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快些去看看公主吧,公主她不肯活了…有人以下犯上欺辱了公主……”
皇帝一听这还了得,当即气炸了毛,撂下一众朝臣往永宁宫奔,进了殿中,就听到淳安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声,
“爹,今日是咱们父女俩最后一次见面,明年今日您可记得要在女儿坟前烧纸……”
皇帝被这话给气乐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淳安公主躺在床上,将帘帐遮得死死的,皇帝压根瞧不清情形,越发焦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淳安公主大哭道,“那戚无双为了羞辱我,竟然将那箭羽径直扔到了我屁股上,爹,我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我不活了,爹,我不管,我要去见我娘,这世上,只有我娘疼我……”
淳安公主这话精准地击在皇帝软肋上,
“淳安啊,你别恼,父皇这就给你出气…”
气冲冲出了宫门,扔下一句话,“去,传戚文若入宫!”
戚侯正在都督府当值,冷不丁被皇帝叫来了奉天殿,人还没跪下行礼,一只杯子砸了过来,
“好得很啊,你那女儿今日扔箭羽扔我女儿臀上,什么意思?赶明儿,你戚文若是不是要骑到朕头上,你们戚家还有没有君臣王法……”
这顶大帽子扔下来,谁也扛不住,更何况是功高震主的边军主帅。
戚侯冷汗涔涔,一顿告罪,转身策马回了府,到了宅门下,就麻溜指挥道,
“在门口搁着一长凳,将大小姐按上去,给我打。”
片刻,戚无双被仆妇给按在凳上,一顿板子就这么落了下来。
侯夫人急得不得了,赶忙来书房寻戚侯,戚侯正慢条斯理擦拭他的长剑,见侯夫人进来,头也未抬。
侯夫人怒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即便女儿犯了错,你要打,搁院子里面打,为何放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这让女儿怎么做人?”
戚侯可是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之人,家里这点小阵仗还真不配让他皱眉,他脸上没有半分恼怒之色,语气更是稀松平常,
“淳安公主在哪里跌倒的,就得在哪里打她,淳安公主晕倒在我戚家门口,就得将无双给打晕过去…这就是淳安公主的目的。”浸润朝堂这么多年,戚侯是个明白人,知道如何让皇帝与公主歇火。
侯夫人气得快咬出一口血来,“这淳安公主简直是欺人太甚……”
戚侯闻言,这才淡淡抬眸,看着妻子,“夫人,昨个儿你们母女俩算计翎哥儿媳妇时,怎么不觉得欺人太甚?”
侯夫人顿时嗓子发堵。
戚侯继续小心仔细擦拭刀刃,那冰冷的寒芒在他浑阔的眼底漾出一抹亮光,
“你看看燕翎与无忌,这是我教出来的人,你可见京城谁说过他们俩不是?再看看你教出来的人……”戚侯将下颚往外头努了努,“再不收敛,以后你们母女俩犯了错,自个儿收拾摊子,我可不管你们。”
侯夫人跌在圈椅里,哑口无言。
外院门口,戚无忌撑着一柄竹竿,一袭白衫胜雪立在廊芜下,静静看着戚无双,戚家的仆妇不可能真的下重手,这不过是做给皇家看的,只是戚无双经此一事,也是颜面无存,而淳安公主要的就是她颜面无存。
戚无双也晓得亲爹不可能真的打死她,眼下痛归痛,到底还有力气说话,瞥见哥哥站在廊芜下看热闹,气得眼泪汪汪嚎啕大哭,
“哥哥,你怎么不帮帮我?”
