐一熟知府内人情世故的婆子给我,我好带过去。”

  陈管家明白宁晏用意,笑着作了个揖,“少夫人容禀,若您不嫌弃,就让我家那口子跟着您去,她原先也是府里的管事,内宅外院都管过,去年我家儿媳妇生了孩子,她便回家跟着带孩子,今日她听闻府上出了事,刚好过来瞧瞧,人如今就在外院茶房坐着,要不,老奴将她叫来,听您差遣?”

  宁晏喜笑颜开,“这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能得陈婶子帮衬,是最合适不过了。”

  陈管家连忙去前院传唤。

  他前脚刚走,云旭后脚溜了进来,“主子,爷吩咐小的跟着您,外边的事您只管吩咐小的,必定给您办妥。”

  宁晏点头,这么一来,外有云旭,内有陈婶子,二人皆是老手,不会出差错。

  “咱们这去西府,人家是盼着咱们带银子去的,国公爷那头可有讯来?”

  云旭笑眯眯躬下身,“午膳的空档,小的便悄悄在总管房外头躲着,听了墙角来。”

  “你个猴儿!”宁晏嗔笑一眼,示意他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