戚无忌还在回忆刚刚淳安公主趾高气扬的模样,暗想,谁说公主是绣花枕头,她明明聪明得很,瞧瞧这一出“以毒攻毒”玩得贼溜。
冷不丁被妹妹呼唤,他温润的面容罕见露出一丝倦色,“我早就警告过你,莫要再打燕翎的主意,你偏不听,今日吃了苦头也是你应得的,我现在便郑重告诉你,往后你若谨言慎行,规矩做人,我还认你这个妹妹,倘若不能,我便赠你两字,‘请便’。”
燕翎今日在家休沐,晨起脑筋有些重,便一直坐在书房内没动,他身为二品都督佥事,手掌军国大政,儿女情长只是他生活中极少的一部分,他几乎全部精力犹然放在公务上,他在外院养了几名幕僚,此刻四名幕僚便把近日皇帝让他推行的屯田新政初稿递到他手里。
这些年,蒙兀时不时侵边,大晋国库不堪负重,而当中最紧要一物便是军需粮食,原先军屯废弛,大量卫所的军田被人侵占,皇帝现在将这烫手山芋扔在他手里,让他彻查军屯一事,重新调整军备后勤,这是古往今来最难执行的军政之一,燕翎为此事筹谋许久,刚有了些眉目。
幕僚将初步方案递上来,燕翎正逐字逐句,一条条过。
他是在疆场爬摸打滚出来的武将,一身功夫超绝,论理一点小小的雨不可能碍事,偏生今日起来,便打了几个喷嚏,有着凉的迹象。
燕翎揉了揉发胀的眉心,余光一动,瞥见云卓端着一碗姜汤过来了,
“少爷,这是夫人着如霜姑娘送来的,您趁热喝了吧。”
燕翎眸色稍缓,接过汤碗一口饮下去,辛辣的姜水很快给他蒸出一身汗来,头筋松乏了些,他入内擦了身子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这时,云旭笑眯眯进来,将淳安公主大闹戚府的事给禀了。
燕翎坐在案后听了这出戏,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他总算明白宁晏为什么会喜欢淳安公主。淳安公主做得比他好。
他还要将妻子更加放在心上才行。
第27章
燕翎的书房从不烧炉子,今日因生病,烧了一个炭盆,用的是最好的兽金炭,原先这种炭只供内廷使用,渐渐的,权宦府邸也偷偷地买,兽金炭比银屑炭还要好上一层,无声无息,炭火旺,没有呛味,皇帝也不能阻止百官享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燕翎出了一身汗,人好了一些,便吩咐人熄炉子。
云卓出去了,云旭在外廊听了吩咐,钻了进来,望了一眼燕翎的脸色,笑嘻嘻道,“爷,您再烤烤,多出些汗,多换几身衣裳,就彻底好了。”
燕翎上回搬来书房,没带几件衣裳,刚刚云卓那傻子还要去后院取衣裳,被他一脚给踹出去了,云旭心想着,等里头衣裳换完了,便可回后院了。
燕翎冷冷掀起眼睑,“你很闲?”
云旭脖子一缩,将背压低了些,咧嘴讨好一笑,“也不是很闲,不过刚刚瞧着少夫人出了门,爷不要问问夫人去哪儿了吗?”
燕翎平日对云旭这些小把戏是没耐心的,今日却难得没动怒,将桌上散乱的折子理了理,随口问道,“去哪儿了?”
“嘿嘿,小的也不知,不过猜着,不是明宴楼便是萧府。”
以云旭的猜测,昨夜宁晏冒雨去萧家请动了萧元朗,今日必定登门致谢。
燕翎眼微的一眯,沉默了一下道,“夫人出门,我不放心,你跟去伺候。”
云旭就等着这句话,笑着诶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等等…”
云旭立即打住脚,从博古架后探出个头,躬着身笑眯眯问,“爷还有吩咐?”
燕翎眉心皱着,不放心道,“我是让你跟着她伺候,不是让你去打探消息的,你若敢多事多嘴,惹了夫人不高兴,我拔了你的舌头。”
云旭凛然拍了拍胸脯,“爷还不了解小的,小的什么时候把事办砸过?”转身,人影又不见了。
“等等…”燕翎捏着手心的羊毫未放。
云旭满心无奈,重新退了回来,“爷,您还有何吩咐?”
燕翎正色道,“我身边有云卓便够了,你平日也闲,以后夫人那头的事都由你跟着,明宴楼你也盯着点。”
云旭这回嘴咧得更开,“包在我身上!”撒欢似的离开了。
燕翎看着他背影转眼消失在廊外,定了定心神,重新投入公务。
宁晏早早用了午膳出门,到了正门口却见宫里淳安公主身边的小太监来了,连忙迎了过去,“公主是不是出宫了?”
小太监恭敬上前行了个礼,笑着与宁晏将戚家的事给说了,宁晏未等他说完,抓住了重点,“你说什么?公主受伤了?伤的严重吗?”
小太监见宁晏眼眶一瞬间泛红,急得澄清,“哎呀,没有的事,夫人别担心,公主好着呢…”又仔细将原委说了,
宁晏听他讲完,顿觉哭笑不得,“得了,我今日也不出门了,我先入宫探望公主…”
小太监笑道,“公主就怕您担心,特意遣了奴婢来,便是告诉夫人,您今日别入宫,等公主把戏唱全了,明儿公主再出宫来寻您。”
宁晏这才放心,重新露出笑容,“好,你回禀公主,我明日在府上等着。”
如霜悄悄塞了一锭银子给小太监,将人欢欢喜喜送走,主仆三人这才上了马车,赶往萧家。
行到燕国公府外的那条胡同,听见身后马蹄声响,如月掀开帘子朝后望去,正见云旭带着四名护卫纵马跟来,她眉头一皱,立即将帘子放下,回身警惕地望着宁晏,
“姑娘,不好了,世子派了云旭跟着咱们,定是来盯梢的。”
宁晏手里正翻着话本子,听得丫鬟紧张兮兮的,嗔了她一眼,“胡思乱想些什么?世子不是这样的人。”与燕翎相处这段时日,他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派人盯着妻子行踪的事干不出来,大约是出了昨夜的事不大放心。
如月有些不敢相信,于是掀开帘子,一双眼跟铜铃似的瞪着云旭,“云旭,你跟来作甚?”
云旭的笑容被午阳映得有些晃眼,缓声缓气回道,“爷派我来听夫人差遣。”
还真是这么回事。
如月又搁下车帘,轻声问宁晏道,“主子,咱们去萧家,爷会生气吗?”
宁晏将话本子合上,靠着如霜肩膀补眠,“我昨夜打搅萧府,今日特来跟姑母告罪,有何不可…”
她是很在意燕翎喜好,尽量样样贴着他心意来,却不代表会因为他而违背自己行事准则。
一行人到了萧家门口,如月准备先下车,去递拜帖,却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利索迈了过来,将那马镫给搁好,手搭在胸前笑眯眯站在一侧。
如月立在车辕上对了云旭一眼,暗想,这小子倒是比云卓识趣。
燕国公府世子夫人驾到,萧府不敢怠慢,立即有管事婆子迎了出来,将宁晏引去后宅正厅。沿着回廊往里走,高阔的厅堂正中主位坐着一人,年纪四十上下,穿着花纹繁复的蜀锦褙子,梳着百合髻,耳坠上的那朵牡丹蜜蜡花相当显眼。
宁晏不待她起身,便上前行大礼,
“侄女给姑母请安,昨夜冒然叨搅,特来请罪。”
萧夫人笑容满面起身,亲自将她搀起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能在这个时候想到我们萧家,可见是把我这个姑母放在眼里的。”
宁晏眼眶顿时一酸。
萧夫人原是宁家老太太头一个生的女儿,本该是极为受宠的,偏生老太太怀她时,做梦梦到是个儿子,心里一直期待着,恰恰宁家二房的老太太前脚生了个儿子,老太太心存较量,待见生出个女儿,登时两眼一直气晕了过去。
萧夫人自小不得母亲喜欢,父亲虽给些怜爱,到底是个粗老爷们,顾不周全。直到嫡亲弟弟宁大老爷出身,萧夫人境遇才好些,更有甚者,萧夫人及笄后,宁老太太有意将她下嫁,想换得聘礼给儿子娶媳妇,萧夫人当时无意中认识了一年轻士子,宁老太太嫌穷不肯答应,最后萧夫人果敢,以死相逼,逼着宁家将她嫁给了夫君,只是与娘家的情分也断了。
所幸夫君争气,没多久便考中进士,便是现如今的光禄寺少卿萧融,宁老太太见女婿有了出息,计较的那分心思便少了,她性子又拗自是不会跟女儿低头,后来是老爷子从中作和,借着自己寿宴请女儿回府,萧家今后都要在京城走动,与娘家闹得太难看,对谁也不好,从那之后,年节偶尔走动,面子上过得去便行。
宁晏在宁家的处境比萧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萧夫人每每回府看着那一个人磕磕碰碰长大的侄女,多少心生几分怜惜,今日这句话一出来,姑侄二人相视一眼,皆是个中心酸不足为外人道。
原先萧夫人觉着宁晏与她一样命好,嫁得如意郎君,能在宁家跟前抬起头来,只是昨夜那副光景,由不得萧夫人不多思量,担心宁晏与燕翎不合,绝口不问夫妻二人之事,只唠了几句家常。
宁晏特意登门自然带了谢礼,也没有太贵重,一座和田碧玉做的观音,让梨嫂子做个两盒酥膏,再并几匹绸缎,萧夫人只道她客气。
略坐一会儿,宁晏便表明来意,“姑母,侄女还想见表兄一面,为昨夜之事亲自道谢。”
萧夫人今日也问过萧元朗,只知事情已圆满解决,个中详情不知,“来人,去请少爷…”语毕,已瞥见一袭月白宽袍的儿子手里拧着什么东西,沿着右侧廊庑往这边来了,萧夫人笑着指了指,“瞧,说曹操曹操就到。”
宁晏赶忙起身,先一步跨出门槛,萧元朗已从转角处迈了过来,一贯温润的眼布了些许血丝,在看到宁晏时,萧索的眸渐渐泛出笑意,
“得知表妹登门,我特意过来一趟。”
萧夫人在屋内喝茶,二人站在廊庑下叙话。
宁晏见他形容有些疲惫,心中愧疚,连忙欠身行礼,
“昨夜累及表兄奔波,宁晏感激不尽…”
话未说完,却见一叠银票递到她眼前,宁晏嗓音戛然而止,吃惊看着他,“表兄这是怎么回事?”
萧元朗负手笑道,“昨夜我与同窗赶至京兆府,林管事已被放走,而那平凉王世子也被人蒙住脑袋打了个半死不活,我便回来了,这些银子没用上。”
宁晏满目错愕,神色怔忡着,半晌反应不过来。
联系昨夜燕翎的反应,宁晏深吸一口气,已猜到了答案,这么一来,神情便越发窘迫了,想必表兄也很好奇她为何没找燕翎,宁晏一时头皮发麻,有些不知如何解释。
萧元朗见她窘得满脸通红,殷殷地似要滴出血来,眸光定了一下,失笑一声,“拿着吧。”
宁晏很不好意思,“表兄,无论如何,你请动了同窗,想必也是人情,不如多少还是意思意思……”她这么多年暗中打点生意,也晓得一些门道,无论成不成,总该要表示。
萧元朗摇头道,“那平凉王世子被打的下不来床,平凉王如今正在四处追查,倘若我那同窗收了银子,不是将事往自己身上揽吗,他不敢要。”
宁晏明白了,这才满含愧意地接过银票,再次施礼,“对不住了…”
萧元朗又看了一眼宁晏,她身上披着件大红色织锦皮毛斗篷,衬得那张秀气的小脸如莹玉般娇柔,眸眼生动,今日模样比昨夜好太多,依着燕翎举止来看,不太像个不看重她的,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舍近求远,只是这种事他一个外人不好问,便没吭声。
二人一道跨入内厅喝茶,事情已了,宁晏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萧夫人要起身送,宁晏只道不许,匆匆带着人离开了。萧夫人望着她背影消失在穿堂后,回眸瞥着自己儿子,萧元朗捏着茶盏低眸看着桌面,神色清然,一动不动。
萧夫人嗤了一声,“想什么呢?”
萧元朗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想什么…”
萧夫人嗤声更甚,仰眸望向庭院框出来的那片青天,“你呀,性子不像你爹,你爹敢说敢做,你却什么事都闷在心里…”
不待她说完,萧元朗已起身,脸上一片云淡风轻,“母亲,衙门有事,儿子先过去,今晚可能不回来了。”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萧夫人最后又嗤了一声。
宁晏这头出了萧府大门,刺骨的寒风跟刀子似的往脸上砸来,宁晏吸了一口凉气,抬眸看了一眼天色,天际悄然聚了厚厚的云团,阴风怒号,怕是要下雪,急忙上了马车赶去明宴楼,看望了林叔,得知他腹部被平凉王世子踹了一脚,恨得牙痒痒。
一旁姓周的管事忧心问道,
“表小姐,今日辰时,平凉王府来了人,说是他们世子爷被人打了一顿,如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怀疑咱们明宴楼动的手,后来不知为何,兵马司来了人,将闹遭遭的他们给轰走了,属下很担心,若回头找咱们麻烦怎么办?”
宁晏这才想起燕翎狠狠教训了对方,心中郁结那口气顿时舒畅了,她眉眼弯弯,带着笃定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正好回去求一求燕翎,让他罩着明宴楼,他不是说有麻烦都交给他解决嘛,试一试。
待傍晚回到府邸,得知燕翎一刻钟前出了门,便暂时压下此事,回后院歇息去了。
燕翎今日原也没打算出门,好友临川王世子递来帖子,请他去明宴楼喝酒,因昨夜的事心里还有些烦闷,便换了书房最后一身外衫出了门,外衫并不厚,偏生出门时,天际刮起了寒风,燕翎倒也没管,上了马便直奔明宴楼。
到了酒席上,热气腾绕,酒香熏人,坐的满满当当的,独留一个位置给他。
淮阳侯世子程毅也在,他喝得面红耳赤,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燕翎,过来坐…”
临川王世子将程毅往旁边一掳,将他人径直推到地上去了,这才把位置一挪,让燕翎坐在自己身边,燕翎神色未动,坐下便开始喝酒。
越至晚间,明宴楼一片喧嚣,灯火惶惶,生意兴隆。
觥筹交错,酒席正酣,顷刻间,杯盏狼藉,琼浆玉液倒了一片,小厮推开雅间的门,轻手轻脚麻溜地将狼藉倒去篓子里,又换上干净的杯盘酒盏。
渐渐的,大家发现不对劲。
平日里燕翎虽是不苟言笑,可如今日这般带着几分消沉绝无仅有。
临川王世子推了推身旁好友崔玉,朝燕翎努努嘴,崔玉生得面如冠玉,一副细皮嫩肉的模样,眯眼打量燕翎一阵,手肘搁在临川王世子肩膀上,笑出声,
“整个朝堂,还有谁敢跟咱们燕世子过不去?就连皇帝陛下平日也都哄着这位金尊玉贵的外甥,要我猜啊,十有八九,是家里那位给他气受了。”
大家愣了一下,旋即喧声迭起,笑得东倒西歪,捶胸顿足好不快活。
“必是如此。”
“我说十次约他,他有八次不来,敢情今个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满满的幸灾乐祸。
“一物降一物!”
尤见燕翎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只一个劲吃闷酒,众人越发认定是后院着火。
大家一面很解气笑话他,一面假惺惺询问何事,纷纷要给他支招。
燕翎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俊美的面容如覆了寒霜,便是那热辣辣的酒液也不曾褪去他半分冷肃,众人晓得他性子傲气,不再相逼。
吃着吃着,程毅醉醺醺地揪着崔玉衣襟问,“今个儿你来付饭钱吧?”
崔玉闻言登时头大,摊摊手道,“为什么是我?我身上只剩下八十两银子了,你坑谁也不能坑我啊?”
今日桌上这席菜,正中一锅拨霞供,野猪肉,鹿肉切成片或卷成花数盘,鲤鱼跃龙门,油焖大虾,爆炒鸡杂,螺狮盒数碟,鱼香茄子等等,少说也得几百两,他出不起。
程毅嫌弃啧了一声,不满道,“你上个月在茶馆下注,不是赢了一千两银子吗?钱呢,这么快花完了?”
崔玉越发满脸苦楚,倒豆子似的埋怨道,“快别说,还没往兜里捂热呢,回去就被我家那婆娘搜身,给全部拿走了,还是我夜里好说歹说,将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她方肯施舍我一百两,这不,省吃俭用,舍不得花呢。”
程毅气得往他后背擂了几拳,“你这叫省吃俭用?我当时就警告你,让你藏我这,你不听,非得搁荷包里炫耀,没了吧?我告诉你,今个儿这局,你不出,我也得记在你账上。”
“那可不行…”崔玉从凳子上逃了下来,躲在临川王世子身后,叫苦不迭,央求道,“今日是我多嘴攒了这局,要不,还是让小王爷来出吧?”
临川王世子扭头一记眼刀子杀过去,“喂喂喂,你别往我身上推,我家夫人管的可严,正当开支一分不少,喝酒吃席一分没有。”
燕翎瞅着他们一个个这般没出息,很是嫌弃,只是听了半晌,觉着有些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们银子都交给夫人打理?”
雅间内悄然一静。
几位好友纷纷扭头朝他看来,一脸悚然,
“敢情,你燕翎比咱们横,自个儿管账?”
燕翎将酒盏搁下,不说话了。
宁晏从来没提过,他也没往那一块想。
众人交换了个眼色,顿时乐坏了,
凭什么大伙穷就他燕翎一个人逍遥,患难与共才是真兄弟。
你一言我一语,开始数落燕翎。
程毅道,“我说你为什么不被人待见呢,谁叫你这么抠门,连银子都舍不得给人家花,人家当然不乐意伺候你!”
崔玉叹道,“我跟你说,我家那婆娘可厉害着呢,洞房花烛夜,把小爷我拦在帘帐外,纤纤玉手拨开一线帘,朝我勾手,说是先交账再上床,我瞅着那双白嫩嫩的小手啊,就认栽了,麻溜地将私账库房钥匙全部交人家手里,这才顺顺利利爬上了床……”
“出息……”
临川王世子满脸傲然,“我家夫人倒没给我耍威逼利诱的招儿,但,你们猜怎么着,次日清晨敬茶后,人家哪儿没去,径直去了我书房,将我的账本钥匙都给拿走了,就连我特意藏在花盆下的五个金元宝也给搜走了,我愣是一个声都不敢吱……”
“哈哈哈…”
燕翎看着笑作一团的好友们,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旋即二话不说起身,大步往外走。
“喂喂喂,翎哥儿你去哪…”
“你别走啊,如今也就你还威风凛凛,大权在握,我们今后都靠你贴补呢……”
燕翎那挺拔的身影已迈出去好远,不知为何,又骤然折回来,眉目无波无澜,言简意赅道,
“今日帐,记在我身上。”
这下,头也不回离开了。
大家傻眼地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发出几声咆哮。
“好!”
“果不愧是燕翎!”
“来人,快上烤全羊!”
“再来十坛女儿红!”
“我要鹿肉三盘,驴肉五盘……”
临川王世子拦住近乎癫狂的崔玉与程毅,“喂喂喂,你们俩悠着点,咱几个也吃不完烤全羊,翎哥儿大方,咱们也不会随意挥霍,万一下次他不带咱们呢?”
崔玉将他的手臂给挥开,嘲讽冷笑,“还下次?”
他指着燕翎离开的方向,
“你不会没猜到翎哥儿要做什么吧?他铁定回去交账去了,你以为还有下次?我告诉你,今夜是最后的晚膳!”
旋即大手一挥,对闻声推门进来堆着一脸笑的周管事道,“将明宴楼十全大补菜给我上齐!”
周管事春风拂面应道,“好…”
“哦,对了,记在燕国公府世子爷燕翎账上!”
周管事嘴角一抽,看了一眼那满桌珍馐,心疼的在滴血,面上却保持得体笑容,“小的这就去传膳。”
云卓原在明宴楼的茶房吃着小酒,无意中瞥见主子从楼上下来,目不斜视往门外去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拍了拍手上的灰,拔腿跟了过去,结果就看到燕翎翩然一跃,径直上了马,如离箭似的,驶入夜色里。
“爷,爷,您等等我……”
第28章
亥时初刻,时辰不早不晚。
林叔受伤修养,宁晏今日便将明宴楼的账本给拿了回来,此刻正坐在灯下核账,长条酸枝高几上点了一只银釭,慢风轻轻捋了进来,烛苗忽明忽暗,宁晏揉了揉眼,如霜立即弯腰拿着小钳子将灯芯剪了一截,火苗登时往上一窜,账本也跟着明亮几分。
如霜瞥见宁晏专注查账,悄悄退了出来,荣嬷嬷立在博古架旁往里觑了一眼,拉着如霜到了一旁,压低嗓音道,“姑娘昨夜月事便走了,也该让爷回后院住,姑娘也没派人去书房问问,总不能老僵着…”
如霜也是一脸愁云,“好了没两天又出了昨日的事,往后拖一日,就会显得生分…”
二人唠叨着,廊庑外传来不同寻常的脚步声,只当是燕翎,均是脸色一亮,连忙迎了出去,却见陈管家带着云旭,二人脸上堆着笑,各捧了几个匣子过来了,
陈管家先开了口,“论理这么晚不该打搅夫人,实则是事情紧要,便过来了。”
荣嬷嬷不动声色瞅了一眼那些匣子,猜测燕翎派人送东西示好,心里自然是乐意的,先将布帘掀开,将人往明间引,“夫人还没睡,外头风大,进来说话吧。”
平日里也不会让男管事进宅子来,寒冬腊月的,自然另论。
二人目不斜视,径直进了明间,也不敢坐下,径直将四五个厚厚的红漆锦盒往桌案上搁着,候着宁晏过来,片刻,如霜扶着宁晏进了明间,宁晏一脸温笑,“这么晚了,两位管事怎么过来了?”
目光扫了一眼那些锦盒,脸色没半分变化。
如霜扶着她在主位坐下,陈管家便将盒子一一打开,宁晏瞅了一眼见是账本账册一类,层层叠叠有一大摞,其中有不少封皮泛黄,瞧着上了些年份,有一匣子还搁着上回阅过的库房造册,她脸色微微一凝,问道,“这是何意?”
陈管家微躬身禀道,“夫人,这是少爷的账册,手底下的产业,店铺田庄地契,库房名目与钥匙,还有地窖私库的钥匙,均在这里,依着少爷的吩咐,全部交到您手里。”
宁晏闻言吃了一惊,如霜与荣嬷嬷相视一眼,均是露出喜色来,寻常人家哪个不是媳妇管账,如此也好防着丈夫在外乱来,掌着账册便是捏着男人的软肋,燕翎能主动送过来,可见是真心实意信任姑娘的,二人乐见其成。
宁晏没料到燕翎这么痛快交了出来,愣了半晌,没有妻子不想管丈夫的账目,她也不能免俗,既是一家人,要长久过日子,便不可能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她可以不花燕翎的钱,却必须了解他的家底,眼下她尚且不在意,若将来有了孩子,越发想替孩子攒着家业,届时即便燕翎不给她,她怕为了孩子也得争取。
眼下早早送到她手里来,当仁不让。
只是,于她而言,既然不打算用他的钱,这便是一件苦差事了。
她没有立即去翻动账册,而是温声询问,
“陈管家,爷平日账目开销繁琐与否?会不会日日有银子支出?”
陈管家稍一思忖答道,“平日吃穿都是公中提供,爷极少外出应酬,即便有也是等到月底来收账,外院时常备着碎银子用来打发人,这不会劳烦夫人,就是偶尔会有几项大项开支……”
“什么开支?”
陈管家看了一眼云旭,面露迟疑,倒不是他不愿意说,怕说了惹得宁晏不高兴,好不容易世子爷开了窍交了账目,若惹出一桩夫妻官司便是吃力不讨好。
云旭与宁晏相处极短,看人却极准,念着宁晏是明事理之人,既是以后要当这个家,必须得先说明,否则便是给主子埋隐患,便道,
“夫人有所不知,咱们世子爷进帐虽多,开支也不少,其中主要有两项,每年世子爷都会支出一大笔银子给那些伤残老兵或家里贫困的退伍将士,这其二嘛,便是世子爷早年以长公主的名义在城外开了一间义堂,专收无父无母无人料理的孤儿,资养他们读书习武,直至十五岁…目前这里头有三百个孩子。”
“哦对了,还有一桩,两年前世子在军中组建了数名能工巧匠,研制神器,朝中国库紧缩,陛下有心无力,世子在陛下准许的情况下,暗中出了银子,这里开支也不少。”
云旭说完这些,陈管家暗自打量宁晏神色,生怕宁晏觉得燕翎败家,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深明大义支持丈夫这些行为,毕竟这捞不到任何好处。
宁晏闻言反而一脸肃然起敬,“世子高义,我很是佩服。”
她若无母亲嫁妆傍身,与孤儿无异,心中对燕翎自是高看几眼。
云旭得了她这话,心中松了一口气,再道,“余下的大项开支便是人情,咱们屋这头的人情往来基本都是自己出,不走公中。”
宁晏略略点头,譬如上回戚家便是如此,就是慷慨过头了。
“你刚刚所说那补贴伤残将士与义堂的事,一年大约要多少银子?”
陈管家与云旭对了一眼,后者抚了抚额,讪讪笑道,“补贴伤残将士一年不少于五万两,善堂那头所纳孤儿不少,也得有七八千银子……至于那军器监嘛,就更多了,去年支了八万两…”
“世子也没办法,去年蒙兀南侵,戚侯重伤,户部揭不开锅,世子为减少伤亡只能出钱出力…”
荣嬷嬷忍不住大吃一惊,“这么多……”骇得捂了捂嘴,心堪堪软了半个,“世子爷撑得起吗?”可别回头让姑娘贴,荣嬷嬷脸色已是不好看了。
宁晏示意她镇定,看向云旭。
云旭这回倒是腰板挺直,从最上那锦盒里拿出底下最薄的一本账册递给宁晏,“这是世子的总账,您瞧一瞧便知。”
宁晏接了过来,凑在灯下翻开几页,这里头将燕翎所有产业都给罗列出来,每一店铺年收多少,田庄进帐如何都纪录在档,一页一页翻过去,越看越心惊,到了最后一页,便将燕翎账目上的存银与总开支汇了个总。
宁晏看了一眼那数目,忍不住暗抽凉气,她上回翻阅了他库房的名录,也大抵猜到这个丈夫富有,却也没想到富有到这个地步。
她合上总账,回眸看着陈管家与云旭,“我知道了。”脸色已平静下来。
“长公主殿下没有这么多产业吧?”
这事说起来,云旭便是满脸骄傲,“咱们爷自小沉稳,太后娘娘又教导有方,爷年纪小时,便甚有主意,旁的世家子弟吃喝玩乐,爷便筹谋着如何将殿下留下的家业扩大,十二岁去到边关,与蒙兀与女真皆有来往,为了打探敌情,顺带就培养了一批商户,行走三国之间,再后来手里银子多得用不完,便私下开了一家钱庄……”
荣嬷嬷听到这里放心下来。
宁晏忽然就明白了成婚以来,燕翎对后宅诸事不上心的缘故了,他心里装着天下,朝政,要盘算的事太多太多,哪里还能顾得上这小小的后宅。
于她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好在她也不是那等矫揉造作之人,丈夫不体贴也无伤大雅,相敬如宾过日子,未尝不好。燕翎已经给了她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她若推拒,显得生分。
宁晏权衡后露出欣慰的笑容,“烦请陈管家替我回禀世子,这份心意我收下了,只是世子身份贵重,若日日开销都要来寻我拿银子,岂不折损了他的颜面,此外男人在外,处处离不得银子,我也不能让世子为难,我的意思是,从账面上支两万两银票放在管家您这里,专用于世子日常开支,不必回我,此其一,其二,那些店铺田庄产业依然由陈管家您与云旭来管,每月或年底收了总账交到我手里便好,具体经营我不插手,我只要结果。你们看如何?”
燕翎经营这么久,手底下必有成熟的管事,她何苦自找没事。
陈管家闻言露出赞赏的神情,“夫人英明,这么一来,两厢便宜,您也不必日日劳神。”心里暗道这世子夫人很有格局,也有手腕,抓大放小,只管着总账,余下琐碎的烦心事一概撂下不管,这么一来,燕翎也不必束手束脚,既给了丈夫脸面做了人情,自个儿稳坐钓鱼台,里子面子都有了。
陈管家心生佩服,头一回感慨,世子这媳妇娶对了。
二人回了书房,便将交账一事回禀了燕翎。
燕翎听到宁晏不管他日常开支时,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陈管家高兴道,“世子,您瞧瞧,外头哪家媳妇这么好,慷慨给两万两银票放在外院任由丈夫开支……”
燕翎听得“任由”二字脸色沉了沉,换做以前他也认为这样极好,只是今夜听得好友们的埋怨,就觉得不太对味。
云旭察觉主子神情有异,推了推陈管家的胳膊,示意他闭嘴,随后笑着与燕翎道,
“主子,您将账目交到夫人手里,夫人很是高兴…”
陈管家瞅了一眼云旭,心想夫人明明一脸泰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也在一旁帮腔,“没错没错,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二人相视一眼,又立即错开了眼神。
燕翎脸色总算好看些,旋即嗯了一声,不再多问。
也没提去后院的事。
他都将账目交给她了,也替她摆平了明宴楼的麻烦,姿态做到这个地步,宁晏总该有些表示,他想等她主动一回。
后院这厢,宁晏吩咐如霜将那几个盒子锁去拔步床旁的八宝镶嵌竖柜里。燕翎账上的大额银票都给了她,余下因战功赏下的一百斤金子,金银珠宝均锁在书房后面的地窖里,如今地窖和库房的钥匙也都给了她,说白了,燕翎家底都搁在她这里,宁晏不敢大意。
待安置妥当,便往床上缩去。
荣嬷嬷见状立即跟了进来,“我的主儿诶,世子已经示好,您也得给他一个台阶下,您好歹给句话呀。”
宁晏一张小脸软软地陷在被褥里,眨巴眼眸道,“嬷嬷,今夜我有些累了,明日吧。”燕翎那体力她有些受不住,昨个儿月事刚过,今夜就要伺候他,宁晏不大乐意。
荣嬷嬷不吭声了。
燕翎不在后院的日子,宁晏每回都要吩咐人给燕翎送夜宵,今夜小厨房给他备了燕窝粥,如霜如常拧着食盒到了书房外,云卓瞧见了,立即过来接。
一只手臂慢悠悠伸过来,将他的手腕推开,从如霜手里接过食盒,“如霜姑娘,且侯一侯,世子有话吩咐…”云旭提着食盒便去了里边。
云卓吃惊看着兄长,世子哪有什么话吩咐,他又玩什么把戏?
云旭推门进了书房,将燕窝粥搁在燕翎的案前,“爷,夫人特意着如霜姑娘送来夜宵,您用一些。”燕翎今夜在明宴楼只顾喝酒,没吃上菜,这会正好饿了。
云旭伺候着他喝粥,面不改色道,“如霜姑娘还在外头候着,说是夫人担心您衣裳薄了,问您要不要换厚的?”
云卓在廊庑外贴墙站着,听了这话差点翻白眼。
燕翎搅动了下粥碗,只当宁晏派如霜送衣裳来了,心里莫名又闷了几分,却还是冷着脸点了下头。
云旭得了他首肯,又来到书房外,闲适望着如霜笑,
“如霜姑娘,烦请回禀夫人,世子爷的衣裳薄了,要去后院换厚的,不知夫人备下不曾?”盼盼
这是要去后院歇息的意思。
如霜眸色一亮笑道,“前不久刚做了几身新的,我这就回去请夫人准备。”
云旭看着她背影轻快地消失在石径后,笑眯眯回了书房,进去前神色收敛了几分,郑重与燕翎道,“世子,如霜姑娘说,衣裳早已备好,夫人让您去后院。”
燕翎慢腾腾看他一眼,脸色稍霁,什么也没说,加快将粥喝完,起身往外走。
云旭送他到月洞门外,拢着袖满脸感慨,两位主子都是沉得住气的人,若耗下去,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有小主子。少不得他这猴儿费些心思。
云卓从他身后探出个头,张望燕翎远去的背影,冷笑道,“哥,你怎么不去戏台子唱戏?你这本事必定大杀四方啊!”
云旭冷觑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将他踹墙根下,“你哥我还不是想将差事当好,挣银子给你娶房媳妇,你倒是不知好歹……”
将弟弟拧了起来,往外院值房歇着去了。
宁晏这头得了如霜禀报,迫不得已从被褥里爬了起来,匆匆裹了件厚斗篷,坐在帘外的圈椅里,
“将衣裳拿出来我瞧瞧,之前针线房那荷嫂子的手艺有些粗,缝儿缝得不好…”
荣嬷嬷那头吩咐人备水,如霜将新做的一件天青色厚袍子与一件湛色袍子给拿了出来,宁晏仔细检查不见异样就搁在罗汉床上,恰在这时,珠帘响动,宁晏将目光移过去,